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還是這般厭惡他
謝七最不能理解的便是這點, 為何傷口不能結痂,這是要流血流死嗎。
他出聲規勸,“主子, 常太醫說的話也不可全信,這麽深的傷口若是不止血會死的, 求主子讓屬下給你止血。”
“不許。”謝雲舟半闔著眸子,費力喊出這兩個字, 說完臉色比方才更慘白了, 氣息也弱了很多, 胸口起伏變慢。
謝七真怕他撐不住, 擔憂的問道:“主子你怎麽樣?”
謝雲舟眼瞼慢慢抬起, 腥紅的眸子裏像是染了霧氣,氤氳蒙蒙的, 眼神也有幾分渙散, 應該是太痛所致。
見碗裏的血總算到了分量,他唇角很輕的扯了下,叮囑謝七,“天亮後, 把血送到別苑去。”
謝七放下碗,回道:“是。”
血還在涓涓往外流, 恍惚間, 謝七想起了那年的戰事, 謝雲舟被敵人圍困了兩日兩夜,第三日才殺出重圍。
那日他拖著帶血的身子回到了軍營, 傷口也是這般猙獰, 臉色慘白, 血流不止, 唯一不同的是,那次是因為被奸人算計,這次是他心甘情願,剜心放血。
謝七一直都知曉主子心裏有夫人,就拿責罰夫人來說,其他人不知,每次夫人受罰時,主子都會在暗處悄悄陪著。
主子初回來那日,夫人罰跪祠堂幾個時辰,主子便在外站了幾個時辰,直到夫人離去,主子才離開。
那日的雪不隻落在了夫人的肩頭,也落在了主子的肩頭,要知道夫人一直在屋內,主子可是在屋外足足站了幾個時辰。
那時的他,腰腹處還有傷。
為了避免夫人看到後不適,主子特意沒回東院睡,一直留宿的正祥堂,在外人眼裏是主子有意避著夫人,可隻有謝七知曉,主子是不想讓夫人住處沾染了血腥味。
這種心照不宣的維護,誰又能說不是喜歡呢。
如果非要說什麽的話,大抵是喜歡的太笨拙而已。
“啊。”謝雲舟的輕哼聲喚回了謝七的沉思,謝七扶著謝雲舟坐好,擰眉道:“主子,您先坐,我去給您倒水。”
謝雲舟掀了掀眼皮,費力叮囑:“拿藥。”
謝七輕嗯了一聲:“是。”
關門聲傳來,謝七走了出去。
傷口太痛,謝雲舟雙眉皺到一起,他試圖動了下身子,想借此緩解疼痛,可不大管用。
似乎更痛了。
額頭的汗珠慢慢流淌到下來,浸濕了鬢角的發絲,緊緊貼上臉頰,鼻尖上也突突冒著汗。
燭燈映襯下,他那雙染了血的眸子,紅的嚇人。
當然,更嚇人的還是他胸前的傷口,若是這麽流兩日,怕是誰也撐不住。
謝雲舟吞咽下口水,手拉上衣襟兩側,用力一扯,衣襟交錯,蓋住了一直在流血的傷口。
掩耳盜鈴說的便是眼下的情況。
謝七端著溫水回來,看到的就是一副這樣的場景,書案上的紅燭燃了多一半,青色煙霧嫋嫋升起。
謝雲舟氣若遊絲的倚靠在椅子上,連呼吸都很微弱,他眼瞼半闔著,不知在想什麽。
但臉色白得瘮人,還有唇色也是,不見一絲血色。
最瘮人的是,白色褻衣胸口處染了大片的血漬,看那副樣子,血還在不停流著。
謝七走進,垂眸找了找,果然沒看到那顆讓血一直流淌的藥丸,應該是主子見他回來的慢,自己拿過來吃了。
謝七現在殺人的心都有了,他另一手攥成拳,發出哢哧聲。
很細微的聲音,驚擾到了謝雲舟,謝雲舟緩緩抬起眸,問道:“別苑那邊可有消息送過來?”
“沒有。”謝七放下杯盞,伸手扶起謝雲舟,又給他倒了杯溫水遞上,“主子。”
謝雲舟伸手接過,失血過多,手有些抖,水險些灑了出來,謝七見狀說道:“主子,還是吃些進補的湯藥吧。”
失了血總要補血才行。
這個更是不可的,常太醫叮囑過,這幾日謝雲舟不可服用任何湯藥。謝雲舟擺手,“不必。”
謝七道:“主子就不擔心自己嗎?”
