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血去償還
信箋是謝雲舟在馬車上寫的, 他甚至等不及回住處換件幹淨的衣衫再寫,周身都是血腥味,落筆時, 手指還有些顫。
謝七見狀勸慰道:“不若等不適消失後再寫。”
謝雲舟未曾理會,執筆慢慢寫下, 他寫得極慢,似在思量該用怎樣的話語才好。
寫下一張扔掉, 然後又是一張, 大抵他寫奏本也從未這般躊躇, 心又慌又亂, 最終隻寫了寥寥數語。
其實他想寫的有很多, 他想向江黎訴說傾慕之意,想告知她, 他有多思念她, 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他恨不得日日都呆在她身邊。
疼她,愛她,對她好。
他還想向她懺悔, 他這一生鮮少有後悔的事,成親這三年是他最後悔的, 他後悔沒有好好待她, 後悔沒有關心過她, 最後悔的還是成親那日把她一個人扔下獨自離去。
每每想到這裏,他便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倘若時光可以重來, 他定不會那般蠢事。
他還想告知江黎, 莫說是心頭血, 便是要他的命他也願意給,隻要她能康健便可。
心裏話一籮筐,他又想起了那些逝去的時光,隻覺得越發悲傷。
荀衍突然出現在腦海中,他心酸酸的,他想求江黎不要同荀衍在一起。
他知荀衍是極好的,可他也不差。
他求江黎給他次機會,一次便好。
風似乎聽到了他的心聲,吹拂的更大了些,他沒忍住輕咳了幾聲,血順著唇角流淌出來,落在了信箋邊角,又在不經意間被他寬大的衣袖拭去,隻留下了淺淺的痕跡。
他凝視著那道血痕,心底的惆悵愈發重起來,有道聲音悄然冒出:阿黎,你可明了我的心思。
江黎端詳著信箋,湊到鼻尖細細聞了聞,確實是血腥味,她雙眉皺起喚了聲金珠,金珠走近來,“小姐。”
江黎問道:“這是誰送來的?”
金珠回:“謝七。”
“謝七可有說什麽?”江黎問道。
近日謝七話挺多的,見到她們總會多講兩句,今日也講了些似是而非的話,金珠點頭:“有。”
江黎挑眉問:“說了什麽?”
金珠抿抿唇,“他說這瓶藥是將軍命他送來的,是救命的藥,要好生收起來。”
“還說,他們將軍已經不是昔日的將軍了,希望小姐能對他們將軍好些。”
銀珠端著茶水進來,聽到這話有些不滿意,噘嘴道:“謝七越來越沒大沒小了,幾時起開始命令起主子來了,他們將軍不易,我們小姐就易嗎。”
銀珠想起了那些年江黎受到的哭,蹙眉說:“小姐,你不要聽謝七亂講,他說的都是屁話。”
江黎問道:“謝雲舟救我的事你們是不是一早便知曉?”
金珠銀珠對視一眼,兩人一起跪到地上,金珠道:“小姐,是將軍不允奴婢們告知你的,擔憂你聽後不好好醫治。”
“他不許說的?”
“是。”銀珠回,“就是將軍不許的。”
“你們是我的貼身婢女,”江黎沉聲道,“以後但凡再發生這樣的事你們都不許瞞我。”
江黎鮮少發火,今日是真不高興了,明明是救她,為何大家都知曉,就瞞她一個人。
“小姐別氣,奴婢們下次不敢了。”金珠道。
江黎雖聽謝七把事情前前後後仔細講了個遍,但還是有些許疑惑,不知他話裏的真假,遂,她道:“你們把我中毒後謝雲舟如何救我的細細道來。”
銀珠點頭:“是。”
話有些長,斷斷續續直到晚膳前才講完,江黎聽後陷入到了沉思中,原來,謝雲舟為了救活她做了這麽多。
也難怪謝七會氣憤說她沒良心。
她斂眉,“我乏了,今日晚膳不用了。”
言罷,江黎回了房間,倚窗看著外麵的夜色發呆,不知何時竟然睡著了,還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像是把曾經的過往又經曆了一遍,唯一不同的是,那些過往都是美好的。
夢裏,她回到了成親那日,謝雲舟騎著馬親自來迎她,她同他一起去了謝府,滿堂都是慶賀聲,他們在慶賀聲中拜了堂。
賓客散去後,他折回房間,喝完合巹酒,他們齊齊倒在了床榻上,大紅的羅帳緩緩垂下,遮擋住了裏麵的春光。
一聲聲誘人的低喃自耳畔響起,她從來不知他竟會說如此情話,每一句都讓人心顫。
比話本子寫的那些還讓人無措。
她嬌嗲應聲,招來他更深的疼愛,可能是太過荒唐,最後她竟然想不起到底是疼多些,還是其他更多些。
他喚她阿黎,喚她黎黎,喚她夫人。
三種不同的稱呼,他對待也不同,若說阿黎是水,那夫人便是火,她像是被放在了架子上,下方是熊熊燃燒的火焰,她若想安然無恙,隻能攀附著他。
這人真是壞到了極致。
她哭了起來,哭了多久他便親吻了她多久,唇瓣都給親腫了,她害羞的去捶打他的胸口,反而被他攫住了手腕,他唇落在她掌心,落在她腕間,像羽毛拂過,癢癢的。
他道:“歡喜嗎?”
