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聽寒一雙清寒眼眸裏, 終於浮出一點沉沉的凝色。

他看著穆無霜莫測的神情,閉了閉眸:“空間出了這樣的異動,天時地利不複, 演魂無法進行。”

幾乎是他話音剛落, 穆無霜便一撩衣擺,身形如電般閃去。

魔宮中早就騷亂不已。

剛從殘垣風塵仆仆趕回來的東尋還沒來得及歇腳,就被自己的婢女趕鴨子上架地推去看歸覽到底怎麽回事。

宮宇裏, 歸覽黑發黑袍, 居高臨下地坐於高位上,冷冷瞧著跪了一地的人和鶴立雞群的東尋。

少年模樣和從前那個暴戾魔尊殊無二致,隻袍袖上的猩紅濕潤滴滴答答流淌著, 沿著高台一階一階流下去, 蔓延到宮人們眼前。

一片寂靜中, 東尋盯著歸覽眼底的猩紅,朝宮人們抬了抬手:“你們都下去。”

宮婢們忙不迭退下後, 東尋抬頭,對上一雙幽然深冷的眼。

歸覽周身威壓磅礴得可怖, 東尋手指都在發抖, 臉色卻稱得上是鬆散。

東尋目光一寸寸流過歸覽身上大大小小開裂的傷口,道:“歸覽, 你就這樣想讓你的妖族身份昭彰於世?”

青年慢條斯理地抽出柄折扇, 唰地打開:“短短兩日, 你已經發了三次情。控製不住發.情也就算了, 我能理解, 但你幹什麽非要催動妖力炸空間?”

“你知不知道, 魔宮差點被你震碎?”

東尋說到這有些氣結, 他緩了一下, 見歸覽沒有反應,便向後方一揮手——

一列花枝招展的修士魚貫而入。這列人有男有女,衣著裝飾全都和東尋一個風格,袖擺飄飄,輕曼柔軟,入殿後便俯身行禮。

明明是普通的動作,卻個個風姿綽約,無端讓人心顫。

東尋明顯興致豐沛許多:“你看,這些是我宮裏頭壓箱底的魅修,個個皆是上品。瞧上哪個,盡管拿去用。”

他晃晃頭,“我從前當你是不行,才沒有再獻。如今你見發.情這樣頻繁,我實在看不下去,隻得勉強割愛,送幾個讓你紓解一下。”

歸覽紅眸微動,睨了眼那些魅修,仍舊冷冷看著東尋,不置一詞。

東尋好看的眉頭一皺,正要再說什麽,卻見高座上的歸覽忽而朝前一步。

高座上,少年唇瓣勾起,蒼白而冰冷。

他垂落身側的漆黑長袖滲著淋漓紅液,情狀有些詭異。

下一刻,殿門啪嗒一聲被推開。

穆無霜臉色不太好看,身周魔力大敞,帶著一身絲毫不遜於歸覽的威壓大步走來。

穆無霜掃視一眼殿內景象,很快注目到了歸覽手上的血,不動聲色地挪開眼。

而後她轉向東尋,語聲沉冷道:“出什麽事了?”

穆無霜出聲的一刹,便覺得有道沉而冷涼的目光凝在了自己身上。

東尋一見到穆無霜,便撇了撇嘴,不滿道:“尊上,歸狗發.情的時候力量陡增,在這發瘋炸空間呢。”

“瘋也就算了,我千裏迢迢好心來給他送魅修,他還擱這給我擺臭臉,我是真的服了。”

穆無霜表情開裂了一瞬。

又發.情?

她怎麽記得小魔頭不久之前才發過一次。

……還動手動腳的。

穆無霜麵上無端發熱,她移了目光,審視起麵前排成一列的魅修。

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後,穆無霜由衷讚歎道:“東尋,你養的這些魅修真的很不錯。”

歸覽的嗓音忽而淡淡響起:“讓他們都下去,我不需要這種東西。”

穆無霜抬頭,古怪地看了眼歸覽。

與此同時,東尋臉上浮起一絲難以置信,聲音顫抖道:“歸覽你……你你你——”

他“你”了半天,素淨的臉龐漲得通紅,完全不肯相信自己珍藏的魅修居然會有人一眼都不看。

歸覽卻半點沒有瞧他,眸光落在殿中央的明豔少女上。

穆無霜在同一時間看向歸覽,對上目光的瞬間,她神色微微沉下。

她道:“歸覽,我們聊聊。”

穆無霜說著,偏頭瞥了眼東尋。東尋會意,當即長袖一揚,將自己的玉簡雙手奉上。

少女低眼看著玉簡,指節滑動,緩緩將其上的內容念出來。

“蒲羅妖王,年三百六十七,竊取護城仙道身份踞於梧桐鎮,後兩年,慕義仙子將其殲於府邸,府上一百六十五妖仆,無一生還。”

慕義,是她在修真界的法號。

穆無霜繼續道:“後五年,鎮上突生異象,魔氣滿鎮,數十人行為異常。這之後異象卻無端平息,一切恢複如初,民生安樂。”

她讀到這裏,抬眸看向歸覽。

東尋消息很靈通,如今得到的這些訊息,其實已經可以略略拚湊出一些與她入魔有關的信息了。

歸覽麵色因失血而顯得蒼白,眉目卻終於鬆動。

他盯著穆無霜,唇畔勾起諷笑:“尊上著急什麽?”

少年那隻血淋淋的右臂高高抬起,鴉色衣袖滑落,露出殷紅點點的手腕。

穆無霜眼目仿若被刺了一下。

歸覽腕部的血比手掌上的還要多,那些濃稠在指節間的血液,想來便是於他腕處源源不絕流下的。

“天道契在鬆動,很疼的。”

歸覽嗓音裏帶著兩分輕軟,“穆無霜,契約鬆動的時候,你當真半點不痛嗎?”

