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宮城。

正值午後, 天氣漸熱,宮道上這個時候也沒什麽人。

李霽臻卻步履匆匆,額上已走出了汗也顧不得擦, 臉上盡是與他年齡絲毫不符的嚴肅。

他一路不停,直到了承樂宮門前才拐了進去。

李霽嫻才用過午膳, 正倚在軟榻上休息,有一搭沒一搭與綴玉說著話。

忽聽清漆進來道小皇子來了,頓時有些驚訝地起身,還不待她命人去迎, 倒見李霽臻自己走了進來。

“皇弟怎麽來了?”

李霽臻一副小大人模樣, 說起話來憂心忡忡:“我有大事要同皇姐說。”

李霽嫻有些意外, 不過還是格外配合地讓綴玉清漆帶著一應宮人都退了出去。

“怎麽了?又有什麽大事要我與你參詳一二?”李霽嫻以為還是李霽臻那些玩鬧的事,倒也沒太往心裏去, 誰知李霽臻開口就是大“驚喜”。

“衛大人在宮外遇見方小將軍了, 他聽聞西岐王要來,父皇又要設宴款待,一時熱血上頭,不知道要做出什麽大事來,衛大人說,讓我來知會皇姐, 早做準備。”

“什麽?”李霽嫻一下有點愣住了, “你說方靖揚熱血上頭?他為什麽上頭?”

李霽臻扶額:“皇姐,你和那方小將軍到底怎麽回事?你欺我年紀小就罷了, 那衛大人可是看得真切。”

“什麽怎麽回事,我與他是怎樣, 上次你沒有瞧見過嗎?”

李霽臻淒慘地笑了一下:“反正總是不太對勁的。”

李霽嫻一時語塞, 偏偏李霽臻年紀不大, 她又不能當真將他教訓一頓,隻好道:“你這點歲數,你懂什麽?你管好你自己就好了,當心夫子罰你抄書。”

李霽臻湊過來:“皇姐,這都什麽時候了,我沒跟你開玩笑,衛大人是當真遇見方小將軍了,否則他也不會去而複返,又尋了由頭入宮來見我。”

李霽嫻臉上的表情漸漸複雜:“可……可西岐王到永安來,和他又沒有關係……”

李霽臻深深歎了口氣,沒想到皇姐的反應還真被衛大人給猜準了。

“皇姐,父皇如今可是要設宴款待西岐王。長姐逃婚,那西岐王是來問罪的,父皇非但不打壓他,還要捧著他,這說明什麽?”

李霽嫻看著自己這個早慧的弟弟,忽然覺得這皇弟怎麽跟皇兄似的。

“說明什麽?”

李霽臻一拍腦門:“說明父皇有意修好,這是給那個西岐王台階呢。皇姐你再想,這西岐王怎麽才有麵子?”

李霽嫻到底也是在奉賢殿讀過書的,這個倒是能想明白。

“倘若長姐回來,嫁給他,西岐與我們大寧和親,他風風光光回去,自然最有麵子。”

“是啊。”李霽臻一拍手,“可是我們現在知道長姐在哪嗎?能把長姐抓回來嗎?”

李霽嫻聽了直搖頭:“長姐好不容易才離開,怎麽能回來?”

“那這整個宮裏,還有第二個公主嗎?”

“第二個公主,那不就是……”

李霽嫻伸出一隻手來,指著自己,卻是話說了一半戛然而止。

“你的意思是,父皇,父皇……”

李霽臻知道皇姐已經明白了,很是沉重地點了點頭。

“怎麽可能呢?父皇最疼我……”李霽嫻的聲音越來越小,她曾親眼見著宮人怎麽“逼迫”長姐答應和親,父皇又是怎麽下令禁軍的人將長姐“看護”起來。

長姐一向聰明,尚且難以自保,是搭上了所有銀兩才得以脫逃,途中還多次險些被抓住。

她原就沒有長姐那麽膽子大,倘若父皇真的要讓她去和親,她能怎麽辦呢?

“皇姐,如今這和親一事倒還沒定下來,隻是大家的推測,可據衛大人說,方小將軍是實打實地急了。他如今立過功勞,剛在殿前司領了職位,若是衝動上頭,恐會惹怒父皇啊。”

而此時,李霽嫻卻是終於想起了自己與母後說過的那些話。

那些為了掩飾她從方靖揚手中買消息而編織的謊言,如今怕是要經母後之口,流入父皇耳中,那方靖揚的處境……

“我先攔住他,再議之後怎麽辦。”李霽嫻連忙起身,就要喚綴玉更衣。

誰知還不待她開口,清漆忽然在外頭急急地敲門。

“殿下,不好了,方小將軍在同昌門外跪著,已有不少人都瞧見了!”

李霽嫻麵色大變,也來不及換什麽宮裝了,推開門便衝了出去。

*

“阿嚏。”

李忘舒站在一扇石砌的大門前,忽然打了個噴嚏。

展蕭本在另一邊查探,聽到動靜連忙趕過來:“怎麽了?可是因為此處灰塵太大?”

