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黎,喜歡喜歡我吧
荀衍是一個妙人, 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能文且能武,還是個生意精。
江黎好多不懂的, 到他那裏都會迎刃而解,他同人相處也有自己的一套門路, 恩威並重,賞罰分明, 是以手下眾人對他皆是臣服。
荀衍對江黎更是極好, 少時便是如此, 那年若是沒他多次施救, 她怕是會被周翠雲欺負死。
那時周翠雲常掛在嘴邊的話是, 江黎別以為有荀衍護著你我就不能拿你怎麽辦,等哪天他離開了, 我定饒不了你。
也就因為周翠雲如此說, 那年本欲離去的荀衍生生多住了兩個多月,直到她離開曲城回到燕京城,他方離開。
江黎還想起那日分別時荀衍說的話,“待我羽翼豐滿時, 定會去尋你。”
那日,少年著水藍浮紋衣袍, 風吹動衣袂, 他發絲輕揚, 清澈的眸子裏眩著奪目的光,唇角那一劑淺淡的笑, 多年以後她仍然記得。
他說:“你且等我, 我定會去尋你的。”
江黎思緒輾轉, 想起了這一年來荀衍為自己做的這些事, 眉眼彎起,輕笑道:“是啊,當真是極好的。”
江黎輕抬眸,望著璀璨的繁星笑意漸濃,荀衍的好一夜都講不完。
謝雲舟望著她,深邃的眸裏蓄著莫名的情緒,醋意橫衝直撞地在心間翻騰,寬袖下,冷白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漸漸攥緊,須臾,指尖泛起濃鬱的白。
隱約的還夾雜著痛意。
他的心也如此,酸疼酸疼的,想把情緒壓下,才發現都是枉然,謝雲舟背脊微鬆,不似平日的挺立,勾勒出的弧線裏倒映著難過。
隱約的,從喉結處延伸出的弧線也多了一抹清冽感,他在對自己生氣,那三年為何沒有好好對她。
他…
可還有機會。
荀衍不知從哪裏找來的兔子,問江黎:“喜歡嗎?”
江黎自然是喜歡的,上次荀衍送的那隻,某日夜裏跑出去弄丟了,她派人找了許久都未曾找到。
她一度很難過。
“喜歡。”江黎說道。
“來,你抱。”荀衍把兔子放江黎懷裏,江黎今日穿的是大紅色的氅衣,裏麵是白色的褙子,紅白相間,襯得她膚色越發瑩白,似那掛在天間的明月。
她對兔子愛不釋手,一路上都是自己抱著。
謝雲舟跟在他們身後,默默睨著,心沉了一次又一次,手指摳著掌心都摳出了紅痕,嚴重的地方甚至都破了,溢出血。
他雙眉擰到一起,一時不知到底是手掌更疼還是心更疼。手掌還能見,心藏著,早已千瘡百孔。
江黎玩得很盡興,沒太注意謝雲舟的動向,一直以為他就在身側跟著,直到走出人群時才發現他沒跟上。
江黎停住尋他,遠遠的看到他傾身扶起摔倒的孩童,對著孩童軟語說著什麽,孩童在哭,他看到身後有賣冰糖葫蘆的,取出錢袋買了一根,遞給孩童。
孩童破涕為笑。
這時孩童的母親尋來,對謝雲舟千恩萬謝,謝雲舟淡然的勾了下唇,轉身朝前走來。
這幕同多年前的那幕重疊。
江黎被父親責罰挨了打,一個人躲在假山後哭泣,眼睛都哭腫了,忽地,有腳步聲傳來,下一息,有人站定在她眼前。
那人穿著一件繡著竹葉花紋的青色衣衫,冷白修長的手指攥著一串冰糖葫蘆,勾唇淺笑,道:“吃了冰糖葫蘆可不許再哭了。”
後來江黎知曉,他叫謝雲舟,是兄長的同窗。
……
這夜他們未曾在燈會上久待,因為城東突然走水,事情發生得太急,人群頓時慌亂起來。
謝雲舟護著江黎上了馬車,又叮囑金珠銀珠回別苑後給她煮安神湯,隨後轉身混進了奔跑的人群裏。
江黎看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身影,心陡然提起來,她直勾勾凝視著,直到看不見人才收回了視線。
心隱隱不安,連荀衍安撫的話語都未曾聽見。
回到別苑後的江黎心忍不住思索,燈會為何會突然走水,人為還是天災?謝雲舟今夜還能否歇息?
