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靖揚挑了下眉, 他怎麽覺得這位福微公主,不太對勁。

“金田縣出了這麽大的事,見到殿下還安寧, 我也放心些許,隻是前方火光衝天, 我奉命賑災,自不能讓這大火連累了百姓。來人,保護好這位姑娘,待大火滅了, 我自前來領人。”

他故作嚴肅說完這些話, 竟是朝李忘舒笑了一下, 而後便回身上馬,領了一半的人, 就這麽走了。

李忘舒愣了一下, 扭頭看去,那方靖揚沒有一點停留,倒好像是真的趕去救火的。

難道這次李炎不隻要把她抓回去,連展蕭也不想放過嗎?

李忘舒皺眉,她還沒能完全從沈幼白那件事裏走出來,腦子裏如同一團漿糊。

她深吸了一口氣, 看向麵無表情站在她麵前的這些衙門士兵。

“我留下, 放其他姑娘走。”她開口,可那些衙門士兵就像不長耳朵一樣, 沒有一點反應。

“展姑娘,這是朝廷的什麽大人嗎?”

二姑娘有些緊張, 雖然早就覺得展柔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可瞧著她與那小將領對話, 二姑娘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相信。

李忘舒朝她笑笑:“記得沈幼白說過的話嗎?”

“沈姑娘?”二姑娘與其他女孩子互相看看,好像知道李忘舒要說什麽,又好像不太明白。

李忘舒看著她們道:“活下去,才有希望,才能報仇。我們大寧的女子,不比任何人差,就算是遇到了萬福樓這樣的事,也是高自明的錯,是那個宋大人的錯。”

她拉住二姑娘的手:“今日在此,也許大家各奔東西,但我們都該記住,萬福樓,是高自明的罪惡,不是我們的罪惡,我們堂堂正正活著的人,不該因那些汙穢之人懲罰自己。”

“今後,離開金田縣,離開兗州,他日,若我能在永安再見到大家,再請大家嚐永安美食!”

“展姑娘,你要到永安去了嗎?”二姑娘問道。

“現在不會去,但終有一日,我會站到永安的城門之上,讓那些中飽私囊之輩無所遁形。”

二姑娘其實不大明白展柔話裏的意思,那一時,她隻覺得麵前這個女子,有種她沒見過的熾烈的光芒。

在她過往的歲月裏,女子不過嫁人、相夫、教子,好像沒有什麽人告訴過她,女子也能懲奸除惡,也能定國安邦。

她明白,她們與展姑娘,原本就不是一樣的人,她讓她們走,是在保護她們,不被人尋仇,能安穩餘生。

今日趁夜離開,沒人會知道她們曾在萬福樓。

但記憶,總不會跟著離開。

“展姑娘,我會到永安去的,一定。”二姑娘拉著李忘舒的手,重重地向她點頭。

那些從萬福樓逃出來的女孩子,又回望那衝天火光,而後便同李忘舒告別,頭也不回地衝入了夜色之中。

李忘舒站在府衙侍衛的“包圍”裏看著她們遠去,又看向萬福樓的方向。

重生之後,她好像第一次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贏了還是輸了,隻是覺得,好像回到永安沒有那麽可怕,西岐王廷也沒有那麽可怕了。

除了她,沒人知道帝令在那,就算回去,李炎也未必能奈何她。

*

“怎麽都這麽多天了,一點消息都沒有呢?”李霽嫻坐在桌子前,拿著一支筆,卻一個字都沒有寫。

李霽臻拿著本書,聞言抬起頭來:“皇姐,你再在我的書房呆下去,那王公公又要在父皇麵前告狀了。”

“還不是你不靠譜。”李霽嫻輕哼一聲,“你不是有好幾個幕僚嗎?怎麽這一天一點消息都沒,早就說方靖揚一個人先趕到兗州去了,如今倒是找到長姐沒有?”

李霽臻歎了口氣:“若是找到了,自然有消息傳來,沒消息不就是沒找到,沒找到,皇姐不應該高興才對?”

“除非……”李霽臻歪過身子,“皇姐你難道真的與方小將軍暗地有什麽聯係?”

“我才沒有。”李霽嫻扭過頭去,“我隻是擔心出什麽事。今日我到母後那裏,聽見母後身邊的女官在說,那兗州好像有人貪了賑災的銀子,想必不是什麽好官,萬一長姐遇見了……”

“長姐吉人自有天相,倒是那些狗官,是該懲治懲治。”

李霽嫻一下笑出來:“你個小不點,還想懲治人?”

李霽臻撇撇嘴:“是啊,都說我年紀還小還小,說是皇子,還不是當我是個傻子。”

李霽嫻不笑了,看向這個弟弟:“你怎麽了?誰說你是傻子?”

李霽臻左右看看沒有旁人,這才低聲道:“皇姐,你說那些大人腦子裏都在想什麽?他們嫌我年齡小,卻又要拉攏我,還當我看不出來,這不就是當我是傻子嗎?”

李霽嫻想了想,想不太通,便道:“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裏,闔宮裏就你這麽一個小皇子,你自然是眾星捧月。”

李霽臻垂下眼簾看著手裏的書,大人都當他是孩子,還以為他聽不懂話。

不就是因為他會是以後的太子嗎?

可他真的能當太子嗎?要按先生講的那史書,他隻怕要死得比誰都慘吧。

“皇姐,別等了,快回去吧。”李霽臻戳了戳已經打哈欠的李霽嫻。

“不行,我得等。”

“你放心,但凡有了一點消息,我即刻親自到你的承樂宮。”

“當真?”李霽嫻抬頭看向他。

李霽臻點點頭:“我一共就兩個姐姐,長姐在外頭,也幫不上忙,唯有福樂姐姐還在宮中,我不幫你,幫誰呢?”

