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的心跳震得發麻

今年的夏日和秋日, 與謝雲舟來說是最難捱的,一邊是對江黎深深的惦念,一邊是謝雲權的尋而不得。

到了邊關七日, 才有了謝雲權的消息,同他猜測的一般無二, 謝雲權被匈奴敵軍擄了去,那邊送來信箋, 要救謝雲權必須用謝雲舟來換。

為此軍中起了爭執, 一部分將領不讚成謝雲舟涉險, 說匈奴人詭計多端其中必有詐, 一部分將領支持謝雲權去。

當然, 支持的是一小部分。

但無論多少,今日便不是謝雲權有危險, 換成其他的人謝雲舟也是會救的。

那夜, 商議過後,他決定用自己換回謝雲權。

謝七聞言,眼眶都紅了,攔住他不要他去, 謝雲舟定定道:“那是我兄長,我一定要救他。”

謝七問道:“大公子的命是命, 主子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謝七還提到了江黎, “若是主子出了事, 誰來救二小姐呢。”

說到這謝雲舟又無比慶幸,昨日他收到了常太醫派人送來的信箋, 信中言明, 他找到了化解噬心散的解藥, 不日便可練成, 二小姐身上的毒有望能解。

與謝雲舟來講,這是個天大的好消息,江黎日後再也不用受噬心之苦了。

“有常太醫,我很放心,”謝雲舟負手立在帳中,仰頭凝視著夜空中的明月,“再者,阿黎身邊有荀衍在,他會照顧好她的。”

也便是在這一刻,他突然慶幸,江黎未曾選他而是選的荀衍,如此,他便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主子若真是這麽不在意,為何要一直隨身攜帶那半截金簪。”謝七胸前起伏不定,“主子還是放不下二小姐的,既然如此,主子為何非要去涉險,咱們想其他的方法不行嗎?”

“你有何方法?”謝雲舟反問。

“我——”謝七梗著脖子道,“屬下半夜潛入悄悄把大公子帶回來。”

這個方法謝雲舟想過,行不通,敵軍軍營守衛森嚴,去了隻會是送死,他不能讓任何一人涉險。

“好了謝七,”謝雲舟拍拍他肩膀,“放心,我一定會安然回來的。”

謝七怎麽會放心,匈奴敵軍對待俘虜有多殘忍他是知曉的,剔骨,抽筋扒皮,五馬分屍,那一種死法都能讓人痛不欲生。

“主子,您別去,我去。”謝七勸慰道。

“你好好在軍營等我回來。”謝雲舟斂了眼底的笑意,清冷道,“這是命令,你必須服從。”

謝雲舟去換謝雲權回來那日,下起了雨,很大的雨,像是天被捅破了口子,他穿著一身盔甲在雨裏慢行,身後士兵的眼睛都是紅的。

換人質時還發生了件插曲。

匈奴人趁謝雲舟接住謝雲權時對著他腹部刺了一劍,這時天空中響起驚雷,然後是閃電。

映得匈奴人的臉格外的猙獰。

謝雲舟手握著劍刃一點點拔出,臉上毫無懼色,他側身喚了聲:“謝七。”

謝七上前扶住了謝雲權,隨後謝雲舟被他們帶走。

他被關在那裏一個月有餘,這一個月裏,受盡了各種酷刑,粘著鹽水的鞭子抽打在身上時,他突然感覺不到痛意。

這大抵便是傷痛過重麻木的原因。

最讓匈奴人氣憤的是,無論他們怎樣嚴刑拷打,謝雲舟硬是不說出一句求饒的話,甚至吭都不吭一聲。

他們原以為他隻能忍一日兩日,誰知後麵的三日四日……足足一月,他都如此。

更別提泄露軍事機密了,從謝雲舟嘴裏問不出一句有價值的的東西。

匈奴主帥為此很憤恨,喝醉酒後親自對謝雲舟用了刑,不知他從哪聽來的這種刑罰,簡直比死還讓人難受。

他用短刀劃開謝雲舟腹部,在上麵倒上蟲蟻,讓那些蟲蟻鑽進謝雲舟肉裏,這些蟲蟻本就是用血滋養大的,聞到血腥味後異常興奮。

又疼又麻又癢的感覺瞬間襲來,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也不行。

上次用過這種刑罰的人已經成了白骨了,謝雲舟是第二個,他沒有求饒,甚至連哀嚎都沒有,唇角一直含著淺淡笑意。

眼神裏溢著嘲諷,“有種你們就殺了我。”