她心神亂顫,沒聽太清,他又問:“嫁給我歡喜嗎?”
她本不想回的,見他目光灼灼,沒忍住輕點了下頭,“嗯,歡喜。”
他輕揚唇湊了過來,把她禁錮在懷裏,指腹挑起她下巴,再次說了放浪的話,“我會讓你日日歡喜的。”
江黎眼睫輕顫著睨向他,看著他臉一點點放大,屏住了呼吸,他唇拂在了她的唇瓣上。
若說方才的是開胃菜,此時的才真是重頭菜,他的吻炙熱難耐,她情不自禁溢出聲,心想,這般折騰,可不要誤了明日的請安才好。
還真耽擱了,她醒來時天色大亮,金珠銀珠衝著她笑,她想起了昨夜的種種拉過被子蓋住頭。
須臾,她憶起請安的事從被子裏出來,“壞了,我未曾去給母親請安。”
銀珠勸道:“小姐莫慌,姑爺已經去了。”
金珠輕喚了她一聲,銀珠改口,“是將軍,將軍已經去了。”
江黎有些許擔憂,“母親怪罪的話可要怎麽辦?”
“放心,母親未曾責怪。”謝七身上還是昨日的大紅新郎衣衫,臉上噙著笑,走近後,彎腰坐在床榻邊,不管不顧連人帶被子一起抱在懷裏,下巴下著她的發絲說道,“母親非但沒有怪罪要叮囑你要好好歇息。”
江黎眨眨眼,“母親真沒生氣?”
謝雲舟眨眨眼,“未曾。”
夢裏,江黎同謝府所有人相處的都很好,這是一個非常友愛的大家庭,大嫂王素菊快人快語,心地不壞,小姑謝馨蘭單純善良最會逗人開心。
謝老夫人慈祥和善,江黎感覺到了久違的幸福。
她在夢裏沉淪,舍不得醒過來。
江黎不醒,可急壞了其他人,金珠銀珠喚了許久都未曾把她喚醒,最後隻得派人去請謝雲舟,趕巧荀衍也一起來了。
謝雲舟凝視著她,想起了常太醫說的幻象,人一旦陷入幻象除非是自己想醒,不然真的很難醒過來,最嚴重的後果是,陷入到沉睡中永遠醒不過來,直到死去。
不,他不允她死去。
謝雲舟急聲呼喚,“阿黎,阿黎你醒來,快醒來。”
不論他如何喚,榻上人兒就是不睜眼。
荀衍推開謝雲舟,抓起江黎的手,“阿黎,我是荀衍,你不是說要同我一起去看皮影戲嗎?今日天氣正好,你快點醒來,咱們一起去看好不好?”
“阿黎乖,醒過來吧。”
金珠銀珠也幫助一起喚,幾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可依然沒喚醒江黎,她眼睛閉著,唇角微微揚起,似乎做了個很美好的夢。
江黎確實做美夢了,夢中,她同謝雲舟一起郊外放紙鳶了,紙鳶是謝雲舟親手做的,他拉著她的手,兩人一起放。
地上有雜草,她不小心摔倒,謝雲舟顧不得看紙鳶,伸手攬住她的腰肢,把她按在懷裏,倒下去時,他的後背先著的地,好像還被什麽撞了下。
但他滿眼都是江黎,問她有沒有怎麽樣?
