瘋癲

夢境延續, 謝雲舟仿若看到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坐進了馬車裏,馬車寬敞,裏麵有軟榻, 有案幾,案幾上擺著水果。

荀衍一手抱著女娃, 一手牽著江黎,女娃要吃葡萄, 他拿起喂了女娃一顆, 隨後又喂了江黎一顆。

江黎害羞, 臉上染了紅暈。

荀衍指腹落在她唇瓣上, 輕輕摩挲, 眼神繾綣勾人。

後來馬車朝前駛去,他們去了鬧市, 街上都是商販, 無論小女娃要什麽,荀衍都買給她,而一旁的江黎見狀總會柔聲說一句:“你會慣壞她的。”

這時荀衍便笑著說道:“我的女兒,我要慣。”

說著, 他用力一攬,把江黎攬懷裏, 目光灼灼道:“不隻女兒要慣著, 她的娘親也要慣著。”

孟浪的話惹得江黎臉越發紅了, 她輕輕推了他一下,沒推開, 又跌進了他懷裏。

荀衍附在她耳畔悄悄說了什麽, 江黎嬌嗲看他一眼, 羞紅著臉看向了別處。

小女娃晃動著胳膊要爹爹抱抱, 荀衍一邊抱起女娃,一邊牽上江黎的手。

一家三口恩恩愛愛的畫麵太辣眼,謝雲舟的心倏然痛起,一抽一抽,且一次比一次讓人難捱,他倚上身後的牆,佝僂著身子大口喘息,但,不管用,疼痛依然還在。

少傾,四周的一切像是虛幻了般,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隻剩江黎他們一家三口,笑聲衝撞進謝雲舟的耳中,不斷回旋。

與他們來說是歡快的聲音,與謝雲舟來說則是催命符。

他們笑得多麽肆意,他便有多麽痛,像是用帶著刀刃的刀子戳他,每戳一下,抽出時皮肉便連著一起下來。

身上的口子越發大,血突突冒出來順著衣擺流淌到了地上,連地麵都給染紅了。

須臾間,他頭也疼起來,仿若戴上了緊箍咒,而他們的笑聲便是咒語,他無法抵擋,隻能任疼痛蔓延,整個人像是溺斃在了疼痛裏。

心底無聲呐喊,阿黎,我疼。

阿黎,別這樣對我。

阿黎,我悔了,真的悔了。

“主子,主子,你怎麽了?”謝七焦急的聲音傳來。

謝雲舟猛然回過神,挑眉定睛去看,才發現,沒有街道沒有行人,他依然坐在馬車裏,方才的那一切是幻想也似夢。

此時,江黎正在同一藍衣女子說著什麽,荀衍站定在她身後,距離不遠不近,至於方才的女娃,此時在藍衣女子懷裏,小小的胳膊正摟著藍衣女子的脖頸,忽閃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糯糯喚藍衣女子,“娘親。”

原來…

藍衣女子才是小女娃的娘親。

方才的一切都隻是夢。

可夢境太過真實,謝雲舟仍然心有餘悸,心砰砰砰用力衝撞著,帶著前所未有的不安。

他身子微顫,倚靠在軟榻上,搖搖頭,沉聲道:“我無事。”

謝七道:“主子臉色很不好,要不要服藥?”

近日謝雲舟服藥的劑量加大了很多,之前都是一日一次,每次一粒,前幾日開始,每日兩次,一日一粒,從昨日開始,每日三次,一次一粒。

常太醫知曉他這樣服藥後很是憂心,並坦白告知他,為了壓製他體內的毒,不讓其過快蔓延,是以藥丸也是用有毒的藥草煉製的,不易服用過多,不然對身子極為不利,很有可能連兩個月都撐不住。

謝雲舟擺擺手:“不用。”

前方傳來笑聲,小女娃伸手要江黎抱,江黎笑得一臉恬靜,藍衣女子說道:“咱們要走了,下次再讓姨姨抱。”

小女娃不依,拉住了江黎的手,身子朝前傾著,江黎噙笑接過,旁邊傳來荀衍輕柔的聲音,“小心自己的身子。”

他擔憂她會累到。

江黎淺笑道:“無礙,我可以。”

