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 蓋世神功?”

李忘舒從展蕭身後探出腦袋來,那石壁後麵的牆上,刻著四個大字, 正是——“蓋世神功”。

“這怎麽跟話本裏講的那些荒唐故事一樣?”李忘舒著實是不解,見這四周沒有人, 她也放心地從展蕭身後出來。

隻是正當她想上前去瞧得更清楚時,卻被展蕭一下拉了回來。

展蕭從地上撿起一塊碎石,朝那幾個大字扔了過去,那石頭撞在牆上的一瞬, 兩側忽然冒出上下兩排鋒利的長/槍來。

李忘舒驚了一跳, 連忙向後退了幾步。

她方才正要上前, 倘若不是展蕭試探,如今豈非要被刺個對穿?

“你……你怎麽知道?”

展蕭又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扔進去, 倒是滿臉淡然:“見得多了, 自然知曉。”

李忘舒看向他的眼神不由變了變。也不知那鑒察司每天都在做什麽,竟讓展蕭見過這麽多奇怪東西。

“殿下,應當無事了。”扔了三塊石頭之後,展蕭終於轉頭同李忘舒說道。

李忘舒點點頭,隻是又指著那機關:“可這路都被堵死了,我們也過不去呀。”

雖然對麵也是一堵牆, 可他們如今連那麵牆都過不去, 更遑論去找其他路了。

展蕭看向那些伸出來的長/槍,他們是被固定在牆上的機關裏的, 先頭倒是鋒利,隻是槍杆卻是木製。

這山洞顯然長久不曾有人來過, 機關自然也經久不用, 更無人維護, 如今這槍杆已有些腐朽,他的軟劍雖是以巧勁製勝,但對付些腐朽木頭還是不愁的。

於是正在李忘舒研究這山洞還有沒有別的出口的時候,隻聽得“當啷當啷”幾聲,待她看去,正見展蕭收劍,落在那“蓋世神功”幾個大字之前。

兩側的槍杆都被砍斷了,如今禿禿的,有種莫名的滑稽。

“你就這麽把它們毀了?”李忘舒走回去,看著展蕭,想笑又覺得自己不該笑。

展蕭卻很是從容:“不然呢?”

李忘舒到底沒忍住,一下笑了出來:“你處理事情的方法真的很特別。”

展蕭卻道:“能達成目的,又不會有損失,這樣是最快的。我們既是為帝令寶藏而來,自然不能被這些‘障眼法’所耽誤。”

“你在鑒察司的時候,也是這般處事嗎?”

“隻會更快。”

李忘舒似有所悟:“怪不得我從前總覺得你這人不近人情,原來你是為了辦事更快些。我倒希望能像你這樣,也不必如此迂回曲折。”

展蕭有武藝傍身,所以可以用最幹脆的方式解決問題,李忘舒卻什麽都沒有,她想要改變,就隻能一步一步小心謹慎。

這世間女子若要行事,原就比男子更難,她要做的,又是連男人都未必能做到之事,又如何能簡單呢?

感覺到她有些落寞,展蕭以為是自己的話傷了她,便又若無其事地開口:“也不是什麽時候都能這樣簡單粗暴。有時候要套取消息,也不得不先行偽裝,倘若被識破,更是狼狽。”

李忘舒倒沒想到他還會安慰人,隻是這安慰的方式過於拙劣了些,一下就被人聽出來了。

想來讓展蕭這樣的人開口安慰別人也實屬不易,李忘舒終究忍住了取笑他的衝動,倒是朝那四個大字認真看起來。

“寫在牆上的算什麽蓋世神功,隻怕是騙人的把戲,果然和建這密室之人一樣無聊。”

福微公主的嫌棄一向直白,展蕭無奈笑笑,走近那幾個字,熟練地查探字體筆畫中是否暗藏玄機。

這回他的經驗倒是很快發揮了作用,不一時,就在那“神功”的“神”字方框內,抽出一本已經有些破爛的書來。

李忘舒見他把那本書拿出來,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還真有神功呀。”

前世和親前,她不曾憂心生死,雖不得關注,倒正好偷閑讀些話本雜集,裏頭總講那少年英雄在什麽山崖下絕境中,偶得神功,從此一飛衝天,她隻當都是些臆想之語,誰知世間竟然真有這般奇事。

展蕭卻淡定得多,先是將那書本正反四角都檢查過,沒有再藏機關,這才翻開來。

李忘舒湊到他身邊去看,誰知那書才翻看第一頁,就讓兩人都呆住了。

“天下哪有捷徑,屁的蓋世神功?做夢?”李忘舒一字一頓將那第一頁上寫著的一句話念出來,覺得自己好像隔空被人罵了。

“怎麽會有如此粗鄙之語。”她冷哼了一聲,沒注意幾縷頭發正擦著展蕭的鬢角落下。

那人拿書的手微微頓了一下,隻是極快地穩住,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

展蕭不知自己怎麽會讓幾縷頭發吸引了注意,連忙移開視線,也沒將李忘舒的話過什麽腦子,隻是假作無事般應聲。

李忘舒氣不過,又抬手,就著他的手將那本書往後翻了許多頁,卻見除了這一頁,這整本書竟然都是空的!