“我?”謝雲舟放下杯盞,唇角輕扯,“我有何好擔憂的。”
“主子還要放四次血。”謝七語氣裏帶著不滿,“萬一主子真傷了可怎麽辦?”
“放心,我不會讓自己有事的。”阿黎還等著他去救,他怎麽會允許自己出事。
“可是——”
“好了,此事不許再提。”
謝雲舟看了眼外麵的天色,還是很擔憂,吩咐道:“你去給我拿件幹淨的衣衫來。”
謝七不解:“主子要做什麽?”
謝雲舟道:“我去看看阿黎。”
“主子不可。”謝七攔住,“主子剛放了血,身子若的很,這時不易再奔波。”
“我不放心。”謝雲舟總有幾分心神不寧,怕江黎出什麽事,若真那樣,他會懊悔死的。
“江大人還有那個荀公子不會放主子進去的。”謝七這話說的不假,江昭和荀衍是一百個不願意謝雲舟見江黎的。
荀衍自己沒辦法救,若是他自己有辦法救的話,他一定不會讓謝雲舟救,他不會給謝雲舟接近江黎的機會。
可有時事情便是這般無奈,越不想扯上關係,越會扯上關係。
“無妨,他們不會對我怎麽樣的。”謝雲舟扶著書案站起,緩緩走了兩步,痛得他牙齒打顫,停下,緩和片刻,他繼續朝前走,“現在隻有我能救阿黎,即便是為了阿黎,他們也不會在為難我。”
“去,給我拿衣衫。”
隨後他又道:“拿黑色的。”
謝七明白他的意思,黑色的,即便染了血旁人也看不出,這樣也便不會嚇到江二小姐了。
這次謝雲舟是從上到下都是黑色的,連穿的氅衣都是黑的,隱約的,他同夜色融為一體。
出大門前,遇到了些事。
謝老夫人像是一早預料到他會離開,讓人攔住了他,那人說:“老夫人說了,將軍不可外出。”
但那人怕是忘了,整個謝府真正當家的人是誰,謝雲舟一個眼色,他嚇得癱軟在地上,跪著說:“將軍饒命,將軍饒命。”
謝七給了他一腳,說了聲:“滾。”
那人連滾帶爬的離開。
謝七道:“將軍馬車在門外。”
謝雲舟原本打算騎馬的,但想起自己的傷勢放棄了,提袍步出大門,上了馬車。
至於那比他命還重要的心頭血則被裝在罐子裏,被他緊緊護著,他垂眸凝視,心道:阿黎,等我,我來了。
今夜大抵不易出行,行駛到一半,又發生了事,馬車車輪突然斷裂,謝雲舟從馬車上跌了下來。
翻身跳下馬車時,他緊緊護住了裝著心頭血的罐子,隱約的後背似乎撞上了什麽,天黑,看不到清。
疼痛襲來時,他身子一晃,忽地,有幾個黑衣人站在了他們麵前。
黑衣人身高馬大,身形不似燕京城人,幾乎那刹間謝雲舟便猜出他們是誰,冷聲道:“謝七,一個不留。”
敢傷害阿黎,他們便要做好隨時喪命的準備。
這場廝打始於悄聲無息,結束時也悄聲無息,謝七武功不弱,當真一個沒留,後麵查驗身份時他道:“主子是匈奴人。”
謝雲舟沉聲道:“他們肯定還有同黨藏在燕京城裏,明日開始搜查。”
謝七道:“是。”
重新尋來馬車,謝雲舟坐車趕到別苑,已是一個時辰後的事,也是湊巧,荀衍也剛從馬車上下來,兩人對視一眼,荀衍走過來,擋在了謝雲舟的前麵。
謝七冷著臉跨步上前,護在謝雲舟一側,阿川見狀也大步上前護在荀衍另一側。
謝雲舟道:“你還要攔我?”