江黎搖頭,說沒事,問他怎麽樣?他說還好。
江黎無意中看到他後背的傷,難過的哭起來,謝雲舟雙手捧起她的臉,邊親吻她,邊哄她……
謝雲舟命謝七找來隨行的大夫,大夫是常太醫推薦的,知道很多關於謝雲舟的事,給江黎把完脈後,沉聲道:“這是毒發的跡象。”
毒發?
這麽快!
謝雲舟一臉愁容道:“前兩日她才毒發的,為何這般快?”
謝雲舟擔憂的不是剜心取血,而是她每一次毒發,毒藥的藥性便會增強,這對她是極為不利的,因為誰也不知,她會在哪次毒發中徹底醒不過來。
“小姐身子弱,毒藥藥性太強,她抵抗不住便會毒發。”大夫道,“幻象時間越久,對她越不利,她需要趕快服食心頭血。”
“這好辦,我立馬取來給她喝下。”謝雲舟去了外間,取出腰間的匕首,扒開衣衫,對著胸口插去。
他插的毫不猶豫,血滴落到碗盞裏,他這次特意多取了些,想著或許江黎多喝些毒性便可以更好的壓製。
隻是隨著鮮血的溢出,他人也恍惚起來,近幾日因為案子他都未曾好好歇息,氣虛體虛,再強行取血,人更顯虛弱。
謝雲舟另一手按在了桌麵上,指尖用力摳著,直到血徹底取完,他另一手才僵硬的鬆開。
仔細去看的話,會發現他指甲裏都是血,應該是方才用力過猛,指甲同肉生生分離,血順著縫隙溢了出來。
都說十指連心,想必那般的疼也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但謝雲舟完全無暇顧及,痛便痛吧,左右又不會死。
金珠端著碗盞進去喂江黎喝下,然後一行人靜靜等起來,若是之前,江黎喝下後會很快醒來,今日卻沒有。
她還是沉睡著,隻是額頭上漸漸溢出了汗,臉色也不是那種正常的潮紅。
大夫走近輕觸了下她額頭,“小姐發熱了。”
隨後,又是診脈又是開藥方又是煎藥,等江黎再次服完藥,已是一個時辰後。
江黎眼瞼微動有了要醒來的跡象。
此時的她正在一點點抽離夢中的景象,她看到紙鳶不見了,綠草也不見了,後方的樹木也不見了,然後是方才還親吻她的男人,麵色也開始模糊起來。
她急呼,“夫君,夫君你別走。”
謝雲舟唇角含著笑,就那麽一點點一點點被風吹散,最初是眉眼先沒的,然後是整個人,最後是身子。
江黎跑過去抱他,撲了個空,懷裏什麽都沒有。
那些美夢了沒了,她咬唇哭起來,“夫君,你別走。”
江黎睜開眼,腥紅著眸子盯著房頂看,旁邊有好多聲音,金珠,銀珠,荀衍,謝七,還有不熟識的聲音。
她慢慢轉頭去看,模糊中看到謝雲舟手撫著胸口慢慢走了進來,他臉色慘白,眼睛綻紅,唇上沒有絲毫血色,看樣子應該是剛剛取過血。
他,這是又救了她。
“謝雲舟。”江黎沙啞的喚了一聲,然後沒等人走近,再次昏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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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過去了幾日,謝雲舟依然很怕,那日幸虧最終把江黎喚醒了,不然她怕是……
謝雲舟不敢細想,掩唇輕咳兩聲:“謝七,把口供拿過來。”
謝七呈上口供,說道:“主子,你身子不適還是先歇歇吧。”
謝七滿眼都是對謝雲舟的心疼,為何會如此呢?