那些人一邊懼怕他,一邊又狠狠折磨他,“想死,不可能。”

……

一個月,三十日,謝雲舟無論是白天還是夜裏都在受刑,有幾次他受不住昏過去後,被對方用冷水潑醒,眼前竟然產生了幻想。

他似乎看到江黎了,少時的江黎最喜歡穿著一襲粉色的裙衫,像是蝶兒般在院中翩翩起舞。

她笑聲輕軟,總喜歡喚他,阿舟哥。

等他回眸同她對視時,她又羞赧的朝另一處看去,確定他不看她後,她才偷偷側眸看過來。

她的餘光裏不是花草,是他,滿眼都是他。

謝雲舟看著她緋紅的臉頰,眼尾輕挑溢出笑意,後來,他慢啟唇,吐出一句話。

阿黎,好想你。

江黎停止跳舞,回眸看過來,杏眸裏波光瀲灩漣漪叢生比日光還耀眼。

謝雲舟舍不得閉眼,他怕閉眼後便看不到她,就那這樣一直睜著一直睜著,漆黑的眸子動也不動,呼吸也漸漸弱了下來。

但唇角的笑意不減,江黎說過喜歡看他笑,那麽,他便一直笑給她看。

那夜,謝七帶人闖入牢房救走了奄奄一息的謝雲舟,待回到軍營後,看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謝雲舟,士兵們都流下了淚水。

七尺男兒,一月便被折磨成這般模樣,可想而知經曆了什麽。

謝雲舟身上的傷除了親近的幾個人外,其他人都未曾看到,實在太過殘忍,皮開肉綻不說,腹部那裏肉已經腐爛,惡臭味傳來。

軍醫隻能剔肉給他保命,看著混雜著肉裏的蟲蟻,謝七紅著眼眶一拳打在了柱子上,咬牙切齒道:“主子,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報仇的。”

之後大戰頻頻開啟,有謝雲舟坐鎮一切都不一樣了,大燕軍所向披靡,把敵軍打的落花流水。

然,便是謝雲舟做的有多好,都不能人人滿意。

朝中有人奏本,說他行事囂張,目無軍紀,幾次下旨都不回,請天子重罰。

所幸天子知曉他的不易,金鑾殿上把人痛罵一頓才算了了此事。

後,捷報一封封傳來,有人歡喜有人憂,那些眼饞謝雲舟戰功的人,開始盤算其他的。

他們怕謝雲舟功績太高,日後不好對付,遂,參奏謝雲舟的奏折日日都有。

這些謝雲舟並不知,夏去秋來,謝雲舟看著湛藍的天空眉梢淡挑,謝七給他端來湯藥,“主子,該喝藥了。”

這幾個月來謝雲舟日日服藥,人都快喝吐了,未伸手接過,輕抬下頜道:“放那吧。”

“主子若是不喝傷便不能完全好。”謝七又端出一貫說辭,“主子難道想回到燕京城去見二小姐時也這般模樣。”

謝七說的是他臉色慘白,清瘦的似風兒能吹倒的樣子。

“主子不怕二小姐會擔憂?”說什麽都不管用,唯有江黎才是良藥。

謝雲舟聽不得謝七碎碎念,接過碗盞,仰頭喝完,誰知,還有另一碗,他皺眉,“我好了,不用喝這些。”

“要不要喝不是我說了算的,這是軍醫親自熬的。”謝七道,“主子還是喝下吧,不然二小姐她……”

謝雲舟沒等謝七說完,接過碗盞,一飲而盡。

謝七見謝雲舟還算聽話,輕咳一聲:“看主子這般配合,屬下有件事要告訴主子。”

謝雲舟道:“何事?”

謝七繃住臉,讓自己不至於笑起,“那個,燕京城來信了。”

“燕京城?”謝雲舟挑眉,“誰?”

