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尋金家禁地一事於東尋而言, 不過是時間問題。
穆無霜倚靠著東尋牌拐杖,很快踏足上這一方神秘境地。
然而在入內的一刻,她遇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昏黑陰暗的禁地之前, 少年長身而立, 眸光沉沉,對上來人目光。
身嬌體弱的穆無霜差點一趔趄摔死。
歸覽站在東尋和穆無霜二人身後,隻不作聲地看。
他心底漫起一團驚疑, 沉甸甸地墜著。
他終於明白那日穆無霜落敗在交心老爺杖下的用意。
這令歸覽生出些不可置信的異樣感來。
可她穆無霜, 一向都隻不過是一個驕傲有餘的花孔雀。
少年眼目深深。
自金家禁地之中走出來時,穆無霜緩緩吐出一口氣。
一番問詢當中,她幾乎用盡了渾身的力氣。
但還好她得到的有效信息不少, 算是不虛此行。
金家的全部底細掌握在手上之後, 穆無霜心間的底氣頓時充足了不少。
隻是當她一口氣差點沒有抽上來的時候, 穆無霜還是禁不住狠狠顫了一顫。
她如今的身體算得上是強弩之末,虛弱程度與林妹妹相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要不是有東尋在一旁攙扶,險些便摔到地上。
說實話, 穆無霜很想立刻把交心老爺的魔力驅出身體, 好好調息一番,恢複原本的身體狀態。
但驅散交心老爺的魔力, 就相當於斷絕了再入金家禁地的後路, 穆無霜不太舍得。
她沒辦法保證自己的一次問話真的有這樣周全, 真的不需要第二次回來補充更多的線索與細節。
她需要十全的把握。
於是穆無霜繼續厚著一張臉皮, 一灘爛泥似的倚靠在東尋牌拐杖身上。
少女半闔著眼目道:“東尋, 扶我出去。”
話音尚落, 穆無霜便覺得身上籠了一層陰陰冷冷的寒意。
是一種被毒蛇森森眼目盯上的感覺。
她抬起眼, 正對上歸覽目光。
少年紅瞳微涼, 聲音平平:“心魔護法修為微末,恐怕不足以護尊上萬全吧。”
東尋桃花眼一瞪,裏頭盈滿了明晃晃的怒意:“歸狗少放你的屁,我護衛尊上這許久,從沒有出過什麽事!”
穆無霜眉頭一動。
歸覽睨東尋一眼,冷笑:“你那修為,尊上帶著你的性質,和遛狗有區別?”
東尋大怒:“歸狗你他嗎才是狗,少在這裏咬人!”
歸覽:“天魔帶一個償道巔峰,心魔大人倒真好意思說自己是在護衛。”
穆無霜:“……”
少女疲憊地揉了揉額角:“好了好了,不要再吵了。”
兩對眼目雙雙望向自己的時候,穆無霜覺得很是頭大。
歸覽說的其實有道理,她現在這個狀態確實需要一個境界高些的人來護衛。
東尋的修為換算成修士是化神巔峰,雖然對比尋常魔修已經很高,但在這群魔薈萃的玉馬城當中,還真不能保證什麽萬無一失。
對比一下二人修為,最好的護衛人選,自然非小魔頭莫屬。
隻是,東尋對她這麽好,她不是很想拂東尋的麵子呀。
穆無霜絞盡腦汁組織了一下語言,呐呐開口道:“這、這樣吧,東尋負責當我的拐杖,大護法你……你負責護衛我們二人的安危,如何?”
“……”
片刻的沉默後,少年臉色明顯更加陰沉幾分。
他道:“何必二人呢,屬下一人便足以擔責兩職了。”
說罷,歸覽又諷笑:“多一個累贅,想來也會更加耽擱尊上大業。”
一炷香後,東尋終於抵擋不住歸覽的唇槍舌劍,憤憤地離開了。
離開之前,倔強的心魔護法還特地補充了一句:“我告訴你歸狗,在尊上眼裏,你就和地裏的泥沒有區別。”
東尋還在氣頭上,幾乎有些口不擇言:“像你這種人,陰暗狹隘,睚眥必報,是沒有好下場的!肮髒的臭狗,休要肖想尊上!”
