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好啊, 這就是你跟朕保舉的人,這就是你鑒察司最厲害的暗探!”

養心殿內,寧帝李炎在地上來回踱步。

他麵前, 跪著鑒察司司長律蹇澤。

今日晨起,從豫錦兩地交界傳回消息, 前日,福微公主失蹤了,鑒察司展蕭在潛浪城內大開殺戒,殺了幾十個與他同屬鑒察司的同僚, 關鍵是, 殺了人, 他還又被其他幾個鑒察司的人救走了。

李炎看完密信,隻覺得腦袋嗡嗡的。

他費盡心思安排人馬, 想著不多久就能找到帝令所在, 退一步講,總能把福微給帶回來。如今可好,帝令沒找到,連福微都沒了!

“你來告訴朕,你的人到底想幹什麽,他們是不是要反了!”

律蹇澤低著頭。

在聖上身邊多年, 他深諳這位帝王的脾性。

潛浪城的事情, 也在他意料之外,但此刻顯然不是向聖上解釋的好時機。聖上不僅不會信, 興許還會覺得他在推脫罪責。

李炎見他不說話,卻是心內鬱氣更甚:“那西岐王赫連同盛可在路上了, 他年紀輕輕, 爹還在世, 就敢自己稱王,可見野心不小。你告訴朕,待他來了永安,朕手中既無帝令,也無公主,怎麽應付他?”

他又轉向另一頭:“等那赫連同盛發現如今國力虧空,誰能保證他不動心思打過天闕關?”

李炎敲了敲自己腦袋:“朕現在要的是時間!不給朕恢複,朕拿什麽同西岐打?如今呢?如今可好,帝令沒拿到,連準備應對的時間都沒有了!你說,朕怎麽辦!”

李炎走回到椅子上,一下坐了下來,指腹按著眉心,隻覺得胸腔內堵著一團氣,委實難受。

律蹇澤這時才抬起頭來,開口道:“聖上莫急,如今雖然福微公主失蹤了,但這也正好給我們緩兵之計。”

“什麽緩兵之計?”李炎看向他,“人都丟了,上哪去緩?”

律蹇澤便道:“既然公主丟了,那聖上就派更多人找,若是西岐王到了永安,便以此為理由,先拖住他。”

李炎眯了眯眼睛:“那西岐王總不會這麽傻吧?”

“西岐王既有膽識親自來大寧,可見能力卓著,他自然不會相信我們的托詞,但帝令一事已被公主鬧大,表麵看,是用公主拖住西岐王,實則,還是帝令。”

“那是我大寧的帝令,怎可交給外邦?”

“聖上誤會微臣了。”律蹇澤趕忙解釋,“我們既已知道公主要到錦州,很可能是去找代王,何不趁著西岐王到來的機會,借刀殺人呢?”

李炎皺了皺眉,凝神細思。

須臾,他才好像想通了什麽關鍵所在一般,點了點頭:“律愛卿所言甚是有理。代王終究是朕的兄弟,朕要顧念手足之情,西岐王倒是不用。”

隻是他又一下直起身子來:“可你鑒察司出了這樣的叛徒,你依舊難辭其咎!”

“微臣甘願受罰。”

李炎笑了一下:“朕不罰你,朕隻要你罰那個展蕭就好了。”

律蹇澤心中暗驚,麵上卻依舊沉靜如水:“不知聖上打算怎麽罰他?”

“朕要你活著把他抓回來。他敢站到李忘舒那一邊,朕就讓他知道生不如死是什麽滋味。”

律蹇澤心情複雜,隻是他顯然是個極能審時度勢之人,連忙叩首道:“微臣遵旨。”

*

玉華門,李霽嫻探出腦袋來,瞧著外頭隻有一個方靖揚,這才連忙跑過來。

“我聽皇弟說,長姐這次是真的丟了,怎麽一回事?”