“銀珠。”謝七道。

銀珠的信是寫給謝七的,初時看到信謝七也歡喜了好久。

提到燕京城謝雲舟總想起江黎,還以為是她給他寫的信,後,想想,不會的,她現在同荀衍在一起,哪裏有空給他寫信。

滂湃的心就這樣沉靜下來,謝雲舟臉上再無一絲笑意,他淡然轉身,不再理會謝七。

謝七輕咳一聲:“銀珠說她們過的很好。”

謝雲舟:“好。”

“銀珠還說,生意也不錯。”

“嗯,好。”

“說二小姐身子也安好。”

“好。”

“二小姐無事時還是喜歡下棋。”這話是謝七偷偷加進去的,銀珠沒提。

“是嗎?”謝雲舟憶起,江黎同荀衍下棋的場景,心瞬間被紮了下,難言的酸澀涓涓溢出,趕都趕不跑。

酸澀繼續蔓延,順著血液流淌到周身,起初隻是心裏不大適,後來哪哪都不適。

謝雲舟大抵是又病了,還是無藥可醫的那種病,名為相思病。

太過難捱,他不想在聽下去了,轉身欲走,謝七也沒攔著,高聲道:“銀珠還說啊,二小姐想吃醉仙鴨,荀衍親自給二小姐去做了。”

“……”這話更紮謝雲舟的心,都遠在千裏之外了還要聽這些讓人心悸的事,謝雲舟眉頭緊鎖,大有拂袖而去之意。

“是嗎,挺好。”他淡聲道,眼底像是沁著墨,黑沉沉的。

那股“誰也不要招惹我的”冷凝氣息再度浮現,若是謝七有眼力價,現在應該離開才是。

可是,他沒有離開,還再繼續說,真假參半,誰都不知道他說的那句是真的那句是假的。

反正落在謝雲舟耳中都是真的,且都是讓他難過的事。

不想再聽了,他道:“很晚了,去睡吧。”

才戌時剛過,晚什麽晚,一點都不晚,他就是嫉妒了,不想聽了,忍著胸中苦澀,佯裝無所謂地趕人,“還不走。”

謝七沒走的意思,嘿笑著走上前,偏頭道:“銀珠還說……相看。”

“相看?什麽相看?”

“哦,荀衍啊,正在同人相看。”

“是嗎,相看挺好的。”謝雲舟話未講完,倏然頓住,瞪眼問道,“你說誰相看?”

“荀衍。”謝七把信遞給謝雲舟,“你自己看。”

謝雲舟接過,草草看了一遍,上麵確實提及了荀衍相看的事,謝雲舟猜測,應是謝七問了些關於荀衍的事,銀珠回信時才提了一句。

雖隻有一句,卻讓他死寂的心刹那間活了過來。

這是不是說…荀衍同阿黎??

謝雲舟抿抿唇,示意自己要冷靜,然,確實不好靜下來,他眼前浮現中江黎的模樣。

一顰一笑皆讓他心醉。

大抵,他這輩子都不能忘記她了。

……

深秋節氣時,謝雲舟打了個漂亮的勝仗,把對方打的屁滾尿流。

那日,他再次收到了朝中的密旨,要他即刻動身回京,那夜他交代清楚後麵的事後,便同謝七一起駕馬離開了邊關。

沒日沒夜的騎行,隻因心中最深的惦念。

他對著風訴說心事:阿黎,我想你了。

-

心事成魔,見到江黎那刹,他脫口問出,氤氳著眸子,柔聲問道:“阿黎,許久未見,想我了嗎?”

江黎征愣看著,隱隱的光眯了她的眼,她卷起細密的長睫輕顫著合上又掀起,那道身影依然還在。

他臉上漾著笑,眉宇間也都是笑意,漆黑深邃的眸子裏綴著光,眼尾輕揚,問她:

“想我了嗎?”