藍衣女子是江黎的遠房表姐,昨日傍晚來了燕京城,在別苑住了一夜,今日一早離開,見荀衍對江黎這般關照,笑得也是一臉燦爛,扯了下江黎的袖子,走到一旁說女兒家的悄悄話去了。

“我看這個荀公子對你很關心,大抵他是對你有意,不若你好好考慮看看,到底是女子,總不能真不一輩子不嫁人。”

江黎臉上笑意斂了斂,但沒應表姐的話,又逗弄了小女娃片刻,親自把人送上了馬車。

表姐也是真的擔心江黎,臨走前又多說了幾句,躲在馬車裏的謝雲舟也聽到了那些話。

表姐對江黎說:“女人活一輩子圖個什麽,不就是圖遇到一個好男人嗎,你眼下這個便是,要珍惜。”

她還說:“我知曉你受了很多委屈,但也不能不嫁不是麽,那個叫荀衍的看著挺喜歡小孩子的,喜歡小孩子的男子都不會差到哪去。”

她說:“別用失敗把自己困住,忘了過去,勇敢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

謝雲舟細細咀嚼著她最後一句話,忘了過去,忘了過去,他是過去裏的人,那便是說,把他也忘了。

想到江黎會忘記他,似乎比死還來的讓他痛苦,胸口一陣**,他又不能呼吸了,血腥味衝撞上來,他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江黎聽到聲音偏頭看過去,謝雲舟知曉她討厭他,不想惹她心煩,身子後傾了傾。

不適感加重,他隻能用盡全力忍著,牙齒緊唇瓣,不讓自己咳出聲。

他忍得很辛苦,側頸青筋凸起,下唇瓣映出深深的齒痕印記,險些咬破。

荀衍走過來,站定在她身側,尋著她的眸光朝前看,問道:“看什麽呢?”

幾步遠的地方除了有輛馬車外沒看到什麽人,她頓了下,搖搖頭,“哦,沒看什麽。”

折返時,江黎眼角餘光朝後掃了眼,依然沒發現什麽不妥,勾唇淡笑了一下,“有件事要麻煩下衍哥哥。”

荀衍沒問是何事,淺笑道:“樂意之至。”

隨後兩人邊說邊笑一起進了門。

謝雲舟強忍到看不見江黎的身影,隨即重咳一聲,一口血噴了出來,眼前一黑,當場昏了過去,倒下時,他耳畔響起的還是藍衣女子對江黎的規勸。

我看那個荀公子對你挺好的……忘記過去……表姐等著喝你的喜酒……

謝雲舟陷入到了昏迷中,夢裏都是江黎的身影,她的一顰一笑,還有她柔聲喚他雲舟哥。

那年江家後花園,他摘得一朵花插她鬢角,她問:“好看嗎?”

他捧起她的臉,目光熠熠道:“好看。”

花兒不及眼前人妖嬈,他情不自禁低頭吻了上去,忽地,有風刮來,懷裏的女子不見了。

謝雲舟嚇得睜開眼,大呼了聲:“阿黎。”

謝老夫人撲在到他身上,拍打著他的胸口說道:“舟兒,你總算是醒了。”

謝雲舟眼前一片黑暗,啞聲說道:“為何不掌燈?”

“……”謝老夫人頓住,半晌後,道,“什麽掌燈,舟兒現在是白日,何須掌燈。”

白日?

竟然是白日。

那他的兩隻眼睛都看不見了嗎?

謝雲舟悲從中來,沒想到一場夢奪去了他另一隻眼,他不想謝老夫人看出什麽,強裝鎮定道:“兒剛醒一時沒反應過來。”

謝老夫人抬袖擦去眼角的淚,哽咽道:“你昏迷了四日,可把母親嚇死了。”

“四日?”謝雲舟問道,“竟然這麽久?”

“可不是,”謝老夫人道,“你大哥剛回來,現下正在房裏換衣服,晚點會來看你。”

“大哥回來了?”