還不是因為前幾日,江二小姐陷入到幻象中,他們主子剜心取血救她的事,一夜連取了兩次。
子時那會兒她是醒過來了,可他們主子差點沒了命,真真是差一點,金珠如是晚一點拿出續命丸,他們主子就真掛了。
不過這續命丸孩子很如常太醫所言,不能亂服用,你看他們主子服了幾日了,身子還沒好利落,不時咳血。
謝七這幾日的心情真是不好形容,對江黎的埋怨又多了幾分,她怎麽就不能保護好自己呢。
她若是再折騰下去,她能不能活不知,但是主子是一定不能活了。
謝七轉身端來補血的湯藥,“主子,喝藥。”
謝雲舟眉梢皺起,一臉嫌棄,“先放那,晚點我會喝。”
“大夫說了要趁熱服下,”謝七把碗盞往裏推了推,“藥涼了藥效會減半,主子還是趁熱喝吧。”
謝雲舟口中還有上次湯藥的苦腥味,蹙眉剛要拒絕,謝七道:“主子日後還要救二小姐呢,若是不快點養好身子,萬一二小姐再毒發可怎麽辦?難不成主子要眼睜睜看著二小姐死去。”
謝雲舟:“……”
不能提江黎,提到江黎謝雲舟什麽原則都沒了,他現在把自己當成江黎的救命藥人,單是為了江黎他也會好好活著。
遂,端起碗盞一飲而盡。
喝完放下碗盞,問道:“她可好?”
“她?哪個她?”謝七明知故問。
謝雲舟瞪眼,“你說呢?”
“哦,二小姐啊,”謝七撇嘴,“好的不得了,這幾日一直同荀衍在一起。”
謝七掰著手指一件一件說給謝雲舟聽,“他們去放了紙鳶,去看了皮影戲,還去茶樓見了說書先生,二小姐特意點了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故事讓說書先生說與她聽,他們還去了曲城最有名的酒館,點了菜喝了酒。”
“聽聞荀衍還帶著二小姐策馬遊街來。”
最後這件不知是不是真的,謝七也是聽人說的。
謝雲舟臉上的血色褪盡,喃喃自語道:“她不願同我一起放紙鳶,不願同我一起看皮影戲,不願同我一起用膳喝酒策馬遊街,卻願意同荀衍一起,謝七,你說這是何故?”
謝七口直心快,直接說道:“能是何故,二小姐喜歡荀衍。”
言罷,謝雲舟胸口好像又挨了一刀,連謝七都能看出的事,他卻一直不願意承認。
是啊,她喜歡荀衍。
可,即便這樣,他也不願意放手。
謝雲舟問道:“那她今日做什麽?”
“在府裏沒出來。”謝七回道。
謝雲舟看了眼案幾上的公文,淡聲道:“你去備馬,一個時辰後咱們去周府。”
一個時辰足矣看完這些公文。
“是。”謝七想起一件事,說道,“主子,王員外方才派來人送來請帖,邀主子後日赴宴,說答謝主子幫他尋回愛女屍身,咱們去嗎?”
謝雲舟道:“去,正好我也有事要問。”
謝七又道:“那兩名女子的家人今日一早送來了吃食,說答謝主子幫他們尋回家人,吃食就在外麵,要吃嗎?”
謝雲舟沒什麽胃口,說道:“你吃吧。”
三樁案子了卻兩樁,還剩一樁是趙項夫人的,謝雲舟站起,“走,先去地牢看看。”
趙項正在書寫,洋洋灑灑寫了幾頁紙,都是關於官銀失竊的事,之前他咬緊牙關不言明,是因為他不知謝雲舟到底是真來查案的,還是走過場的。
畢竟之前也有過欽差走過場的事,他當然要謹慎,但幾經試探後,他知道了這個謝將軍是真真要查案,便也不瞞著了。
當然,這裏麵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為他的夫人和孩兒,夫人告知他,謝欽差說了,隻要他把事情始末說清楚,會護他們周全的。
趙項可以不顧及自己,但不能不顧及夫人和年幼的孩兒,遂,才決定和盤托出。
他前腳寫完,後腳謝雲舟來到了地牢,見到了供詞,這與謝雲舟來說也是一件喜事。
把趙項供認罪行的消息放出去,誘他夫人上當,讓他不費吹灰之力把人抓住,然後再讓趙項夫人去遊說趙項,事情便一點點朝著預期的方向發展。
拿到供詞,從地牢走出來後,謝七問道:“主子是從哪裏看出趙項對夫妻疼愛的?”