金珠見她一直未就寢,輕聲勸道:“小姐時辰不早了,將軍那裏怕是沒有消息傳來,不若小姐先睡,奴婢等著,有消息傳來,奴婢告知小姐。”
江黎又等了半個時辰,依然沒消息傳來,派出去的人隻說官兵封鎖了東街,至於現下什麽情況無人知曉,也沒辦法探查。
金珠再度規勸,“小姐,就寢吧,熬壞了身子,奴婢們會擔心的。”
江黎也確實乏了,白日裏忙著鋪子裏的事,夜裏又逛了燈會,又遇到走水的事,疲憊如潮水般襲來,壓得她不得不闔上眼。
但她睡得並不安穩,夢裏滔天火勢湧上來,燒的片瓦不留,急呼聲不斷,謝雲舟奔走在火海中,被火海吞噬。
江黎驚呼一聲,從夢中醒來,天方破曉,窗外氤氳蒙蒙,霜掛樹梢,風襲來,簌簌飛揚而落。
金珠聽到動靜急忙走過來,“小姐醒了?”
“嗯。”江黎問道,“外麵怎麽樣了?”
“將軍子時讓人來傳話,火已滅,他安好。”傳話的是謝七,謝雲舟知曉江黎難安枕,故此,派謝七送來消息。
江黎長籲一口氣,道:“無事便好。”
“小姐這般惦念將軍,將軍若是知曉,肯定很高興的。”金珠淡笑道。
“我……哪有惦念他。”江黎輕抿唇,“我隻是擔心那些被燒毀的屋舍,天寒地凍的,又要有人流離失所了。”
“小姐菩薩心腸,”金珠道,“想必官府一定會妥善安置的。”
這些都不是江黎能置喙的,得知謝雲舟無恙,困意再度襲上,她躺下,拉過錦被蓋身上再度睡了過去。
這次做的夢都是好夢。
夢中,她回到了那年,看著少年贈與的冰糖葫蘆,她破涕為笑,眉眼彎彎,道:“謝謝。”
丫鬟來尋她,她不想讓人看到她同少年在一起,對著少年輕點頭後,轉身跑開。
至於那串冰糖葫蘆,她因舍不得吃一直放在屋內,每日空閑時便雙手托腮看看它,壞心情也會隨之消失不見。
她本想一直留著的,誰知後來,有人偷偷進了她的房間,拿走了那串冰糖葫蘆。
那人沒吃,而是扔在了草地上,等江黎去尋時,上麵爬滿了蟲蟻,已經所剩無幾了。
她哭著質問到底是誰扔的?
招來父親一通責罵,這時江藴從暗處走出,臉上噙著淡然的笑,輕聲哄她,“阿黎,別哭了,想吃阿姐給你買就是。”
江黎在乎的從來都不是那串糖葫蘆,在意的是送糖葫蘆那人的心意,府裏無人暖心對她,也唯有少年如此。
夢境最後,江藴對著身後的婢女說道:“做的好,以後你但凡發現江黎有什麽在意的,記得都毀了。江黎她啊,就應該隻為我受著責罰才行,她那樣的賤命,本機不應該被人疼惜,任何人都不行。”
婢女笑出聲:“我看二小姐都要哭死了。”
江藴道:“就是要她哭,不哭的話何以襯托出我的好。”
“小姐說的對,就得讓二小姐哭。”此起彼伏的笑聲傳來,嚇得樹梢上的鳥兒飛起。
江黎醒來,手搭在額頭上,眼睫垂下半彎弧,臉上神情懨懨,那些過往都湧現在腦海中,抽絲剝繭,她心道:原來都是江藴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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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雲舟領了聖旨查辦城東走水一事,一個走水案牽連出很多人,這幾日他忙著審案子,一直歇在衙門裏,五日後才得了些空閑,趁著晚膳前的功夫去了別苑。
