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我懷裏
謝七在一旁勸說:“主子方才應該要了那把傘的, 銀珠這般帶回去,二小姐肯定會生氣。”
謝七朝前走兩步,離謝雲舟更近了些, 今日的雪不知怎麽回事,大的離譜, 他抬起胳膊擋在謝雲舟頭上,“主子不是說不惹二小姐生氣了麽?”
“沒惹。”謝雲舟淡聲道, 眸光落在了緊閉的大門上, “我若不拒絕, 她怕是再也不會見我了。”
謝雲舟有自己的考量, 便是挨凍, 他也要見到江黎,今日事今日畢, 不能拖到次日再解決。
那樣與他來說無益。
謝七這才明了, 原來主子是有意為之啊,懂了。
言罷,他縮了下脖子,抖抖不小心落進衣領裏的雪, 打著寒顫問:“那咱們要站到幾時?”
幾時?
謝雲舟也不知,淡聲道:“等著吧, 等到阿黎出來見我。”
謝雲舟想起銀珠方才對他說的悄悄話, 說二小姐氣的飯都沒吃幾口, 看樣子一時半刻是不會原諒將軍的。
謝七也不好把這話轉述給謝雲舟聽,因為他知曉, 便是主子聽了也不會離開的, 主子對二小姐當真是勢在必得。
便是叫他如昔日那般跪著去求, 他也會跪。
這一等, 又等了一個時辰,謝七看向謝雲舟,滿頭的黑發染成了白絲,鬢角的發絲像是凍上了般,纖長的長睫上也綴著一抹刺目的白。
臉也是白的,眼睛卻紅的嚇人。
昨夜謝雲舟因為消藩的事一夜未曾睡好,天子命他想出良策,這一想,想了大半夜,加之江黎身世線索再度中斷,他一臉冷凝地端坐在書房中,等回過神來時,天破曉,天邊生出一抹淡淡的白,似煙似霧。
庭院裏的那株白梅迎著風來回擺動,在牆上落拓出淡淡的影,那影似招展柔夷似纖細的腰肢。
謝雲舟倚窗淡賞,眸底的那層暗沉仿若被花香撞開,眉宇間總算有了些喜意。
他想起,江黎最是喜歡賞梅了,回頭要在庭院裏多種些。
後又憶起,母親一向不喜江黎,若真有那日他把她迎回來,母親若是對她不好,他也不會好。
謝雲舟眉梢淡揚當即有了主意,大不了再開府邸,這樣他同江黎如何母親便也管不住了。
總之,他斷然不會再讓江黎受一絲委屈,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隻能寵。
是以,謝雲舟早朝後來別苑也是想同江黎訴說一二,隻是沒想到,他話還未曾出口,便因為荀衍被趕了出來。
一站三個多時辰,江黎竟然真的不管他了。
此時的謝雲舟心緒難寧,一方麵怕江黎氣著一方麵又怕她真的不再見他,若這如此,那他可要生不如死了。
謝雲舟也不想這般英雄氣短的,但是沒辦法,江黎同他血肉相連,真若沒了她,他糟糕的人生還有什麽。
什麽都沒有了。
謝雲舟眼尾溢出的那抹紅不經意看過去像是沁著霧的血珠子,搖搖欲墜的,配上他慘白的臉,當真是可憐至極。
連謝七都心疼了,再站下去,主子的舊疾怕是要發作了。
方想到這,謝雲舟胸口一陣**,難以言說的疼痛從心底蔓延開,勢如破竹,眨眼間遍布全身。
疼到身子發顫,四肢發抖,風一吹,像是牆頭的草兒不安慰的晃起來。
他這身子越發不濟了,其實也不怪他,征戰多年身上都是傷幾乎無一完好之處,加之中了毒隨後又不斷取心頭血,還能想現在這般安然活著已經算是不錯了。
換做其他人,可能早就一命嗚呼了。
謝七有些焦灼,眼眸微微眯起,心裏盤算著到底何時二小姐才會允將軍進去,再站下去,將軍可真要撐不住了。
……
屋內,何玉卿正在同江黎對弈,見江黎心不在焉,她曲指叩擊棋盤,“阿黎想什麽呢?”