謝雲舟想起了趙項書房裏掛的那幅畫像,那便是趙項夫人年輕時的,一個男子書房裏掛著女子的畫像,隻有一個原因,那便是太過喜歡。
“他書房裏有夫人的畫像。”
謝七明了,“原來如此。”
有了供詞事情便好辦多了,謝雲舟吩咐道:“命人去抓捕這上麵的人,一個不落,全抓回來。
謝七道:“是。”
今日沒空,謝雲舟隻得明日再去看江黎。江黎修養了幾日身子已經大好,這幾日銀珠時不時會說起那日她昏迷不醒時發生的事。
說謝雲舟為了救她差點都沒命了。
那日是銀珠第一次見謝雲舟取血,她從來不知他用的匕首是那般的,刀刃鋒利,刀身很長,與一般的匕首不同。
“小姐,你是不知那日有多凶險,為你服下後,你依然不見醒來,兩個時辰後,隻得為你服第二次。”
“連取兩次血啊,謝將軍一下子昏了過去。”
江黎眉梢蹙起,銀珠又道:“不過他也隻是昏了一下下,很快醒來了。後來我無意中聽到他與謝七的對話,你猜他是怎麽說的?”
江黎問道:“如何說的?”
銀珠輕咳一聲,學著謝雲舟的聲音說道:“我要守著她,兩次血不夠,我便取三次,總之她今夜一定要醒過來。”
銀珠說完,順便感慨道:“小姐,先不說他之前做的如何,在救你這件事上他真的很盡心盡力。”
彼時江黎手裏端著茶水,聽到銀珠的話後,手微微顫了下,茶水灑出了幾滴,滾落到了手背上。
不經意的,她想起了曾經的謝雲舟,那時的他眼睛裏根本看不到她,江藴身子不適,他會立馬發現,並尋來大夫給她看病。
她身子不適的話,他連看都看不見,更別說盡心盡力的,那個時候的他,真的太冷血了。
這些不好的事想起來便沒個終止,江黎又憶起成親後謝雲舟不陪同她回門的事,於女子來說成親後回門是風俗也是夫家的重視,回門那日娘家也會準備膳食。
江黎沒等來她的回門日,因為那日,謝雲舟再次外出了,她久等不到人,最終也未曾回去。
之後每每想起,她都會很難過,這與她來說,也算是遺憾。
似乎,江黎的所有遺憾都同謝雲舟有關,那些遺憾是他給她的,但凡他有一點憐惜她,她也不會過的那般辛苦。
傷心事想太多,會影響心情,江黎強迫自己從回憶中抽離出來,站起身,欲去偏廳,還未曾出門,便被人攔在了門口。
是周翠雲。
消停了幾日,她今日又不消停了,見到江黎後,圍著她轉了一圈,隨後說道:“沒想到你病的那麽厲害。”
江黎那日昏迷不醒時,周翠雲也來了,原本是想找江黎晦氣的,沒想到撞見了那幕。
婢女在空,謝雲舟急的不行,荀衍冷著一張臉,她躲在暗處看了許久,才知曉,是江黎生病了。
當時她隻有一個想法,活該,死了才好呢。
“你到底生的什麽病啊?”周翠雲看著像關心實則再看笑話,“到底什麽什麽時候才會死,說來聽聽。”
“表小姐有你這麽說話的嗎?”銀珠聽到周翠雲的話後,問道。
“沒規矩,”周翠雲怒斥,“主子們講話哪有你個下人插嘴的份,出去!”
銀珠不走。
周翠雲又道:“怎麽?讓我趕你出去嗎?”
江黎說道:“沒事,你先出去。”
“小姐,可是……”銀珠欲言又止。
“放心。”江黎柔聲道,“你先出去,記得把門關好。”
銀珠紅著眼睛走出去。
房門關上,周翠雲刻薄道:“欸,你是不是沒幾年活頭了?也對,像你這樣的孤女活著也沒意思,還不如死了痛快。”
“你放心啊,等你死了,我一定命人多給你燒些金元寶。”
“對了,在給你捎你個男人畫像,省的你在下麵孤寂。”
周翠雲一點也不像高門小姐,說話尖鑽刻薄,“你啊,肯定是壞事做多了,老天爺都不放過你。”
“嗬嗬,我就是很好奇啊,你到底什麽時候才死掉呢,我其實還挺期待的。”
江黎問她:“說完了嗎?”