“是。”

謝雲舟想起有事要囑咐,淡聲道:“母親我無事了,您還是回去歇息吧。”

謝老夫人不想走,想多看看他,“母親在這陪你。”

“母親還是回房吧。”謝雲舟道,“兒還有些公務需要處理。”

“那好吧。”謝老夫人站起,在新來的嬤嬤的攙扶下轉身離開,走到門口抬腳邁出時,她轉身回看,看到謝七拿出了什麽,謝雲舟伸手去接的時候,手在半空中晃了好一會兒。

她頓住,一臉疑惑,舟兒這是怎麽了?

謝老夫人疑惑還未解開便離開了正祥堂,謝雲舟服下藥丸,閉眼調息,謝七道:“這是常太醫新送來的藥丸,常太醫說主子右眼看不見隻是一時的,好生歇息過兩日便能視物。”

謝雲舟說了聲:“好。”

實則,他眼睛如何他自己最清楚,怕是即便能視物也會不甚清晰,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要瞞住。

這邊謝雲舟思索如何瞞住,另一處王素菊正在同謝雲權訴苦。

說她在謝家過的如何如何辛苦,母親不喜她,二弟也對她不好,家裏唯一對她好的便是馨蘭,可馨蘭到底是個女子也不能真正做什麽。

說她受了欺負,還指著唇角上的傷給他看。

說著說著,王素菊哭了起來,越哭越上頭,對著謝雲權掐去,說他沒良心,這麽久才回來,是不是在外麵養女人了。

謝雲權哪有那閑工夫亂混,把王素菊抱懷裏,悠悠說道:“都是自家人,切莫那般計較。”

王素菊就見不得這般愚孝的人,用力踹了他一腳,說道:“那你日後還是同你母親和二弟生活吧,我帶著俊兒和秀兒回娘家。”

謝雲權怎麽會讓她走,攬住她的腰肢輕哄,王素菊這才徹底消停,抽抽搭搭道:“我不管,你一定要為我做主。”

謝雲權問她:“如何做主?”

王素菊沒提同被何玉卿打的事,先提了更重要的,“我名下既無田也無房產,心裏屬實不安,我不管,你要給我田地和房產。”

謝雲權拗不過她,點頭同意:“好,回頭我就去辦。”

“母親那你也得同她說說,要她對我好些。”

“好,我會去說。”

“二弟那也是,俊兒秀兒還小,你又一直在外麵征戰,讓他對我們娘三好點。”

“知道了,我會講的。”

王素菊見謝雲權如此好管教,心裏一喜,便又從了他,這兩人折騰到晌午後才從房間裏出來。

王素菊有了謝雲權撐腰,說話做事越發肆意了些,謝老夫人本欲訓斥的,但想到謝雲權剛回來,便把訓斥的話咽了回去。

一個個的都不讓她省心。

不省心歸不省心,見到謝雲權,謝老夫人還是從心底裏高興,隻是轉念一想,他三日後便要帶軍出征,心裏又一陣歎息。

謝雲權道:“好男兒本就應誌在四方,母親切莫太過憂心。”

謝老夫人睨著謝雲權問道:“你去看你二弟了嗎?”

謝雲權道:“還沒,一會兒便去。”

謝老夫人趁機又交代了些別的事,要謝雲權勸勸謝雲舟忘了江黎,燕京城裏好女子多的是,實在不必為了江黎這樣的女子斷送了好姻緣,理應尋個合適的女子趕快成親才是。

後來謝雲權把話一字不差說給謝雲舟聽,謝雲舟輕笑道:“大哥不必勸了,我除了她外,誰都不要。”

“既然如此喜愛,那為何要和離?”謝雲權問道。

謝雲舟負在身後的手指縮起攥成拳,指尖深深陷在了掌心裏,掌心深處現出重重的掐痕。

他站在窗前,聽著長廊外竹子晃動發出的沙沙聲,輕歎道:“是我該死。”

謝雲權見他如此講便不好再勸了,之後兩人沒再提及成親的事,謝雲舟同他講了很多領兵作戰的經驗之談。

還拿出一些兵法書籍贈與謝雲權。

“大哥切記,不可輕敵。”謝雲舟道。

謝雲權接過兵法書籍,定定道:“阿舟放心,大哥一定謹慎。”

兩兄弟又閑話家長了片刻,在謝雲權開口前,謝雲舟先開了口,他把一物放在了謝雲權麵前,“大哥且看。”