江黎能想什麽,還不是那個讓人生氣的謝雲舟,雪這般大,給他傘他還不要,那他到底想要什麽。
“沒事。”江黎眼神閃爍道,“沒想什麽。”
說著她執起棋子落在棋盤上,何玉卿托腮淺笑,“阿黎你下錯地方了,這是我地盤。”
江黎定睛去看,可不是,她是白子,下到黑子那裏去了,臉上浮現一抹尷尬,淡聲解釋,“沒看清。”
何玉卿眨眨眼,輕笑,打趣道:“讓我猜猜你現在心裏想的是誰?”
她拉長聲音,“荀衍?”
江黎眉梢輕動了下,剛要否認,何玉卿又道:“謝雲舟?”
“我才沒想他。”江黎啟唇反駁,說著,唇還噘起,一副很不滿的樣子,和離後的江黎每次聽到謝雲舟的名字要麽是冷臉要麽是無波無瀾,哪像今日這般表情生動。
依何玉卿來看,江黎對謝雲舟變了,變得在意了,隻是她自己尚未察覺,而已。
“擔心就讓銀珠把人請進來。”何玉卿瞥了眼窗外,提醒道,“雪可更大了。”
誰擔心了,我才沒有。”江黎心想,謝雲舟那般讓人生氣,她才不要管他,“好了,不說了,趕快下。”
何玉卿聳肩,“行,我來嘍。”
下第二局時,金珠走進來,淡淡說了句:“小姐,三個多時辰了。”
挺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但江黎和何玉卿都聽明白了,這是說謝雲舟在外麵站了三個多時辰了。
“要不要奴婢去——”
金珠話未說完,江黎打斷:“不用,讓他站著吧。”
話雖如此,接下來江黎的心越發不安了,像是**在了水裏,又像是飄在了雲端,時而還有種浮在空中的感覺。
似乎,風吹一下,都能晃上一晃。
心晃,手也會跟著晃,白皙如玉的手指顫出了淺淺的弧,映得那抹不安越發濃鬱。
何玉卿看在眼裏,笑在唇間,這種事隻能當事人自己去領悟,這次她沒催,亦沒勸說,睨著江黎,靜等她下一步的動作。
江黎再次放錯了棋子,何玉卿含笑提醒,“又錯了。”
江黎沒了下棋的心思,淡聲道:“不玩了。”
何玉卿推開窗子,探出胳膊,掌心向上接住飛揚的雪花,手指瑟縮了一下,“好冷。”
燕京城的冬日沒有不冷的,今年的冬日似乎比往年更冷些,雪下得也更早些。
這才入冬沒多久,已經連著下了好幾場雪了,且一次比一次大,燕京城隔三差五一片白,像是浸了色似的,遠遠看去,如在畫卷中。
金珠端來熱茶,“小姐,暖暖身子吧。”
書房裏熱意有些不足,喝些熱茶才好些,何玉卿雙手抱著茶盞邊暖手邊說道:“快四個時辰了,人都要凍僵了。”
原本她是沒打算管的,但是吧,她怕江黎太執拗,回頭真把人凍壞了,心疼的還是她。
她這人不管過去多久,嘴硬的毛病還是有。
銀珠也進來,輕聲說道:“小姐,天都快黑了,要不讓將軍進來,進來後小姐是打是罵是跪,都隨小姐。”
金珠附和道:“是啊,銀珠說的對,進屋來好好說教總比站在雪裏牆,不是。”
一人一語,江黎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道:“行了,讓他們進來吧。”
……
謝七已經好久沒站這麽久了,全身僵住,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他看了眼謝雲舟,他比方才更不好。
之前臉上還有那麽一點血色,現在倒好,一點也沒了,眼睛綻紅,鼻尖綻紅,唇瓣卻紫的嚇人。
下頜不知是繃太緊的緣故還是其他,看著也像是僵住了一般,兩側的耳朵滴血般的紅,冷白的脖頸也沁了抹紅色。
“主子。”謝七喚了他一聲,他似是沒聽到。