荀衍睨著謝雲舟神色慢慢變暗,眼睛眯著,漆黑的眸子裏有寒光迸射出來,他沒忘記,江黎的所有不幸均是謝雲舟帶來的。
之前是,這次也是,若不是他,江黎也不會中毒。
他冷聲道:“謝雲舟你最好能救活阿黎,不然我不會客氣的。”
謝雲舟也聽不得江黎有任何差錯,沉聲道:“放心,阿黎的命比我的命還重要,我一定會救活她的。”
荀衍擰眉道:“記住你的承諾。”
謝雲舟道:“絕不忘。”
隨後,他們一起進了門,江昭正在前廳坐著,江黎再次昏迷,他心神不寧坐立難安,原本該歇息了,但根本睡不著。
見謝雲舟來,他迎上去,問道:“心頭血呢。”
謝雲舟遞上紅色罐子,“在這裏。”
江昭伸手去接,謝雲舟縮回手,“還是等常太醫來了後再給阿黎服用,這樣更穩妥些。”
謝雲舟來前已經派人去請常太醫了,他們話音落下沒多久,常太醫走進來,問道:“二小姐如何了?”
江昭道:“用過晚膳後又昏了過去。”
江黎時而清醒時而昏迷,讓在座的人心焦難耐,江昭一臉愁容,“常太醫這可如何是好?”
常太醫輕撫胡須,蹙眉想了想,沉聲道:“二小姐所中之毒同謝將軍還有幾分不同,心頭血能不能救老朽也不敢保證,服還是不服,你們要考慮清楚了,或許…服了也無效。”
眼下沒有更好的救治辦法,也沒有解藥,心頭血是唯一的期翼,無論如何隻能試。
“救。”謝雲舟沉聲道。
江昭有幾許猶豫,阿黎身子弱,不知這心頭血喝下去能不能好,萬一病情加重要怎麽辦?
他不想冒險,但又不得不冒險。
江昭看了眼荀衍,同樣的荀衍也擔心著,臉色很沉,完全沒了往日的清風儒雅,周身戾氣,像是隨時會做出什麽。
他垂在身側的手用力攥緊。
庭院裏樹枝被風吹得來回擺動,沙沙作響聲擾得人越發難安,落在地上的影子也透著一抹難以言說的異樣,大家心裏不時躊躇著。
想江黎喝,又怕她喝下會越發不好。
忽地,房間裏傳出哭聲,是何玉卿的哭聲,自從晚膳前來到別苑,親眼看著江黎昏迷過去,她便一直斷斷續續哭著,口中不時念念有詞。
說江黎可憐,這才剛和離沒多久,怎的便遇到這樣的事了呢。
他們的生意還等著江黎去照看呢。
她求江黎快點醒過來,隻要江黎能醒,她願意減壽十年。
總之什麽話有誠心她便說什麽,她求老天爺開恩。
一陣一陣的哭聲,越發讓人心焦,謝雲舟不想等了,多等一刻人便多危險一分,他道:“常太醫,這是心頭血,剩下的交給您了。”
常太醫接過罐子,睨了江昭一眼,“江大人。”
江昭掙紮許久後,提袍跪在地上,“常太醫,舍妹的命便交付給你了,求常太醫救活她。”
這禮行的過於重了,常太醫上前扶起江昭,“江大人放心,常某一定拚盡全力救下二小姐。”
心頭血不能直接服用,還需與藥相配,常太醫拿著罐子去了另一處。
謝雲舟抬腳欲跟上,被荀衍攔了下來,“好了,心頭血也給了,你可以走了。”
謝雲舟道:“我還不能走,我要親眼看著阿黎服下,確定無礙後,才能離去。”
“謝雲舟你別得寸進尺。”荀衍忍耐的極限將至,他一眼都不願見謝雲舟。
“荀衍,你無權阻我。”謝雲舟睨著他定定說道,眼神沒有絲毫閃躲,他要見江黎,必須見。
“他無權阻你,那我呢?”江昭想起這毒是謝雲舟帶來的便氣得不行,用力推下他胸口,“謝雲舟你不要以為我真不會對你做什麽,我是在忍著。”
若不是為了阿黎,他無須忍。
江昭的手正好按在了謝雲舟胸口處,本就疼痛難捱的傷口,因他這一推,更加難捱。
痛到什麽程度呢?