方靖揚聽見她的聲音,轉過身來,連忙抬起一隻手:“噓。”

李霽嫻一愣:“怎,怎麽了?”

“如今這件事透著一股古怪,殿下說起來的時候也要小心。”

“這樣呀……”李霽嫻點點頭,“哪裏古怪?”

方靖揚將她拉到那歪脖子樹後頭,兩人的身影堪堪隱藏起來。

“聖上重重罰了鑒察司,你說福微公主殿下丟了,和鑒察司能有什麽關係?”

李霽嫻道:“他們不是有本事嗎?興許父皇是派他們去找呢?”

方靖揚卻搖頭:“聖上派的都是禁軍,從來沒提過鑒察司的名,連我父親都不知道,這罰鑒察司因何而來?”

李霽嫻皺眉:“那是為什麽?你難道知道?”

方靖揚道:“我自然不知道,可我猜,隻怕福微公主殿下逃婚的這件事,沒那麽簡單。”

“什麽意思?長姐就是自己要走的,我比你清楚。”

方靖揚卻搖頭:“不,我是說,福微殿下之所以能在那麽多人中逃出永安,說不定和鑒察司有很大的關係。”

李霽嫻瞪大了眼睛,一下捂住嘴巴:“你說什麽?你的意思是……”

“噓,殿下明白就好。”方靖揚連忙捂住李霽嫻的嘴,碰到她了,又忽覺不妥,趕忙不自在地將手放下來。

李霽嫻也撇過頭去,輕咳了一下才重新看向他:“這麽大的事,你怎麽知道的?”

方靖揚湊近了些,神神秘秘地道:“殿下還記得我有個朋友在並州嗎?”

“怎麽?”

“他當時不是得知了福微公主的消息嗎?他親眼看見過鑒察司打扮的人出現在公主身邊。”

李霽嫻雖然在宮裏長大,性子單純,可不代表她是個傻子,方靖揚的話說到這個份上,任她再沒城府也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

方靖揚得到了這個消息,又告訴她,是懷疑宮裏有內鬼。可是能動用鑒察司的人……

“怎麽可能呢……”李霽嫻搖頭。

方靖揚壓低聲音:“殿下,我知道此事實在匪夷所思,我也是不知道如今該怎麽辦。這麽大的秘密,咱們兩個人背著,遲早會出事,你有辦法將此事告訴皇後娘娘嗎?”

李霽嫻聞言卻連忙搖頭:“萬萬不可,母後若是知道,父皇就會知道。我找皇弟商量。”

“小皇子?”方靖揚皺眉,一個十歲小孩能懂什麽?

李霽嫻卻道:“皇弟雖然年紀小,但知道的事比我多,他府上又有幕僚,況且,他年紀小這才是優勢呀,倘若他的幕僚不可信,由他告訴母後,可比我去說管用多了。”

方靖揚一想,好像也是這個道理,便道:“那往後怎麽辦,就要看殿下了。”

李霽嫻鄭重地點頭:“放心吧,事關長姐,我會小心行事。”

她說完便與方靖揚告別,轉身欲走,隻是才走出一步,又連忙折回來了。

“殿下怎麽了?”方靖揚看著她又回來,莫名地心裏一緊。

“你帶著我的玉沒有?”李霽嫻問。

方靖揚頓了一下:“我……我忘了……”

李霽嫻歎了口氣:“你怎麽每次都忘,自打上次與你說過,都好幾回了,回回你都忘記,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我真的忘了……”方靖揚垂下眼簾,不敢看李霽嫻。

李霽嫻輕哼了一聲:“那你的我也不能給你,且在我這放著吧。”

她說完,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看著她過了玉華門,沒再回頭來,方靖揚才長出了一口氣。

他摸了摸懷裏的一塊硬疙瘩,還是熟悉的手感,這才轉身離開了。

*

已過立夏,從北江往南,進了錦州地界,便越發能覺得天氣炎熱起來。

遠近山脈都是一片蔥蘢綠意,連官道兩邊都生出茂盛的草叢來。

道路上已經支起了賣涼茶的茶棚,路上的行人都戴著草帽,每到中午,總要停下來休息乘涼。

日頭高升,總讓人有種盛夏要提前到來的錯覺。

季飛章坐在路邊上,灌下一口水去,才覺得冒煙的喉嚨沒有那麽難受了。

“這都一天多了,沒有一點人影,大寧這麽大的地方,真要找下去?”

