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府上下,男子一律斬首,女子一律充為官妓。那時候父親顧遠之和兄長顧重山已經被斬,顧輕舟和母親顧寧氏還被關押著。顧家向來門風清正,顧寧氏帶著女兒不願受辱為妓,便想盡辦法自盡,奈何牢獄之中看管甚嚴,幾次不得手,反而自傷。四公主就在這時給了她一個“前程”。

原是四公主和親到賀契,大啟皇帝舍不得自己的女兒又不想得罪賀契,便讓才貌過人的顧輕舟頂替了四公主的身份,希望可以魚目混珠。

“賀契風俗粗陋野蠻,大王英赤又年邁好**。如今大啟國弱,此去必是替大啟受盡侮辱,你可想明白了?”顧寧氏隔著牢籠看著自己的長女,麵如死灰。

“母親,我還想活著。我不甘心。”顧輕舟的不甘心,在別人聽來,隻是貪生怕死,但顧寧氏太了解自己這個女兒了。

“你一個女子,再聰慧又能如何?罷,這是你自選的路,能活總比死了好。”顧寧氏伸出手和顧輕舟相握,做了最後的訣別。

然而就在顧輕舟從大啟皇宮出嫁去賀契那日,四公主托人帶來了一個噩耗給她——顧寧氏服毒自盡在天牢裏,仵作驗屍,顧寧氏懷胎二月有餘,一屍兩命。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這話適用在任何地方,賀契王宮也是。

雖說再塔娜讚因額托裏的警告丟了些身為正妻王妃的臉麵,不再來顧輕舟屋裏找麻煩,但也少不得有那勢弱的,非要拉她入一個陣營。

顧輕舟本不想理睬,奈何人熱情過頭,被拒一次兩次根本不見氣餒。

“這個月夫人又是怎麽回事?”顧輕舟頗為頭疼地捏著自己的眉心問冬霜。

“月夫人總愛同人交好,除了討不到好的王妃,其他兩個夫人似乎都與她關係不錯。不過,她是唯一一個生育了庶子的夫人。”冬霜回答。

顧輕舟覺得,如果冬霜是從小跟在自己身邊的丫鬟,必然很得她的心意。

問她的事,總是直戳重點,沒有多餘廢話。

“你說,我該不該和她交好?”顧輕舟咬了一口桌上放著的果子,酸得她差點牙都倒了,這輩子顧輕舟就沒吃過這麽酸澀難吃的果子。

冬霜看著顧輕舟微微蹙眉,忙給她遞上茶水。

“這事,得夫人自己做主,奴婢不懂這些的。”

顧輕舟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冬霜,沒有言語。忽然夏花咋咋呼呼從外麵跑進來,滿頭熱汗:“公……夫人,奴婢聽說,鮮蠻這次帶人來向賀契進貢了!”

鮮蠻是個大啟和賀契之外數個小族其中的一個。族居地域狹小,族人不算多,但盛產美人。往年大啟繁盛,鮮蠻便依附於大啟,年年朝貢都喜進貢美人。就連大啟後宮之中,也有一位鮮蠻族的美人妃子,很是得寵了一段時,但命不長久,外人皆說是因福薄承不住天家盛寵,嫌棄晦氣,此後大啟就不再接受鮮蠻女人了。

此次鮮蠻不先去賀契朝貢,反而是直接來了賀契,看來大啟現在已經國弱到連牆頭草找好了下家而有恃無恐了。

“來便來了,你大呼小叫的做什麽?”冬霜見顧輕舟沉默著,怕她不喜歡趕緊責怪了夏花一句。

“哎呀,冬霜你是不是傻?那鮮蠻一直都喜歡給別人送美人,這次帶了貢品過來,不就是擺明了給大王後院裏塞人嗎?夫人這才跟大王好了多久,就有了新的美人過來分寵,咱們又早先得罪了王妃,要是……要是……哎!”夏花這擔心雖然是替顧輕舟著急,但是追根揭底也是為了自己在賀契能不能活下去擔憂。

“也不知道那鮮蠻這次送來的美人是何種顏色。”顧輕舟沒有任何著急的意思,甚至還對這個未知的“對手”有些好奇。

夏花用一種看傻子的目光瞅著顧輕舟。

“以後總會見到的。”冬霜說道。

夜裏顧輕舟用晚飯的時候,額托裏正好過來。

“大王用過飯了?”顧輕舟放下碗筷走到額托裏身邊問道。

額托裏看著顧輕舟乖順可人的模樣,又看了看桌上的飯菜,突然問道:“會不會飲酒?”

