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喜歡了
到達曲城那日, 曲城正在下雨,風從四麵八方吹來,拂到身上漾起一陣陣涼意。
江黎剛走出船艙便被撲麵而來的冷風吹得打了寒顫, 脖頸情不自禁縮了下。荀衍見狀,邊解開氅衣帶子邊走上前, 隨後把身上的氅衣披在了江黎身上,柔聲道:“天冷, 注意別凍著。”
曲城比燕京城要暖和些, 隻是因為今日下雨才讓人覺得冷。
“不行, 你會凍壞的。”江黎見他衣衫單薄, 作勢要把氅衣取下, “我不冷,你穿著便好。”
“你穿。”荀衍每每同江黎講話都是柔聲細語的, 今日也是, 話語裏帶著關切,“別讓我擔心。”
他話都這樣講了,好像江黎再要拒絕便有那麽點不妥了,她抿抿唇, “你真不冷?”
“不冷。”荀衍自然而然接過金珠手裏的傘,舉到江黎頭頂, “別忘了我可是個男子, 男子沒有那麽嬌貴。”
曾經他為了做事雨裏摸爬打滾幾日, 那時身上還帶著傷,根本沒法同眼下的境遇相比, 他不也好好的。
“聽話, 快穿好。”見江黎頓在那, 荀衍輕聲提醒, “你若是生病了,外祖母會擔心的。”
外祖母有多疼惜江黎,江黎自己是明了的,那是她為數不多的幸福,她輕點頭,“好,我穿。”
金珠銀珠上前來給她整理,等一切弄妥後和荀衍慢慢步下了船。
江黎怕水,看看還好,若是真碰觸上還是會膽顫心驚,下船時腿有些抖,荀衍看出她的懼意,先從船上走下,隨後停住,轉身去拉她,“來,把手給我。”
江黎看看他的眼眸,又看看他伸出的手,抿抿唇,有些許遲疑,白皙玉手一直藏在袖子裏沒伸出來。
“我扶你,不然你會摔的。”荀衍說話的語氣像小時候那般親切,還有他臉上的笑容,讓江黎有種夢回幼時的感覺。
須臾,她把手遞了出去。
荀衍抓住,緩緩拉著她走上了岸。
曲城有種江南的美,煙雨蒙蒙的城樓籠罩在水霧中,讓人看了心曠神怡。
江黎站在岸邊不免多看了幾眼,也沒注意荀衍何時靠她那般進的,直到耳邊傳來他的聲音,“怎麽?很喜歡?”
江黎身子微側,輕點頭,“嗯,喜歡。”
“喜歡便多住些時日,”荀衍把傘偏向她那邊多一點,任雨水落到自己的肩頭,仿若未覺般,繼續道,“若是外祖母那不方便你可以來我的府邸。”
她若是真能來,他求之不得呢。
江黎眉眼彎起,臉上揚笑道:“先謝過衍哥哥了,不過我想好好陪陪外祖母。”
言下之意是婉拒了荀衍的提議,其實這些早在荀衍的意料之中,倒是也沒多少失落,他噙笑道:“好,你好好陪陪外祖母,我得空時也會去看你們。”
江黎道:“歡迎你來。”
兩人閑談間上了馬車,馬車是荀衍命人準備的,裏麵除了有軟榻外還有案幾,案幾上擺著吃食,都是曲城才有的果子。
江黎沒忍住,拿起吃了些,邊吃邊道:“還是曲城的葡萄更好吃。”
“好吃便多吃些。”荀衍就怕她不喜歡,見她吃的如此歡喜也跟著高興起來,“回頭我讓人給你送府裏去一些,你和外祖母一起吃。”
江黎睨著荀衍,心裏感慨萬千,若他是她的親哥哥該有多好,當他妹妹一定很幸福。
“衍哥哥也別隻顧著我,自己的事還是要顧一些的。”
“我何事?”
“相看的事啊。”
話落,荀衍臉上笑意褪去,深邃的眸子裏也沒了光澤,眼尾輕垂,“你都聽聞了?”