起初,江黎還以為是夢,這幾日她時而會做些夢,都是關於從前的,少時,她便喜歡跟在謝雲舟身後,時常看著他頎長的身影發呆。

她最喜歡他笑的樣子,可惜,他這人不愛笑,難得看到一次,也會在不經意對視後斂起。

那日的夢裏,他笑了,且笑得很開懷,他們對視到一起,他沒想平日那樣斂了笑意,而是緩緩朝她走近,站定在她麵前,用極盡溫柔纏綿的眼神睨著她。

不說話,就那麽看著她。

江黎是在他的凝視著醒來的,睜眼後,她還有一絲悵然若失,心道,應該在夢的久一點,看看接下來要做什麽。

隨後反應過來,她又輕嗤一聲,江黎,你莫不是呆了。

眼前的人同夢境中的人重合,江黎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就那樣征愣睨著他,光在兩人眸中兜轉,他們都墜進了彼此眸中。

被光緊緊裹著。

忽地,心好似裂開了,有暖意湧了進去,似乎有什麽發了芽,冒出了頭。

像是初春草兒那般露出了尖尖。

“阿黎。”謝雲舟又喚了一聲。

江黎回過神,意識到兩人離得太近,下意識伸手去推他,隨即想起銀珠提到的謝雲舟在軍營中受傷的事,推卻的力道輕了很多。

謝雲舟身子確實大不如前,便是這般輕輕一推,他便連著後退了兩步,莫名的,覺得江黎碰觸的地方又癢又疼。

也不知是癢多還是疼多。

或許都有。

江黎見他臉色一下子變白,問道:“你沒事吧?”

謝雲舟不可能對她說起受傷的事,搖頭,“沒事。”

兩人許久未見,一時沒了話說,江黎抿抿唇,隨口問道:“你幾時回來的?”

謝雲舟今日才到的燕京城,本想換件衣衫再來見她,可他耐不住,便先來見了她。

“今日。”

“麵過聖了?”

“沒有。”

昔日謝雲舟可不會這般同江黎閑話家常,這次的和離讓他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再是那個冷漠無情的大將軍。

謝雲舟端詳著她,見她氣色很好,心安了不少,啟唇剛要說什麽。忽地,聽江黎叫了一聲。

然後還沒反應過來時,江黎已經撲進了他懷裏,纖細的柔荑緊緊環著他腰肢,臉頰貼著他胸口,聲音發顫道:“黃蜂,黃蜂。”

江黎幼時被黃蜂蜇過,一個月才好,傷雖然好了,但那種難捱的記憶像是刻在了心裏,方才看到黃蜂飛過來,她條件反射般的隻想躲。

恰巧謝雲舟在眼前,她想也沒想,投進了他懷裏,怕黃蜂蜇到她的臉,她還把臉頰藏了藏。

不知黃蜂幾時飛走,她不敢動,隻能顫抖著聲音問:“黃蜂走了嗎?”

謝雲舟挑眉看過去,黃蜂沒看到,倒是看到了一片黃色的葉子,輕瞟飄落下來。

他手扣住她的頭,把人往懷裏護了護,淡揚唇角,一本正經道:“別動,還沒走。”

還沒走?!

江黎嚇得越發不敢動了,其實不是她膽子小是被蜂蜇的記憶太恐怖,那時她的傷口在手背上,半個手臂都是腫的,還很疼。

上藥的時候更甚,那個夏日,她都隻能穿著厚衫,穿薄衫腫起的地方隔著衣衫會被看到。

太醜了。

醜到不算什麽,疼才是最難忍受的,夜夜不能安寢,輾轉反側,她再也不要嚐試了。

“還沒走嗎?”她剛要抬起頭,又被謝雲舟按下去。

謝雲舟道:“別動,還在,不是一隻,是兩隻。”

“兩隻?”江黎想死的心都有了,抿抿唇,悶聲說道,“我們要不要先離開這裏?”

她真的怕死了。

“不能動,它們會發現的。”謝雲舟定定道。

這要摟抱著一時片刻還行,時間長了總是不妥,江黎白皙手指緩緩鬆開,欲退開時又被他拉了回來,“你想被蜂蜇?”

江黎當然不想了,她搖頭。

“那便不要動。”謝雲舟垂眸,眸光落在她發頂,眼神溫柔纏綿,從沒想到老天爺會如此厚待他,九死一生後,還能等來這樣的光景。

他隻願,這刻能再久些。

他有多久不曾抱過她了。

真的,很久了。

“好像又飛來一隻。”

“那怎麽辦?”

“無妨,我帶你離開。”謝雲舟衣擺就著吹拂而來的風拍打出聲,他的聲音也混在其中。

“好。”江黎早便想離開這處了。

“你閉眼。”謝雲舟又道。

離開為何要閉眼?