江黎正在執筆寫字,謝雲舟走近,清冽的檀香氣息撲麵而來,江黎緩緩抬眸,迎上謝雲舟漆黑深邃的眸,如星辰般璀璨,熠熠生輝。
不其然的,江黎想起了年少時的往事,心頭一顫,握著筆的手抖了抖,寫得有些歪了。
謝雲舟垂眸凝視,隨後走到江黎身側,繞過她的香肩,握住她的手,同她一起執筆寫下後麵的字:……連理枝。
他們貼得很近,灼熱的呼吸湧進江黎耳畔,她臉頰上泛起一抹紅,眼睫無意識顫抖,落在臉上的影輕輕浮動。
水漾的眸子裏淌著瀲灩的光,像是化了的冰河,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都陷在其中。
風吹來,她眼睫顫了下,隱隱的,似有什麽被戳破。
江黎紅唇輕抿,燭燈在彎起的弧度上落下斑斑點點,那些藏在深處的心思順著那點光流淌出來。
不重,但卻能叫人一眼看穿。
謝雲舟側眸凝視著,緩緩鬆開手,指尖落在了她下頜處,輕輕挑起,四目相對,他眼底的期翼傾瀉而出,無遮無擋悉數被她看了去。
謝雲舟亦沒想遮擋,他就是想讓江黎知曉,他心悅她,從很久以前便開始了。
格子窗上有兩道影在緩緩靠近,燭光跳躍而出,他們的臉近在咫尺,氣息相融,分不清是他的還是她的。
謝雲舟眼神炙熱,眸底猶似淌著燎原的星火,他指腹落到江黎臉頰上,試探的揩拭一下,見她沒有阻攔,膽子突然大起來。
心魔好像在這個瞬間覺醒,不管不顧地想做些什麽,捏住她的下巴,讓她抬得更高了些。
昏黃燭光映得她臉氤氳蒙蒙,杏眸裏的那點光澤猶似籠罩在迷霧裏,叫人想撥開看的真切些。
謝雲舟喉結滾動,嗓音有幾許暗啞,他輕喚道:“阿黎,我——”
“呼啦”一聲,書案上的書被擠掉了一大半,砸在地上落下重重的響聲。
江黎倏地清醒過來,眼睫顫著從他手中退出,站起,轉身避開時對著門外說道:“金珠,上茶。”
金珠銀珠一直在門外候著聽到聲音推門進入,一人奉茶,一人端來水果,金珠問道:“小姐,要用膳嗎?”
江黎淡聲道:“好。”
金珠銀珠再次走出房間,隱約的兩人嘀咕了什麽,金珠碰觸了銀珠一下,輕聲提醒,“休要亂言。”
銀珠俏皮地吐出舌尖,“就你一本正經,我說的哪裏錯了嘛。”
金珠說:“小姐的心意哪是咱們能亂猜的,小姐自有分寸。”
銀珠:“好嘛好嘛,我不亂講總成吧。”
說著,銀珠朝後看了眼,窗子上影跡綽綽,她沒忍住,“可我看小姐對將軍好像也……”
金珠蹙眉,銀珠抿抿唇,咽下了後麵的話。
她們越走越遠,江黎聽到的最後一句是:“要不要再放廚房裏做條魚?”
後麵的江黎沒聽到。
謝雲舟的心還是顫的,紛湧的思緒拱著他去做點什麽,一抬眸,他看到了對麵的琴,琴的旁邊擺放著一支簫。
謝雲舟憶起那日,花前月下,江黎同荀衍琴簫和鳴的情景,喉結輕滾,打破沉寂,“阿黎,我們合奏一起,可好?”
他是想告訴江黎,不是隻有荀衍才可以同她合奏,他也可以。
謝雲舟雖是武將,但琴棋書畫也是無一不精的,且造詣不在荀衍之下,隻是他對那些外在的評價不甚在意,也從未在人前展示過。
他,謝雲舟,能文能武,琴棋書畫也不在話下。
江黎抿唇思索須臾,輕點頭:“好。”
她走過去,坐在琴前,問道:“彈什麽?”