江黎點點頭,“這是喜事,我該知道的。”
江黎也是下船前才知曉的,她是從阿川嘴裏聽到的,大致意思是,荀衍之所以來曲城,一方麵是把她送過來,一方麵是同曲城的世家小姐相看,聽聞荀老爺很屬意這位世家小姐。
還曾說過,此小姐便是荀家的兒媳。隻是荀衍一直借口忙沒空回曲城,相看之事才一拖再拖。
這次他來曲城,荀老爺特意同他說明了此事,必須尋個黃道吉日兩人相看相看。
阿川嘴挺嚴的,要不是事情急迫他也不會吐露出來。
“衍哥哥不必瞞我,我恭喜你還來不及呢。”
“你不生氣?”
“此等重要的事我為何要生氣,我得恭喜衍哥哥才是。”
荀衍眼底有什麽一閃而逝,臉色慢慢沉下來,“你知道的,我本不想相看。”
“還是要相看的,或許你會喜歡上也說不定啊。”江黎笑起來的樣子真是美極了。
“不會喜歡的。”荀衍把玩著茶盞,指腹在上麵映出深深的痕跡,慢抬眸道,“我不喜歡她。”
確切說,他不喜歡除江黎外的任何女子。
江黎繼續遊說,“都沒相看呢,怎知一定會不喜歡,或許相看後會喜歡呢,衍哥哥不要把話說太滿。”
“阿黎,你該知曉,我的心思——”荀衍話未說完,行駛中的馬車突然停下,勒馬聲傳來,江黎身子朝前傾去。
荀衍扶住她,問道:“可還好?”
江黎臉上的血色霎時沒了,輕聲道:“無妨。”
其實心裏還是害怕的,之後不知是頭暈的原因還是其他,江黎沒再同荀衍說起相看的事。
兩人淺淺聊了幾句後,馬車停在了周府門前,江黎母親姓周,外祖母同舅父一起生活。
“周府”兩個字赫然聳立在大門的正上方,透著一抹巍峨的氣勢。
馬車剛停好,下一息,門打開,有人從裏麵走了出來,是江黎的舅舅,周海,舅媽崔氏,身後還跟著一眾人,表哥,表嫂,表姐,表妹,丫鬟,奴才,悉數都出來迎接她。
江黎有些受寵若驚,那些年在曲城,她同舅舅舅媽並沒有多親厚,同表哥表姐也有些生分,唯有表妹還親厚些。
她突然造訪,按理說他們不應該這樣勞師動眾出來接人的,一時有些許詫異。
荀衍也詫異,詫異過後頓時明了,怪不得謝雲舟提前下船,應該便是安排此事了。
但他未將疑惑告知江黎,淡聲道:“我有事需要去辦,今日便不陪著你進府了,改日我再來。”
江黎道:“好。”
隨後她被周家人迎了進去。
荀衍轉身回走時看到了街角的馬車,車簾掀起,映出謝雲舟那張清冷的臉,四目相對間兩人眼神纏繞到一起,像是進行了一場廝殺。
荀衍眼眸微眯,心道,還真是他安排的。
後,轉念一想,也隻有他能讓周府上下老小客客氣氣,畢竟鎮國將軍天子麵前的紅人可不是一般人敢惹得。
再者,若是他消息沒差的話,周海次日有入軍營的打算,這也算是投鼠忌器了。
荀衍眼瞼半垂淡然收回眸光,同身後的阿川說道:“走。”
隨後兩人上馬車離開。
謝七見他們走了,問道:“主子,咱們走嗎?”
