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舒低著頭,躲在展蕭身後,便是不去看,她也能猜到那什麽“山賊”“婦女”,說的必定是她與展蕭。
果真是賞金萬兩,這寧帝對付西岐人屢屢退讓,找起自己人來,倒是舍得下本錢。
周圍百姓多是普通人家出身,哪見過這麽多的金銀?聽見“賞金萬兩”幾個字,紛紛大著膽子探腦袋去看。
李忘舒覺得不甚舒服,便想先行離開。她扯了扯展蕭的衣裳,還沒開口,卻聽對方道:“現在走了更引人注意,這衙門的人可還看著呢。”
李忘舒默然歎了口氣,隻盼著萬莫叫人發現才好。
隻是有時候怕什麽往往來什麽,她到底是公主,雖著了尋常衣裳,但身量苗條,氣度矜貴,卻是一時半刻難以掩住的。
百姓們沒見過什麽天家貴胄,難以分辨,可那公門中人,多有與達官貴人見麵的時候,不過兩眼,便瞧見一眾探著腦袋的百姓裏,有個帶著帷帽的女子與眾不同。
李忘舒根本不敢抬頭去看,隻覺得周圍空氣忽然間凝滯住了,而擋著她的展蕭,挪了挪步子,攔在了她的正前方。
有馬蹄聲在他們麵前停下來。
“你,是什麽人?”騎在高頭大馬上,身著官服的官家人居高臨下看著展蕭還有躲在他身後那個不同尋常的姑娘。
展蕭俯首行禮,瞧著倒有幾分害怕模樣:“小人賈軔,不知官爺這是怎麽了……”
那官爺上下打量一番,以劍柄指向他身後:“那又是誰?”
“舍妹賈姒,因害了病,臉上起了疹子,恐汙了官爺的眼睛。”展蕭倒是隨口便將一個理由編了出來。
“疹子?”那騎在大馬上的人微一挑眉,便有一股殺意凜然而上,“什麽疹子難道看上一眼還能傳染了不成?摘了帷帽,抬起頭來!”
李忘舒的手緊緊攥著,不自覺已沁出冷汗來。
她知道展蕭武藝高強,可這是在並州城中的路上,周圍都是百姓,總不能像在樹林裏一般“大開殺戒”,倘若在這裏被人發現了,那隻怕她就再難離開了。
況且展蕭也不過是收了她的銀子,錢財能買來一時得用,真到了生死關頭,這般利益維係的關係,哪裏能那麽可信?
“沒聽到嗎?抬起頭來!”
那官差已隱有威脅之意,周圍的百姓都被嚇了一跳,紛紛退了開去,驚恐地看著這邊。
“官爺,舍妹雲英未嫁,如今容貌受損,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對一個尋常女子,不好吧?”
展蕭開口,分明是平淡地說了這麽一句話,可偏偏就讓人覺得一股不太符合他身份的冷意已然**了開去。
那官爺愣了一下,壓根不曾想一個看著沒什麽不對的普通人,能說出這種話來。
“你……”
嗖!
他話還沒說出來,忽然一道破空聲擦著他的肩迅捷而過。
一支鋒利的箭羽,直直定在了展蕭與那官爺所騎之馬中間的一道石縫裏。
那馬嘶鳴一聲,忽然揚起前蹄來,已然失控。
不知是誰喊:“殺人啦!殺人啦!”
登時這整條長街都亂了起來,那幾個奉命找人的官差,因著他們領頭的馬驚了,如今群龍無首,竟是被“圍困”在混亂的人群中。
李忘舒尚且沒看清是從哪來了一支冷箭,便已覺得雙腳騰空,竟是被人攔腰抱起,轉瞬間帶離開她方才所站的位置,朝另一頭的小巷中而去。
“你……”李忘舒驚駭地看著展蕭,帷帽受了擾動留下的縫隙裏,他的臉色冷峻如冰,竟是好像根本沒聽見她的驚呼一般。
待雙腳落了地,李忘舒尚且不能完全反應過來方才發生了什麽。
她正要問,下一刻又有一個巨大的力道扯著她,往那黑燈瞎火的小巷子深處跑。
“你做什麽?”她想掙紮,可那力道竟是出乎意料的大,讓她隻能覺得手腕如同斷了一般,卻是一點都掙脫不開。
“事急從權,若是殿下被磕碰了,屬下可承擔不起。”
“誰要你承擔!”李忘舒脫口而出。
她自然知道方才百姓們已然亂了,若是被撞倒,隻怕命都要去半條,可……可就算再急,也不必將她攔腰抱起來,甩向另一側吧……
她心裏越發生氣,待又瞧見那巷子狹窄,連個燈籠都沒有,更是氣急:“你放開我,我說了到了這不必你管我,你要帶我到哪去?”