李霽嫻這才笑道:“臻兒果真天賦異稟,明日給你備著蜜餞吃。”

李霽臻看著李霽嫻扶著宮人的手離開,老成地搖搖頭,西岐在前、陽奉陰違者在後,大寧瞧著光鮮,實已危如累卵,也就他這福樂姐姐,還能有這般單純的快樂。

要是那西岐王死在路上就好了,可惜,他也隻是想想罷了。

他如今,還要提前想著,倘若那西岐王蹬鼻子上臉,他該怎麽勸父皇別把福樂姐姐也嫁了,難不成,真讓方小將軍出馬嗎?

*

“阿嚏——”方靖揚打了個噴嚏,走入金田縣的府衙。

高自明死了,宋珧……差不多也是個死人了,整個金田縣數他“官”最大,這縣衙自然也成了他暫時的落腳地。

隻是……此時的縣衙內,氣氛倒有些古怪。

花廳裏一共四個人,方靖揚左邊看看,展蕭身上還帶著血,臉色沉得如同要把周圍的空氣也冰凍了,他旁邊那個不知道叫啥的,也是渾身血跡,麵色不善。

再右邊看看,福微公主坐在椅子上,麵色沉靜,隻是頭頂仿佛盤旋著一塊陰雲,隨時都要來一場狂風暴雨。

方靖揚摸摸鼻子,有些後悔接了這樁差事,更甚者,他還答應福樂公主,要把眼前的福微公主給放了。

工作不好做啊……

“咳咳。”方靖揚輕咳一聲,“幾位,就沒點說的嗎?”

“言曠,把東西給他。”展蕭開口。

言曠愣了一下:“都給?”

“都給。”

“可是……”

“我說都給。”

言曠扯扯嘴,露出一個不太自然的表情:“我知道了。”

方靖揚看向那個名叫言曠的人:“什麽東西?”

言曠走上前來,拉開衣裳,把方靖揚一驚。

“我是正經人!”方靖揚往後仰了一下,瞧見言曠是從懷裏拿東西出來,才長出一口氣。

隻是接著言曠的動作,卻是重新讓他驚訝起來。

他從懷裏、腰帶裏、鞋筒裏,甚至背後,也不知道怎麽撈出一堆東西來。

卷冊、紙張、印鑒,這麽些奇怪東西,也不知他是怎麽全都藏在身上的。

言曠把那些東西一股腦地推到方靖揚麵前。

“方小將軍,這些都是那個高自明在金田和玉江兩地,強搶民女、貪墨朝廷銀兩以及私自開設賭坊、酒樓的罪證,除去這些,還有一些在萬福樓,不知道被燒了沒有,還得屬下去看看。”

方靖揚吞了下口水:“這個,是你們調查的?”

言曠沒回答,看著他,好像在說“不是我們是誰”。

方靖揚雖說武藝好,可還從來沒幹過這種事,他於是將那些罪證都歸攏過來:“我知道了,我會帶回去,稟報聖上的。除了這個,是不是還得說點別的?”

方靖揚歪歪身子,越過言曠,去看李忘舒和展蕭。

實話說,這兩人他都不是很熟,若不是李霽嫻相托,他甚至都不想趕來金田縣。

但如今騎虎難下,雖然他已向李忘舒言明他與李霽嫻有約,但這兩人,總得給他個交代,讓他回京複命吧?

隻是方靖揚顯然低估了他麵對的兩個人。

花廳內安靜了片刻,李忘舒抬起頭看向展蕭。

“他是誰?”

這話問的自然是言曠。

“我的好友、兄弟言曠。”

“為什麽會出現在金田縣。”

“聽說我到了兗州,擔心我有危險。”

“聽誰說?”李忘舒盯著展蕭,她知道展蕭明白她的意思,可展蕭的表情,卻顯然是不想回答。

“季飛章。”他惜字如金。

“所以你從並州一路至此,一直都在聯係他們,是嗎?”

“是。”

“展蕭!”李忘舒忽然站起身,“你當時若拋下我,我不怨你,這本來就是要命的事,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可你為什麽要騙我?你立下的誓言,就這麽短短幾天,就不值一提了嗎?”

“我答應送你,我就會做到。”

“那言曠呢?那個宋珧呢?他們是誰,你就不打算和我解釋嗎?”

“我說過,每個人都有不願為他人知道的事情,殿下有,我也有。”

李忘舒深吸了一口氣,那種在並州被舒家背叛的感覺再一次湧上她心頭。

展蕭救了她,她本不該怪他的,可他越是這樣,她就越覺得,他和舒家人一樣,現在救她,不過是為了將來用她換取更大的利益。

“就此別過吧。你騙了我,又救了我,我也不問你的來處,你也不必知我去哪,我們兩清。”

李忘舒說完,轉身往花廳外走去。

方靖揚和言曠看得目瞪口呆,見李忘舒走了,展蕭還坐在椅子上,言曠先著急了。

“展大哥,你快去追呀!外頭那麽亂!”

“是啊,快去啊!”方靖揚也附和。

展蕭攥緊了拳,到底飛身追了出去。

見他去了,言曠才舒了一口氣,方靖揚見他緩了一口氣,也跟著長出了一口氣。

出完氣了,他才忽然反應過來,他為什麽要跟著起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