他們在這裏等許久了,主子明明忙的抽不開身,依然親自來安排江黎來曲城後的大小事宜。
自從下船後,主子這兩日幾乎沒歇息,在地牢裏見了知府,也提審了他,還親自拜訪了周府。
知曉周家次子有意參軍也允了,要知道,之前若是有名門望族子弟想參軍的,可不是這般容易的,一定要比試比試方可。
說來說去,周家也算是沾了江黎的光。
想到江黎,謝七又想起了那日她同主子說話的情景,不許主子出現,以免打擾她同荀衍用膳。
主子當時的神情,謝七現在還記得,臉色蒼白,眼眸通紅,眼尾也是紅的,負在身後的手輕顫著,一字一句都在求她。
可是,即便如此江黎也沒鬆口,還是嚴詞拒絕了。
主子當夜身子突然不適,他怕驚擾了江黎,便提前找人來接應下了船。
他們倒好,連問都未曾問一下,當真是狠心至極。
謝雲舟眸光一直落在江黎身上,用眼神描繪著她俏麗的聲音,好似少看一眼會怎麽樣似的。
確實會怎麽樣。
他這兩日白天還好,一切如常,夜裏便總會胡思亂想,想著想著,竟對她的樣貌有些模糊了。
他隻能揮筆不停的畫,一張一張,畫紙上都是她,笑的,蹙眉的,翩翩起舞的,彈琴的,應有盡有。
謝七勸他歇息,可他哪睡得著,忙完要緊的事後,便會畫到天亮,這兩日都是如此。
正事讓他心穩,她讓他心亂。
此時他的心又亂了,不斷祈禱,求她停住轉身看看他。須臾,行走的俏麗身影還真停住了,傘緩緩移開,她朝後轉過身,似乎是跟後方的表妹說話。
剛轉一半,前方的表嫂喚了她一聲,她又轉了回去。
雨傘擋著,人擋著,加之她一直背對著他,謝雲舟終歸是沒等來她看他的那一眼。
失落在心裏翻騰,隱約裹挾著痛意,他胸口上的傷好好壞壞,好的時候疼痛可以忽略不計,壞的時候,像是又用刀子剜了一次。
隨行的軍醫說道:“他怕是產生了幻象。”
謝雲舟不知那是不是幻象,但他莫名的不喜歡那幻象消失,因為他發現,幻象裏,他不知能看到刀子一點一點沒入他的胸口,他還能看到她站在他麵前,一臉擔憂的同他講著話。
還會握住他的手,叫他不要剜心取血。
他告知她,那是為了救她,她淚眼婆娑搖頭說,那也不要。
幻象裏的她太溫柔太善良了,滿眼滿心都是他,讓他舍不得出來,恨不得一輩子呆在裏麵,這樣他便可以同她長相廝守了。
謝七不知他這個想法,若是知曉的話,怕是會驚掉下巴。
他見謝雲舟沒應,又問了一次:“主子,人都進去了,走嗎?”
周府的大門已經關上了,那道俏麗的身影徹底看不見了,謝雲舟便是再不舍也沒有留下的理由了。
可他就是不想離去,淡聲道:“再等等。”
謝七問道:“等什麽?”
謝雲舟沒回,連他自己都不知曉到底在等什麽,或許在等那不可能到來的邂逅吧。
最終還真是沒把人等來,天黑前,謝雲舟坐馬車離開了那處,直奔知府府衙而去,今夜又是一個無眠夜,他要連夜提審知府,趙項,追問銀庫失竊的相關事宜。
審訊並不順利,趙項不知是真被嚇傻了還是裝傻,一直在那傻樂,詢問他什麽都不說。
再問,便又哭又鬧。
謝七問道:“要不要用刑?”
謝雲舟端詳著裝瘋賣傻的男人,搖搖頭,“不必。”
隨後,他提審了趙項身邊的幕僚,對趙項手軟可不見得對幕僚也會手軟,都是文弱的書生,用了一個刑罰後便開始招供。
口徑還很一致。
可越是這樣才更讓人懷疑,哪個做口供一字不差的,這又不是背書。
謝雲舟眸子眯起,背書?對他們這般樣子便像是在背書,頓時他明了了什麽,之後的審訊刑罰更甚。
那幾個人還真像是商量好的,無論你怎麽用刑,話術都是一樣的。