他就這樣展示般地懸著手,臉龐隱在陰影中,模樣格外沉靜。

荒川澤魔尊鮮少有這樣乖巧的時候,但在場的人半點不覺得欣慰,隻覺得心頭發沉。

緣因此刻的空氣之中,有兩股磅礴可怖的威壓正隱秘無聲的交鋒著。

歸覽眼目冷冷,一動不動地看著麵前景象。

他和穆無霜境界高絕,局內之人,很容易就能看清此時的局勢。

穆無霜盡管麵色不怎麽好看,但她周身的魔氣與威壓正以一股摧枯拉朽之勢,潤物無聲地一點點蔓延到歸覽身側。

歸覽撚了撚手上血痕,忽的嗤笑出聲。

他負起一雙手,極突兀的,將渾身威壓在一瞬間盡數收斂。

身上的疼痛,歸覽全然沒有感受。他如今狀態很是不佳,眼前早就蒙上了一片朦朧灰影,視物並不清晰。

他所有的眼力,都僅僅隻夠看見穆無霜的身形。

她正在朝自己走來。

少年喉嚨裏發出一聲低笑。他消耗太大,如今可以算是手無縛雞之力。

歸覽漫不經心地想著,穆無霜她究竟想做什麽呢?

是想要把他關起來,扔進牢獄,還是想鞭打他一頓,以解心頭之恨,亦或者是……枉顧約定,直接殺掉他?

歸覽慢慢地抬頭,視野裏是一道灰黑色的少女身影。

隻看影子,都能瞧出來她是何等的窈窕明豔。

黑影漸漸在眼前放大,歸覽不自覺微微顫動一下。

這時期,他身上終究是有些敏感的。

一隻溫暖的手攥上他腕子,有什麽細軟的東西正在黏膩指節間輕輕剮蹭著。

少年猩紅色的眼瞳猛然一顫,渙散的目光難得聚焦了一瞬。

穆無霜正低著頭,以巾帕擦拭著他手上血汙。

歸覽忽然抖得更加厲害了。

穆無霜察覺到,停了手看他一眼。

剛才的事情,她實在是始料未及。

小魔頭在威壓對拚之時乍然收勢,完全出乎了她意料。

這樣收勢危險至極,威壓間的博弈本就是失之毫厘差之千裏的事,歸覽這樣做,完完全全等同於是不要命了。

若不是自己反應足夠快,歸覽如今已經被她的威壓碾成血沫了。

穆無霜心有餘悸地想著,總覺得歸覽不能這樣簡單地死了。

於是她鬼使神差地借著威壓的衝力來到歸覽身前,又無知覺似的抬起他的手,擦了擦血。

擦了兩下,穆無霜動作頓了頓,臉色莫名地收回手。

她微有些迷茫地看了看自己洇血的掌心,皺起眉來。

一聲嗤笑響起,少年嗓音冷冷:“尊上想來是歸心似箭,竟能舍下臉為我拭手。”

穆無霜看他一眼,將手裏的帕子一丟。

她一隻腳踩上血帕,語聲中譏嘲之意更甚:“知道自己髒,就擦幹淨點,免得汙了人眼。”

枉她心軟,卻忘記了小魔頭脾性就是如此惡劣,慣是知恩不圖報的。

穆無霜哂笑,“我此來是為了告訴你,安分些,少使你的魔尊性子。不然——”

“我怕大護法費這許多功夫,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穆無霜近乎惡毒地彎起唇,漆黑瞳仁中閃爍著隱晦幽光。

穆無霜這話說得很清楚,如今主動權在她手裏,歸覽的作用其實早就似有若無了。

音落,歸覽身側的妖氣濃鬱了一瞬,眉間同時閃過一道妖異紅光。

東尋忽而神色驚慌,失態地撲上前:“……歸狗你瘋了!”

紅如丹砂的妖氣氤氳滿室,逐漸籠作一團緋紅積雲,冶豔的盤在東尋那一行魅修頭上。

東尋不管不顧撲上去的一刻,紅盤驟降!

哧——

化作漫天紅針的妖氣被穆無霜的魔力驟然擊散,但仍有幾根刺進東尋背上,入肉之聲悶沉。

穆無霜臉色徹底冷下來,她在一丈外遙遙抬手,指節捏起。

歸覽的喉嚨便如被什麽東西扼住一般,迫使他仰起頭來。

他容貌昳麗好看,被迫仰頭時唇瓣微動,喉間溢出幾縷輕響。

饒是如此,歸覽仍然直勾勾的望著穆無霜,眸色幽深晦暗。

穆無霜卻不再看他,隻偏頭對上神色隱忍的東尋。

她道:“東尋,你說要如何處置他?你盡管說,不必忌憚,一切依你。”

東尋顯然傷得不輕,他咬著牙,微微抖著唇道:“先不提歸狗……尊上,可否先看看屬下的美人們有沒有事。”

穆無霜:“……”

穆無霜無語地掃了眼魅修們,確定無虞,向東尋點點頭:“沒事。”

東尋眼中閃出熠熠亮光,他捂著傷處,艱難開口:“尊上,今日是您護住了他們。”

“屬下想著,他們避在深宮,也該有個好去處。”

“今日他們受尊上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現今,屬下真心實意將宮中三十二魅修盡數獻與尊上,還望尊上笑納。”

作者有話說:

_(:зゝ∠)_一位無趣的文案梗正在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