“主子。”謝七又喚了他一聲,他這才慢慢地慢慢地轉過頭,眼皮太重,眨都沒力氣眨,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主子您還好吧?”謝七焦急問道。
“……還好。”謝雲舟用盡力氣才發出聲音,胸前的傷疤被扯動了,疼痛瞬間襲來,他垂在身側的手指蜷了下。
隻能蜷,握起都很困難。
“主子天都要黑了,要不咱先回吧。”謝七擔心他再站下去,命都會沒,勸說道,“明日再來。”
謝雲舟緩緩閉上眸,說道:“不走。”
“那屬下去給您拿件氅衣?”說著謝七欲轉身。
“不必,”謝雲舟打定主意,江黎見他前他便是這副樣子,不加衣,不動彈,就這般等著。
他賭她不會那般狠心。
“可——”
緊閉的大門突然打開,沉重的開門聲傳來,須臾,銀珠走了出來,“將軍請吧。”
謝雲舟終於等來了,唇角輕挑想笑一下,才發現他連笑都不會了,臉頰也似凍住了一般,扯一下都是撕裂般的疼。
“好。”他腳尖微動,試著去抬腳,幾次都沒能成功,謝七扶住他,“主子,來。”
謝雲舟這才有了些許力氣,緩步地朝前走去,地上映出重重的腳印,最深的那個便是謝雲舟的,他身子僵住了,幾乎是摩擦著朝前走的。
不多時,身後映出一道冗長的擦痕,被踩實的積雪泛起淡淡的光,那光映得人眩目。
隨後又被新落下的雪覆蓋住,好似難平的溝壑,綴在溝壑深處的便是他深深地執念。
他細細咀嚼了她的名字,一次又一次,恍惚間,周身又不那麽冷了。
……
江黎和謝雲舟在書房談,何玉卿拎著鳥籠去了偏廳逗鳥玩,金珠銀珠忙著去準備今晚的膳食。
兩人邊走邊盤算著吃什麽好,銀珠想起江黎上次吃魚的事,含笑道:“做道清蒸魚吧,小姐喜歡吃。”
金珠道:“小姐最不喜歡剔除魚刺了,之前做了魚她都沒吃幾口。
“那不是以前嘛。”銀珠眨眨眼,“現在不是有將軍嗎,上次將軍還給小姐剔除魚刺了呢。”
金珠也記起了,輕點頭,“那得快點,不然會耽誤了用膳的時辰。”
這邊她們準備膳食,書房裏,江黎同謝雲舟無聲呆在一處,倒不是謝雲舟不願理會江黎,實在是他說了好多,江黎看都未看他,更別說理會他了。
謝雲舟從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濃濃的挫敗感,突然不知要如何哄人了。
他沒坐,就那樣站著,用眼神淺淺勾勒出江黎的臉,那比雪還白皙的肌膚當真讓人看了心悸。
他看得有些失神,再次想起了自己曾經做的那些糊塗事,若是時光可以倒流,他定然不會那般做。
悔意充斥在謝雲舟心間,沒忍住,他朝前走近,居高臨下睨著她,緩緩伸出了手,指尖縮著,想再去觸下她那柔軟的肌膚。
剛要觸上時,江黎緩緩抬起頭,四目相對,她清冽的眸子裏淌著一抹白,好似那綻開的白梅,搖曳間生出婀娜的影。
他便跌進了那道影裏,沉淪再沉淪,心跟著縮緊再縮緊,直到,不適傳來,掌心裏溢出痛意。
他指尖陷了進去,謝雲舟仿若做個短暫的夢,夢裏有她,有梅花香,他在夢中不願醒來。
“阿黎。”很輕淺的一聲呼喚。
江黎現在已經不會特意糾正他的稱呼了,反正說了也是白說,他想怎麽叫便怎麽叫吧。
“做何?”她語氣很淡,握著筆的手指微縮,墨在紙上散開,她低頭瞥了眼,放下筆,緩慢站起身。
距離驟然拉近,謝雲舟看到了她眼底的瑩亮,比那抹白還勾人,他凝視著她,似有千言萬語要講,最後化成一聲輕歎,還有認錯。
“對不起,我錯了。”謝雲舟縮著指尖說道。
“錯了?”江黎淡挑眉,睨著他問,“哪裏錯了?”
