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忘舒從不覺得展蕭是個衝動冒失之人, 他一向穩重,雖然如今兩人之間關係有些微妙,但李忘舒是怎麽也不信展蕭會和人打起來的。

她剛從那月門出來, 那邊的人還沒注意到她,正要開口阻攔, 卻見方才離開的秦管事去而複返。

“王府之內,你們這是要做什麽!”

秦管事氣勢頗足,倒是比之宮裏那些女官都不差。

李忘舒不由自主腳步慢下來,倒是默默“看起戲”來。

那與展蕭打起來之人身穿白衣, 使的是一杆偃月刀, 聽聞秦管事的聲音, 刀柄大開大合,橫掃一圈, 方一頭杵在地上立住。

李忘舒但覺那地都要被震得抖上三抖。

“秦管事, 這幾位是新來的兄弟?”

那白衣武夫打架的時候瞧著駭人,這會一笑,倒讓人覺得有幾分和善。

隻是秦管事臉上倒沒有笑容:“車總領,這王府後院可不是打架的地方。”

車令羽嘿嘿一笑:“一時手癢,沒憋住。我見這位新來的公子目光狠厲,身形剛勁, 便想試他一試, 果然是個中好手啊。這是新招來的人嗎?”

秦管事倒似乎懶得理這個車總領,徑直走到展蕭幾人麵前:“這位是王爺麾下親軍侍衛統領車令羽車總領, 他平素行事便不拘小節,還請幾位見諒。”

“不敢。”展蕭倒是惜字如金。

那車令羽麵色一變:“怎麽, 不是新來的?那是什麽人?”

秦管事抬頭, 剛要說話, 倒是先看見李忘舒站在這裏,於是便朝著這邊道:“見過公主殿下。”

她這般一開口,展蕭幾人並那個車令羽才看了過去。

李忘舒麵上帶著些笑意,隻是粗布衣裳也掩映不住公主氣度。

“嬤嬤多禮了。我帶來的人不知規矩,還請嬤嬤通融一二。”

秦管事向李忘舒行了禮,這才向如今一臉茫然的車令羽道:“這三位是福微公主殿下的隨侍,負責守衛殿下安全。車總領,還是趕快去向王爺複命吧。”

車令羽這才恍然大悟,連忙朝著李忘舒道:“不知是福微公主殿下,屬下多有唐突,還請殿下恕罪。”

李忘舒自然連忙將人扶起來:“初來乍到,不知規矩,我年紀又小,日後還要多賴秦嬤嬤與車總領提點。”

車令羽連道“不敢不敢”,這才被秦管事攆著往盈仄廳複命去了。

如今日頭高升,天氣也熱了些,那秦管事行事也周全,還特命兩個小丫頭打了傘,替李忘舒遮陽。

見車令羽走了,秦管事才又開口:“王爺已吩咐為殿下收拾了望月軒,還請殿下隨老婦前來,往望月軒梳洗更衣。”

李忘舒畢竟出身宮中,就算過去幾年不曾被重視過,但薑皇後仁愛,她也跟李霽嫻一道學了許多規矩,這會秦管事開口,她便知道這是要安排住處,於是欣然答應。

隻是後宅之中,有一件事倒要提前知會。

“多謝嬤嬤安排。隻是我這三位侍從一路隨我至此,日後也是效忠於我,他們既護衛我周全,我亦不能鳥盡弓藏,還請嬤嬤通融,能令他們仍舊護衛我左右。我定將好好安置他們,絕不讓他們妄入王府重地。”

秦管事朝著展蕭三人身上看了一眼,又想起方才見到那為首一人與車總領都能打得有來有回,於是道:“這是自然,聽憑公主安排。”

秦管事口中的望月軒座落在代王府東北處,環境清幽,又有許多假山造景,瞧著與宮中比也不遑多讓。

李忘舒隨著秦管事前來,見這望月軒中除主屋外,又有廂房、耳房若幹,便知王府實則對她可能會帶人前來早有預料。

她此時又感慨這秦管事不愧是個有體麵的人,分明早就預料到了她不會舍下隨從,還偏偏一副是應了她要求的樣子。

隻是另一件事她也沒想錯。

這入了王府,她到底是女子,展蕭三人皆是男人,這代王府瞧著規矩嚴格,想來不會空留他們幾人在此。

果然待到了望月軒,秦管事便從隨行侍女中點出六人,命她們留在此處,侍奉李忘舒左右,其中以那聽珠姑娘為首,皆是低眉斂目、聽話模樣。

“廂房中已備有熱湯,還請公主先行沐浴。午膳擺在荷香榭,到時會有侍女來請。殿下可先行休息,若有缺少的用物,隻管讓聽珠來找老婦便是。”

將人送到,簡單介紹了一下此處各個房間,那秦管事便又帶著人離開了。

院裏倒隻剩下那六個姑娘,還有一臉嚴肅的展蕭、略顯茫然的言曠,和一個閑適自若的季飛章。

這秦管事走了,言曠終於覺得自在了些,他剛想問問他們如今要做什麽,住哪。

便聽得那名喚聽珠的姑娘說道:“殿下,展公子幾位是男子,要將他們安排在西廂嗎?”