謝雲舟眉宇間淌著能融化山川的炙熱,下頜微抬,眸光落在如幕的夜色中,聲音都多了幾分輕顫,“《鳳求凰》。”
那日,江黎同荀衍合奏的也是這曲。
謝雲舟意欲明顯,他在向她示愛,一曲《鳳求凰》告訴她,他這輩子隻心悅她一人。
那日的合奏,堪稱完美,饒是銀珠這樣不懂音律的人,都沉醉其中,府裏其他下人聽到後,也頓住了步子,一時竟忘了自己要做什麽,就那樣尋著琴聲朝書房看過去。
停了幾日的雪再度下起了,雪兒攜著風,風兒卷著雪,剛冒出頭的琉璃瓦再次被雪壓住。
房簷上厚厚的一層白猶似九天上的雲,遠看瀲灩叢生,近看瑩潤炫目。
比女子的側頸還誘人。
用膳時,謝雲舟沒怎麽吃,一直在給江黎夾菜,昔日沒做過的事他想一件一件補給她。
給她布菜便是第一件,那魚做的不錯,味道鮮美,口感極佳,之前都是金珠銀珠幫著江黎剔除魚刺,但自從上次謝雲舟幫著弄後,一起用膳的話都是他。
他做得得心應手,金珠銀珠要幫忙,他還不允呢。
其實最初也不是那麽熟練,還是會留下些小小的毛刺,江黎那次吃了,差點被卡住喉嚨,再後來,謝雲舟便謹慎剔除了。
他做任何事都是那般認真。
“給。”謝雲舟把剔除好的魚肉放到江黎麵前,嫩白的魚肉看的江黎失了神,以前的他可是斷然不會做這些的。
之前謝雲舟不懂江黎,她任何神情的變化他都窺探不出她心裏的想法,但現下可以了。
其實,你真心喜歡一個人的話,都會明白她的任何心思。
謝雲舟猜出江黎肯定是想起以前的事了,那些年他太混蛋,做的事也混蛋,未曾多加關心她。
都是他的錯。
他柔聲道:“以前都是我的不是,阿黎,答應我,咱不想以前的事了好不好?”
江黎斂了眼底的光,淡聲道:“有些事哪裏是你說忘便會忘的。”
“是我的錯。”謝雲舟輕哄,“我以後再也不會讓你傷心了,給我一次彌補的機會,好嗎?”
他在求她原諒,求她給他一次機會。
問完話後,他心猛地提起來,之前江黎拒絕過他很多次,他不確定她答案是否依舊。
江黎垂眸凝視著碗盞裏的魚肉,眼底沁著氤氳的霧氣,就像是融了的雪浮在上麵,蓄著濃濃的濕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哭,但眼淚就是止不住流淌下來,順著眼角臉頰滑落到下頜處,最後滴落進領口。
如玉的脖頸映出淺淺的弧度,上麵生出淡淡的紅,她頭偏轉著望向謝雲舟,染了水汽的長睫一顫一顫的。
淚珠滾落下來,拉出長長的線,看上去委屈得不行。
謝雲舟見狀心都碎了,放下筷子顫抖著伸出手,他想把江黎緊緊攬在懷裏安撫,觸上時又頓住。
她不喜他的觸碰。
謝雲舟指尖縮回,輕哄:“阿黎,別哭。”
看到她哭,他恨不得抽打自己,一切皆因他,他就是個混蛋。
不說還好,言罷,江黎哭得更凶了,像是要這些年的委屈悉數哭出來,最後連飯都未曾用完。
金珠銀珠相視一眼退了出去。
謝雲舟站起身走到江黎麵前,單膝跪下,上次是蹲著,這次他直接單膝跪下,仰頭凝視著她,話語輕柔似春風,“乖,別哭。”
江黎淚眼婆娑睨著,不說話也不收回視線,就這麽看著。
謝雲舟知道她是在等著他說什麽,輕歎一聲,他握住她的手,“阿黎,你打我吧,狠狠打。”
他執起她的手,對著自己的臉扇去,每一下都扇得很用力,見江黎還是在哭,他從謝七手中拿過馬鞭,交給江黎,弓下身,說道:“使勁打,打到消氣為止。”
他甚至還脫掉了外衫,隻剩褻衣,“阿黎別手軟,用狠勁打。”
江黎握著鞭子的手顫了又顫,平日她可是連螞蟻都不敢踩,又怎麽敢拿著馬鞭打人。
手指顫抖地實在厲害,馬鞭脫落,謝雲舟一把接住,“那好,我讓謝七打,你說幾時停便幾時停。”
謝七被叫進了屋裏,手裏握著馬鞭,喉結用力滾了滾,似是沒聽懂謝雲舟的話,征愣著沒有反應。
謝雲舟沉聲道:“愣著幹什麽,快打!”