言曠坐在樹蔭裏,摘下草帽給自己扇風:“反正鑒察司是回不去了,不找公主又能幹什麽去?”

兩人無奈地對視一眼,又一齊看向展蕭。

展蕭卻隻是靠著一棵樹坐著,目光似乎是落在前方不遠的官道上,卻仍舊一言不發。

言曠挪了挪屁股,坐得離季飛章近了些,拍了一下他,小聲道:“你說展大哥這是怎麽了?雖然他以前也不怎麽說話,可沒覺得連人都是死氣沉沉的。”

季飛章朝展蕭那看了一眼,敷衍地笑了一下:“他隻怕是要慘嘍。”

“慘?怎麽慘?”言曠一下有點著急了。

他們可是費了好大的功夫,才避人耳目找到潛浪城的神醫為展蕭診治,撈回一條命來。

季飛章搖頭:“我一早就同他說,‘溫柔鄉是英雄塚’,他還不信。那福微公主傾國傾城之貌,雖說逃難路上落魄了些,可他與殿下是朝夕相處,既是個男人,哪有那麽容易獨善其身?”

言曠不解:“可展大哥又不是那些好色之徒。”

季飛章拍了一下言曠:“你傻不傻,這和好色之徒可沒關係,越是展蕭這樣的人,一旦動心,就越是覆水難收。”

他說完,又朝展蕭那裏看了一眼,桃花眼中罕見地竟流露出一絲悵然:“他壓抑太久了,其實倒應該說,是公主殿下救了他。”

言曠聽得似懂非懂,他隻是憂心忡忡地看向展蕭,兀自喃喃道:“難不成這就是為情所困的男人嗎?”

“直接去錦州城。”

他們兩個人還在說著話,身後忽然響起一個沉悶的聲音。

兩人嚇了一跳,連忙回頭看,才見方才坐在不遠處樹底下的展蕭,竟然轉眼就到了他倆這裏。

季飛章聳了下肩:“你怎麽跟個魂似的,沒有一點聲音。”

言曠倒是聽到了重點:“不找了嗎?直接到錦州城去?”

展蕭負手而立,雖然臉色還算不得太好,但眼睛裏倒不是那麽死氣沉沉了:“已經一天了,她若真逃了,應該能到。”

季飛章站起身來:“你的意思是直接去錦州守株待兔?可是展蕭,你想過沒,如今這裏一方是朝廷的人,一方是西岐人,就算殿下沒有被發現,這一路走去,人牙子、山匪,甚至隨便一個起了歹心的人,都能把殿下帶走。”

言曠也皺眉:“殿下終歸是女子,女子若是獨身一人,確乎更危險些。”

“她不一樣。”

展蕭忽然開口,讓言曠和季飛章都愣了一下。

季飛章撇撇嘴:“展蕭,你可真是我的哥,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情人眼裏出西施呢。”

展蕭看著前方隱隱有熱浪開始翻卷的官道:“她不是菟絲花,她的生命力,比我們最初所想的都要頑強。她既要去錦州,就一定會去。”

季飛章和言曠互相看看,彼此眼中都有隱憂。

他們總有一種感覺,倘若再不找到福微公主,隻怕展蕭要先瘋了。

“走吧走吧,反正公主丟了的消息,我已傳信回永安,宮城裏應該還能拖一拖,等我們進了錦州,那不就是代王的地盤了嗎?再逃,大約也容易些。”