李忘舒搖搖頭:“也不知道怎麽了,忽然覺得有點心慌。我在代王府時,聽府中人說,那西岐王要來大寧,還要到永安,是這樣嗎?”

展蕭如今雖離開鑒察司,但前幾日還是收到司內消息的。

“殿下逃婚,他正好有理由前來大寧。況且殿下又放出帝令這樣的**,西岐王原本就是野心勃勃之人,自然不會放過。”

“你說他現在到永安了嗎?”

“這倒尚不知,殿下若是想知道,等我們離開這個山洞,屬下想辦法查。”

李忘舒笑笑:“其實我倒不在意西岐王到了哪,我隻是有些擔心福樂和臻兒。李炎那個人,為了他的權術,什麽都幹得出來。”

展蕭不便評價帝王,況且他與那位寧帝也不過幾麵之緣,還都是聽從吩咐。

是以他沒接著這個話說下去,隻是道:“殿下既擔心福樂公主和小皇子,不若盡早探明帝令秘密,回到永安,親自見到他們。”

李忘舒看著他,忽然道:“我以前不覺得你會安慰人,如今聽著,你好像也沒那麽難以接觸。”

“屬下隻是想替公主分憂。”

李忘舒淺笑,不再言語,又在那石門上摸索起來。

展蕭幹脆也從這邊探查,兩人倒是默契地分向兩邊,幾乎一處也沒有落下。

李忘舒的手指擦過那有些粗糲的岩石表麵,越是尋找出口,就越是不解。

“帝令這樣的東西,如此重要,你說先帝為什麽要交給一個外姓人保管,先祖又為什麽要做這樣一個又有機關,又有火把照明的石室呢?這樣勞民傷財,直接把那寶藏一代一代傳下去不好嗎?”

她倚仗帝令,自然希望越複雜越好,可李忘舒曆經兩世,卻還想不通,為何帝王要將這樣的東西放在遠離京城的地方,還要傳給舒家這樣的外姓人。

展蕭熟練地一塊一塊試探著地上的石磚:“也許是因為想要在自己百年之後,仍有機會能夠篩選吧。”

“篩選?”李忘舒停下動作,不解地看向他。

展蕭道:“就像鑒察司會設立不同的密室、關卡,用來篩選合格的暗衛;帝令寶藏複雜,也許正是先人想用這樣的方法來篩選更合適的帝王。”

“這樣果真能選出來嗎?”

“若是選不出來,殿下又怎麽靠著帝令的噱頭,一路來到錦州?倘若殿下不是合適的人,如今隻怕早已躺倒在路上,如何能在此處摸索機關?”

李忘舒倒有些驚訝展蕭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環顧這寬敞的山洞一周,不免為先人的“無聊”讚歎。

花費大功夫修建這麽一個地底山洞,然後還在四周修上專門可供火焰燃燒的壁燈,就是為了做“篩選”,果真是帝王,就算自己死了,也想在後世帝王的繼任者們身上做文章。

“殿下?”見李忘舒又有些怔住,展蕭開口提醒。

李忘舒收回發散的思維,看向麵前的這條“死路”。

“你說咱們是不是已經被篩掉了。這地底下又見不著人,等時間一到,叔父將此處炸平,你我二人怕也要埋骨。”

展蕭無奈地搖搖頭:“此處能點燈,可見有通風之口,既有通風之處,自然不是死路一條。”

“你又怎麽知道?”李忘舒許是找得煩了,開始漫無目的一下一下拍著那些石頭磚,“興許是前輩們怕我們這些後來者寂寞,特地留下通風口道,讓你我能在死之前好好說上些話。既不能同生,倒是可以共死,想來倒也如詩裏所說……”

說到這,李忘舒忽然停住了。

她本是覺得有些悶,所以打趣逗樂,可也不知怎麽,腦海裏蹦出的竟是《上邪》詩中那句“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可這詩……

“殿下怎麽了?”

偏生這展蕭這時倒是極沒有眼色了,竟然又問起來。

李忘舒一時羞惱,沒好氣地往那牆上一靠:“我自然沒什……”

“小心!”

展蕭見她向後倒去,立時飛身上前,一把將她“撈”回自己懷中。

隨著“轟隆隆”的聲響,李忘舒和展蕭驚駭地看著,方才還將他們的所有生路堵得死死的石牆,竟是在這地洞裏倒塌了。

李忘舒抓著展蕭的衣裳,瞪大眼睛看著因她一“靠”就倒了的石牆。

“我,我分明拍了好幾次,這牆都紋絲不動,怎麽……”

展蕭將她扶著站穩,這才抽出軟劍,擋在她身前。

“隻怕是殿下力氣不夠,沒能將機關按開,倒是這般一靠,以身體的重量給足了力道,是以生路就顯現出來。”

“這也,這也太兒戲了吧。”

誰知,她這話音才落,兩人便瞧見那倒塌的石壁後麵,更為“兒戲”的幾個大字刻在後麵那一方空間的牆上,讓人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