謝七咽咽口水,“主子您背上有傷您忘了?”
謝雲舟背上的傷是走水那夜弄出來的,他為了救人衝進火海裏,抱著孩童往外跑時梁塌了,徑直砸了下來。
他為了護住懷裏的孩子,生生挨了一下,離得近的人都能聽到骨骼錯位的聲音。
直到火滅掉他才找太醫診治,當時那副樣子任誰看了都會哭,衣衫連著肉,肉連著衣衫,扯下衣衫時,肉和皮同時掉了下來。
這種燒傷燙傷很少流血,可真是因為如此,那傷才越發不容易好。
這幾日謝雲舟一直沒來別苑,一部分原因是在查走水的願意,一部分就是不想江黎看到他那副模樣。
他怕嚇到她。
“那麽多廢話做什麽。”謝雲舟怒斥,“要你打你便打。”
“快打!”謝雲舟催促道。
謝七牙齒咬著唇,緩緩舉起鞭子,眼前不時浮現出謝雲舟背上的傷口,肉被火烤焦了,黑乎乎一片。
“……主子。”
“打。”
謝七不敢不聽令,頭轉過去,狠著心抽了一鞭子,他用的是最輕的力道,一鞭子後,謝雲舟後背頓時溢出血。
不是那種鮮紅的顏色,很暗,還有些許發黑。
謝七抽鞭子的時原本是想避開傷口的,奈何傷口範圍太大,根本無法避,抽完一鞭,他心疼得紅了眼眶。
“咚”一聲,他雙膝跪地,“二小姐,我家主子受不住的,這樣,我替主子受,行嗎?”
“二小姐你打我,打我多少鞭都沒關係。”謝七跪著朝前挪了挪。
江黎從未想抽謝雲舟鞭子,是他自己執意而為之的,她更不可能打謝七,“你們都起來。”
謝雲舟不起,謝七也不敢起,兩人就那麽一前一後跪著,江黎那點委屈勁又給逼上來了,“好,那你們跪著吧。”
她起身,出了偏廳,回了房間,門關上,誰也不見。
謝雲舟抬腳踢向謝七,謝七身子朝一側倒去,隨後又穩住,繼續直挺挺跪著,滿臉心疼,“主子。”
謝雲舟道:“你現在連我的命令都不聽了?”
謝七怎麽敢。
“屬下不敢。”謝七說道。
“那你起來,”謝雲舟指著地方的馬鞭,道,“拿起,抽我。”
謝七不敢再忤逆謝雲舟的意思,伴著飄揚的雪,一下一下抽打起謝雲舟,馬鞭落在他背上,沒多久褻衣徹底成了紅色。
觸目驚心般的紅。
金珠銀珠聽到聲音也很不忍,問江黎:“小姐,怎麽辦?不去勸勸嗎?”
江黎心不靜的時候最喜歡寫字,她寫了一張又一張,宣紙被風吹著掉落到了地上,四處散開,上麵隻有後一個字,雲。
滿滿一地的“雲”,像是在無聲訴說著她心底的秘密。
那夜謝雲舟挨完鞭子後沒再見江黎,謝七攙扶著他慢慢走了出去,打得太狠腳步都是懸著的。
快出大門口時,銀珠跑過來把傘遞給他們,謝七接過,說了聲:“謝謝。”
銀珠道:“雪天路滑,回去的時候小心些。”
謝七輕點頭,眼底的紅暈沒減少反而增多了,壓抑著聲音喚了聲:“銀珠。”
銀珠都懂得,“你且先回,空了咱們再說。”
謝雲舟到底還是沒有聽到想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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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何玉卿從外省回來,見了江黎迫不及待問起了那夜的事,“阿黎,你還真忍心他鞭打自己啊?”