可展蕭卻壓根不聽她說了什麽,隻是牽著她一路往那巷子深處走,越走越黑,待要伸手不見五指。
李忘舒掙脫不開,人已不由自主隨著他的力道被塞進了一條“巷道”之中,說是巷道,其實不過是兩戶人家相鄰的院牆,中間堪堪能過一人,他倆擠進來,已是如同麵對麵貼著。
“你……”
“噓。”展蕭抬手撐在對麵的牆上,將她圈在自己身前的一方小天地裏。
李忘舒微仰著頭看著他,見他往那巷道外麵看,便也跟著朝外看去,隻聽得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繼而便見到火光照了進來。
那些人說著不同於大寧百姓的話,在跑進這條小巷中後便四散開去,很明顯,是在找人。
是西岐人!
李忘舒瞳孔微縮。
西岐人也追到了並州嗎?那方才那支冷箭,難道是西岐人射出?
她忽然心跳得極快,貼在石牆的後背傳來陣陣冷意,讓她忍不住輕抖了一下。
前世遠去西岐,她是了解那位新任的西岐王的。預定要娶的王妃逃了婚,就算人是大寧的公主,他也絕不會隻把這事交給大寧。
可李忘舒仍舊沒有想到對方這麽快就會追到並州。
她和展蕭是連夜離開孫家集的,連大寧朝廷的人都沒有遇到,怎麽會這麽快被西岐人找到呢?
她帶著幾分猶豫看向展蕭,可隨即又想到,是麵前這人帶著她逃出來的,他好像沒有必要給西岐人通風報信,難不成就為了讓自己的逃亡之路多些挑戰嗎?
“唐突殿下了。”
正思量間,她聽見那人的聲音,遂又看過去。
此處太黑了些,並看不清他的神情,隻是覺得他的眼睛格外明亮,好像深邃的夜空。
“還有辦法逃出去嗎?”
“那些西岐人貪功冒進,驚動了並州府衙的人,應該一會就會離開了。”
好像是想到了什麽,展蕭又道:“不是殿下自己拋出了誘餌,想讓西岐人也上鉤,將這水攪得再渾些嗎,怎麽這會怕了?”
李忘舒抬手打在他胸前:“我哪怕了?”
話出了口,她又忽然覺出在這小小一方天地裏,這等動作實為不妥,於是踮著腳愣是向後靠,到底離他遠了點。
展蕭自然覺出她的動作,隻是沒說什麽,不知是不是夜色漸濃,讓他竟也大膽不少,在旁人瞧不見的地方,無聲笑了笑。
“走吧,他們應該離開了。”展蕭開口,扶著李忘舒從那小小巷道裏又“擠”了出來。
一點月色灑下,小巷中鋪了一層淡淡的銀灰,李忘舒拍了拍裙子,跟上他的腳步。
那帷帽方才逃跑時早不知掉在哪裏,這會倒讓她能將這座並州城看得更清楚些。
“這裏也算座大城了,四通八達,在這分開,你也好找個好去處。”
展蕭停了一下等她:“殿下是鐵了心要趕我走。”
“你知道跟著我,恐有性命之危。”
展蕭看著她,忽有一瞬凝滯住,他腦海裏刹那間閃過這些年無數次刀口舔血的經曆,卻又極快地複歸平靜。
性命,對他而言從來都不是什麽值得擔憂的東西。他這條命,能活著已是上蒼仁德。
“那明日到舒家看看吧,若是殿下成功與舒家說了話,那屬下自然沒有用處,到時再離開。”
作者有話說:
有個人說著自己沒有用處,心裏想的卻是沒人比我用處更大。
是誰我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