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宮城, 承樂宮內,李霽嫻正與綴玉一道,打著算盤算自己還有多少得用銀子。

自打長姐走時, 將那銀兩添了許多給了那侍衛後,她手裏就沒有多少現銀了, 這回請方靖揚幫忙,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如今她自己手中可用的銀兩,實在怎麽算都有些欠缺。

況且按照李霽臻那幾個幕僚的說法, 她之後想要破壞西岐王的打算, 隻怕還少不了用銀子的地方, 如今她倒是有些後悔,怎麽長姐在的時候沒好好學學怎麽賺銀子出來。

綴玉將賬簿攤開, 推到李霽嫻麵前。

“殿下, 怎麽算都隻剩這麽一點了,如今宮中節省開支,就算算上這月的月例,也到不了二百兩。”

李霽嫻歎氣。

二百兩銀子,在民間興許已能供一家人飽餐好幾頓,可是在宮裏若要辦事, 卻是“岌岌可危”。

“你有什麽賺銀子的好方法嗎?”李霽嫻病急亂投醫。

綴玉趕忙搖頭:“奴婢哪裏會賺銀子, 要不問問清漆?他認識的人多,興許哪位夫人有鋪麵, 可讓咱們入股呢?”

兩人正說著,便聽門外傳來聲音:“這好好的, 是要入什麽股呢?”

李霽嫻連忙起身, 朝著外頭進來的人行禮:“見過母後。”

薑皇後走進來, 滿臉溫柔笑意:“我宮裏做了些蜜棗酥,想著你貪這些甜口,就讓人拿了些來。你這是做什麽呢?”

李霽嫻連忙給綴玉使眼色,綴玉自然趕忙將那賬本還有放貴重東西的小匣子都收起來。

“聽說宮裏要節省用度,兒臣就和綴玉一道盤算了一下還缺不缺東西。”

薑皇後便笑:“你缺什麽自來找我就是,何苦自己在這裏算計,小小年紀,當心算白了頭發。”

李霽嫻抱著薑皇後的胳膊撒嬌,同自己母後一道在榻上坐下。

眼瞧著綴玉將那一應東西都拿了起來,她才心內暗暗出了口氣。若是讓母後知道她偷偷拿銀子接濟長姐,隻怕免不了一頓說教。

誰知就在她剛剛鬆了口氣的時候,突然當啷一聲,綴玉懷裏那一堆東西裏頭,有個小物件掉了出來,掉在桌子上,又滾落在鋪了厚毯的地上。

李霽嫻聽見聲音朝那邊一瞧,登時嚇得汗毛都要立起來。

那掉出來的東西不是別的,竟正好是方靖揚那塊石頭!

薑皇後自然也聽見聲音了,盡管綴玉第一時間就抬腳去,想要將那石頭藏在自己身後,可是薑皇後還是看了個清清楚楚。

“那是什麽?”

女兒這裏有什麽,薑皇後還是有些成算的。姑娘家珠寶首飾自然不少,就算是有些新奇物件,也大多是長得好看瞧個歡喜的,一塊石頭,雖說墜了流蘇,顯然也是個正經物件,但卻不像是會出現在李霽嫻宮中的東西。

見綴玉和李霽嫻都不說話,薑皇後便朝自己身邊的女官道:“呈上來,給本宮瞧瞧。”

那女官走上前,隻一個眼神,綴玉便隻能退到一旁,眼睜睜看著她將那石頭撿起來,呈給薑皇後。

薑梧拿起那石塊端詳片刻,總覺得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隻見那樣子奇怪,倒好像與什麽東西是一道的,於是問向李霽嫻。

“這是什麽?從哪來的?”

李霽嫻哪裏敢說真話,低著頭,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在禦花園玩的時候撿著的,因覺得樣子新奇,所以留了下來。”

自己的女兒自己最了解,薑梧見狀,便抬手讓綴玉和自己身邊的應書都出去,待屋裏沒了別人,她才拿著那石頭墜子,一板一眼地同李霽嫻道:“現在沒有旁人了,你和母後說,這到底是什麽,又是從哪來的?”

李霽嫻長這麽大,一向聽話,方才編那個謊已經用盡她所有膽量了,如今被自己母後這麽一問,頓時有種被看穿了的感覺。

她哪還敢再編什麽謊話出來?頓時急得眼淚都要掛在眼角了。

“母後……我錯了……”

“你先說,這到底是什麽。”薑梧心裏著急。

李霽嫻便低著腦袋,小聲地道:“這是那方小將軍的,他說還有另一半,掛在他的銀槍上。”

薑梧麵色一變,險些沒有拿穩:“你說是誰?是那才被封了廷衛營校尉的方靖揚?”

李霽嫻點點頭,啪嗒掉下一顆淚珠子來。

薑梧深深歎了口氣:“你且把這事從頭向我說來,你怎麽會與那方小將軍認識的?”