是那日王素菊被帶去官衙後交代的始末,一共兩份,一份是更早以前的,便是她在藥材鋪那次,一份是前幾日的,是她在綢緞莊那次。

謝雲權細細看完,臉色晦暗不明,謝雲舟未曾多言,讓謝七送他離開。

晚膳時,北院傳來怒吼聲和啼哭聲,謝雲權在訓斥王素菊,嚇得俊兒和秀兒也哭了出來。

王素菊更是哭得不能自已,她萬萬沒想到,事跡敗漏給自己惹了一身腥,還挨了謝雲權的罵。

謝雲權警告她,“若是再不守婦道,便拿著休書離開謝家。”

王素菊之前說帶著俊兒秀兒走,純屬無稽之談,她家裏弟弟不成器,弟妹凶悍,就是她真有回去的心思,家裏也無人敢收留她。

再說,她並無那樣的心思,還是謝府住的更舒服些。

王素菊跪在謝雲權麵前道歉,說她不敢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謝雲舟也聽到了哭聲,但他未加理會,謝七問道:“主子不去勸勸嗎?”

昔日謝雲舟對王素菊一味偏袒,忽略了江黎,他懊悔不已,淡聲道:“不去。”

“我聽大夫人哭得挺慘的。”

“自作作受,怪不得誰。”

謝七突然明白了什麽,“主子這是在為夫人出氣?”

曾經夫人一直受大夫人的氣,主子也多次站在大夫人這邊訓斥夫人,夫人為此哭過好多次。

謝雲舟手指一頓,茶水溢出些,流淌到了手背上,映出點點紅印,他似乎感覺不到痛,沉聲道:“做錯了事,總該要受罰。”

就像他亦是如此,做錯了事便要忍受著噬心之痛,沒有解決的辦法,等哪日死了才會解脫。

想到這裏,謝雲舟的心狠狠縮了下。

他右眼還是不能視物,眼瞼半垂問道:“讓你準備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謝七道:“按照主子吩咐已經送到了藥材鋪,額外的差價已經墊付了。”

謝雲舟滿意點點頭,“那便好。”

謝七問道:“主子是打算以後都這樣做?還是隻眼下這次?”

謝雲舟指腹摩挲著茶盞,沉聲道:“以後都如此。”

“都如此?”謝七詫異道,“那可是需要補不少差額呢?”

“那便去補。”謝雲舟不能明著參與到江黎的生活中去,隻能這樣在背後做些什麽。

“就怕江二小姐得知真相後非但不感激主子,還會惱主子。”

“無妨,先顧眼下便好。”

謝七還從未見謝雲舟如此喜歡過誰,一時有些百感交集,都道鎮國將軍清冷無情,可世人不知的是,他把唯一的情誼給了那個舍他而去的女人。

但願,主子能得償所願。

-

謝雲舟能否得償所願不知,但江黎馬上便要得償所願了,她期翼著藥材鋪開張的那日到來,很快的,兩日一晃而過,她終等來了這日。

這日與她和何玉卿來說是最重要的日子,一早她們便來到了藥材鋪,荀衍也早早的趕到,店掌櫃見過兩位東家後便去忙碌了。

待吉時一到,鞭炮響起,劈裏啪啦震耳欲聾。

附近村民紛紛趕來,今日的生意極好,江黎在裏間忙著記賬,偶爾得空時也出來給人抓藥。

荀衍見她額頭上淌著汗,從袖子裏拿出帕巾,作勢去給她擦拭,江黎頓住,仰頭去看他。

荀衍道:“你額頭上都是汗。”

江黎手裏拿著藥材確實不方便擦,沉思片刻後,靠近了些,柔聲道:“有勞衍哥哥了。”

荀衍求之不得,倘若可以,他願一輩子為江黎做這些,指尖隔著帕巾輕觸上,他手指一抖,心也跟著一抖,喉結輕滾,眸光越發的炙熱。

江黎沒注意到這些細節,她忙著去抓藥,挑眉問他:“好了嗎?”