謝雲舟越發疑惑。
審案子便是這樣,有疑惑才好,這樣解惑時便能挖掘出真相,總好過沒有任何蛛絲馬跡。
趙項和他的幕僚們再次被關了起來。
謝雲舟從地牢出來,去了銀庫,這已是他第五次去銀庫了,之前四次都未曾發現異常,他就不信這次也沒有。
功夫不負有心人,當真讓他發現了異常,牆角那裏有腳印,應該是男子的。
那麽,銀庫完好無損卻丟失官銀的事便不複存在,官銀也不是憑空消失的,一切都同那幾枚腳印有關。
采了樣後,謝雲舟回了知府府邸,自從趙項出事後,他府裏的人悉數被扣押起來,此時府裏空****的,仿若一座鬼屋。
謝雲舟膽子大,最不怕這種陰森的鬼屋,命令謝七收拾了間客房後,便去睡了。
說是睡不如說是想案子,他在腦海中把案件一步步還願,抽絲剝繭,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想著想著,天邊泛起光澤,下了一日一夜的雨終於停住。
謝雲舟憶起,江黎喜歡吃曲城的小籠包,喚了聲:“謝七。”
謝七推門進來,“主子。”
謝雲舟啟唇剛要說什麽,又改了主意,淡聲道:“無事了。”
他要親自去買,這樣方能顯出他的誠意,隻是沒想到,買包子的人這麽多,他足足排了一個時辰才買到。
當然,他也可以用身份去買到,但他並不想這般做。
買完籠包又買了些其他的吃食,謝雲舟坐上馬車朝周府而去,一路上心情都是喜悅的。
阿黎,應該會喜歡吧。
江黎確實喜歡,隻是喜歡的是另一人買的。
謝雲舟趕到謝府時,他們正圍坐在桌前用膳,江黎麵前擺著幾個籠包,熱氣騰騰。
他看到荀衍拿起一個放在了她碗盞裏,柔聲道:“嚐嚐看。”
江黎拿起,輕咬了一口,說道:“好吃。”
荀衍又拿起一個,“這是香菇餡的,你不是最喜歡吃香菇的嗎,一會兒也嚐嚐。”
江黎含笑應下,“好。”
謝雲舟征愣站在門口,原來,她喜歡的是香菇餡的,他看了眼手裏的籠包,他買了很多,偏偏沒買香菇餡的。
心情在一刹那變的不好起來,說不清是嫉妒還是其他。
周海在後麵跟著,見他沒動,輕喚了聲:“謝將軍。”
謝雲舟回過神。
周海伸手做個請的手勢,“謝將軍若是不嫌棄不放同我們一起用膳。”
謝雲舟輕點頭:“好。”
他坐在了江黎的對麵,眼角餘光裏能看到她同荀衍有說有笑交談,他們聲音很輕,他聽不清他們說了些什麽,但看她臉上的笑容,知曉她很開心。
也對,隻要荀衍在,她從來都是開心的。
謝雲舟的心被狠狠擰了把,有些透不過氣,看著眼前的膳食一點吃的欲/望也沒有。
不知何時,心好像被撕碎了一個口子,須臾後,口子變大,又痛又難捱。
這是他用過的最不開心的一次膳食,因為江黎連看他都未曾看他一眼,他們仿若不認識的陌生人,隔著一張桌子各自坐著自己的事。
江黎除了同荀衍談天外,還會同表弟妹交談兩句,謝雲舟則一直在同周海說話。
周海難得見謝雲舟這樣大的官,加之又是親戚身份,故而熱情很多。
周老夫人晨起沒在正廳用膳的習慣,她是在自己的院子裏吃的,飯後一行人去向她請安。
周海看出謝雲舟不想走,便叫他一起去了。
周海能原諒謝雲舟,但周老夫人可不願意,想起江黎受的那些苦,周老夫人便氣得不行。
讓晚輩們自行呆著,把謝雲舟叫進了裏間。
她淡聲道:“有些話我老婆子早就想說了,今日正好見到將軍不吐不快。”
謝雲舟作揖道:“外祖母客氣了,有什麽要說的您盡管說。”
“將軍是不是欺我周家無人了。”周老夫人道,“不然,為何那般對我的阿黎?”