她看著在笑,但謝雲舟知曉她很氣,不忍再氣她,他語氣放低,完全沒有軍營裏雷厲風行之勢,輕似風軟似雪,嗓音淡的不細聽根本聽不到。
他在她麵前放低姿態,“不該不允荀衍進來。”
“還有呢?”江黎又問。
“不該惹你生氣。”謝雲舟話語真摯,手動了動,壓下想把她攬在懷裏的衝動,“以後不會了。”
“不會什麽?”江黎從書案前走出,坐在倚窗的軟榻上,她最喜歡隔著窗子賞雪,伴著清涼的風人也顯得清醒不少。
“不會再做惹你生氣的事。”謝雲舟也走過去,先是站定在她身前,隨後提袍緩緩屈膝蹲下,手撐在她身側,仰高頭注視著她。
下頜抬起,蔓延出流暢的弧線,越過挺立的喉結沒進了衣領處,先前他在雪裏站的太久,雪進了衣領,此時雪化成了水,衣領也濕漉漉的,映得脖頸泛起漣漪。
像是皮膚被泡久了,紅的不正常白的也不正常。
其實挺不舒服的,但謝雲舟似是未覺,也不是有意沒察覺,實在是因為其他地方比脖頸更不妥。
胸口處的傷口因為浸了寒風,疼起來似螞蟻啃噬,腰腹處的傷口像是有什麽在拉扯,撕裂般的不適。
腿上的傷也是,仿若有鉤子在拖拽,全身的痛加一起,波瀾起伏的,讓他一時感觸不到到底是哪裏最痛。
大抵都很痛。
謝雲舟習慣了,武將出身,這身筋骨便是給了國家給了百姓,他能忍。
痛能忍,就是江黎的不予理會他是真忍不了,見她還氣著,他下頜抬起得更高了些,說話的聲音更淡了些。
喃喃細語像是在輕哄。
不敢離她太近,怕她覺得是冒犯,隻能用眼神勾著,給她道歉,他求得不多,她原諒他便好。
江黎俯視著他,眼底的冷被他的話語戳破,映出的光有些迤邐,像是浸著月色的湖麵,瀲灩叢生。
看一眼,心抽一下。
“阿黎,別聲我氣了,嗯?”他沒哄過誰,也不知道語氣用的得當與否,說完見她還不開口,指尖試探的在她背上上觸了下,“我會去找荀衍道歉的。”
“以後也不會再犯。”
“若是有下次,便罰我在雪裏站一夜。”
“不給飯吃,不讓歇息。”
“可否?”
“好阿黎,別氣了。”
江黎眼睫輕眨了下,眸色如常,謝雲舟也不知她到底還有多大的氣,勾著唇角討好說道:“不如我再去雪裏站著,直到你消氣。”
說著,他站起,作勢要出門。
江黎淡聲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謝雲舟停住,轉身看她,“好,下不為例。”
……
用膳時果然如銀珠所說,謝雲舟一直在給江黎剔除魚刺,何玉卿含著筷子眨巴眼瞧著,要笑不笑的。
最後實在忍不住,輕咳一聲:“你們兩可以了啊。”
語罷,江黎睨了她一眼,臉上不自覺生出一抹紅。
何玉卿放下碗,“算了,我還是別是別在這礙眼了。”她擺了擺手,“金珠銀珠,你們跟我一起走。”
偷偷的,眨了眨眼。
金珠銀珠憋笑,隨後金珠道:“何小姐,你別鬧我家小姐了。”
謝雲舟魚刺剔完了,擦淨手,站起,眼波**啊**的,沒理會何玉卿的打趣,看著江黎說道,“你們吃,我先走。”
“你吃好了?”江黎看他碗裏的米飯沒怎麽動。
“嗯,好了。”謝雲舟要去趟軍營,這些日子軍營裏的事都交給張同負責,張同也著實辛苦了,他去換班。
他走了好遠,連背影都看不到了,江黎收回眸光,側轉頭和何玉卿的眼神撞上。
何玉卿眨了下眼,“不生氣了?”
