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臉上神情散漫, 嘴唇卻泛著難看的白灰色,和胸口的汩汩鮮紅兩相對比,觸目驚心。

交心老爺就這樣和穆無霜僵持著。

他目光凶狠地盯著穆無霜, 沒有動作, 但抓著杖矛的掌背青筋凸起,顯然全神貫注。

劍拔弩張的氣氛仿佛凝固了,交心老爺額上冷汗涔涔, 不敢輕舉妄動。

他是搠了魔尊心髒不錯, 但心髒亦是魔力積攢厚重的區域之一。

乍一捅入,心脈之中魔力的極端差距就讓他的杖尖難以再進一步。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得此先機, 又如何舍得放棄?

畢竟雖然很難再進一寸, 但他實打實地捅進了心髒。

心脈已損, 任你魔氣再磅礴,也注定是要散盡的。

如今隻需要緩緩與這魔尊耗著, 同時提防她的後手,拿下她不過早晚的事。

交心老爺眼底精光閃爍, 一刻不敢懈怠, 死死盯著眼前穆無霜的情狀。

時間一點點流淌。

穆無霜身上的生機在顯而易見的流逝。

從衣裳裏滴滴答答滲下去的血液逐漸在二人腳下流淌出去,化作一灘暗紅的豔色。

冷風一吹, 淌開的斑駁血痕微微幹涸。

交心老爺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他掌間的拐杖在源源不絕地朝穆無霜的心脈中注入自己的魔力, 企圖將她脈間的魔氣打散, 加速她的死亡。

但穆無霜的心脈就跟無底洞一樣, 他的魔力無論注入多少, 都會**然無蹤。

就像是……穆無霜把他的魔氣吞噬了一樣。

這個念頭在交心老爺的腦中一閃而過, 下一刻, 須發蒼蒼的老人便猛然抽出拐杖, 急速後退幾步!

穆無霜眼簾耷拉了一下,臉上似有失落。

哧——

交心老爺的眼睛驟然瞪作銅鈴。

他的心口被一柄狹長的刀刺穿,刀鋒自他胸前頂出,帶出細小的血沫。

身後,黑發紅眸的少年單手執刀。

他周身黑霧繚繞,看不清臉上神色。

而前方“虛弱”的穆無霜腰板頓時直起,漂亮的眉頭皺成一個大疙瘩。

咚的一聲,交心老爺轟然倒地,露出其後穆無霜一張橫眉怒目的臉。

歸覽收刀,而後抬起頭,神色冷沉地望向她。

他心底猶然顫顫,無意識地捏緊了指節,聲音繃得緊緊:“你……”

話說出口,卻不知道要說什麽。

而穆無霜已然憤憤打斷他:“大護法你在幹什麽?你沒事來宮門摻和我的事做什麽,不是不管我的死活嗎你就來插手?”

被破壞了原定計劃的穆無霜越想越氣,聲調也逐漸拉高:“你是不是覺得自己一刀殺了這個惡神很帥?是不是覺得自己在見義勇為英雄救美啊?”

她氣頭正盛,罵得起勁,絲毫沒有注意到歸覽的身形僵立在原地,半點動作也沒有。

穆無霜說完,很是煩躁地跺腳轉身,看也不看歸覽。

她一揮手,道:“你趕緊滾開,少礙眼了行不行。我還有事情,有什麽事晚點再找,別他媽在這煩我。”

歸覽臉色難看。

他盯著穆無霜的背影,冷笑:“可以。說要人身安全的是你,現在自尋死路的也是你。”

歸覽道:“之前你要找死,沒人攔著你。”

“但是現在,天道契在這。”少年唇角翹起嘲弄弧度,一步一步朝穆無霜的方向走去。

“現在的你死不死,還由不得你自己決定。”

穆無霜一愣,麵色有些尷尬。

她差點就忘了自己還和這小魔頭有個天道契約在身。

現在這個狀況,倒也陣不能怪小魔頭誤解。原本誤解也沒什麽,但偏偏他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了宮門,還就恰恰好阻撓了她。

早知道應該把這事提前和他說的,免得出岔子。

穆無霜懊惱了片刻,但當下事出緊急,她一時顧不得這麽多,隻能匆匆解釋道。

“這個、這個我不是找死,我是有我自己的想法的好吧。現在我還有事要去做,晚點和你解釋。”

她快速說完,又補充道:“你不用懷疑也不用擔心我,我一點也不想死,剛剛是事出有因的,我晚點回來同你解釋。”

少年紅眸暗暗,一瞬不動地落在她身上。

他似了然地一點頭,聲音涼涼:“能有什麽事呢?”

方才一通話語間,歸覽已經走至穆無霜身前,眼神漠然如冰。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穆無霜。

“你想不想死,又和我有什麽關係?”

少年身上的魔氣尚未消,磅礴濃厚的威壓覆上顱頂,穆無霜隻覺遍體發涼。

她雖然留有後手,也知道要怎麽應對交心老爺,但心脈受損卻是實打實的。

穆無霜此刻身上的虛弱不是憑空假裝的,而是真的散去了一半魔力。

這個狀態是可逆的,但並不是能說逆就逆,張嘴就輕易逆轉的。

而且穆無霜現在暫且不能逆轉。

她特意給交心老爺破綻,為的就是要在脈絡裏存儲他的魔力,而這個魔力在之後,有很關鍵的用處。

而歸覽此刻,明顯不怎麽講道理。

他低眉垂目,眼底陰鷙漸顯。

少年一指撫上她心口淋漓的血洞,按上去——

“你如今這般模樣,又能做什麽呢?死得就剩半條命了,也顧著做事?”