像是肉被攪碎了,又像是把傷口再次生生撕扯開,更像是抽筋扒皮,總之疼到你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隻覺得,連呼吸都是痛的。
謝雲舟不用看也知道血浸濕了衣衫,從褻衣到外衫,怕是無一幸免,粘稠的感覺襲來。
他微蹙了下眉,身子僵在那裏,動也未動。
江昭不知他何故,皺眉睨著他,“謝雲舟阿黎不會想見你的,你還是走吧。”
江黎的毒需要服食五次心頭血,這才第一次,江昭也不好把話說絕,但若是想讓他對謝雲舟客氣些,那不好意思,辦不到。
他家阿黎受的苦,皆因他,他不揍他已然算是好的了。
謝雲舟不動聲色間站好,退一步,道:“阿昭,我可以不進房間,遠遠看一眼。”
“那樣也不可,”江昭道,“服用心頭血解毒這事阿黎不知,若是她看見你問你,你要怎麽回答?”
“我……”謝雲舟還未說完,江昭打斷他,“阿黎除了我和荀衍外,誰都不想見,你若不想她生氣,還是走吧。”
話裏話外,依然是趕人。
謝七看的都生氣了,“江大人,話不能這般講,我們將軍可是專門為了救二小姐而來,怎麽,你們這是打算過河拆橋嗎?”
“我想你們大抵是忘了,這心頭血還需四次,你這般對待我們將軍,難道真不怕二小姐有不測嗎?”
“……”江昭被堵得啞口無言,袖子下的手攥成拳,瞪眼瞧著謝七。
謝雲舟嗬斥道:“謝七,住口。”
謝七低頭退後。
謝雲舟用力壓下翻湧上來的痛意,走到江昭麵前,“阿昭昔日是我的錯,但我已知曉錯了,讓我見見阿黎可好?”
謝雲舟幾時這般求過人,一向都是別人求他,順帶還得看他的眼色。
江昭想起了床榻上氣若遊絲的江黎,有句話謝七說對了,能救阿黎的隻有謝雲舟,他不易把他得罪了。
若要算賬,可等阿黎好了後再清算。
他轉身看向另一處,背對謝雲舟道:“你快看快走。”
謝雲舟眼底露出笑意,這一刻,似乎連疼痛都感覺不到了,勾唇道:“謝謝你,阿昭。”
江昭允了,荀衍還是沒允,他攔在了謝雲舟麵前,江昭轉身說道:“荀衍,讓他去吧。”
一句話,有人上了天堂,有人下了地獄。
上天堂的是謝雲舟,盼了許久,終於可以見到江黎了,步伐邁得都快了些許。
下地獄的是荀衍,三年前的那幕重現,那日他便是這般眼睜睜看著江黎進了謝府,成了謝家的人。
今日,他便又要眼睜睜看著謝雲舟入內,看著他們重續前緣。
荀衍的心像是被什麽扯住,他身子輕顫,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江昭走近,伸手拍了拍荀衍的肩膀,低聲道:“眼下最重要的是阿黎。”
荀衍明了江昭話裏的意思,可正因為明了才會越發難過,阿黎,他喜歡了經年的人。
他不舍。
謝雲舟慢慢走了過去,眼前浮現的是昔日那個話語溫軟的女子,她輕扯他衣角,含羞帶笑喚他阿舟哥,問他喜不喜歡?
謝雲舟很懊悔,當日應該回答她的,應該告知她,他喜歡,很喜歡。
畫麵一轉,是她穿著大紅的嫁衣走進謝府那幕,她被眾人圍著揶揄取笑,他在暗處看她手足無措。
他再次後悔,為何那日任他人那般欺淩她,為何他不出現,護她周全。
畫麵到了那日,她罰跪祠堂,凍得瑟瑟發抖,他站在外麵靜靜陪著,臂彎間掛著一件裘衣,他就那樣等著,等著時辰到,等著她離去。
他手指掐上掌心,無聲問自己:為何沒把裘衣給她?
無數懊悔交織在一起,謝雲舟隻覺得疼痛萬分,他腳步隱隱踉蹌,不小心撞上什麽。
他先擔憂的不是自己,而是榻上沉睡的人兒,見她沒醒來,他提著的心微微放下。
何玉卿紅著眼睛迎上來,作揖後離開了房間,金珠銀珠一同離去。
謝雲舟停在床榻的幾步外,他不敢再靠近了,怕身上的血腥味擾了她。可距離太遠,他有些看不清,遂,小心謹慎的又朝前走了兩步,之後真的不敢再動了。
江黎看著不像身子不適,倒像是睡著了,除了臉色差些,亦沒有他毒發時的慘狀,這也是謝雲舟最欣慰之處。
七竅流血,痛不欲生的感覺,他不想讓江黎嚐試,一點也不想。
“阿黎……”他輕喚出聲。
須臾,床榻上傳來回音,很低很淺,似是江黎輕嗯了一聲,謝雲舟大喜,麵露笑意,“阿黎,你知曉是我對嗎?”