顧輕舟不知道額托裏為什麽這麽問,但如果他這麽問,肯定不是想得到否定的答案。

“隻能飲一點。”

額托裏笑道:“吩咐她們上酒。”

顧輕舟覺得,以額托裏的性子,不會特地來跟自己飲酒吃飯。

果不其然,這酒上來之後,額托裏就揮退了所有侍婢隨從。冬霜走前猶豫了一下,然後關上了房門。

額托裏的心思,可以說是路人皆知了。

顧輕舟每日都會想,這個額托裏莫不是芙春樓鑽床底的老鼠托生,日日都有新花樣。若不是額托裏,她都不知道男女情事還能如此多姿。

“大王今日是有什麽喜事不成?”顧輕舟站在桌邊看著額托裏,上手為額托裏斟酒。

“說予你也無妨。”額托裏把那酒碗裏的半碗酒一飲而盡然後說道:“你那好爹大啟皇帝,五日前,命人一刀閹了池州裏,你說是不是大喜之事?”

顧輕舟現今聽聞池州裏這三個字,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池州裏,大啟如今為數不多真正可以領兵上陣的將才。也是顧府大廈將傾之時,試圖挽救一二求娶顧輕舟的男人。

這樣有才有抱負的正直之人,竟然落得如此下場,對於池州裏而言恐怕是生不如死的。

額托裏仔細觀察著顧輕舟的表情,精準地捕捉到看似毫無波瀾的顧輕舟,下唇微微收緊。

“本王從未聽說大啟四公主和池州裏這個從五品的武官有過什麽交集,近來卻聽說了這麽一件趣事——”額托裏故意拉長了語氣,臉上還帶著笑意,眼神已經有些冷漠了。“顧遠之也就是顧相,被抄家前,長女顧輕舟被原定的未婚夫退了庚帖,之後顧輕舟被外界傳與未婚夫已有苟且,雙方名聲皆有損害。外界都以為顧輕舟此人往後必定青燈古佛一生,卻轉頭就有池州裏上門求親。”

“你說——這顧輕舟為什麽不答應呢?不知道‘公主’能否為本王解答?”額托裏問道。

顧輕舟就沒指望自己代嫁一事能夠瞞天過海,或許之前如英赤那等好色之徒,她還能吹吹枕邊風裝出一副苦楚模樣求得憐憫。可額托裏,卻不是那等子色令智昏的人。

“大王,本就知道我不是四公主,不過是冒名頂替而已。”顧輕舟兩手緊緊攥著裙擺又慢慢鬆開,對著額托裏跪了下去。“當時擺在我麵前隻有兩條路,要麽頂替和親,要麽充作官妓。大王覺得,我該怎麽選?”

“如此想來,來賀契和親,的確算是條出路。你說的如此可憐,本王倒不好責怪你欺上瞞下了。”額托裏不冷不熱地說著,也不管顧輕舟,就由著她跪。

“大王如今是怪我欺瞞了我是顧相之女的事,還是怪我沒能在退親後護好名聲,還是將池州裏求親一事怪罪於我頭上?”顧輕舟跪行兩步,靠近額托裏後,雙手握住額托裏的粗大的手掌。

“如果三者皆有,你該如何分辨?想仔細了說。”額托裏沒有將自己的手掌從顧輕舟手裏抽出來,倒是給了顧輕舟一絲絲的底氣。

“欺瞞一事,非我所願。剛剛我已經向大王坦白,望大王能多多憐惜於我。在大啟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之事我做不得主,那人之後執意退婚,也不是我能左右。外界傳我與他有苟且,難道大王不比別人更加清楚嗎?我隻能好好管著自己的身子,卻管不住滿天謠言。”顧輕舟仰著頭看著額托裏,說得一身坦**。

“至於池州裏……”顧輕舟輕笑道:“我如何能去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