江黎眼睫輕顫,憶起了那夜的事,謝雲舟的眼神,謝雲舟輕柔的話語,謝雲舟炙熱的手。
還有他那期盼的神情。
江黎肯定是不忍心的,但她也承認一點,她膽子很小,小到沒有勇氣再去嚐試,即便心裏也動容,可依然跨不出那步。
她也曾捫心自問,就當真不喜歡他嗎,腦海中出現反對的聲音,不是不喜歡,是不敢喜歡。
傷痛太重,裹足不前。
一年的時間與她來說,還不能真正放下過往,她需要更久的沉澱,直到某日看到他,沒有心傷,唯有心悸,她才敢。
才敢,勇敢的跨出那步。
她也不知道需要多久,也許很快,也許很久。
何玉卿見她恍神,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阿黎,想什麽呢?”
江黎回過神,“什麽?”
何玉卿端起茶盞輕抿一口茶水,“問你呢,心裏當真沒有他?”
江黎迎著何玉卿清澈的眸竟然說不出那句“沒有”,她吞咽下口水,“不知道。”
不知道比沒有好,至少還有機會。
當初他們和離,她最是支持,但曆經一年,她看清了很多事,也看懂了很多人,謝雲舟並不是那般無可救藥。
相比其他男子而言,謝雲舟也是極好的。
尤其這一年來為江黎做的這些事,大抵沒有一個男子能同他這般無二,他可是在用命贖罪,用命愛護江黎。
雖手段笨拙,但真心可表。
“好了,不知道先不要想了。”何玉卿不喜歡看江黎皺眉,拍拍她的說,安撫說,“不急,總有能想明白的一日,待到那日,你再做選擇便可。”
江黎感恩何玉卿的陪伴,有她這個姐妹,她此生無憾。
話鋒一轉,何玉卿說起來這次省親的所見所聞,“阿黎,年後咱們把幾處的鋪子再擴一括吧,去西街開幾家。”
江黎早就有此意,點頭道:“好。”
何玉卿道:“那鋪子的事你決定,掌櫃和夥計的事我去辦,回頭人選好了,你看看。”
“行。”江黎叮囑她,“快過年了,也別太辛苦,年後去辦也可以。”
何玉卿拍拍她的手,“放心,累不著。”
幾句談完正經事,何玉卿再度把話題扯謝雲舟身上,“我聽聞他因救火有功得了聖上的賞賜?”
家喻戶曉的事,江黎也聽到了,“是。”
“聖上看重的人到底不會差到哪去,”何玉卿道,“你那個考察期不要太長,萬一給他跑了呢。”
江黎並不在意,不是自己的求也無用,是自己的,別人搶也搶不走。
“別說我了,”江黎問道,“你呢?見過兄長了嗎?”
何玉卿十來日沒見江昭了,還真的挺想他,不過她和江昭之間也並非那般風順。
中間有個不顧自己顏麵的趙雲嫣,時不時抽瘋似地去折騰一下,你擋吧,她更瘋,你不擋吧,她裝瘋。
反正就是賴上江昭不鬆手了,為了何玉卿挺苦惱的,更讓她苦惱的是江昭的態度。
狠不下心對一個女子說“不”,注定會讓另會一個女子難過。
江黎懂江昭的心思,不是他還喜歡趙雲嫣,而是畢竟成親多年,親情還在,不想把事情做絕。
但她也知曉,這樣做會傷害到何玉卿的心。
“阿卿,別生兄長的氣。”江黎道,“他就是太心軟了。”
何玉卿牽強笑笑,“我知道,我沒氣。”
近日她忙著做生意,已經顧不到江昭了,或許,就像外人所言,他們並不相配。
算了,強求來的感情總是不牢固的,何玉卿不想要了。
這日何玉卿留在別苑用的午膳,一直到晚膳前才離去,也是湊巧,她前腳離去,後腳江昭進門,江昭得知何玉卿剛走,起身便要去追。
江黎攔住,“兄長,我希望你想清楚了再去見玉卿。”
“想什麽?”江昭問道。
“想想以後,想想你不是非她不可。”江黎淡聲道,“玉卿是個性情中人,也最是純善,你若不能給她想要的,我勸你還是不要去找她。”
江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許恍惚,“是不是她同你講了什麽?”