床榻上那人沒再發出任何聲音,但這絲毫不影響謝雲舟的心情,能見到她,與他來說便是最好的。
他垂眸看著,手試探的動了動,心裏有道渴望的聲音響起,去啊,去看看她,摸摸她。
他腿繃得筆直,僵著身子再次邁出了一步,床榻上那人的臉映襯的越發清晰了。
眉目如畫,還是如從前般絕美。
他凝視著,有一瞬間的晃神,想起了那年那日,他們一行幾人一起外出,她走在最後麵,不小心被絆了下,身子朝前撲去,他正好看到,折返,快走幾步扶住她。
那時的她嬌軟可人。
他身上似是染了她身上的清香,一路都有香氣飄**。
他忍不住想,若是那時他便知曉他的心意,那他們是否會有不同呢?
可惜,沒有如果,他們還是走到了眼下這般境地。
“阿黎,你別怕。”謝雲舟柔聲道,“我不會讓你有事的,我一定會救你,即使我死去,也要救你。”
這是他的真心話,亦是他對她的承諾。
驀地,他胸口再度痛起,他身子一晃,手按在了一旁的桌子上,剛剛褪下沒多久的汗珠有溢出,幾乎眨眼的功夫便浸濕了衣衫。
謝雲舟的褻衣已經濕透了,他閉眼屏住呼吸,等疼痛過去後才緩緩睜開。
常太醫端著熬好的湯藥走進來,一碗湯藥一碗心頭血,當著謝雲舟的麵混合到一起,他用湯匙攪拌好,隨後走上前。
謝雲舟扣住他的手腕,說道:“我來。”
昔日都是她照拂他,他還從未照顧過她,這次便讓他來。
“你可以嗎?”常太醫不是懷疑謝雲舟照顧人的心思,而是他深知他該取了心頭血,身子正弱著呢,加之服用了他給的藥丸,疼痛不會減輕反而會加重。
這藥丸他之前也給別人用過,現在常太醫還記得那人的樣子呢,被疼痛折磨的痛不欲生,跪地求著問他,還有沒有止疼的藥,他要受不了。
那人當時隻是腰腹有傷,同心口的傷無法比擬,謝雲舟的傷痛才是真真的痛不欲生,想死,卻不能死。
想治卻無法治,隻能任疼痛席卷全身。
沒有絕對的愛,不可能會做到如此程度。
常太醫睥睨著他,眼神含著打量,“你真可以?”
謝雲舟定定道:“我可以。”
常太醫把藥碗交給他,叮囑他要在湯藥未涼時喂完,這樣藥效才是最好的。
謝雲舟不敢耽擱,點頭應下,“好。”
喂江黎喝湯藥比想象中難很多,因為她昏迷著,很不配合,嘴一直不張開,喂了幾次,湯藥都順著唇角溢出。
謝雲舟注視著他,一時沒了辦法,可常太醫的話還在耳邊回**,不能耽擱,趁早服食。
想到這裏,他仰頭喝下湯藥,然後掐住江黎的嘴,迫使她張開,嘴對嘴喂了下去。
原本他想著喂完湯藥便離開,誰知還沒來得及退開,唇被她一口咬住,不知她做了什麽樣的夢,牙齒咬得很是用力,撕扯,啃噬,像是要把他的唇咬碎般。
謝雲舟怕擾了她的夢,不敢用力掙紮,扯了幾下扯不出,隻能任她咬了。
江黎咬得很用力,死死扯住不鬆開,她秀眉皺起,看得出做的是個惡夢。
莫名的謝雲舟有些怕起來,怕她的惡夢皆因他而起。
他心底還存著那麽點期翼,她或許夢到的是其他的,可是江黎的囈語聲打斷了他的期翼。
他聽到她很輕的喚了聲他的名字,“謝雲舟……”
謝雲舟聽罷,一喜雙眉眼前,臉上溢出笑,阿黎做夢都是他,那是不是說明,她心裏也是有他的。
他們是不是還有機會。
喜悅才剛一點點,他又聽到了下一句,她說:“……你去死。”
謝雲舟:“……”
常太醫在長廊裏站著,見他出來,走近,扯開他衣襟看了眼他的傷口,問道:“要不要給你些止血的藥?”