荀衍道:“好了。”

江黎笑笑:“謝謝。”

他們在貨架前含笑對視時,謝雲舟坐在馬車裏好巧不巧正好看到,他的右眼從昨日開始可以視物了,今日看得更清楚了些,是以,一眼便瞧見江黎同荀衍含情脈脈的注視著彼此。

她眉眼彎彎,唇角輕揚,他眼底淌著笑,含笑睨著她。

謝雲舟捏著茶盞的手倏然攥緊,倘若可以,他現在最想的是把荀衍推開,把江黎帶出來。

他的阿黎,曾經隻對他一個人笑的。

“哢。”謝雲舟手裏的茶盞應聲碎裂,掌心被碎片劃破,可他仿若未覺,依舊未鬆手,邊睨著邊皺起美。

直到謝七瞧見,驚呼出聲,他才緩緩鬆開手,用很淡的聲音說了句:“無妨。”

那副寡淡的神情,好像傷的不是他自己。

謝七想起了常太醫的話,若是再尋不到解藥,謝將軍怕是真有性命之憂了。

謝七端上茶水,“主子您累了一上午了,喝點水。”

謝雲舟昨夜幾乎沒睡,起初還是睡了會的,隻是他夢到了江黎,夢裏的江黎冷言冷語訓斥他,還說要同荀衍成親,他從夢中驚醒後便再也睡不著了,坐著到天亮,換好衣服後,他便來了鋪子這裏。

他記得今日江黎的店鋪開張,店鋪取名,旺記藥材行。

除了先購得一批草藥低價賣給旺記藥材行外,謝雲舟還做了一件事,他花錢找人假扮村民去購買草藥,所需銀兩他出。

一來一回,才幾日,他便損失了千兩,但江黎開心便值得。

“不喝。”謝雲舟心裏難過的要死,他哪還有心思喝水。

謝七道:“常太醫吩咐,主子切記不能太過勞累。”

謝雲舟聽到常太醫的名字才有了反應,接過溫水仰頭喝下,他眸光一直落在店鋪內。

此時荀衍再次走到江黎身側,拿過了她手裏的草藥,讓她歇息,人太多,江黎姿勢不肯,荀衍幹脆把草藥放一旁,拉上她的手朝裏間走去。

謝雲舟看到這裏便再也不能看下去了,急火攻心,他怕是又要不行了,眼睛倏然閉上。

謝七見狀說道:“主子調息,快點調息。”

不適感來的猛烈,即便謝雲舟調息,還是吐了血。他這段時日,吐血的次數一日比一日多,人看著也一日比一日憔悴。

謝七一臉愁容,“主子別看了,咱們回吧。”

謝雲舟像是找虐似的,執拗道:“不回。”

他要等阿黎出來。

江黎進了裏間後便再也沒出來,湊巧的是荀衍也沒出來,誰也不知他們兩人在裏間做什麽。

有些事眼見還好,若是想的話,更灼心,謝雲舟便是如此,他隻要想到江黎同荀衍在裏間做些什麽,便焦躁難安,整個人心神恍惚。

阿黎,別,求你。

裏間內的江黎正在記賬,何玉卿進來喝了杯水,問她:“怎麽隻有你自己,荀衍呢?”

江黎道:“他家裏有事先走了。”

“我怎麽沒看到?”何玉卿不解道。

“哦,他從後門走的。”江黎頭也不抬的道,“很急的事,沒來得及告訴你。”

何玉卿倒是不介意他講不講,她還以為他們兩個在裏間做什麽呢,心裏還竊喜著,誰知什麽也沒做,人早走了,不免有些許失望。

她嘖嘖道:“真是無趣啊。”

江黎聽出了什麽,緩緩抬起頭,“阿卿,又亂講。”

“開玩笑嘛。”何玉卿走近,問道,“怎麽樣?還有多少草藥?夠不夠賣?”