-
謝雲舟去了軍營,張同正在看著操練,原本夜間是不用操練的,據說是有人犯了錯,張同在罰他們。
張同見謝雲舟來,大步走過去,“將軍你可算是來了的,這幫兵崽子太難管束了,將軍可得管管。”
兵是謝雲舟帶出來的,行軍打仗中也受過他的照拂,自然聽他的比較多,見他來,一個個臉上洋溢著笑,齊齊喊道:“將軍。”
謝雲舟走近,站在隊伍前,抬眸睨著,雪花落在眾人身上,誰都沒動一下。
“怎麽回事?”謝雲舟冷聲問道。
“將軍,是張衝,張衝他亂講。”隊伍裏有人說道。
“他說什麽了?”謝雲舟淡聲問道。
“他說將軍許久未來,怕是忘了軍營裏這些人了。”這一聽就是老兵蛋子才敢說的話,新兵可不敢。
這話解釋下來另一層意思是,大家想謝雲舟了,想他天天來看著操練。
謝雲舟聽懂了,氣音很足地說道:“從明日開始我們日日看著你們操練,誰敢怠慢軍法處置。”
“哈哈哈,將軍就想您看著我們練呢。”有人先笑出聲,隨後眾人一起笑出聲。
謝七見狀唇角揚起,也跟著笑起。
他們是歡快了,謝七可沒那麽歡快,他還擔憂著謝雲舟的身子呢,方才下馬時謝雲竹腳步還有些不穩,應該是傷痛所致。
這會兒跟大家一起站在雪裏受凍,痛意怕是又加重了。
謝雲舟雖然哪哪都痛,但心裏是開心的,他說到做到次日起,天天來軍營看著他們操練。
他在軍營操練士兵時,江黎也沒閑著,糧行要屯糧,藥行要屯藥材,就連綢緞莊也得把貨備足了。
早出晚歸的,江黎忙到腳不沾地,十日後,第一批糧送到,她又親自去碼頭驗糧,確定無虞後,派人來拉。
忙活下來又是一日未曾歇息。
金珠銀珠跟在她身側,不時提醒著加衣,喝湯藥,日子倒是過得也快。
所有貨屯完已經是一個月以後的事,然後是賬目匯總又忙了十來日,斷斷續續下來,忙了將近兩個月。
這期間,謝雲權從邊關趕來回來,謝老夫人看到久未見麵的兒子,激動的熱淚盈眶。
冬至那日,謝雲權生辰,謝府大擺筵席,也是湊巧,那日宮裏有事,謝雲舟未曾準時回府用膳,為此謝老夫人很是不高興。
言下之意,謝雲舟怠慢了兄長。
謝雲舟欲解釋,謝老夫人不聽,甩著臉子回了自己的院子,後來謝雲舟再去請安,謝老夫人也不讓其入門。
那幾日,謝雲舟心情很不好,加之白日他還要去軍營操練,太過勞累,病倒了。
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謝雲舟這病卻不是那般容易好的,用常太醫的話說,身體虧空太嚴重,需好好調理,不然以後恐難再上戰場。
謝七每日為他煎服湯藥,一次不落的看他喝下。
謝雲舟因拍江黎擔憂,這段日子也沒太敢往江黎麵前湊,時常在暗處看看她,或是一刻鍾,或是兩刻鍾,或是半個時辰,就那樣躲在馬車裏看著。
江黎太忙了,也沒心思想旁的事,忽地,某日,何玉卿問道:“好久沒見謝將軍了,他最近在忙什麽?”
江黎翻閱賬簿的手頓住,眼睫輕眨,眼底的光淡了些許,“不知道。”
何玉卿問:“你沒差人去問問嗎?”
江黎神情更淡了,“近日太忙,沒顧上。”
這話不假,還真是太忙了,何玉卿道:“正好也忙完了,不若差銀珠過去問問。”
江黎輕抿唇,如碧波**漾的眸子泛起看不懂的漣漪,聲音也很輕,“還是算了。”
人是不禁念叨的,白日提了謝雲舟,晚膳時,謝雲舟便出現了,他是等著病情好些後才來的,不為別的就怕把病氣過給江黎。
江黎的身子也不大好,謝雲舟不想因為他讓她更不好。
謝雲舟說道:“我還未曾用膳,可以一起嗎?”
他人都來了,總不能趕走,江黎還未開口,銀珠先道:“可以可以,我去舔碗筷。”
金珠噙笑道:“我去讓廚房再燒兩個菜。”
兩人說著相繼離開。
謝雲舟端詳著江黎,輕柔道:“阿黎,近日可好?”