謝雲舟搖頭:“不需要。”
言罷,他攏好衣襟沉聲道:“藥喂完了,常太醫可以進去給她診脈了。”
常太醫朝前走幾步,停住,問他:“值得嗎?”
謝雲舟手微頓,回道:“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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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藴一直派人打探著謝府的動靜,她不想讓謝雲舟去救江黎,她想江黎死,這樣,她便可以同謝雲舟在一起了。
其實,江藴並沒有多喜歡謝雲舟,若真喜歡的話,當年她也不會舍棄他嫁進世子府,現在之所以纏著謝雲舟不放,一方麵是因為他將軍的身份,另一方麵是她不想認輸。
她要贏江黎,她要奪回屬於江黎的一切。
她少時有父親母親喜歡,成親後有夫君喜歡,即便夫君死了,她也依然會有人喜歡,江黎憑什麽同她爭。
她不允許。
那封信也是她寫好差人送到謝府的,至於為何她知道的如此詳細,那得多虧她今日回了趟江家,聽哥哥說起了此事。
哥哥麵露愁容,可她卻開心的不得了,隻要江黎死了,那麽一切便都皆大歡喜了。
是以才有了寫信的事,她攔不住,可以讓謝老夫人攔,謝老夫人攔不住,還有謝家其他人,總有一個能攔住。
隻是江藴沒想到,謝府那些人那麽無用,竟然都沒攔住,還是讓謝雲舟取了心頭血送出了府。
江藴聽到這個消息時,氣得拿起剪刀,哢哢減掉了窗台上的花,眼神犀利道:“真沒用。”
一個有用的都沒有。
夏柳勸說:“小姐要不還是算了吧。”
江藴厲聲斥責:“算了?我受了這些苦你竟然說算了,你真該死。”
江藴拿著剪刀走過去,扯住夏柳的頭發剪得稀爛,夏柳哭得泣不成聲。
江藴邊剪邊說道:“我絕不會這麽算了的,江黎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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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黎夢魘了,她夢到有人掐著她的脖子要她去死,她掙紮著去推那人,冷笑聲傳來,她認出,掐她脖子的人是江藴。
有江藴,但不隻江藴一人,還有一個,光影浮動中,她看清了那人的臉,是謝雲舟。
他站在江藴身側,嗤笑看著她,笑她傻笑她癡笑她眼瞎心也瞎,竟然看不出他喜歡的一直都是江藴。
譏笑聲一陣陣傳來,江黎伸手去打他們,撕扯間好像咬上了什麽,她似乎聞到了血腥味。
很濃重的血腥味。
她睜開眼先是愣了片刻,隨後側眸看到了床榻前的人,輕喚道:“衍哥哥。”
荀衍見江黎醒過來,眉宇間溢出笑意,他想去握她的手,又怕不小心碰觸到她會傷到她,慢慢縮了回去,揚唇問道:“好些了嗎?”
江黎點點頭,“好多了。”
看來心頭血果然管用,荀衍笑意更深了,柔和說道:“有沒有想吃的?”
江黎嘴裏很苦,她點了下頭,“想吃蜜餞。”
“好,給你吃。”荀衍喚了聲,“金珠。”
金珠走進來,見江黎醒了,跪在床榻前,淚眼婆娑說道:“小姐你終於醒了。”
何玉卿聽到聲音也跑了進來,撲到江黎身上,“阿黎,你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有沒有哪裏疼?餓了嗎?渴了嗎?”
何玉卿一下子問了好多,江黎問道:“問這麽多,我要先回答哪個?”
“哪個都好。”何玉卿見她還能說笑,提著的心這才放下。
荀衍對金珠說道:“阿黎想吃蜜餞,你去那些過來。”
“好,奴婢馬上去。”金珠邊走邊擦拭眼淚,剛出門口差點撞到了人,她停住,驚訝道,“謝將軍你還沒走嗎?”
謝雲舟透過門簾縫隙朝裏看了眼,問:“阿黎醒了?”
金珠點點頭:“小姐醒了。”
“精神看著怎麽樣?”
“挺好的。”
“還有沒有哪裏不適?”
“沒有。”
謝雲舟長籲一口氣,又問道:“那她可說要什麽?”
“蜜餞。”金珠道,“小姐要吃蜜餞。”
“那你快去拿。”謝雲舟側身讓金珠過去,接著又喚了她一聲,“府裏可有蜜餞?”