他說完便走,留下一個憤憤的背影。
穆無霜無奈地搖搖頭。
她不太適應地吸吸鼻子。
或許是如今身子虛浮的緣故,穆無霜靠在歸覽身上,總覺得鼻端的幽蘭氣味格外的重,聞得人暈頭轉向的。
香氣太濃鬱,令她倚靠著人的身子都略微僵硬起來。
穆無霜悶悶地抬頭看歸覽:“走吧。”
觸目的卻是少年幽而沉的眼。
他眼底深邃,黑紅一片,常常有戾意沉浮在裏麵。
這很平常,歸覽經常會這樣。
穆無霜很清楚地了解過他的脾性。
小魔頭麽,常常會不高興,至於為什麽不高興,大約是因為東尋說的那番話又惹怒了他吧。
她懶得去管,也懶得去深究。
穆無霜照顧他的情緒照顧得不算少,如今習以為常了,自然也怠於理會。
況且,小魔頭高不高興,和她有什麽關係。
穆無霜有些刻薄地想著,身子漸漸放鬆,倚在歸覽身上,眉眼迷蒙。
而歸覽扶著她,沒再多說什麽話。
*
穆無霜到宮門前時,眼皮一跳。
她此次出宮行事並不張揚,但眼前所呈現的陣仗浩浩****,一排列作長隊,在她麵前恭敬肅穆的叩首見禮。
“恭迎尊上。”
穆無霜略略一掃,看見不少熟悉麵孔。
她虛虛擺手讓眾魔起來,方抬了腳,便立時有人上前,捧一麵碧色圓鏡奉上:“尊上,我家大人近日外出遊曆,歸來時特攜了寶物獻給尊上。”
“此物名為通心鑒,集天地之精而成,珍稀非凡,其間奧妙……”
穆無霜倚在小魔頭臂上,左耳進右耳出地聽著。
她耷拉著眼皮,並沒有多少被討好的喜悅。
這些魔修魔君聚集在這裏,虛頭巴腦地恭迎她,就說明她幹掉交心老爺這件事確實挺駭人聽聞的,讓玉馬城中的各勢力都忙不迭地上來巴結。
沒有人願意和一個實力深不可測的魔過不去。
笑臉相迎,不管在什麽時候,總不會有錯。
除非——
獻寶的那人低眉斂目,話音一轉:“……不過尊上境界高深,大抵用不上此物。”
穆無霜眉峰微不可察一動,她道:“用得上。”
少女聲線虛浮,聽上去氣若遊絲:“本尊如今經脈虧空,正是需要大補的時候。”
她臉上浮現思索神色,好似力不從心地歎道:“東西留下罷。你是玉閣的?留在宮裏吧。”
低著頭獻寶的那人眼裏閃過一絲暗色。
讓人留在魔宮裏,是很高的待遇。
原是該高興的事情,現下卻讓人有些猶疑。
因為,魔尊坦言自己經脈虧空,表現出來的也確是一副病懨懨模樣。
他一時難以確定這魔尊是缺心眼,還是真的無力為繼,連尋常表象都無法維持了。
但細想之下,也並非不可能。
交心老爺是何許人?凶名昭著的惡神。
魔尊被交心老爺一招搠了心窩的事情,對於有心人來說,不算什麽秘傳。
“魔尊重傷了”這個念頭,像炮彈一樣炸在所有人心頭。
場麵有一瞬間的寂然。
那些精心準備的示好在此刻猶疑不發,平和表象下壓抑的惡念和仇恨,也蠢蠢欲動起來。
穆無霜半垂著眼,模樣仍舊懨懨的。
而後她感覺到少年手臂微微繃緊,忍不住眨了一眨眼。
原本緊繃的心情莫名有些鬆快下來。
穆無霜唇角微揚,用旁人聽不見的秘密傳音向歸覽說:“哎,我重傷的事情暴露了,你打不打得過那麽多人啊?”
她悄悄抬眼瞥了一眼場上,繼續傳音:“這裏有不少跟金家在一條船上的……啊不是不少,是絕大多數。”
“打不打得過?打不過我們早點跑。”穆無霜一本正經地說,還怯怯地朝歸覽懷裏縮了一縮。
少年的兩臂又僵了一僵。
片刻,冷沉的傳音響起:“詭計多端的廢物。”
穆無霜:“……”
穆無霜:“?”
什麽意思?
穆無霜恨恨地磨了磨牙,覺得小魔頭果然狡詐。
說她詭計多端,應該也是看出來她要幹嘛了。
腦子裏回**了多遍“算了算了”之後,穆無霜豎起耳朵,開始仔細聽場上的動靜。
雖然她修為沒有恢複,但五感的敏銳仍在。
這裏四十號人,起碼有一半人袖中藏鋒,而且已經隱有動作,蓄勢待發。
穆無霜眯起眼睛,無聲地在心底冷笑了一下。
她正要和歸覽傳音,歸覽的傳音卻先一步響起來。
“說吧,想讓誰先死。”
少年聲線仍舊陰冷,但尾音上飄,聽起來有些張揚。
攬著她的臂又緊了緊,歸覽又道:“認識人嗎?先點你認識的,你說,我殺。”
“穆閻王,排個序。這些人早死晚死,憑你心情。”
歸覽話音平平,穆無霜一驚,抬頭看他,發現他臉上神情也漠然,絲毫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多離譜。
穆無霜唇瓣一顫,難以置信地問:“小魔頭,你你你說真的嗎?”
問話未完,風聲已至。
有魔修目光凶狠,一劍直指穆無霜心前。
劍光還未到眼前,滾燙的血花就率先濺了穆無霜一臉。
在穆無霜呆愣的目光中,歸覽紅瞳沉沉,手一鬆,一顆猙獰的頭顱就咕咚落了地。
漫天血氣中,少年麵無表情:“這是一號。”
說罷,他不耐煩地揩了揩指尖,催道:“閻王,快點。再不排,生死薄就亂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