這望月軒統共兩邊,東廂西廂,說起來差不多,卻是那西廂房離主屋遠些,中間隔了一道垂花廊。

聽珠這麽問,雖說合乎規矩,可在重生了一世的李忘舒看來,這姑娘開口不是問她“安排在哪”而是問她“是否安排在西廂”,已可見其不是表麵看著那麽純良無害。

這“是否安排在西廂”,裏麵已暗暗為她選好了,她若順著意思來,便將自己親信打發出去,倒是能讓這些新來的姑娘離她近些。

隻是李忘舒到底前世曾在西岐王廷見過些“大陣仗”,雖然代王叔父待她很好,讓她覺得得遇知己,但她不會這麽快就對王府的其他人有那麽深的信任。

她如今要做的事,成了就是萬人之上,可不成,那就是無底深淵,這般大事,可以和代王叔父共謀,卻斷不能讓隨便一個人都看出端倪。

她於是瞧著那聽珠姑娘,緩緩開口:“不必那麽麻煩了,我這一路來此,都是他們隨行護送,他們已了解我脾氣,就讓他們在東廂住下便是,叔父既安排我在望月軒,想必也是想讓我自行處置帶來的人,我知曉規矩,不會讓他們隨意進主屋。”

聽珠聞言頓了一下,仍舊順從地道:“那奴婢們便住到另一邊,每日輪換守夜,殿下若有事,隻管喊奴婢們就是。”

李忘舒笑笑:“我知道了,不是一會要一起用午膳嗎?先行更衣吧。”

“是。”聽珠行禮,轉頭就安排其他姑娘各自做事。

反倒是展蕭三人,這會竟然閑了下來。

那三個是在鑒察司裏呆慣了的,也就做任務時見過這些世家大族,可那畢竟與自己真融入其中不同。

展蕭在當“真”侍衛這件事上還真沒什麽經驗,他見李忘舒往屋內走去,便如同一路走來那般,本能地跟了上去。

言曠和季飛章如今又是看他眼色行事,見他跟上了,自然他兩個也就一起跟上去了。

聽珠與另一個婢女跟著李忘舒要到那屋中服侍公主更衣,才要進門,才突然發現三個大男人跟過來了,一時有些驚訝。

“你們跟著做什麽?”她轉過身來,站在門口問。

李忘舒原本走進屋內了,聞聲回頭來看,正見展蕭站在門外,直直看著她。

“護衛殿下左右,乃我等職責。”

聽珠簡直哭笑不得,她與另一個侍女互相看看,強忍著笑意道:“展公子,殿下這是要去更衣了,你也跟著?”

展蕭沒聽出這侍女話中的機鋒,早習慣了來錦州一路上與李忘舒的相處方式,便問:“有何不妥?”

季飛章從前頂了個紈絝身份,倒是天天混跡在脂粉堆裏,他先反應過來了。

“展蕭,就在這守著吧,一樣的。”

展蕭看向他,目光似乎在問“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季飛章格外無語:“殿下是要更衣,更衣你懂嗎?”

展蕭更不懂了,那屋中一眼就能看見擱著一架屏風,此前他與李忘舒同處一室,就是在屏風兩端各做各的,若有意外,他自可以第一時間保護李忘舒。

之前他們尚且有試探,如今既已全心全意要跟著她,幫助她,難道不更應該盡忠職守?

李忘舒看著他的樣子,便想起了林中坐臥難安的自己。

想來這世間之人總有些不會做的,她不知道在林子裏該坐在哪,該吃什麽,展蕭樣樣都行,還能自己獵兔子捕魚。

可那般野外都難不住的展蕭,卻也不懂這高門大戶內的言語機鋒。

她便開口:“展蕭,王府裏說更衣,要麽是要沐浴,要麽是要如廁,你也要跟著嗎?”

展蕭看著她說完這話,竟是巧笑嫣然,是他從來沒見過的模樣,一時竟愣住了。

聽珠掩著嘴偷笑,與另一個侍女一道走進屋內,反身將門關上。

展蕭卻還立在門前,那門板差點打到他鼻子尖上,就好像渾然未覺似的。

“展大哥……”言曠悠悠開口,他總覺得他一開始的預感才是對的,以前的展大哥雖然不說話,但從不失手,如今的展大哥,倒是多了些生氣,可怎麽也好像變傻了呢。

季飛章笑了一下,抬手把展蕭從那門前拉下來:“大戶人家規矩多,以後還有比這更麻煩的規矩呢,你忍還是不忍?”

展蕭卻看著那道已經緊閉的門道:“她既忍得,我自然忍得。”

作者有話說:

展侍衛走馬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