讓江黎吃苦這件事確實是他的錯,謝雲舟百口莫辯,低頭道歉,“是雲舟的錯。”
“當然是你的錯。”周老夫人怒斥道。
江黎那些過往原本周老夫人是不知情的,隻是那日湊巧有燕京城的人來周家做客說起了此事,她才知曉江黎過的如此不盡人意。
又聽聞他們已經和離,周老夫人的怒火便沒有斷過,這段日子來,因為這事身子時好時壞,眼下見到謝雲舟可不得訓斥一番。
“我不管你為何來周府,既然你同阿黎已經和離了,那便沒有再見的必要了。”周老夫人下逐客令,“煩請將軍日後也不要出現在我周家人麵前。”
“老太婆心眼下,下次若是再見的話,會忍不住做些什麽的。”
謝雲舟見周老夫人動怒,撩袍跪在地上。
之後兩人的談話聲輕了許多,半晌後,周老夫人的貼身嬤嬤從裏間走出,說道:“老夫人乏了,你們先回吧。”
江黎剛要走又被嬤嬤叫住,“江黎小姐請留步,老夫人想見見你。”
江黎看了金珠銀珠一眼,要去外麵等著,隨後對荀衍輕點一下頭,轉身進了裏間。
進去時正好和謝雲舟擦肩而過,她看到了他眼底的腥紅,還有眼瞼下方濃重的黑影,大抵明了,他這幾日過的很辛苦。
但他辛苦與否她早已不介意了,她麵無表情收回目光,繼續朝前走。
謝雲舟怕極了這種對麵不相識的感覺,情不自禁攥住了她的手腕,迫使她停下,他垂眸打量著她,目光熠熠道:“阿黎,你這幾日可安好?”
明知她沒了他反而好的不行,他依然還是問出了口,心裏期翼著能聽到不同的答案。
哪怕有一絲的不舍,他也甘之若飴。
沒有,什麽都沒有,她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陌生人,隻淺淺說了兩個字:“鬆手。”
謝雲舟被她的眼神傷到,心猛地一縮,鬆開了手,他啟唇想解釋,“我不是——”
江黎甚至都未曾聽完他的話,提袍邁過門檻走進了裏間,她把他當真了一陣風。
或許不是風,風拂過,她臉上表情會變,或喜或厭,但都比眼下無波無瀾好。
她把他當成了透明物件,在她眼裏完全落不下絲毫印記。
謝雲舟指尖陷進了掌心裏,掐出了綻紅的痕跡,痕跡重的地方險些有血漬溢出來。
他的狠,不單是對敵人,還有對自己的。
人多狠,心便有多痛,別人不知,謝七是知曉的,數次碰釘子,這也就是主子,若是換成其他人早堅持不住了。
謝雲舟從主院出來,一眼瞧見了站在樹下的修長身影,今日的荀衍穿著一身白色錦袍,玉簪束發,手執折扇,一副翩翩貴公子模樣。
他聽到腳步聲徐徐轉身,唇角勾出一抹不善的笑。
謝雲舟走了過去,眉宇間已經看不到絲毫心傷的神情,他的心傷隻會讓想看到的人看,其他無關的人,沒資格看。
荀衍便是那個沒資格的。
謝雲舟神色暗沉道:“何事?”
荀衍道:“你為何來此?”
“你為何來,我便是為何來,”謝雲舟拂了下衣袖,幽深的眸子裏斂了些許冷意,“周府不是隻有你能來的,我也可以。”
“阿黎不想見你。”荀衍定定道。
這確實是江黎內心的想法,她就是不想見謝雲舟,謝雲舟也明了,但經荀衍口中吐出,他很不爽,心情極其不好。
“我同阿黎的事與你無關,”謝雲舟臉綴在暗影裏,眸色也顯得沉了幾分,“你不要多管閑事。”
“阿黎的事便是我的事。”在荀衍眼裏,江黎無小事,但凡關於她的事,他都會管,“謝雲舟,我今日大可告知你,我喜歡阿黎。”
以前的喜歡是在暗處,今日是第一次荀衍挑明了講,也算是正式的宣戰。
“我對阿黎勢在必得。”荀衍直勾勾睨著他說道。
“阿黎不是物件,不是你喜歡,便可以的。”謝雲舟一早便看出荀衍喜歡江黎,隻是聽他親口說出,他心情更糟糕了。
有頭狼虎視眈眈的肖想著他的人,他的心情肯定會糟糕。
“是嗎?”荀衍徐徐走上前,腳落下時踩上了一片葉子,葉子隱約傳來斷裂的聲音,“那不妨試試,看阿黎選我還是選你?”
“怎麽?敢嗎?”
荀衍一臉得意的注視著謝雲舟,眉尾輕揚,好像這件事已經板上釘釘了。
“我為何要同你打賭?”