江黎道:“庫存充足,夠賣。”

何玉卿揉了揉發酸的肩膀,“沒想到第一天開張生意便這般好。”

江黎含笑道:“是啊,真是太好了。”

“希望以後的生意都會這般好。”何玉卿又喝了口茶水。

“會的。”江黎眼睫輕顫道,“隻要咱們努力,肯定會一日比一日好。”

這一忙活到下午,江黎同何玉卿一起走出店鋪,看著遠處的車子,何玉卿輕咦了一聲:“那輛車好像一直在那。”

江黎順著她手指看過去,淡聲道:“許是在等人吧。”

何玉卿點點頭,“有可能。”

誰知,第二日又看到了那輛車,不確定馬車是一早來的還是昨夜根本沒離開,何玉卿想一探究竟被江黎製止,“好了,別打擾到人家歇息。”

何玉卿想想也對,遂放棄了打招呼的決定,同江黎一起進了店鋪。

荀衍來得也很早,還帶了吃食,打開食盒擺放在桌子上,何玉卿道:“都是阿黎愛吃的,阿衍有心了。”

說完,她輕輕踢了江黎的腳一下,江黎給她遞上筷子,“快吃吧。”

何玉卿接過,笑得一臉耐人尋味,“好,我吃。”

金珠銀珠在一旁伺候著,臉上也含著笑,她們對何玉卿的說辭很滿意,要是小姐真和荀公子在一起,那當真是極好的。

荀衍從未照顧過誰,但照顧江黎時卻是很得心應手,好像他做了很多次似的。

飯後,江黎何玉卿在裏間喝茶,荀衍走出去,阿川迎上來,低聲道:“打探出來了,那輛馬車是將軍府的。”

“謝雲舟?”

“是。”

“他在馬車裏?”

“是。”

荀衍眼眸微眯,笑得別有深意。

這日,他對江黎越發照顧了,怕她累著,怕她渴著,總圍著她跑前跑後,不斷獻殷勤。

他這麽做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想氣某人。

某人也真的是被氣到了,臉色比紙還白,唇色卻是從未有過紅,一上午吐了兩次血,嚇得謝七心一直提著。

中途還把常太醫叫來診治了一下,常太醫診完脈勸說道:“將軍還是別在這裏吹風了,回府吧。”

謝雲舟沉聲道:“無妨,我可以的。”

可以什麽可以,瞧瞧他那副樣子,氣息很弱,好似隨時會被風吹倒。

常太醫到離開也沒弄懂謝雲舟到底在強什麽,有舒服的床不躺,非要窩在馬車裏。

謝七見他有疑惑,胡亂找了借口,“晚點大公子要領兵出征,將軍要去送行。”

對,今日燕京城還有一件大事,謝雲權領兵出征。

謝雲舟如今這副模樣不太適合露麵,他等在一處悄悄送行,號聲傳來,他心中像是有萬馬奔騰,叮囑了謝雲權許多,說道:“我和母親等大哥平安歸來。”

若不是他有傷在身,同匈奴這一戰他怎麽也要親自去。

謝雲權道:“好,我定平安歸來。”

隊伍好好****離開,謝雲舟直到聽不到聲音才折返,謝七以為他回謝府,誰知他又去了那處,隔著布簾看江黎。

其實根本看不到人,江黎一直在裏屋呆著並未出來。可謝雲舟求得不多,隻要能離他近些便好。

這一等又是幾個時辰,傍晚那會兒,荀衍來接人,謝雲舟看著他們的親密舉動,平複沒麽多久的氣息再次紊亂起來。

胸口像是有什麽在敲,似乎骨頭都碎了,疼自是不用多講,除了疼外,還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感覺,甚是煎熬。

謝雲舟把這稱之為妒忌。

隻要荀衍靠近江黎,這種感覺便紛湧而至,壓都壓不住,而酸澀夾雜著痛意也會一起襲上,並在他的眼睛上展現出來。

傍晚看到那幕後,他右眼有一個時辰是什麽也看不到的,這毒甚是難纏,除了不能視物外,他好像也聽不太清了。

不能視物,不能聽聲音,不安在心底蔓延開,他好像置身在了深淵中,心情也跟著變得很失落。

阿黎,你在哪?

江黎上馬車前頓住,何玉卿問她:“怎麽了?”

她抬眸看向幾步外的馬車,同上午的那輛不一樣了,不過停靠的位置一樣,她潛意識裏覺得應該是同一個主人,眨眨眼,偏頭打量著。

須臾,有風吹來,車簾揚起一角,映出裏麵的身影,此時隻餘天邊微弱的光亮,那人浸在影子裏,隻能看到他身上黑色的錦袍,不知是誰。

無論是誰,肯定是個奇怪的人,不然為何連著兩日停在那裏,對著的還是她的店鋪門口。

何玉卿也看到了,挑眉道:“又來了?阿黎,你猜裏麵到底是誰啊?”