“兄長覺得玉卿會同我講什麽?”江黎反問。
“……趙雲嫣。”江昭沉聲道。
“玉卿未曾提起,但是我要告知兄長,前塵之事理順不清,後麵的事也會很麻煩。”江黎道,“趙雲嫣就是看你性子軟才這般有恃無恐,兄長還是要硬氣些的好。”
江昭輕點頭:“好,我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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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趙雲嫣又帶著人去江府鬧了,她在一旁哭哭啼啼,懷裏的孩子也跟著哭哭啼啼,她一口一個:“乖孩兒,你爹狠心不要咱們娘倆了,咱娘臉可怎麽活啊。”
江昭回來時正好聽到她的話,怒不可遏,二話不說命人把她趕了出去,道:“今後你若是再敢這般折騰,我不會饒你的!”
他眼神狠戾嚇人,趙雲嫣當即不哭了,隻是憤恨看著他,質問道:“你要同何玉卿那個賤人在一起是不是?”
“我同誰在一起與你無關。”江昭冷聲道,“我們已經和離了,男婚女嫁各不相幹,趙雲嫣不要再自取其辱了,咱們沒可能了。”
“江郎你太狠心了。”趙雲嫣哭著說道,“我不會讓你如願的。”
江昭道:“滾。”
趙雲嫣當街被罵,羞愧難當,把孩子扔給春草,疾步上了馬車。
她越想越氣,命車夫繞路去了何玉卿的綢緞莊鋪子,江昭不讓她好過,那麽她也不會讓何玉卿好過。
何玉卿不在鋪子裏,趙雲嫣火氣無處發泄,隻得氣呼呼回了相府。
趙昌看到她便一肚子氣,厲聲訓斥了幾句,隨後讓人把她看起來,“沒有我的命令,你不許出府半步。”
趙雲嫣貝齒咬唇,血咽到了肚子裏,她把這一切都歸在了江昭江黎何玉卿身上,日日咒罵與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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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黎並不知曉,她在忙著看新鋪子的事,地段好的鋪子租金貴,地段不好的,她又不喜,躊躇了好久。
荀衍見狀,說道:“阿黎若是你銀兩不夠,我可借你。”
他想給的,怕她不收。
“每次都要衍哥哥幫忙,這次我們自己想辦法解決。”江黎不想虧欠荀衍太多,會還不清。
荀衍並不介意她是否能歸還,“阿黎,有困難一定要告知我。”
江黎道:“好。”
這個期間還發生了些事。
那日走水燒毀了太多的房屋,難民一下子多了起來,冬日天寒地凍的,也不能睡在大家上,江黎便想著把自己另一處閑置的宅院給他們住。
不收取租金,隨意住,她還命人準備了糧食和棉衣,江黎這一舉動,被街坊四鄰稱讚,甚至連天子都知曉了此事。
禦書房裏,天子道:“該如何賞她?”
謝雲舟道:“賞賜便不必了,她隻是希望大家能過個好年。”
“這樣更要賞了。”天子淡笑道,“希望能多幾個像她這般聰慧良善的女子。”
賞賜的旨意還未寫,太後病重,天子聽聞急匆匆去了永寧宮。
謝雲舟也在殿外等了一夜才折返出宮,清晨,他同江黎在街上遇到,彼時江黎身側有荀衍陪著,他們似乎在盤算什麽,江黎一會兒挑眉,一會兒皺眉,一會兒搖頭,一會兒笑起。
謝雲舟眯眼睨著,之前的那點雀躍心思沒了,剩下的都是醋意,像是打翻了醋壇子。
他喚來聲:“謝七。”
謝七打馬上前,“主子。”
謝雲舟輕抬下頜,“去查,看阿黎近日在忙什麽。”
“是。”謝七領了命令駕馬離開。
謝雲舟端坐在馬背上動也未動,就那麽直勾勾睨著,直到江黎回身看他,他眉梢才挑了下。
但神色依然不好。
兩人隔著老遠的距離鎖著對方的眸,誰也沒想主動朝前走一步,少傾,還是謝雲舟耐不住,他拍了下馬背,慢慢悠悠地走到了江黎麵前。
江黎仰高下巴看他,杏眸裏光澤熠熠,很是勾人。
許是勞累過度產生了某種不服輸的心理,亦或是他今日被嫉妒衝昏了頭腦,對視間,他傾身探出手,一把拉住江黎的手,用力一拉,便把她拉坐到馬背上,沒給荀衍追人的機會,攬著她,朝郊外疾馳而去。
江黎就著風,問道:“要做什麽?”
