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穆無霜的修為境界, 從魔宮趕到殘垣不過眨眼功夫。

殘垣位於荒川澤邊緣,地如其名,是兩千年前仙魔大戰留下的戰爭殘垣, 現在歸屬魔界。

這裏十分荒蕪, 沒什麽資源,有非常多低等魔族遊**在此,大多神智不清, 基本上沒法正常交流。

穆無霜一路走到殘垣中心, 原本以為這裏會有什麽不同,但沒想到,這裏居然和殘垣最邊緣的地帶也沒有什麽兩樣。

一樣的貧瘠荒蕪, 也沒有什麽更高等的魔族, 一個個全睜著個眼睛對著穆無霜嘿嘿流口水。

穆無霜嘴角一抽, 順手把一個舌頭快舔到她臉上的魔掀飛出去。

掀完,穆無霜擦了擦手, 嫌惡道:“這樣見不得人的東西,倒是密密麻麻, 挺成規模啊。”

她仿佛自語似的說完這一句話, 又繼續麵無表情地朝前走去。

東尋之前給過她一張殘垣地圖,按照地圖所示, 穆無霜此刻已經站在了圖上所標示的中心區域。

隻是, 這裏沒有旁人意向之中的動亂不安, 也沒有顯而易見的勢力聚集。

穆無霜站定原處, 微微揚起下頷, 神色平靜。

按照原計劃, 東尋會在此接應她。

而如今, 穆無霜四麵八方滿是低等魔族的口涎落地聲和嘶啞的氣聲, 除此之外,竟是空無一人。

窸窸窣窣的雜亂聲響中,穆無霜低下頭,目光落在她方才用來掀飛低等魔族的那隻手。

潔白的指尖上,有一道細細的灰黑劃痕。

這是她身上魔氣與什麽東西相抵消的痕跡。

眾所周知的是,魔氣與靈氣兩不相容。

穆無霜盯著那劃痕,似是看得癡了,半晌沒有抬起頭來。

須臾之後,穆無霜聽見東尋的聲音在耳邊突兀響起。

“尊上,救救我啊——”

穆無霜聞聲抬頭,一雙漆黑如墨的眼徑直朝前看去。

原本徘徊在周遭的低等魔族不知何時盡數消失不見,而地上的東尋渾身浴血,身上沒有一處完好,四肢被繩索捆縛,以一種半跪伏的姿勢朝她爬來。

東尋越爬越近,口中發出的聲音也越發淒厲:“尊上,我中了埋伏,這是蝕魂索,它在灼燒我的魂魄,好痛……”

穆無霜麵無表情地看著,忽然冷笑一聲,而後抬手撚指。

她指尖動作甫落,空氣中就像是有什麽東西無端竄起,而後劇烈暴漲起來!

龜裂的石沙黃土表麵轟然炸裂,一道道氣流於裂縫中升騰而起,劇烈地振動輾轉,直衝雲天,刹那間遮天蔽日。

那個地上趴伏的東尋被氣流瞬間撕裂,與此同時,穆無霜的神識感受到了四麵八方突然出現的數十道氣息。

煙塵落下時,有聲音緩緩散開:“我早就知道,這些障眼的粗劣技巧瞞不過仙子的眼睛。”

“穆仙子,又見麵了。”

一個模樣端正的青年在煙霧裏現身,含笑向她走來。

穆無霜睨他一眼,覺得這人似乎有些眼熟。

她漫不經心地垂首,涼涼道:“我見過你嗎就‘又見麵’?和你很熟,亂攀什麽關係呢?”

麵前青年也不惱,一頷首道:“自然是見過的。穆仙子貴人多忘事,不妨好好想想。”

穆無霜神色冰冷地盯著他的臉,一言不發。

她如今心情極其不佳。

身為一個精通陣法的法修,穆無霜能夠輕易看出殘垣中心的陣法布置。

她不知道季雲的人究竟在這裏布置了多久。隻需粗略掃一眼,穆無霜就已經察覺殘垣中心的陣法多到了驚心的地步。

它們全部堆疊在一起,保守估計不下百個,幾乎可以稱作天羅地網。

穆無霜唇角浮起涼涼笑意。

大手筆啊。

布陣之人用她最擅長的陣法來對付她,顯然是極端的自信,而且刻意挑釁。

穆無霜沉默之時,眼前青年又開口道:“穆仙子了無音訊多日,修真界這些時日都很牽掛。不想昨日卻有道光屏法陣落在穆府前,裏頭赫然是仙子與魔頭相談甚歡的場麵。”

青年笑了一笑,繼續道:“旁邊還有一個生機正在消散的孩子,仙子為何不分他半個眼神,哪怕施以一點援手也好。”

他說著,掌間浮起一抹雪白的光芒。

“我人微言輕,說話難以作數。如今我請仙子自行講述,相信仙子定能給出一個交代。”