歸覽笑意惡劣:“依我說,廢物就該有廢物的自知之明和覺悟,不該不自量力,不該逞能。”

“你說對麽?”

修長指節沾染了滿指淋漓鮮血,穆無霜唇瓣緊抿,臉上微有頹然。

歸覽的威壓逼得她氣息都發滯,一陣一陣的壓迫感自喉頭延展到舌根,令她有種嘔吐的衝動。

自從當上魔尊以來,她很久沒有體會過被威壓桎梏的感覺。

如今乍然感受,那種發自心底的深重無力感再一次漫上心頭。

曾經,從前,也是這樣無力。

威壓之下,手腳皆不能動。

少年冰冷的手指攥上手腕,力道大得幾近能夠掰斷腕骨。

緊接著,她被一把摟起。

歸覽將她抱起在了胸前。

少年氣息平穩,臂彎並不如他的手掌一般冰涼。

他身量頎長,肩胛略有單薄,指骨和手掌的力道大得驚人。

這不應該說是抱。

應當算是一種另類的禁錮。

少年身上的威壓絲毫沒有斂去,毫無束縛地放至最盛,錮得她手腳發軟,喉頭澀然。

她胸口猶然在淌著溫熱的血,黏黏糊糊的,令些異物感的難受。

穆無霜在威壓下艱難地猶豫了一瞬,就抬手想要施個術止止血。

哪知道少年下頷像是長了眼睛,在她抬手的一瞬間,一隻手就冰冷地扼住了她將抬未起的動作。

歸覽聲音低啞:“想襲我,趁早歇了心思。”

他說完,好像想到什麽似的隨口接道:“況且——”

且字的音及時止住,歸覽眉間古怪地動了動,沒說什麽。

他握著穆無霜右腕子的手指又緊了緊。

穆無霜表情萎靡,喪裏喪氣地開口:“好哥哥,我哪敢襲你呢。你都說了我是個重傷廢物了,還有必要襲擊你?”

歸覽低眸看她,不知為什麽一勾唇。

“也是。”

一路上,二人沒有再說什麽。

穆無霜的模樣就像是認命了,任由歸覽一路軟禁著回宮,半點反抗沒有再作。

她甚至閉上了眼睛,幹脆試圖睡一覺。

反正事已至此,還是等回宮再說吧。

待得回了自己寢宮,她自有千種法子去辦她的事。

屆時,歸覽就算長了六百隻眼睛也攔不住她。

穆無霜這般想著,放心大膽地進入了夢鄉。

身側的威壓不知何時漸漸散了。

懷中少女眼眉安和,呼吸清淺。

歸覽一直行著的足步微微一頓,斂著眸,低頭看穆無霜。

褪去了平日裏的明豔神情,她其實生得有些清淺的柔婉,鼻頭與唇都秀氣,弧度輪廓無一可挑剔。

隻那一雙眼,明亮濃豔,目如黑珍珠,常常長眉一挑,眼瞳裏就泛出濃厚的張揚與意氣。

那種意氣是鋒銳的,是自小生長在溫軟裏的人才會有的自信和高昂。

歸覽每次見穆無霜的眼睛,都會發自心底地浮起一股排斥。

他們同為鋒銳之人,差距卻這樣大。

自己的鋒銳是芒刺外露,生殺予奪。而穆無霜卻能意氣風發,恣意開懷。

世人常說少年意氣,歌頌的是五陵年少,倜儻風流。

他才是少年。

但別人嘴裏說的東西他一概沒有,反而是穆無霜,竟然有幾分那樣的影子。

憑什麽呢?

憑她生來就是穆家的大小姐,憑她生來就懷擁萬千寵愛,就有旁人一輩子可望不可即的東西?

如果換他來當穆家的大少爺,換他來懷擁這紅塵繁華,那個意氣飛揚的人,會不會就是他?

一定會吧。

假如換了穆無霜來做棄子,來做被拋棄在魔域裏的人,她可能都未必能活下來。

少年眼目中的紅意越來越重,鬱色沉沉覆上眼睫,威壓欲起。

懷中少女的眼睫忽而動了一動。

歸覽身上的魔氣一收,目色陰暗地看向她的臉。

穆無霜顯然沒醒,還沉在睡夢裏。

她不知道夢了些什麽,表情有些得意,嘴角咧得高高,笑得傻乎乎的。

“嘿嘿,小……小魔頭,你……你想不到吧。”

穆無霜又嘿嘿兩聲,然後頭一歪,又睡死了。

歸覽眼神微微閃爍一下。

小魔頭?

這恐怕是她在心裏給自己的稱呼。

倒是有夠直白的。

歸覽喉間發出一聲低低的冷哼,眼神卻不由自主落在穆無霜笑意猶存的臉上。

做的什麽夢,夢的什麽東西,這樣開心?

甚至還提及到了他。

少年心底泛起一點兒莫名的惻隱和酥麻,有些不適地撇過頭,擰了一擰眉。

穆無霜喜歡他,他知道。

隻是,做夢也能夢到,那大抵就有些非同尋常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