也不知她想起了什麽,眼珠子一轉,低聲道:“不會是謝雲舟吧。”

江黎再聽他的名字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想起那日踩爛紙鳶時他那副臉色慘白笑比哭還難看的模樣,雙眉皺起,“別提他。”

話落,她鑽進了車裏。

“好,不提,”何玉卿也跟著鑽進車裏。

荀衍有自己的馬車故沒上車,他站在一旁說道:“你們走,我隨後到。”

江黎有些許不好意思,示意金珠撩起車簾,說道:“衍哥哥這兩日一直在麻煩你,你若是有事要忙,盡管去忙。”

總不能因為藥材鋪的事耽擱了荀衍的正事。

“沒關係,藥材鋪的事便是我的正事。”荀衍道,“風大,快點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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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簾。”

隨後又道:“阿黎想吃什麽,我讓慶春樓送去。”

“你決定便好。”江黎柔聲道。

何玉卿探出頭,“讓他們送來些酒。”

人累時,喝些酒最解乏。

荀衍道:“好。”

待她們走了,荀衍斂去眼底的笑意,朝前方的馬車走去,他甚至未讓對方撩簾,便開了口:“謝將軍真是好生清閑,怎麽?沒有公務要處理嗎?”

車簾掀開,露出謝雲舟那張清雋的臉,雖說氣色不好,但依然難掩其好看的容顏,“彼此彼此,荀家生意是不是不行了,不然,荀公子怎有空兩日在這裏。”

荀衍最會氣人,“我來這裏,是阿黎邀請的,隻是不知謝將軍是誰邀請的?”

沒等謝雲舟開口說話,他自說自答:“哦,謝將軍無人邀約,不然,謝將軍也不會躲在馬車裏不敢見人了。”

“你——”謝七提劍作勢要同荀衍打一架。

謝雲舟輕咳一聲,製止。

謝七退回,謝雲舟道:“荀公子很得意?”

“當然。”荀衍笑得越發張狂,“阿黎把我當知己,我當然開心得意。”

無人注意時,謝雲舟氅衣下的手青筋暴起,牙齒咬得咯吱作響。荀衍句句戳中他的痛處,讓他無力反駁。

但,謝雲舟也不是輕易認輸的人,“提醒荀公子,我和阿黎曾經是夫妻。”

“你也說了,是曾經。”荀衍道,“現下你們什麽關係都不是了,或許,下次同阿黎成親的便是我,繼時還望謝將軍能來。”

謝雲舟:“……”

既然話說開了,也務虛遮掩,謝雲舟冷聲道:“想娶阿黎,也得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

“要打嗎?”荀衍道,“我隨時奉陪。”

謝雲舟凝視他,右眼迸出寒光,那句打字剛要脫口而出,好不容易尋到他下人,匆匆走了過來,“將軍,老夫人病了,請您快點回府。”

謝老夫人這病來的挺急,見誰都不好,唯獨見到謝雲舟才哎呀出聲,看著像是快要死掉了。

王素菊在一旁陪著,見謝雲舟來,站起身,“二弟,母親她……”

謝雲舟道:“可找大夫了?”

王素菊搖頭:“母親不許找。”

“謝七。”謝雲舟沉聲道,“去找大夫來。”

謝七領了命令出去。

謝老夫人睜開眼,邊咳邊斷斷續續說道:“舟兒別忙了,母親怕是不行了,我死沒關係,可可母親就是擔憂你啊。”

謝雲舟握住謝老夫人的手,定定道:“母親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我這把年紀了,死了也不足惜。”謝老夫人又是一陣咳,“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自己一個人,日後要如何過活。”

謝雲舟手指微頓,沒開口,等著謝老夫人繼續說下去,“你若是實在不願成親,母親也不勉強你,可是你無兒無女日後老了要怎麽辦?”

“不如……”謝老夫人頓了下,“不如把秀兒過繼到你的名下,雖說秀兒是女孩子,可總比沒有強,這樣你老了也算有所依,母親便也能放心去了。”

“你看如何?”