*

從通渠街到代王府所在的立水道,也不過就是兩盞茶的功夫。

一路行來,天光漸漸大亮,街道上叫賣聲不絕於耳,幾乎每到一處都能聞到早點的香味。

與展蕭會合後,李忘舒便起居不愁,路上還吃了兩個錦州特有的煎包,味道果然不同於永安的包子,讓她竟恍惚自己這不是在逃難,是真的到錦州遊玩了。

不過等拐進立水道,這樣的叫賣聲就遠去了。

按照展蕭手中的地圖,代王府占地甚廣,幾乎一條街從東到西,這裏沒有什麽鋪麵,也沒有百姓推著車到此售賣東西。

倒是幾個小孩,清早起來,都在那寬敞的街道上玩耍,嘴裏念著各種各樣的童謠。

“代王仁愛,在百姓之中一向有賢名,所以這條路上常有孩童玩樂,代王府的侍衛也不會驅逐。”展蕭說道。

李忘舒倒是想起並州所見。

那時她到舒家府邸,也是這般寬敞大道,卻是空無一人,一片死氣沉沉之景。

就是不知這代王府會否重蹈覆轍,讓她再被趕走一次。

他們身後不遠,是言曠和季飛章。

言曠此前在鷹組,都是隱居在並州一帶的小商鋪中,還不曾見過這樣氣派的府院,雖在鑒察司多受訓練,可此刻還是難掩新奇。

季飛章倒是淡定得多,他在兗州本就是紈絝身份,出入往來的皆是當地名流,雖說沒有代王府氣派,但好歹也是大戶人家。

況且,他自己小時候,其實也是那“大戶人家”一員。

“你說,這殿下進了代王府,咱們還能做什麽?”言曠見著那府邸大門越來越近,倒是忽然憂心起來了。

季飛章負手走著,一邊走一邊搖頭:“你都給殿下當了一天的侍衛了,還沒習慣呀?以後咱們就是福微公主殿下手底下的幕僚。”

言曠不禁皺眉:“那咱們以後就都跟著殿下了?”

季飛章看了他一眼:“不然呢?鑒察司回去就是死,不回鑒察司也遲早會被鑒察司發現,那就還是死,除了跟著殿下不用死,你覺得還有什麽辦法?”

言曠抬頭,看了一眼前麵並排而行的展蕭和李忘舒,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可咱們不是來救展大哥的嗎?怎麽就成了這樣呢?”

隻是卻沒人回答他的疑問了。

幾人已行至代王府門前,但見王府大門角門都是緊緊關閉,門前兩座石雕威嚴氣派,站在門口的守衛一動不動,就好像沒看見這裏來了人一般。

李忘舒看向展蕭。

展蕭朝她點點頭:“總要走出這一步。”

李忘舒卻沒抬腳,反而是先問他:“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我要走這一步的?”

展蕭想了想,方才開口:“最初知道殿下要來錦州的時候,就已經在猜了。殿下從最初就敢拿帝令威脅聖上,一定是因為已經想好了一條足可與聖上對抗之路。除了這條路,別無他選。”

展蕭轉頭,看向氣派的代王府大門。

若是能敲開這扇大門,那便意味著李忘舒賭對了,而他們就徹底、明著站在了寧帝李炎的對立麵。

李忘舒朝他笑笑:“你不愧是鑒察司最鋒利的劍,可惜了,他們都覺得你隻是個武夫、暗探。”

展蕭未置可否。

李忘舒於是揚起頭,看著代王府的大門,鄭重抬腳,朝那石階走去。

“王府重地,閑雜人等退散!”門口的侍衛恪盡職守,倒是此時出手攔截。

李忘舒卻底氣十足:“本宮乃福微公主李忘舒,手握帝令,如今求見叔父——代王殿下,煩請諸位,不吝通傳。”

那兩個攔路侍衛目光一變,隨即其中一人慌忙往府中通傳。

須臾,李忘舒麵前的代王府正門緩緩打開。

正門相迎,這是代王府給她的第一個體麵,她見那府門之後照壁初現,前方卻有兩隊侍從俯首候立,便知道,自己賭對了。

“恭迎公主殿下入府!”

一個裝扮得一絲不苟的婦人俯身行禮,隨著她的動作,那候著的兩隊人,紛紛低眉斂目。

李忘舒雖身著粗布衣裳,此刻卻仿佛忽然間回到宮廷之上,她雙手交握身前,緩緩登上那幾級石階,開口道:“免禮。多謝相迎。”

“老奴不敢,還請殿下隨老奴至盈仄廳,王爺已在其中等候。”

李忘舒於是緩緩轉身,向著尚在門外的展蕭幾人道:“可以進來了。”

展蕭微微抬頭,看著已經走入代王府中的李忘舒,恍然看到了離開宮城那日她盛裝登上馬車時的模樣。

矜貴從容,天家氣度。

他們之間,終歸判若雲泥。

“展大哥,不走嗎?”言曠走到他身邊,小心問道。

展蕭見李忘舒已扶著那婦人的手朝王府之中走去,這才抬腳,登上代王府門前的石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