江黎沒問,而是聽他的話,閉上了眼睛,眼睛閉上那刻,她似覺腳騰空而起,身子瞬間打橫。

她下意識勾住了謝雲舟的脖頸,臉貼著他胸口,心砰砰跳個不停,“你、你幹嘛?”

“帶你離開。”謝雲舟步子邁得很大,還能聽到他踩在石子上發出的細碎聲音。

“我自己可以走?”這個樣子成何體統,雖是為了幫她,可這般,還是不妥的。

“不怕被蜂蜇了?”

“……”

江黎還是怕的,抿抿唇,“怕。”

“怕便不要動,乖乖的。”謝雲舟把她往上托了托,“我剛發現了一隻蜂巢,裏麵峰不計其數。”

江黎聞言,連呼吸都屏住了,眼睛緊緊閉著,臉轉向裏側,心砰砰砰跳快。

她心髒跳地快,同此時的迤邐景象完全無關,是不安在作祟,手下意識的扯上了他的衣襟。

這是江黎害怕時慣會做的小動作,那些年同謝雲舟關係還算和諧時,她也扯過他的衣襟。

不過,時間太久,她記不清具體是幾歲發生的事了,或許是很小的時候。

謝雲舟心猿意馬,眉宇間笑意加重,看著前方低頭吃草的馬兒,他有些不太想走過去了,若是能這樣一直抱著她該有多好。

他故意放緩了步子,頭微低,下頜若有似無地輕觸她發頂,隱約的,他嗅到了她發絲間的清香。

沒忍住又蹙鼻聞了聞,頓覺心曠神怡。

謝雲舟眼神有些許閃爍,腳下的步子再度放緩,江黎心一直提著,沒注意到這些,隻是覺得,這段路程有些許長。

想抬頭去看看,再次被謝雲舟製止,輕柔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乖,別動。”

聲音太過輕柔動聽,江黎這些更不敢動了,不用講話,隻需要細細感觸,江黎耳畔被他劇烈的心跳聲震得發顫。

他,心跳怎麽這般快。

或許是抱她太吃力的原因,江黎心道。

路終歸是有盡頭,便是再不舍,謝雲舟還是把人放了下來,他手扣住她的頭,平複心跳。

似乎…不太管用,心跳又快了。

江黎不明所以,顫著眼睫問道:“怎麽了?峰還在?”

謝雲舟看著前方一望無垠的草,壓下了想唬人的心思,若是被她發現他誆她,江黎會生氣的。

也會不理他。

謝雲舟喉結輕滾,在開口的那一刹反悔了,生氣便生氣吧,他想多同她溫存一會兒。

“嗯,還在。”謝雲舟道。

“……”看不見的地方,江黎一臉苦惱,她有心想去轉身看,又怕被蜇,隻能靜靜倚著謝雲舟什麽也不做。

風吹來,隱約的把更遠處的聲音吹拂過來。

銀珠笑著道:“謝七,你主子越來越壞了啊,竟然感誆騙我家小姐,哪裏來的黃蜂,睜眼說瞎話。”

“我家主子是想同你家小姐相處,”謝七道,“你是不知在軍營這幾個月主子過的什麽日子,差點死掉。”

隨後,謝七又道:“昏迷的時候喚的還是你家小姐的名字呢。”

銀珠撇撇嘴,“哪有那麽誇張。”

“怎麽沒有,”謝七想起那日救謝雲舟的情景,心都是顫的,“主子身上都是傷,大傷小傷,傷口有深有淺,皮開肉綻,慘不忍睹。”

謝七不是嚇銀珠,他隻是想告訴銀珠,便是那般難捱,主子想的依然是二小姐,這份情深義重可不是誰都會有的。

銀珠沒親眼見,但聽謝七說起,也挺嚇人的,皺眉問道:“那你呢?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銀珠圍著謝七轉起來,邊轉邊扒拉著看,“那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謝七攔住她,“我沒事。”

說話間,兩人的眼神對視到一起,隨即又分開。

銀珠抬手理了理鬢角的發絲,“我去找小姐。”

謝七想攔住她的,但晚了一步,隨著銀珠那聲:“小姐。”