季飛章說著,戴起了自己的草帽。

言曠點點頭,他們如今反正是離開鑒察司了,也隻能走一步瞧一步了。展大哥把事做絕倒也有好處,大家都不會想怎麽回頭,做決定反而容易些。

隻是他總覺得,那日展大哥大開殺戒,總有些報複的原因在,至於是報複什麽,大約是鑒察司內部屢屢出問題,好幾次都險些害了公主吧……

*

錦州,代王府。

代王李爍接到屬下查探帶回的奏報,眼中縈繞濃濃的擔憂。

“王爺,如今公主是在豫錦兩地交界之處失蹤的,我們是不是要插手?”代王府親兵侍衛總領車令羽亦麵露隱憂。

福微公主失蹤可是大事,直接影響了大寧與西岐的和親,也便影響了兩國議和,代王府雖遠離京城永安,但這等大事的消息自然也不會遺漏。

原本錦州離永安甚遠,這樣的消息他們聽聽也便罷了,可誰知道這福微公主當真能過了北江。

如今人是在離錦州這麽近的地方丟的,代王作為錦州封地的王爺,隻怕是難以獨善其身。

李爍抬起頭看向車令羽:“你覺得呢?”

車令羽是個武將,聽見這問題犯了難:“屬下……屬下不知……隻是這福微公主,到底是蕙妃娘娘的女兒……”

“慎言。”李爍站起身來。

他雖已中年,卻長身玉立,除卻因年齡增長多了些沉穩,倒與十來年前時好似沒有差別一般。

當年永安城令無數待嫁女子魂牽夢繞的代王李爍,過了這麽多年,仍舊是錦州城內那些年輕姑娘閨中密談時提到最多的人。

隻是他心裏始終有一個人,除了追隨他十餘年的車令羽,在錦州倒是再沒人知曉。

院內的梨樹開了滿樹的花,一陣風過,夕照之下落花片片,如入畫中。

李爍恍惚間在那梨樹下看到了熟悉身影,隻是他搖搖頭,又什麽都瞧不到了。

車令羽也不敢說話,屋內便安靜下來,香爐裏升起細如絲縷的塵煙,本是為安神寧心,如今卻反令人心神不寧。

“你可有福微公主的消息?”

車令羽聞言連忙回了神:“回王爺,目前還沒有消息,隻是在城門增加了人手,倘若福微公主要到錦州來,應有回信。”

“這些年皇兄在永安,也算運籌帷幄,隻是他到底如當年一般,從不將世間女子當個完整的人來看。我離開永安時,福微尚且年幼,這須臾數年,也不知她是否還記得我這個叔父。”

李爍說到這裏,神情有些悵然。

車令羽卻忽然想起另一件重要事情:“王爺,此番還有一個消息。”

“說。”

“福微公主離京時,曾說帝令在自己手上。當年舒老太爺離世,帝令再無蹤跡,此次聖上對福微公主如此重視,會不會是因為……”

李爍目光變了變,方開口道:“不管是因為什麽,她終究是皇室子女,倘若真到了錦州來,我們也不能視若無睹。你且派人在城門駐守吧,她若不來,自不與我們有關,可倘若她來了,也不可怠慢。”

車令羽忙道:“屬下明白。”