“沒啊。”周翠雲笑笑,“你馬上都是要死的人了,別那麽大火氣。還有啊,反正你都要死了,不若再幫我一次,明日把荀衍約出來,我要同他一起遊曲城。”
“我?約荀衍?”
“是啊,就是你。”
周翠雲一臉嫌棄道:“不然你以為我來找你做什麽,看你這張病臉嗎?”
她嗤鼻,“多晦氣。”
江黎勾勾手指。
周翠雲說道:“做什麽?”
江黎又勾了勾手指,周翠雲走過去。
須臾,房間裏傳來周翠雲的尖叫聲:“江黎你幹嘛扯我頭發,你鬆手,快鬆手。”
“哎呀,疼,疼。”
“我要告訴祖母,你欺負我。”
“你這個小人,我頭發都要被你扯掉了,你快鬆開……”
周翠雲的貼身婢女被留在了外麵,等她見到周翠雲時,嚇得差點昏過去,“小姐,你這是怎麽搞得?”
周翠雲咧嘴說道:“問什麽問,還不快走。”
後方江黎輕笑道:“表姐慢走,小心門檻。”
話音方落,周翠雲被絆了下,摔倒在地上,貼身婢女急忙過來扶起她,也不知碰觸到她哪了,惹來她更大聲音的尖叫。
這出鬧劇,最後以周翠雲匆匆離開結束。
銀珠快走走進來,打量著江黎,見她無事,拍拍胸口,長歎一聲:“小姐,你無事就好了。”
江黎也不是全然無事,手臂被周翠雲抓了幾道紅痕,睡覺時她脫掉衣服銀珠才看到,蹙眉道:“怎麽辦?受傷了。”
江黎道:“無妨。”
銀珠跑出去找藥膏,金珠給她清洗紅痕,收拾妥當後到了戌時,江黎臨睡前金珠說道:“小姐,荀公子差人來送信,說明日下午帶你去個地方。”
江黎上午要陪周老夫人,下午便空閑了,她道:“說了去哪裏沒有?”
“沒有。”金珠輕笑道,“左右不會是什麽不好的地方。”
荀衍為了哄江黎開心,空閑了總會帶她出去逛逛,曲城的名吃他們吃了好多,戲也聽了。
江黎想起,她上次提了一嘴想學騎馬,不知荀衍找她是不是為了此事。
她還真猜對了,荀衍還真把她帶去了馬場,這處馬場沒人,隻有他們兩個,馬匹是荀衍親自挑選的,很溫順乖巧。
但為了安全起見,荀衍先騎了一圈,隨後江黎才騎的,江黎第一次騎馬難免緊張,腿一直在抖。
荀衍安撫道:“別怕,有我在呢。”
江黎吞咽下口水,笑笑,“好,我不怕。”
嘴裏說不怕,其實怕的要死,她雙腿緊緊夾著馬腹,就怕不小心掉下來。
荀衍見狀,勾出笑起,“那咱們走了。”
江黎點點頭:“好。”
她全程好緊張,勒著韁繩的掌心都溢出汗了,金珠銀珠也嚇得夠嗆,這麽高的馬可千萬不要摔下來。
所幸,沒發生危險的事。
江黎騎了幾圈後累了,荀衍扶著她下來。隨後,成了江黎牽著韁繩,荀衍站在她身側兩人牽著馬兒邊走邊聊。
之所以要江黎牽著韁繩也是為消除她對騎馬的恐懼,結果還不錯,她臉色漸漸恢複正常。
玩了一下午,天黑前才回了周府,剛進門便看到了一道頎長的身影,他臉浸潤在暗影裏,讓人看不清他此時的神情,但從他的氣息上可以感覺出來,他似乎不太高興。
也對,足足在庭院裏等了兩個時辰,換誰都不會高興。
但他高不高興,江黎不在意,她走近,淡聲道:“你怎麽來了?”