江黎像是驟然從夢中清醒般,抬起頭看了眼謝雲舟,瞥到他發燙的視線後,她急忙朝後退去。

退得太快,險些摔倒,謝雲舟見狀伸手去扶她,冷白修長的手指方要碰觸上,被她側身避開。

她躲避的動作同之前一般,謝雲舟**漾的心就這樣沉了下來,唇角的笑意也順勢收起,指尖微縮,感觸到風在上麵留下肅冷的氣息。

他指尖似被凍得發麻,征愣須臾後,手指蜷縮到一起,然後收回。

方才江黎投懷送抱的那幕,好似是做夢,來的悄無聲息,消失的也悄無聲息,夢醒後便什麽都沒有了。

胸前的暖意也沒了。

謝雲舟想留住,伸手攏攏攏衣襟,才發現胸前變涼,他終是…又沒留住。

就像夢裏般,他每次都想留住她,可每次都未曾留住,她走得決絕,仿若今生不會再同他有絲毫牽扯。

心裏有道聲音在叫囂,阿黎,別走,求你,別走。

撕心裂肺的聲音,到底也隻有謝雲舟自己一個人聽到,心酸壓上心頭,謝雲舟的臉色暗下來。

憶起江黎喜歡看他笑,他牽強的勾起唇,本欲笑給她看,後來才發覺,心太痛,他連扯動唇角的力氣都沒了。

眼神裏傾訴著太多的情緒,酸澀,難過,失落,寂寥,心痛,最後凝聚在一起,是萬般的不舍。

不知今日這般際遇他日還能否遇到?

他想,怕是不能了吧,等江黎回過味知曉他騙了她,大抵還會不想見到他。

謝雲舟斂去了眼底苦澀的笑意,柔聲道:“阿黎,我送你回去可好?”

江黎乘坐的馬車還未曾修好,車夫道,還要等上半個多時辰,這裏風大,且天氣有變,興許會下雨,淋了雨便不好了。

江黎抬眸看了眼暗下來的天色,抿抿唇,有些猶豫不決,在她遲疑空擋,謝雲舟許是心魔作祟。

亦或是曆經生死後的執念,他不想再忍了,趁她征愣時,伸手攬住她的腰肢,縱身一躍,兩人同時跳坐到了馬背上。

江黎在前,謝雲舟在後,他把她緊緊護在懷裏,之前他們也曾同乘一騎,但那日江黎還要抓著韁繩,今日的她什麽都不要做。

謝雲舟身子前傾,雙手拉著韁繩,頭微偏,臉頰貼上她的臉頰,聲音就那麽涓涓溢出。

“別緊張,不會讓你摔的。”

“怕的話閉上眼。”

他帶著她策馬馳騁,風從耳邊呼嘯而過,明明很冷,可江黎卻覺得耳根發燙,隻因他的臉自始至終貼著她的臉。

她眼角餘光裏,都是他的影子,劍眉入鬢,漆黑狹長的眸,高挺的鼻梁,鼻翼兩側映出淡淡的影。

薄厚適中的紅唇,精致的下頜,不知何時他衣襟送鬆了些,隱約的,她還看到了他一側的鎖骨。

男子的鎖骨同女子不同,越發挺立勾人些。

之前做夫妻時,江黎不曾注意過,大抵也是他們每次同房都在夜裏,他又那般急迫,叫她沒機會細看。

此時詐見,她在那片冷白肌膚裏失了神,眼睫簌簌發抖,腦海一片空白。

他昔日穿衣可未曾有過這般不嚴謹的時候,哪次不是打理密不透風,晃神中,江黎抿唇移開了視線。

她太過緊張,未察覺身後那人唇角很輕地勾了下,然後眼神下瞟掃了自己領口一眼,隨即露出更為滿意的輕笑。

某個念頭再次竄出來。

阿黎,他是決不能放手的。

“駕——”高嗬一聲,馬兒飛馳的更快了。

江黎怕摔,身子後傾倚上他,方才她怕貼的太近不合適,還特意空出了些許距離,這下好了,他們之間再無一絲縫隙。

她貼著他,他攬著她,從後麵看過去好似一個人。

唯一不妥的是,他心跳太快,都要把她背脊震麻了。

江黎不安的朝前移了移,還沒移開多少,謝雲舟又是一鞭打在馬背上,馬兒受痛疾馳。

江黎不差,沒坐穩,朝後傾倒。

謝雲舟再次如願,把美人抱滿懷,他道,還是老天爺懂他,讓變天來的如此及時。

快進城門時,謝雲舟勒馬停下,先是自己下馬然後抱著江黎下馬,江黎是女子,身子到底更孱弱些,這段路程坐的她身子發顫,腿發軟。

剛觸地時有著站不穩,無意識晃了晃。

謝雲舟單手攬住她,拂在她耳畔柔聲細語:“靠著我,不會摔。”