穆無霜臉色徹底冷了下來。

又是光屏法陣,落點又是穆府所在街前。

更令人躁意叢生的是,這個法陣的陣眼,扣著此處百個陣法的陣眼,和全部設好的陣都有牽連。

要破,就要全部陣一起破。

而她如今所作所為全部都落人眼目,若是動手解陣,隻會平白落人口實。

穆無霜死死盯著那個青年,腦子裏紛亂錯雜。

許多舊事和畫麵一齊湧上來,父親、母親、幼弟幼妹,發小友人,統統覆在穆無霜眼前。

在一地零碎的記憶間,穆無霜想起來眼前這個人是誰。

青年的容貌雖然陌生,但他從前模樣的痕跡仍然留存在眉梢眼角。

這是她一位朋友的貼身侍從。

方、長、生。

那個收養歸覽的農人家庭的長子。

他為蘭家效力,而他跟隨的那位蘭家公子蘭聽寒,是穆無霜曾經交情非凡的好朋友。

恰巧蘭聽寒與她父母交情極好。

穆無霜忽然覺得身上發冷。方才在見到層層疊疊交織的上百陣法時,穆無霜除了有些怒意外,並未覺得如何。

但現在穆無霜頭腦發僵,無端往後退了一步。

自從季雲的身份揭露,她就隱隱知道這件事情裏麵一定有仙家人的手筆。

但她從沒想到這手筆竟然有關蘭聽寒。

穆無霜麵色從來沒有這樣難看過。她看著方長生,目光幾乎要把他的臉盯出一個洞來。

方長生見她半天沒說話,嘴角泛起自得的笑意。

他當然知道穆無霜怒火蒸騰,但是穆無霜一定不會對他出手。

穆無霜不敢出手。一旦出手,再結合先前與魔界尊主相談甚歡的消息,就會說明一切。

——穆家長女心術不正,勾結魔族入魔,在荒川澤對昔日修者同胞痛下殺手。

方長生臉上得意之色更甚,他語聲嘲弄,催促道:“仙子快說吧,穆家聽聞消息著急萬分,急著要仙子的一個說法呢。”

穆無霜眉心動了動。一點淺淺黑氣在其上似有若無盤桓,籠得她眉眼陡然陰沉。

方長生心頭突然咯噔一動。眼前的穆無霜神情模樣明明沒甚變化,但偏偏就是讓人莫名心驚。

就好像是……有什麽東西一下子變了。

不等方長生多想,便見穆無霜揚起一個笑,方才的陰沉模樣仿佛未曾出現:“我的私事,暫不勞你操心了。”

她繼而道:“隻不過假若你想要說法,總得拿些東西來換。”

少女笑意盈麵,豔冶如花:“——比方說,你的這條賤命。”

話音落下,穆無霜驟然出手發難!

方長生眼目圓睜,瞳孔幾乎縮成一線針尖大小。

驚恐和反應全都來不及,在天魔境的極致境界鴻溝之下,他甚至來不及多眨第二下眼睛。

轟隆——

磅礴的魔力在空氣之中撞出驚響,聲浪在有限的空間陣法中層層回**,震耳欲聾。

方長生兩眼發直,嘴巴無自覺地大張,黑色眼珠目眥愈烈地顫動著。

他耳朵流下黏稠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一柄不起眼的短刀沒入他心口,唯留刀柄在外。

歸覽一手抽回短刀,一手收回與穆無霜相擊的魔力,神色陰沉地看向穆無霜。

穆無霜像是不認識歸覽一樣盯著他,眼神凶狠極了。

而歸覽同樣居高臨下地睨著她,神色漠然冰冷,如同從未認識她。

少年瞳色深朱,嗓音陰鷙道:“你是什麽東西?本尊眼皮下的人,輪得到你這條狗來殺?”

穆無霜回不過神似的,仍然死死盯著他,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歸覽目光森森:“說話。”

穆無霜方才攻擊方長生的那隻手開始發顫。她頓了一下,發狠似的回了一句:“你想留的人,我偏要殺。”

話音方落,少年一聲嗤笑,滔天魔力自身後翻騰而起,氣勢如龍般席卷向穆無霜。

魔龍躍起的一刻,原本寂靜空**的陣法內出現了許多聲息和人影,倉皇地四處流散起來。

穆無霜眼前視野仍然模糊。

她剛剛有些入障,現在心障的影響仍在,隻能勉強辨識出歸覽的位置魔力暴漲,有什麽黑乎乎的東西朝自己席卷而來。

她飛身而起,手中魔力化劍,直直迎著那團魔氣砍去。

歸覽的魔氣凶狠犀利,聲勢浩大,卷得本就荒蕪的黃土飛沙走石,塵煙蒙眼。

絳紫深灰的魔氣糾纏交織,一時間這片區域看不見任何東西,隻能感受到令人心戰的恐怖威壓。

在這樣窮凶極惡的環境底下,穆無霜的心神不知為何反倒鎮定下來。

她握著以魔力聚成的劍,低頭在心中默念了兩句清心訣。

在歸覽魔龍的卷纏逼迫之下,穆無霜立在正中,眯起眼辨識著什麽。

此時萬物朦朧模糊,魔龍卷纏內的區域看不清任何景致,讓傳送畫麵的光屏法陣形同虛設。

穆無霜凝神感知了片刻,然後提劍朝一塊嶙峋巨石斬去。

她起劍的刹那,魔龍乍然暴起,跟著她的動靜換了方位。

穆無霜劍聲清越,寒光之下,劍劍皆是陣眼。

一百零五陣眼,在她視下,無所遁形。

而魔龍始終跟隨著她身形製造動靜,在外頭看來,就像是在無盡纏鬥一般。

不過盞茶,穆無霜就砍瓜切菜似的斬爛了最後一個陣眼。

互相牽連的百陣如同力竭一般迅速黯淡,千絲萬縷牽連的隱匿絡線光亮一瞬,而後迅速沉寂下去,消散不見。

一縷白光升騰而起,在魔氣繚繞的天際中,乍然散作飛灰。

陣破,魔龍咆哮聲止。

四周清平下來,隻是細聽之下仍有微不可察的細碎動靜。

穆無霜目色冷沉,揚手在空中以魔力寫畫著什麽。

電閃雷鳴,二十八道紫電精準地落在往不同方向逃竄的人身上。

電光繩索一樣牽在穆無霜手裏,而那些逃竄的人隻覺得腰間一緊,就被一道巨大力道猛然扯向一處。

穆無霜將人扯來之後一一堵上了嘴,才堪堪停手。

作者有話說:

穆無霜:他怎麽會幫我,好怪(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