江黎慢抬眸望向他,眼底簇擁著看不懂的光,“有勞將軍惦念,我很好。”
將軍?
謝雲舟雖不知她為何要氣,但他聽出來了,她生氣了。
他垂眸看軟榻旁的桌子上擺著托盤,托盤裏有橘子,便拿起剝起來。
橘子剝了一個,又去剝瓜子,他動作慢,剝的極其認真,眼瞼半垂著拓下淡淡的影,燭光虛晃著映在影上。
光影交錯,別有一番驚心動魄的美感,似比那水中月鏡中花還誘人。
江黎無意中瞟到,有刹那的失神,回過神來後,眼睫輕顫著低下頭,雖還是在低頭看書,但看得並不專心,眼角餘光裏都是他。
他精致的下頜,薄厚適中的唇,流暢的側顏線條,深邃的眸。
江黎眼神落到他眸上,倏地,謝雲舟慢抬頭朝前看過來,慌亂中,江黎急忙收回視線。
她低頭佯裝看書,未曾留意到謝雲舟輕揚的唇角,還有那熠熠生輝的眸,眼尾那裏綴著璀璨的光,像是一幅靜默的畫卷。
不多時,他已經剝了一小盤,指尖捏著再去剝時,江黎出聲道:“聽聞你近日身子不適?”
麵對江黎的關心,謝雲舟心肝一起顫,話語輕軟,“現下無事了。”
“天冷,還是注意些好。”江黎指尖捏著書角輕輕翻過。
“嗯,阿黎說的是,”謝雲舟眉梢染了笑意,“我一定會注意的。”
“阿黎,我——”好想你。
後麵的話剛要吐出口,金珠銀珠端著托盤走來,上麵擺著兩道剛做好的菜。“小姐,將軍請用。”
江黎放下書,緩緩站起,洗淨手後坐在了桌前,謝雲舟坐在她對麵,一抬眸便能看到。
然後,這頓飯,江黎時不時看到他冷白修長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不是給她夾菜便是給她端湯,反正金珠銀珠要做的事,他都代勞了。
今夜晚膳沒做魚,少了他剔除魚刺這件事,給江黎布好湯後,他還用手背輕觸了下碗盞,側眸對銀珠道:“湯需加溫。”
“是。”銀珠端著湯去了廚房。
金珠尋個借口也跟著一起出去,廳裏再次隻有他們兩個人,好久未見,謝雲舟想江黎想的心都疼,端詳著她,見她一切都好,眼底笑意加重,他輕喚了聲:“阿黎。”
江黎抬眸去看他,許是他眼神太過灼熱,江黎心漏跳一拍,隨後又穩下來,故作鎮定道:“何事?”
“阿黎。”謝雲舟又喚了一聲。
江黎睥睨著他,“怎麽了?”
“阿黎。”
“阿黎。”
“阿黎。”
謝雲舟一聲接一聲的輕呼,沒事,他就是想喚她的名字,唇齒兜轉的感覺讓他太癡迷了。
“阿黎。”謝雲舟傾身湊近,問道,“你可有想我?”
江黎握著勺子的手指顫了下,唇輕抿,沒回。
謝雲舟也不氣惱,輕笑:“你不說沒有我便當你想我了,我也想你,很想。”
這人說起情話來太讓人麵紅耳赤,江黎的臉浸潤在光影裏,恍惚間沁了緋紅色。
仿若那朵俏麗的紅梅,風兒襲上,花枝招展,好不誘人。
“阿黎,明日我休沐,你要不要去郊外騎馬。”謝雲舟想起了江黎同荀衍郊外騎馬的事,心裏莫名一酸,巴巴睨著她,希望她能耐同意。
他直勾勾鎖著她眸的樣子,像極了江黎喂養的那隻鳥兒,可憐兮兮的眼神兜都兜不住,或許他本來就沒想兜,打的主意便是讓江黎心軟的答應。
江黎回視他,杏眸裏的漣漪泛起落下,落下泛起,半晌後她道:“明日不可。”
謝雲舟眼底的玉色沒了,像是生生撕裂開,剩下的隻有漆黑的夜,“不能嗎?”