灼熱的氣息湧進耳中,江黎隻覺一股滾燙熱意湧上,攪得她心顫難寧,好似有鼓聲在胸口鳴起。

聲聲震耳。

之前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江黎莫名心慌,好在金珠銀珠很快趕到,上馬車前,謝雲舟扣住她的手腕,在她掌心塞上一物,不待她看,他轉身朝馬兒走去,躍上馬,進了城門。

江黎低頭去瞧,掌心裏攤著一塊玉佩,玉的成色極好,晶瑩剔透,一看便知價值連城。

江黎一臉詫異,坐進車裏後,還是不停睨著瞧,銀珠湊巧,噙笑道:“小姐,謝七說了,這玉佩是將軍專門去寺廟給小姐求的。”

江黎微頓:“他求得?”

銀珠點頭:“是。”

江黎憶起,謝雲舟是不信佛的,他常說,事在人為,人定勝天,與其信佛不如信自己。

當日信誓旦旦的話還在耳畔回**,怎地他也去求了。

銀珠似乎知道的更多,叭叭繼續道:“聽謝七講,這玉佩很不好尋到,是將軍很久才尋到的,而且對方起初並不想賣的。”

“那後來為何賣了?”江黎不解問道。

銀珠努努嘴,“小姐看玉佩後麵的字。”

江黎翻過玉佩,果然看到兩個字:黎兒。

黎兒?

她的那個黎。

“黎兒”上麵是祥雲,祥雲是吉兆,可保安康。

他是想她安康。

銀珠道:“好像是將軍同玉佩的原主人講了什麽,加之後麵那個黎兒,原主人便賣給了將軍。”

這點謝七也未曾對銀珠細講,是銀珠自己理解的。

江黎握著玉佩,似乎還能感觸到上麵殘留的暖意,她指尖微縮,握緊了玉佩。

剛剛騎馬遠走的人又折了回來,是謝七。

謝七手裏拿著兩袋子吃食,停在馬車前,“二小姐。”

銀珠從馬車裏走出,“怎麽了?”

謝七把吃食交給銀珠,“深色袋子那個是將軍買給二小姐的。”

銀珠不解道:“那這個淺色袋子的呢?”

謝七撓了下頭,從來不知臉紅未何物的男子,臉頰上染了紅暈,拉著韁繩邊回走邊道:“你猜。”

銀珠還沒反應過來時,他的聲音再度傳來,“我買給你的。”

聲音太大,連車內的江黎和金珠都聽到了,銀珠羞澀地跺了下腳,心說,你買就買吧,喊那麽大聲幹嘛。

怪羞人的。

馬車內,江黎睨著銀珠,“謝護衛挺不錯啊。”

銀珠見江黎一臉玩味,嬌嗲說:“哎呀小姐,你幹嘛取笑奴婢。”

江黎戳了下她的臉頰,“真是越發女大不中留了。”

“奴婢才沒有,”銀珠又瞥見金珠在笑她,臉越發紅了,捂著臉看向另一處,“不跟你們說了。”

-

謝雲舟宮麵了聖,又是一番嘉獎,黃金白銀但凡能賞的,天子都賞了。

有人見他風頭出盡動起了歪心思,“啟奏聖上,謝將軍平叛有功,臣以為還要賞賜些其他的。”

“哦,愛卿說來聽聽。”

“將軍尚無家世,聖上何不為將軍賜婚。”

此話一出,朝堂沸騰,除非謝雲舟、江昭外,其他人紛紛附和,“丞相此言有理。”

天子大喜,輕笑道:“朕也正有此意,不知謝愛卿喜歡何樣的女子?”