他想好了,若是沒有他馬上要謝七去買,不對,他親自去買。
“有。”金珠道,“都是荀公子專門買來給小姐吃的,還有很多呢。”
荀衍?
又是荀衍?
他連這等小事都注意到了,怪不對阿黎會對他傾心。
謝雲舟臉上的笑意一點點褪下去,難掩心頭的酸澀,“這樣啊,那你去吧。”
他轉身朝門內看過去,屋內很熱鬧,何玉卿又是哭又是笑,然後抱著江黎不放,說她要是再敢昏,她以後再也不見她了。
荀衍怕江黎剛醒來身子弱,手移到她身後悄悄護著她,偶爾也會插上一兩句。
譬如,何玉卿打趣江黎,“還是你有福氣,能遇到荀衍這樣的人護著你。”
江黎聽後臉色微微變紅,眼瞼垂著沒接話。
荀衍不想她尷尬,軟聲道:“不是阿黎有福氣,是我有福氣,天大的福氣。”
何玉卿撇嘴,“行了,知道你們關係親昵,你們才是一家人,就別護著了。”
江黎伸手拍打何玉卿的手。
荀衍道:“我當真想同阿黎成為一家人呢,隻是不知阿黎願不願?”
何玉卿開始鬧騰著問江黎,“願不願意?願不願意?”
江黎一臉為難,悄悄掐了把何玉卿的胳膊。
荀衍又道:“別欺負阿黎,我可護著她呢。”
何玉卿同荀衍一唱一和,配合的天衣無縫,堪堪把江黎的思緒帶離,那些拒絕的話始終說不出口。
她不拒絕,那麽解釋下來便是願意。
謝雲舟隔著窗子看著,身上的暖意一點點消失,他像木頭樁子似的動也不動,就那樣看著他們嬉鬧,聽著他們說些曖昧不明的話語。
心滴出了血。
是真的滴出了血。
常太醫給他藥丸時多給了些,他怕傷口愈合服食時多服了一粒,心緒平穩時倒還無恙,可心緒不寧時,那藥便發揮了作用。
胸口那裏一道深深的印記,血便從那裏溢出來,起初流速很慢,當他異常難過時流速也快起來,不消片刻便再次浸濕了衣衫。
人失血過多總會不好,此時的他便很不好,有多嚴重呢,站不穩,身子不時晃動,心慌又疼。
也不知到底是慌亂多些,還是痛疼多些。
掌心突突冒著汗,紋路被渲染的很深。
須臾,他身子倚上了廊柱,嘴裏吐出一口血,血落青竹葉子上,染紅了一大片。
他胳膊抵著柱子,弓著身子大口喘息,本欲平複好的心跳,再次因為屋內傳來的笑聲變得紊亂起來。
屋內的笑聲與他來說便是□□。
他們笑得越歡快,他越不好,一口血吐出後,又吐出了一口血,他虛弱的靠在廊柱上,原本一絲不苟的發絲此時淩亂不堪,有兩縷肆意垂了下來,就著汗粘在了他臉上。
臉白若紙。
冷不丁看過去,還以為他是那個中毒快要死的人。
他確實是中毒了,毒藥是江黎,這輩子無解,低喃聲從他口中溢出:“阿黎,你能看看我嗎?”
他祈禱她能看他一眼。
可,老天爺並沒有讓他如願,江黎倚著床頭,淺淺聽他們說著什麽,他們談天談地,談燕京城的趣事。
她的眸光一直落在荀衍臉上,從未移開過。
她還問荀衍,她到底出什麽事了?
荀衍避重就輕回:“你中毒了。”
怕她擔憂,荀衍又道:“不過已經找到解毒方法了,你很快會好的。”
江黎問道:“是有人救了我嗎?”
荀衍回道:“是。”
江黎笑問:“誰救的我?”
還未等荀衍開口,她柔聲細語道:“衍哥哥是你救的我對不對,我就知道這個世上你對我最好了。”
讓謝雲舟揪心的也在此。
他聽到荀衍說:“不是我,是,謝雲舟。”
江黎臉色倏然沉下來,語氣聲冷道:“他?不會的。”
謝雲舟身子猛地一顫,手指緊緊摳住廊柱,原來,他在她心裏是這般無情。
作者有話說:
啊啊啊,來晚了,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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