他又用這種委委屈屈的語氣說話,若是給軍營裏的人看到,一個個非瘋掉不可,畢竟是都沒見過謝雲舟這般模樣。
甚至都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詞語來形容。
江黎心下一軟,解釋道:“我明日鋪子裏還有事,後日可以。”
謝雲舟的眼眸瞬間亮起,月色綴在上麵,眩的人心醉,“好,那便後日。”
隻是他們未曾料到,後日出行時正好巧遇了荀衍。
荀衍擋在馬車前,輕喚了聲:“阿黎。”
江黎掀簾探出頭,勾唇揚笑,“衍哥哥。”
荀衍打馬上前,噙笑問道:“阿黎你這是?”
江黎還未答,謝雲舟的身影從另一側探出,這副場景有幾分熟悉,曾經陪江黎端坐在馬車裏的是荀衍,而眼巴巴看著的是謝雲舟。
今日正好相反,謝雲舟的黑眸亮了,故意似地說道:“荀公子好巧啊。”
荀衍臉上笑意褪去,道:“將軍真巧。”
稀疏平常的四個字,荀衍說的極其費力,牙齒都咬出了聲音,待睨向江黎時他嘴角再次揚起笑,“阿黎這是要去哪?”
江黎道:“郊外賞雪騎馬,衍哥哥要一起去嗎?”
荀衍還未應,謝雲舟先開口,“荀公子怕是不得空吧。”
一般有眼力架的人會順水推舟婉拒邀約,但荀衍沒有,“不,正好有空。”
兩人行成了三人行,無法策馬馳騁,謝雲舟如墨染的眸子沁上了冬日的涼,就像是被雪雕琢的山,周身透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冷。
謝雲舟很不爽。
江黎神色淡然,看不出絲毫異樣,時不時還會同荀衍說上一兩句,他們說的都是生意上的事。
謝雲舟不太好能插上話,這一路走來他心底的雀躍**然無存,被嫉妒充滿,動一下,都要溢出來。
他隻能壓著,盡量不讓江黎看出來,至於荀衍,他巴不得他知道。
江黎喜梅,郊外那片梅林尤其惹眼,她在梅林裏暢遊,後方謝雲舟同荀衍慢慢跟著。
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但神色還好。
實在,兩人劍拔弩張,隨時都要打起來。
謝雲舟道:“荀公子日日都是這般清閑嗎?不會是荀府要倒了吧?”
“勞將軍掛牽,我們荀府好的很,”荀衍道,“便是將軍倒了,荀府都不可能倒。”
謝雲舟抬手折斷半截梅枝,“話不要說那麽滿,或許馬山就會有事呢。”
荀衍笑笑:“不怕,世上還沒有我荀衍解決不了的事呢。”
謝雲舟道:“是嗎?那我拭目以待了。”
荀衍淡挑眉:“好啊。”
他們越說笑得越開心,江黎回眸時看到,也跟著笑起,待她轉過了頭,謝雲舟冷笑哼了一聲。
荀衍掛在臉上的笑也沒了。
……
後來,何玉卿問起江黎那日郊外遊玩的事,眨眨眼,“是不是很開心?”
江黎輕點頭:“還好。”
“謝雲舟有沒有對你說什麽?”白雪,梅林,散落的梅花,如仙境般的地方,最適合做些讓人難忘的事。
江黎輕點頭,“有。”
何玉卿眸光閃爍,“說什麽了?”
江黎想了想,“他道,軍營有事他先走。”
這是實話,那日,謝雲舟半路離去,是她同荀衍一起賞的梅。
“就這?沒了?”何玉卿道,“把你扔那就不管了?”
“不是,有衍哥哥在。”江黎淡聲道,“我是同衍哥哥一起折返的。”
“等等,你不是和謝雲舟一起郊外遊玩了嗎?”何玉卿有點沒聽懂,“怎麽還有荀衍?”
“路上巧遇的。”江黎道,“後,衍哥哥同我們一起去的。”
何玉卿算明白了,謝雲舟離開一半是軍營真有事,一半是被氣的,也對,心心念念許久的郊外遊玩,最後出了個程咬金,換誰都會氣。
“荀衍不忙嗎?”