*

過豫州入錦州,平原漸開,偶見河道交錯,已全然不同於永安風景。

山脈丘陵在這裏成了少見之物,取而代之的是良田曠野。是以錦州算是大寧一處富庶之地,這裏百姓安居樂業,與兗州今歲的災荒成片對比分明。

隻是視野開闊,卻也未見李忘舒的身影。

一路行來,展蕭三人可謂風餐露宿,如今走了已有兩日,在錦州城外的郡縣都繞了一大圈,可要找的人還是沒有找到。言曠和季飛章心裏也已沒了底。

今日雲陰欲雨,眼見天色不好,他兩人倒更是擔憂。

“按理說,就是腳程再慢,這會也該到了,除非……”季飛章拿出幹糧來咬了一口,才說了一半,就被言曠打住。

“哪有除非,興許是我們剛好錯過了也不一定。”言曠說著,心有餘悸地看看展蕭。

這兩日展大哥就像個不穩定的火藥桶,也不知道啥時候就點著了。

前日路上遇見兩個小賊偷東西,展大哥二話不說上去抓了人,抬手就把兩個賊的手廢了,當時那倆小賊就嚇傻了,據他目測,那傷不養個三五個月,隻怕好不了。

昨日又是路過一個村子時,見一個富商調戲一個農戶女子,展大哥也是“從天而降”,直接將那富商從馬上踹了下去,瞧著怎麽不得躺個一兩個月。

以前展大哥雖武藝好,但他輕易不出手,那軟劍就是取人性命的。如今劍倒是不出鞘,可惹了他的人,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是以言曠這兩日可謂是“謹言慎行”,從前在鑒察司的時候他都沒這麽“委屈”過自己。

季飛章倒是沒他那麽膽子小,他在並州當了多年紈絝了,那一身紈絝習性早已刻入骨髓,便是如今尋人路上,也不免擺出一副瀟灑做派。

他雖聽了言曠的話,沒再說下去,但是一邊吃一邊搖頭,顯然是覺得那位福微公主凶多吉少。

展蕭卻始終沒有說話。

他很快地吃完了一個餅,靠在一棵樹下閉目小憩。

自他坐下,就好像在他周圍出現了一個結界一般,連季飛章和言曠都不由自主地往外坐了坐。

如今已到正午,天氣又不好,這條前往錦州的小路上一個人也沒有,倒顯得格外安靜,很遠的地方的幾聲鳥鳴都變得清楚起來。

就在幾人用了午膳昏昏欲睡之時,便聽得西北方向隱隱傳來女子聲音。

“你們離我遠些!我身上這可是天花,若是你們惹上了,九死一生!”

言曠和季飛章聞聲一下都站了起來,踮著腳朝聲音來處瞧。果見那小路另一頭,不知是何時過來幾個人,好像正在吵架。

“出什麽事了?”言曠在季飛章耳邊問。

季飛章搖頭:“幾個混混截住了哪個姑娘吧?”

這種戲碼在民間太過常見了,常年出入花樓的季飛章已經見怪不怪了。

這時候,又聽得那頭傳來男人的聲音。

“姑娘如此貌美,什麽天花地花,便是閻王老子來了又如何?那酸腐書生常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今日我趙老二也風流一回!”

“是啊是啊,這樣的美人若是能得一見,死了也沒什麽好後悔的了!”

“小美人,別跑呀!”

……

季飛章越聽越皺眉,什麽汙言穢語,光天化日,當真有礙觀瞻。

言曠卻已捏緊了拳,一副要衝上去打架的樣子:“這些人這是要做什麽?這可是大白天,就不怕被官府抓了嗎?”

季飛章冷笑一聲:“他們自認賤命一條,抓了就抓了,有什麽可擔……展蕭!”

他這話還沒說完,但見一個身影如同遊龍一般眨眼間就閃了過去。

季飛章分明聽見他軟劍出鞘的聲音,想要伸手去攔,結果卻連個衣裳尾巴都沒抓到。

“壞了。”

他與言曠對視一眼,連忙追了上去。

可展蕭武藝在整個鑒察司都無人能出其右,他兩人又哪能做出什麽改變來?

等他們跑過去,已見寒芒閃過,那五六個猥瑣大漢,已經咚咚咚橫七豎八倒了一地。

季飛章蹲身抬手去探,起來看了看言曠:“死了。”

言曠一拍腦門:“這可怎麽辦?展大哥我知道你心裏有氣,可之前打幾個人發泄也就罷了,總不能要了人命吧,現在這些人出事了,鑒察司的人見了屍體也知道是你幹的,咱們還怎麽找公主呀?”