“怎麽?你不敢?也對,阿黎那般厭煩你,你確實沒有絲毫勝算。”
“荀衍你不要太過分。”
“我便是過分了,你又能奈我何。”
荀衍每句話都在激謝雲舟的怒火,謝雲舟橫眉冷對道:“你真以我不會對你動手?”
“你動手,我便怕嗎?”荀衍眼底一點害怕的樣子也沒有,臉上始終揚著抹淺笑,“謝雲舟,不服氣的話咱們就打一架。”
荀衍這幾日對謝雲舟越發看不順眼,也早就想找他打一架了。
不過他們沒打成,江黎走了出來,“你們在做什麽?”
兩人的劍拔弩張頓時消失不見,荀衍還是貴公子模樣,謝雲舟還是那副清冷的神情。
“阿黎,我們什麽也沒做。”這話是荀衍說的。
“對,什麽都沒有。”這話是謝雲舟講的。
江黎走近,狐疑打量著他們,隻顧著看人,沒太注意腳下,被不知何時冒出了的樹枝絆了下。
江黎驚慌失措的閉上眸,預想中的疼痛並又沒到來,她倚在了一副溫暖的懷抱裏,那抹暖意跟著衣衫流淌過來,隱隱灼了她一下。
她睜開眸,映入眼簾的是謝雲舟那張清雋的臉,他眼底閃爍擔憂的神情,“怎麽樣?可有摔到?”
雖明知她沒觸地,他還是那般問了,看的出,是從心裏擔憂她。
可江黎並未領情,她從他懷裏站起,又後退兩步拉開距離,眸底無波無浪的神情被打翻了些許,淡聲道:“無事。”
她退到他觸碰不著的地方,距離荀衍很近,大概一臂遠,這種下意識的舉動,讓謝雲舟好不容易變暢快的心情頓時不好起來。
他眉梢蹙起,“真沒事?”
他方才扶了她,讓她免摔倒在地鬧出笑話,此時她對他再也無法像之前那般嚴厲,語氣柔和了些,“是,沒事。”
謝雲舟見她說沒事,心安了不少,無意中看到她發髻上的發簪歪了些,作勢上前給她歸正。
她見他靠近,下意識後退。
謝雲舟心裏生出一抹苦澀,想起了那日,她拿著金簪給他看,還一臉嬌羞的希望他能給她戴上。
怕他不允,她問的小心翼翼。
等來的卻是他的拂袖揚長而去,後來這事還發生過一次,便是他從邊關回來後,一日他同她一起用午膳,膳後她說簪子歪了,勞煩夫君幫忙正一下。
那時的他滿腦子都是母親對她的數落,一點都看見她的溫柔善良,隻說了道:“若是戴不好,可以不戴。”
隨後,他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後,他聽到了她的低泣聲,但他未曾停留,就那樣離開了。
風水輪流轉,如今是他主動想給她把簪子插好,可惜她已經不需要了。
“不勞煩將軍了。”江黎喚了聲,“金珠。”
金珠走上前,把簪子重新插好,“小姐,可以了。”
江黎慢點頭:“好。”
這件插曲過去,江黎沒呆在這裏的必要了,她對荀衍說道:“衍哥哥要不要去我的住處看看?”