謝老夫人半眯的眼微微睜開,瞧了謝雲舟一眼。

王素菊也趁機看了他一眼,奈何他神色清冷看不出什麽。

王素菊見狀哭哭啼啼道:“母親,秀兒是我的命,我我也舍不得。”

“雲舟不是外人,即便秀兒給了雲舟也還是你的孩兒,你日日也能見到她。”謝老夫人道,“雲舟名下的那些田地、房產將來也算後繼有人了,與秀兒來說也是好的,你莫要哭哭啼啼。”

言罷,王素菊又道:“既然母親都如此講了,那兒媳聽母親的。”

兩人一唱一和搭配的極好。

謝雲舟這才會意,原來又是為了那些身外物,他唇角微揚扯出一抹冷笑,把壓在心底的話說了出來。

“母親莫要操心了,大哥愛護秀兒如命,我怎可從他手裏要了秀兒,至於我名下的田地房產,上次我便告知你了,我已給了阿黎,日後那些都是阿黎的。”

“我百年之後,身後有無繼承之人,我亦不強求。”

“來時沒有,走時幹幹淨淨也未嚐不可。”

“什麽?”謝老夫人噌的一下掀開被子,從床榻上坐起,一把扯掉綁在頭上的白色布帶,瞪眼道,“我那日不是命你要回來嗎?你為何不去要?”

“給了如何去要。”謝雲舟道。

“怎麽不能要。”謝老夫人道,“你若開不了口,我去要。”

她就不信江黎敢不歸還。

“我那日便說過,母親不要去打擾江黎。”謝雲舟眸色變暗。

謝老夫人見他神色嚴肅起來,和王素菊相視一眼,“舟兒你聽母親講,那些田地房產不能給江黎,江黎不是謝家的人,你給了她等同給了外人。”

“若是她日後再成親,你便是給了那個男子。”

“你不氣嗎?”

謝雲舟不能想江黎將來成親的事,想一次心痛一次,但,給她田地和房產,是因為他覺得虧欠與她。

“母親上次我依然同你講明了,那些都是我的東西,我可以做主。”

謝老夫人沒見過這麽油鹽不進的人,上次沒說通,這次依然如此,她氣呼呼從榻上下來,對著牆跑過去,“好,你給她吧,我不活了。”

還沒撞上便被謝雲舟攔住,他嗬斥道:“母親你鬧夠了嗎!”

謝老夫人被他嚇了一跳,魂都要沒了,征愣的看著他,“你凶我?”

謝雲舟道:“來人,把大夫人送回去,沒有我的允許大夫人不許來主院。”

王素菊就這麽被請了出去。

剩下謝老夫人自己,氣勢頓時減弱了不少,其實她自己也明白,無論那些物件給誰,與她來說都沒什麽不同。

隻不過她就是不想便宜了江黎那個賤人。

當然給了秀兒,最終也會落在王素菊手裏,她也看不到一點。

可她就是不甘心,不甘心給江黎。

“母親這話我說最後一次。”謝雲舟道,“那是江黎應得的,誰都不要想搶。”

話音落下,謝雲舟讓開,轉身朝外走,後方傳來謝老夫人倒地的聲音,他對下人說道:“看好了老夫人,出了事唯你們是問。”

謝老夫人和王素菊同時被禁足了,各自呆在自己院子裏不許出來。

……

謝府這出戲唱起時,江黎正在同何玉卿荀衍把酒言歡,這三日藥材行生意極好,他們都辛苦了,也算是犒勞下自己。

都是不甚酒力的人,喝著喝著醉意便上來,江黎端著酒杯道:“衍哥哥敬你。”

荀衍睨著她道:“阿黎喝兩杯了,不可再喝了。”

“我沒醉。”江黎杏眸微眯,眼底溢著光,比月光還皎潔,“我一點都沒醉。”

說著說著她朝荀衍倒去。

謝雲舟正在書房裏看書,不知何故手撐著頭睡著了,一個機靈他從夢中驚醒,眼前光影綽綽,夢中那幕重現。

他看到江黎醉意朦朧的撲進荀衍的懷裏,氤氳著眸子問他:“喜歡我嗎?”

作者有話說:

這個毒狗子會五感盡失,然後後期他要救人。(大概來了小劇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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