謝雲舟雖人不在燕京城但對燕京城的一切了如指掌,之前便是丞相一道道奏折參他,怎地今日見他安然回來,還立了大功,便又動了其他的心思。

謝雲舟不傻,也不會任人宰割,除非他願意,否則無人可以勉強他。

他屈膝跪地道:“臣有一事要稟。”

天子道:“講。”

謝雲舟沉聲道:“臣隻心悅發妻,除她外,任何女子都不娶,還望聖上成全。”

以丞相為首的眾臣臉色當即沉下來,“聽聞將軍與發妻和離了,如何同發發妻在一起啊,還是另選他人吧。”

“這便不勞丞相掛牽了。”謝雲舟道,“我心隻悅她,任何女子在我眼裏皆不及她萬分之一,她若允我在一起,我自當高興,她若不允,我便守著她,絕不再娶!”

問世間能有幾男子敢說如此豪言,更何況是在金殿之上,眾目睽睽之下,相當於把日後的求親路都給斷了。

隻有謝雲舟敢。

天子倚重謝雲舟,雖有遺憾,到底沒再說什麽,“便依愛卿之意,賜婚之事休要再提。”

謝雲舟眸光同丞相撞上,謝雲舟一眼瞧出丞相的不甘,怕是那日他去相府責罰趙雲嫣引起了丞相的不滿,這才處處為難。

然,謝雲舟半點不懼。

……

謝雲舟當眾拒婚這事幾經輾轉傳到了江黎耳中,彼時江黎正在整理賬簿,聞言,手一抖,在本子上劃出長長的線。

她揚眉道:“你說什麽?”

何玉卿走近,磕著瓜子道:“謝雲舟啊,金鑾殿上當眾拒婚了,還說他有了心悅之人。”

江黎長睫輕顫,“是嗎?”

何玉卿含笑道:“那你想不想知曉他心悅誰啊?”

江黎眼瞼半垂,斂去眼底的異樣,淡聲道:“不想。”

“你真不想知道?”何玉卿走到江黎麵前,單膝蹲下,下巴抵書案上,眨眨眼,“真的不想知道?”

江黎拿筆在她額頭上敲了下,“啊,不想知道。”

“行吧,你既然不想知道,那我便不多言了。”何玉卿隨手把瓜子放書案上,端起那盞未曾飲用過的茶水輕抿一口,促狹問,“你真不想知道?”

江黎心裏升出異樣,但麵上還是如常,眼睫一顫一顫的,“啊,不想知道。”

“不好奇?”何玉卿道,“他可說了,這輩子便是不能娶她,護在她身邊也是極好的。”

能換他這般講的人,應該是個很出色的人,江黎不知是心口突然發酸的緣故還是其他,突然沒了看賬簿的心情,放下筆,“要不要對弈?”

何玉卿之前對下棋不感興趣,但是為了同江昭有話可以聊,她開始好好學習下棋了。

“好啊,走。”

……

半個時辰後,畫風是這樣。

“阿黎,你便不能讓讓我嗎?”何玉卿噘嘴道。

“好,下局讓你。”江黎道。

下局——

“阿黎,你讓我八子不行麽?”何玉卿耍賴。

“已經上你五子了。”江黎道。

何玉卿:“……”

這局依然是何玉卿輸,且這一整個下午都是她在輸,她蹙眉想,到底是哪裏惹到江黎了,之前她不會這般不留情麵的。

想破腦袋,何玉卿都沒想出,離開別苑時都在唉聲歎氣,她太菜了。

何玉卿前腳離開,後腳有人進來,江黎煩悶了半日,心情實在不好,以為是金珠,頭也不抬地說道:“去換**茶來。”

“為何要喝**茶?”

“去火。”

語罷,她抬起頭,幾步外,男人一身玄色衣衫含笑睥睨著,光綴在他身上,勾勒出他頎長的身形。

五官立體分明,仿若畫筆秒繪而成。

他臉上那抹笑意似是裹挾了春風般清爽,不其然的,江黎想起了何玉卿的話。

金鑾殿上,謝雲舟當眾表明心跡,他有心儀之人,並為她終身不娶。

如此癡情,來她別苑這作何。

江黎站起身,在謝雲舟含笑注視下緩緩走近。

然後——

當著他的麵,重重把門關上,隻說了一句話:“你走。”

作者有話說:

狗子的追妻路開始了。

推預收《錯嫁》

推完結文:《九五帝尊他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