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覽從前對穆無霜沒有太多關注, 初見時她摸自己頭,他也隻將其當做是挑釁。

而將先前的所有事情結合聯係,才恍然發現, 穆無霜的端倪是這樣顯然, 幾乎是明晃晃地將她喜歡自己這件事掛在腦門上。

歸覽眼睫顫動得厲害,連帶著手都開始微抖起來。

他垂眼凝望著自己濕漉漉的指尖,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什麽反應這樣大。

說實話, 所謂人言中的“愛慕”, 歸覽得到的並不少。

在他當魔尊時,有許多玉軟花柔的女修會刻意接近他,著一件若隱若現的輕紗, 嬌笑著靠上來, 說要獻身與尊上。

她們身周通常花香脂粉氣彌漫, 充斥著繽紛的氣味。

歸覽厭惡被近身,厭惡那些千奇百怪的味道。

近身易遭襲擊, 而異味便於下藥,毒粉蒙汗都可以加諸其中。

所以當這些女修靠近他的一瞬間, 要麽是被威壓震開, 要麽是被短刀穿心。

被震開的會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抖索著身子不斷磕頭;穿心的眼睛會大睜, 神情裏充滿了驚恐和不解。

而歸覽僅僅會站在那裏, 神情淡淡地問一句:“愛本尊?”

“再說一遍。”少年紅眸深深, 嗓音冰冷。

讓她們再說時, 便隻會抖著嘴唇囁嚅, 口裏除了求饒, 便是哀聲。

聽不見半個愛字。

這種時候, 少年魔尊便會翹起唇, 一個個將她們的頭骨碾碎,用足底磨成齏粉。

他最恨旁人騙他。

隻是這些騙子也並非全無用處。

那些紅顏的頭骨被他碾碎成粉以後,歸覽便將這些一一收集起來,裝在玻璃小球裏,串作一串,製成風鈴,掛在宮闈的門前叮鈴作響。

每有風過時,聲如珠玉,既像清脆的笑聲,又像含混的尖嘶。

風鈴掛出來以後,再沒有人敢在他麵前妄言說愛。

少年望著風鈴,笑意冷冽。

明明沒有人再來騙他了,可他並不開心,甚至比從前更覺空落。

隻是再空落也罷,日子總歸是一天天過去的,空落久了,便也習慣了。

時日一長,歸覽再看到這個風鈴時,甚至不記得這是他曾經做過的東西。

他也漸漸淡忘了,世上還有愛慕喜歡這種東西。

歸覽伏在膝上,胸膛裏心髒躍動的聲音一下一下,穩而沉,在寂靜無聲的車內顯得格外清晰。

黑沉的膝間,少年唇角無聲地揚起一個自得的笑。

鑾駕停靠,後頭衛兵鏗鏘有力的足步聲漸漸靜了,而後四散到各麵,步聲整齊劃一,想是各自歸於宮中各部了。

歸覽終於自膝間緩緩抬起頭,神情複作尋常。

他掀簾下車,頎長身形拖著迤地華服,徑直回殿。

車旁的隨從望著歸覽的背影,略有些困惑地吸了吸鼻子。

歸大人身上的幽蘭香氣味,似乎比來時更加濃厚了。

遠處,衛兵和衣著各異的流浪魔修們已經走遠。

衛兵去往的是歸覽宮闕的方向,而流浪魔修則是朝著穆無霜所在的方位集結而去。

魔尊寢殿。

負責安置新床勞工們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上來通報,說鬼魄魔君求見。

穆無霜一口水還沒喝到肚子裏,就放下水杯去書房見那魔君。

她胡亂拭了一把嘴角的水,眼裏迸發出幾許雀躍光芒。

還真是犯困了就有人送枕頭,她正愁找不著鬼魄呢,這會兒就直接送上門來了。

穆無霜掂了掂手裏的木鴿殘片,大邁步去了書房。

來到書房前,守門的婢女卻告訴她,鬼魄魔君有急事,剛剛走了。

穆無霜眸光晦暗,抬手打了個響指。

響指聲落,整個魔宮中的空氣裏,無聲地旋起了一圈圈透亮的漣漪波紋。

少女半眯著眼,漫不經心地環顧一周,伸手朝某個方向揮揮手,徑直朝那邊去了。

宮中,所有婢女侍衛都若有所感地停下手中做的事,目光迷惑地望向眼前陡現的虛空波紋。

這東西出現得無聲無息,但偏偏能讓所有人都隱隱感知到,並且忍不住駐足去看。

常年在屍堆中摸爬滾打魔修們,心中都升起了一股本能的直覺。

要出事了。

宮門口,一隻腳踏出門檻的鬼魄魔君同樣感知到了身周的空氣波動。

他眼神一銳,身周霎時浮起煙霧似的灰氣。

灰氣很快布滿了鬼魄周身。霧氣嫋嫋彌漫,其間有猙獰人臉忽隱忽現。

鬼魄腳下不停,幾乎是迅疾地奔走著。

背後突然傳來少女甜潤嗓音:“鬼魄大人,這樣匆匆忙忙,是要行往何處啊?”

鬼魄腳步狠狠一頓,眉間浮起狠戾,緩慢地一轉身。

他道:“勞尊上掛心,家中幼子高燒不退,屬下正要回去照看。”

一張枯槁暗沉的長臉在穆無霜眼前分明。

或許是常年修習鬼道的緣故,鬼魄魔君五官顯得很陰沉。

他眼眶凹陷,印堂深黑,整個人都縈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黑氣,光是打眼看過去,就心中生怖。

穆無霜背著手,上下打量鬼魄一遭,燦然一笑:“啊,幼子啊。”

她揚起負在身後的手臂,掌間赫然抓著一個慘白的紙娃娃:“你說的是這個嗎?”

紙娃娃被拎著衣領高高懸在半空,頭顱晃晃悠悠地抬起,露出一張白如金紙的孩童臉孔。

它嘴角咧開一個巨大的弧度,能看見內裏鮮紅的舌頭。

鬼魄魔君的臉色一變,情不自禁向前一步,身周的黑氣深重幾分。

他左手微微向前動了動,聲調冷沉起來:“尊上,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