每次都是這樣的開場白,每次謝雲舟聽都會難過,因為他從她的話語裏聽出了不耐煩。
“我來看看你。”謝雲舟端詳著她,眸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生怕少看了一眼。
“我很好,不需要你掛牽。”江黎沒什麽表情道,“天色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你請回吧。”
又再趕他。
“阿黎,”謝雲舟從暗影裏走出來,籠燈的紅光映到他臉上,勾勒出他好看的五官,“我可以同你一起用晚膳嗎?”
他是為了想同她一起用膳才等到現在的。
“府衙裏沒飯?”江黎道,“為何要在我這處用?”
在船上同食那是因為沒辦法,現在又不是那般狀況,為何還要一起。
“嗯,府衙裏沒飯。”謝雲舟道,“所以,能留我用膳嗎?”
他眼底流淌出懇請的神情,還真讓人不好拒絕,江黎想起銀珠說的他兩次剜心取血救她的事,淡聲道,“用完晚膳後你要立刻離開。”
謝雲舟臉上揚起笑,“好,晚膳後我便會離開。”
這與謝雲舟來說也算是進步,江黎留他吃晚膳了,雖是他求來了的,但又有什麽關係。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還遠嗎。
他在心裏說道。
晚膳的膳食一部分是金珠周府廚房準備的,一部分是謝雲舟帶來的,都是江黎愛吃的。
隻不過江黎有些累,沒吃多少。
謝雲舟睨著她問道:“不合胃口?”
江黎搖頭:“沒有,就是不太餓。”
謝雲舟把魚刺剔除掉,把魚肉放她碗裏,“嚐嚐這道蒸魚味道如何。”
江黎看到魚更沒了吃飯的心思,江藴最喜歡的也是魚,謝雲舟曾經還給她剔除過魚刺。
那些不好的記憶湧了進來,江黎放下筷子,“我吃好了,你慢慢吃。”
眼見她要站起,謝雲舟急切中握住了她的手,仰頭道:“阿黎,別走。”
手腕處傳來滾燙的觸感,江黎似乎被燙了下,她手指輕顫道,“你先鬆手。”
謝雲舟多麽希望能一直牽著她的手,但他也知道那是妄想,隨後慢慢的慢慢的鬆開了手,指尖一點點滑落。
江黎坐下,謝雲舟拿起筷子繼續吃,眼角餘光無意中瞥到了江黎手背上的紅痕,他放下筷子執起她的手,問道:“怎麽回事?”
銀珠瞥了眼,說道:“小姐是不是騎馬時不小心傷到的?”
江黎點頭:“應該是。”
“騎馬?你去騎馬了?同誰一起去的?”謝雲舟連聲追問,那副醋意濃濃的樣子好像他和江黎之間還有什麽牽扯。
江黎抽出手,淡聲道:“那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知道。”
謝雲舟心上像是驟然開出一個口子,疼到讓他窒息,他手撫上胸口,紅著眼眸問:“阿黎,真的不能告知我嗎?”
是他要問的,江黎抿抿唇,眼睫垂下淺淺的弧度,“是同荀衍一起去的。”
荀衍?
又是荀衍。
也對,除了他還有誰敢不顧他的警告強行把江黎帶出去。
“阿黎,以後別去了。”謝雲舟輕哄,“騎馬太危險了,萬一……”
他不能想那個萬一,柔聲道:“聽話,別去了好嗎?”
若是仔細看的話便能看出,謝雲舟一直在極力克製著,要是此時荀衍也在的話,大抵不會是這副和諧的模樣。
他會同荀衍廝打起來,直到出了心中的惡氣才會停手。
“謝雲舟,你是不是以為你救了我,我便要聽你的。”江黎不喜歡任何人管束與她,尤其這個人還是謝雲舟。
“阿黎,我不是。”謝雲舟急忙解釋,“我隻是擔心你。”
燭光映出江黎精致的臉龐,五官仿若用筆描繪而成,嬌豔美麗,但就是這張嬌豔美麗的臉,露出了清冽的神情。
江黎道:“謝雲舟你若是想要我還你的話,我也可以用我的血去償還。”
她要用她的血,去償還他。
謝雲舟的臉色頃刻間變得慘白。
作者有話說:
抱歉抱歉,今天有事晚了,麽麽你們。
感謝在2023-05-22 19:44:07~2023-05-23 21:09: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喵咪咪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江肆的小朋友宋梔子 6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