“應該不忙吧。”
“下次別帶他去了?”
“為何?”
江黎未曾覺得不妥,“人多熱鬧。”
她本來想何玉卿一起去的,隻是她沒空。
“會有人吃醋的,”何玉卿挑挑眉,“估計已經嘔死了。”
江黎:“……”
-
再見謝雲舟是兩日後,他從宮裏傳來身上穿著紅色蟒袍,騎馬走在街上,與江黎的馬車遇上。
他主動迎上來,輕喚,“阿黎。”
江黎示意金珠撩簾,“剛下朝?”
謝雲舟道:“是,你呢?去哪裏?”
江黎道:“剛從鋪子裏回來。”
提起鋪子江黎想起一事,“你有空嗎?”
江黎找,謝雲舟便是再忙也有空,其實他真的很忙,“有。”
“那你上馬車來。”江黎側身讓開了些,“馬車上說方便。”
金珠銀珠從馬車上下來,謝雲舟上去,坐穩後,問道:“何事?”
江黎道:“我們租下的鋪子都是你的,是嗎?”
謝雲舟臉上的笑容僵著,下意識的先開口解釋,“阿黎我不是要瞞著你的,我那鋪子左右也無他用,便想著給你們用了,並非想用它讓你妥協什麽。”
“你該怎麽做便怎麽做,不用思慮我。”謝雲舟言辭懇切,“我隻有一個要求,別生我的氣。”
若是之前,江黎會怪謝雲舟多事,或許會罵他,但經曆了那些事後,她對他也改觀了不少,知曉他隻是為了幫她。
“若不想我生氣,你便答應我一件事。”江黎道。
“何事,你講。”謝雲舟注視著她。
“回頭我會讓金珠送去租金,你要收下。”
“可……”
“若是不想收,那我便不租了。”
“收,我收。”謝雲舟輕哄,“你別搬走,我收就是。”
謝雲舟拗不過江黎最終還是收了租金,後,他又把租金換成首飾,給江黎送了過去。
江黎當然不能要,把首飾給退了回去。
謝雲舟親自去了別苑,“阿黎不收的話,那便答應我件其他的事。”
江黎道:“你講。”
“今夜有燈會,阿黎同我一起去可好?”謝雲舟現在是逮到空子便想約江黎出去。
不為別的,就為夢中人兒輕軟的吻,他不能把她拱手讓人,她隻能是他的。
荀衍也不行。
任何人都不行。
事情便是這般巧合,江黎淡聲道:“去不了。”
謝雲舟皺眉;“為何?”
江黎淺笑回道:“昨日我應了衍哥哥今夜陪他。”
荀衍?
又是荀衍。
謝雲舟下頜緊繃,之前拂在眼底的光沒了,眸色就這麽暗了下來,側顏有幾許冷。
“一起去吧?”他道。
江黎端詳著他,“確定要一起?”
“嗯,一起。”有他在,荀衍才不好做出逾矩的事,他要護著阿黎。
江黎挑挑眉,“好,一起吧。”
後麵的情形同那日郊外賞梅差不多,江黎自己在前麵走著,謝雲舟和荀衍在後麵跟著,他們看對方的眼神都很冷。
這是最初,後麵他們的態度齊齊發生變化,開始輪番給她買東西。
謝雲舟買了冰糖葫蘆,荀衍買了果子。
謝雲舟買了籠燈,荀衍買了麵具。
謝雲舟帶她猜燈謎,荀衍領她放許願燈。
謝雲舟停在街尾處,眼底綴著的那點光暈越發濃鬱了,他道:“阿黎,你喜歡我還是喜歡荀衍?”
這時,天邊燃起煙花,映得光影綽綽,煙花落,江黎問道:“你說什麽?”
“我問你,喜歡我還是——”
空中再次燃起煙花,江黎身上的大紅氅衣被煙花襯得五顏六色奪目極了,“你說什麽?”
兩次都未曾如願講出,謝雲舟有些自暴自棄,聲音懨懨的,“阿黎,荀衍當真那般好嗎?”
煙花落,江黎聽清了謝雲舟的話,笑容可掬,道:“是啊。”
作者有話說:
晚了,抱歉。
我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