謝雲舟臉頰貼上她的臉頰,勾著唇角說:“賞梅。”
風吹拂道臉上,很冷,她縮了縮脖子,謝雲舟撈過大氅把她裹懷裏,雙腿夾緊馬腹,大吼一聲:“駕——”
郊外風光無限好,江黎露出眼朝四周看去,霧蒙蒙仿若人間仙境,給人一種猶在畫中的感覺。
行至梅林前,謝雲舟放緩了力道,馬兒漸漸慢下來,謝雲舟摘下一朵白梅插與江黎發髻上,花美人更美。
他不免看呆。
今日的風實在大,江黎身子纖細,這會兒被風吹得左右晃動,謝雲舟怕她摔了伸手扣住她的腰肢,把人壓在懷裏,“貼緊我。”
江黎想了想摔下去的後果,挺慘的,遂,倚進了謝雲舟懷裏,飛揚的發絲是不是拂過謝雲舟的臉,簇簇香氣襲來,竟然比花還香。
謝雲舟失神了片刻,道:“冷麽?”
江黎被他緊緊抱著,又裹著他的氅衣,一點都不冷,“不冷。”
謝雲舟又道:“身子不適的話記得告知我。”
江黎被眼前的梅景所吸引,什麽也顧不上了,頭也不回地說:“好。”
她眸光一直落在梅樹上,看著招展的梅花,隻覺得心曠神怡,心情好的不得了。
這一個時辰是她過的最愜意的一個時辰,隻是這種愜意隻維持道到謝雲舟問她問題之前。
她正捧起花束蹙鼻聞時,謝雲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阿黎,上次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呢?”
江黎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什麽問題?”
謝雲舟目光真摯道:“能再給我次照顧你的機會嗎?”
“我——”江黎欲言又止,我了許久也沒回答上來。
謝雲舟又問了一次,江黎剛要答,遠處傳來馬蹄聲,接著一道素白的身影出現在人前。
荀衍站定,“謝雲舟你想做什麽?”
謝雲舟道:“來梅園能做什麽,當然是賞梅了。”
“阿黎,過來。”荀衍跳下馬,走到江黎麵前,伸出手,“來,我送你回去。”
江黎看看荀衍又看看謝雲舟,驀地,不知如何是好,她征愣著沒說話時,又有疾馳聲傳來。
“小姐,小姐,”銀珠探身喚道。
金珠銀珠來的正好,江黎可以一並拒絕,“衍哥哥我的馬車來了,今日便不煩你送了。”
隨後她又對謝雲舟輕點了下頭,轉身離去。
謝雲舟當然不想這樣放她走,伸手拉住她,“方才的問題好好想想。”
荀衍最不喜歡這種打啞謎的說話方式,他輕咳道:“阿黎,我與你一起走。”
荀衍剛要陪著江黎一起進馬車,阿川駕馬疾馳趕來,“公子,出事了。”
荀衍走前睨了謝雲舟一眼,眼神裏含著警告,似乎在說,你別太得意,總有你哭的那日。
謝雲舟沒理會荀衍,對江黎說道:“回去後記得沐浴,不然會生病的。”
江黎道:“好。”
“喝些薑湯。”
“好。”
“若是哪裏不適差人來告知我。”
“好。”
“晚膳也有多吃些。”
“好。”
“阿黎,喜歡喜歡我吧。”
“好。”
江黎回答完,才意識到不對,當即愣住。
作者有話說:
麽麽你們。
推預收《錯嫁》
完結文:《九五帝尊他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