荀衍一直在忙,還未曾去過江黎的住處,他也正有此意,“好啊。”
遂,江黎在前麵帶路,荀衍跟在後麵,兩人距離很近,隱約連道影子都插不進去。
謝雲舟就這樣被江黎扔下了,一如多年前他扔下她一般,那日他不知她的感受,今日體會一番,明白了,很難過很惆悵。
被人扔下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荀衍邊走邊回眸看了眼,眼尾輕揚,眼神裏含著挑釁,他在給謝雲舟示威,似乎在說,阿黎還是更喜歡我些。
這局荀衍勝。
謝雲舟敗興而歸,眼底難掩失落,周海見狀輕笑道:“將軍莫急,女人嘛,生氣了是得需要好好哄哄的,給她些時間會好的。”
以前周海對這個外甥女一點都不關心,主要也是因為她不能給家族帶來任何利益,現下不同了,她雖同鎮國將軍和離了,但看到的出鎮國將軍眼裏都是她,根本沒放下她。
與周府來說,這是個絕好的機會,事辦妥了,升官發財都有可能。
謝雲舟念著周海是江黎的舅舅對他也客氣了幾分,“勞您好生照顧江黎。”
“應該的,應該的。”周海道,“將軍請放心。”
謝雲舟側眸朝那道拱門看了眼,光影綽綽中,還能看到模糊的影,他靜默片刻後,轉身步出府。
還是這日,晚膳後,謝七來報:“荀家同周家是遠房姻親,早年荀衍曾在周父生活過一段日子,也是那時同二小姐熟識的。”
隨後,謝七把當年江黎同荀衍做過什麽,說過什麽,呈給了謝雲舟看。
謝雲舟接過,認真看起來,眉梢一會兒蹙起一會兒鬆開,神情也漸漸變得冷凝起來。
一共五頁信箋他看了許久,似乎把每一個字都記下了。
原來,荀衍對江黎那般好過。
想起荀衍曾經為江黎做的那些事,再同他對江黎做的事比較起來,謝雲舟心中升起一股怒意。
他氣得是自己,平白的蹉跎了同江黎在一起的時間,現下反倒給了荀衍可乘之機,都怪他不好。
是他的錯。
謝雲舟在燭燈下自省起來,這一省便到了二更天,書案上鋪陳著若幹的畫像,都是他今夜所畫。
他像是瘋魔了般,把江黎每一個表情都給畫了一幅,黑色墨汁沾到了他的衣袖上,映出一團團黑暈,他的眸色比那團黑暈還暗,還沉。
許是握筆時間太久,他手指痛起來,起初隻是小痛,最後兩隻手都痛起來,嚴重時,手指不得動彈,隻能保持一個姿勢。
那便是半彎著,可彎久了,更不適,他試圖展開時拉扯到了筋脈,劇烈的痛意再度襲上。
謝雲舟從來不知單單手痛便如此讓人難捱,恍惚間,阿黎質問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她捧起他的手給他看,哭泣著說道:“你看看我的手,這上麵的每一道凍瘡疤痕都讓人痛不欲生。”
他未曾體會過,不知真的那般叫人忍受不了。
可,她又是怎樣忍受的呢?
金珠的話浮現在腦海中,“我們小姐這三年過的辛苦極了,那雙手一日也沒好過,夜夜痛得睡不著,哭都不敢用力哭。”
這些事不能細想,細想完謝雲舟隻覺得愧疚。
他這人愧疚時總會做些出人意料的事,譬如,夜探周府,看看江黎好不好。
讓人始料未及的是,他並未看到江黎,原因是,他一出知府府邸便被人跟上了,等他行至無人的小巷口時,黑衣人把他團團圍住。
射箭的射箭,舉刀廝殺的舉刀廝殺,看那些人的意思,今夜非除去他不可。
忽地,謝雲舟不小心被黑衣人砍了一劍,血紛湧而出。
-
謝雲舟正在同人廝殺時,江黎正在燈下看賬簿,這些賬簿是她從燕京城帶來的,正好給她解悶用。
金珠怕她累著,一直在提醒她早些歇息,江黎沒應,低頭認真看著。
銀珠端著燭燈走過來,說道:“小姐,明日要做什麽?”
江黎來此是為了見外祖母,當然是要陪她了,淡聲道:“去主院陪外祖母。”
銀珠:“對了,咱們不是帶了些燕京城的特產嗎,正好給老夫人嚐嚐鮮。”
江黎道:“好。”
金珠去榻前鋪床,隨口道:“小姐,明日荀公子還要來嗎?”
江黎挑眉道:“怎麽了?”
“奴婢怎麽記得這兩日荀公子要同人相看呢。”經過金珠提醒,江黎才憶起,荀衍來此是要同人相看的。
她臉上揚起笑,“你不說我倒給忘了。”
“小姐不氣嗎?”銀珠問道。
“我為何要氣?”
“荀公子都要同人相看了,小姐還不氣?”
“他同人相看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麽會氣。”
銀珠聽懂了,小姐這是對荀公子沒那意思,她輕歎道:“小姐不喜歡荀公子嗎?”