季飛章也搖頭:“公主不見了你急,我明白,可你再急,你也不能……展蕭?”

他這話說了一半,猛然覺出不對來,定睛朝展蕭看去。

隻見展蕭就如同一尊石像一般,直挺挺地麵對著那個被救了的姑娘站著,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身上,好像有話要說,卻隻剩無言。

言曠和季飛章都感覺到了什麽,一齊將視線落在那女子身上。

隻見她一身衣裳髒汙不堪,其中多有破損之處,不過聊以蔽體,頭上裹著一塊不知哪裏來的氈布,如今垂著頭,遮住了大半張臉。

她身形瘦弱,如今瑟縮一處,更讓人覺得似乎下一刻,她就要被風吹走了似的。

怎麽看都是一個流落在外,還需靠乞討為生的貧民女子。

而下一時,他們卻聽見展蕭終於開口。

“殿下,你還好嗎?”

那女子抬起頭來,臉上蹭了不少灰泥,隱約可見小小的紅疹,卻目光清明,隱約含淚。

季飛章和言曠驚駭地看著眼前的人,鑒察司辨人之能自然出眾,那女子竟真是公主殿下。

“殿,殿下……”言曠感覺自己已經不太會說話了,“你,你怎麽……”

他想問“你怎麽成了這個樣子”,可總覺得對於一個女子來說,這樣的話太過刺耳,可他此刻實在找不到言語來形容自己震撼的心情。

雖然公主殿下自打逃婚後便總是一身粗布衣裳,但終歸都是收拾妥帖的,有時甚至會無意流露幾分皇室的尊貴威嚴。

如今這個女子,若非長相實在顯眼,哪有一分能與尊貴的公主聯係起來?

李忘舒看著展蕭,眼裏分明噙著淚,卻沒讓那淚水流出一滴來。

她一語未發,轉頭便向小路另一邊走去。

“殿下……”言曠剛開口,立馬就被季飛章拉住了。

他扭頭瞪了季飛章一眼,季飛章卻抬起下巴給他指了指公主離開的方向。

言曠看過去,便見展蕭已經追上去了。

“殿下,你要到哪去?”展蕭想拉住她,可李忘舒卻一把甩開他的手。

“我要到哪,與你何幹?我又不認得你。”

“殿下,如今不隻鑒察司在找你,西岐人也在找你,你自己就算進了錦州城,又怎麽逃開眾多耳目見到代王?”

“誰跟你說我要找代王?”

“整個錦州,唯有代王能幫你立足,屬下雖是武夫,卻也看過不少卷宗。”

“所以呢?和你又有什麽關係?”

“李忘舒!”展蕭抬手拉過她,不由分說固定住她的肩膀,強迫她看著自己。

李忘舒想要推開他,可她的力氣又哪能敵得過展蕭,她掙紮著捶打在他身上,自己卻反而被一個巨大的力道摟進了懷裏。

“李忘舒!我知道你恨我,你想殺了我,等你安全了,你想要我幾條命,我都給你。可如今虎狼環伺,目標全都是你,你讓我怎麽放你離開?”

“我就是被抓回去了,就是死了,也與你展蕭無關!”

“怎麽無關?是我帶你離開永安,是我發誓護送你到錦州,怎麽能與我無關!”

“你放開我,我告訴你,我得了天花,你就不怕你也害了病,死在荒郊野外,都無人收屍嗎?”

展蕭卻反而將她摟得更緊了些:“天花從害了病,到出疹子,怎麽也要三五日,殿下與我分開才幾日,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

“就算你真的病了,我也不會再放手了。”

李忘舒的掙紮停了下來,耳邊展蕭的聲音如同來自悠遠的深空,虛無,可又有種難言的真實。

“李忘舒,我不能沒有你了。”

作者有話說:

二更!

今日留言掉落小紅包,祝大家節日快樂(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