“我當荀衍是哥哥,”江黎提醒金珠銀珠,“在衍哥哥麵前切勿亂講。”
金珠銀珠應下:“是。”
江黎乏了,收好賬簿,洗漱完後去裏間歇息了,她睡得很沉,未曾聽到半夜響起的風聲。
倒是做了一個又一個夢,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後來她是被夢嚇醒的,那個夢很恐怖。
夢裏,有道頎長的身影被壞人砍掉了胳膊,隨後腹部又連中了幾刀,壞人還是不放過他,繼續同他廝殺,後麵劍穿透了他的肩膀,血噗噗流出來。
江黎躲在暗處圍觀了這一幕,嚇得渾身顫抖,剛要想逃跑時,那道頎長的身影從暗處走了出來。
是謝雲舟。
江黎看到謝雲舟不隻身前受了傷,身後也受了傷,那隻掉到地上的胳膊不知被什麽叼走了。
她張嘴急呼出聲時,睜開了眼,日光很強烈,她杏眸微眯,看看熟悉的四周,才知曉自己做了惡夢。
可那個夢實在太真實了,她心又忍不住狂跳起來,訕訕想,謝雲舟不會真同夢裏那般吧?
……
謝雲舟比夢裏好一些,不過也確實是受傷了,傷在胸口的位置,近幾日內不能再給江黎取血了。
謝七在一旁暗暗祈禱,希望這幾日二小姐的毒不要發作,這樣主子便可以好生歇息幾日了。
人就是這樣,求什麽不來什麽,不求的反而來了。
江黎許是被惡夢叨擾沒睡好,也可能是水土不服,亦或者勞累,總之她再次毒發了。
這次毒發比上次更嚴重些,人倒下後立馬不省人事,口鼻耳同時溢出血,還是那種黝黯的血。
江黎毒發時荀衍剛到,見狀他讓阿川趕快去找謝雲舟,厲聲道:“必須把他給叫來。”
阿川進不得知府府邸,最後隻能翻牆進去,裏麵太大,尋了好久他才找到謝雲舟的房間,推門進去,謝雲舟正在歇息。
確切說,是謝雲舟昏迷了,他傷太重,失血過多,昏了過去。
阿川沒辦法把人叫醒,隻能背起他偷偷跑了出來,隨後坐上馬車來到了周府的翠雅居。
也就是江黎的住處。
荀衍舉著劍命令謝雲舟醒過來,可惜,謝雲舟一直沒反應,依然閉眸睡著。
江黎吐出的血更多了,金珠急的哭出聲,“荀公子可怎麽辦啊?”
荀衍眸色變暗,沉聲道:“金珠去拿刀子和碗盞。”
“荀公子你要做什麽?”
“取血。”
既然謝雲舟醒不過來,那荀衍便直接代勞了,他凝視著謝雲舟,說道:“想必你也不希望阿黎出事。”
金珠等人退出房間,荀衍一把扯開了謝雲舟身上的衣衫,露出他猙獰的胸口,那裏現在還淌著血。
觸目驚心的傷痕讓人膽顫。
他顧不得那麽多,舉起刀子,找準位置,狠狠朝下刺去——
原本昏迷中的人猛然睜開了眼,下一息拿過後方的枕頭迎了上來,刀子插在枕頭上,謝雲舟一個翻身跳下床,怒瞪荀衍,道:“你要做什麽?”
荀衍目光定定道:“剜心取血。”
謝雲舟氣息不穩,輕咳幾聲:“你敢。”
荀衍道:“為了救阿黎我沒有不敢的。”
聽他提起江黎,謝雲舟撫著胸口朝裏間看去,江黎臉色蒼白的躺在床榻上,金珠銀珠正在給她擦拭臉上的血漬。
“阿黎怎麽了?”
“毒發。”
荀衍腥紅著眸子問道:“所以,你救還是不救?”
謝雲舟幾乎連想都未曾想,說道:“救。”
謝七來的晚些,見謝雲舟坐在椅子上,正舉著刀子朝自己胸口刺去,一把攔住了他,“主子,大夫剛說了,你不能再失血了,那樣你會死的。”
謝雲舟眼睛裏都是江黎,他伸手推開謝七,“隻要能救阿黎,死又何懼。”
作者有話說:
啊啊啊,我道歉,今天晚了,老婆們520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