她這會方才明白那一句話的意思,分明是說拿到這本書的人不想努力隻想走捷徑,是在嘲笑他們白日做夢呢!

可她自重生後,一步一步走到如今,便是想到什麽就去做,何曾白日做夢過?

被困在這麽個地洞內,找不到出路也不曾抱怨,尚且在努力,如今發現了一本書卻是嘲笑她,她也不知怎麽,那一路積壓的委屈,倒是在這時候一股腦地湧了上來。

“什麽帝令,枉母妃還將它護得那麽嚴實,不過是個無字天書罷了。”

她難得露出小姑娘的樣子,展蕭竟覺有種難以形容的嬌憨。

他看向李忘舒,刻意柔和了聲音道:“這還遠未到最後,殿下難道便要放棄了嗎?”

“可這裏哪還有出路?”

展蕭抬起頭,看向方才那被他抽出一本書的“神”字。

李忘舒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這幾個字寫來就是嘲諷人的。”

“非也。”他將那本書合起來,重新走回幾個大字前,“殿下若是此刻放棄了,那這書上文字便是嘲諷;但倘若殿下非但不放棄,反而越挫越勇,那這書上文字就是提示。”

“提示?”李忘舒兩輩子沒經曆過這種處境,如今倒覺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展蕭將那本書收起,視線從“蓋世神功”幾個大字一一掃過去,而後攥了攥拳,抬起胳膊便是一拳直衝那“神”字而去。

李忘舒大駭:“展蕭!你瘋了!”

她慌忙過去想攔,卻聽見“哢哢”聲響起。

那原本應該堅硬的石壁,竟是從“神”字開始,一點一點朝外出現裂縫。

“你的手怎麽樣了?可疼不疼?”李忘舒想拿起他的手瞧瞧,展蕭卻將手背在身後。

“殿下,寶藏找到了。”

“什麽?”

他抬手,指了指那石牆的方向,李忘舒抬起視線與他相視,見他眼中萬分篤定,方帶著些不解,朝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但見那“蓋世神功”幾個字裂成了幾半,越來越大的裂縫布滿了整個石牆,而後,那“石牆”轟然倒塌,成了比一開始那麵牆還要瞧不出模樣的一團廢墟。

塵煙四起,展蕭抬手護住她的眼睛。

李忘舒本能地躲避,卻正好埋進他懷裏。

她聽見耳邊響起轟隆隆的倒塌聲,好像比方才那麵牆還要地動山搖。

隻是那護著他的人,這一次卻是緊緊抱住她,直到那聲音漸消,才在她耳邊道:“殿下,我們找到了。”

李忘舒尚拽著他的衣裳,自他懷中扭頭看回去。

隻見一片燈火通明,而那明亮整潔的石室當中,金光燦燦,流光溢彩。

“那是……”李忘舒喃喃開口,似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展蕭緩緩道:“帝令寶藏,殿下,做到了。”

*

永安城內,烈日當空。

午後最熱的時候,雖還未到夏日,但已有夏日的先兆。

尋常人這時候都不願出門,同昌門外,卻有一人跪在大道中央,身形筆直,一動不動。

“方小將軍,你這又是哪一出?這若有事啟奏,可要上折子稟報聖上啊,怎麽能跪在此處呢?”

這是臣子們上朝的必經之路,如今雖已下了朝,但有辦公事的老大人路過,還當方靖揚是年輕不懂規矩,想要上前勸說。

隻是方靖揚卻跟沒聽見一樣,動都不動一下。

幾個老大人相視無言,紛紛歎氣,倒要趕緊安排自己隨行的侍從,去向方指揮使報信。

正這時候,那此前給方靖揚帶路的殿前司校尉裴鴻信終於得了信趕了過來。

他與這方小將軍,好歹也有一個來月的交情,雖說這少年人確實心性有些傲慢,但武藝好,人又忠誠,裴鴻信還是有些欽佩的,總不想把人給害了。

“哎呦我的小將軍,怎麽跪在這?這可是同昌門,可快趕緊起來,切莫驚動了聖上,將事情鬧得更大了。”

裴鴻信與方靖揚相熟些,不像那些老大人隻敢勸說不敢上前。

他健步如飛,衝過來便要將方靖揚扶起來,誰料方靖揚一個甩手推開了他。

“誰也別來勸我,那西岐王狼子野心,西岐與我大寧交戰多年,邊疆百姓屢受其擾,如今福微公主已經深陷泥潭,難道要讓福樂公主也被毀了一輩子嗎?我方靖揚雖是個武人,可有血性,若那西岐王來,要戰便戰。讓我看著福樂公主被推入火坑,我做不到!聖上若是不護著福樂公主,我方靖揚就跪在這同昌門前向聖上請命,絕不起來!”

他一番話說得慷概激昂,底氣十足,卻讓一旁圍觀的人均是麵色大變。

這方小將軍年輕氣盛,他們都多有耳聞,可怎麽都沒想到,竟是個連命都不要的。

他這一番話,倘若傳到聖上耳朵裏,隻怕不隻自己遭殃,還要連累家人。

裴鴻信嚇得臉都有些泛了白:“小將軍,小祖宗,你這是說什麽話呢。那西岐王來不來,來了做什麽,自有聖上定奪,你我武將罷了,何苦搭上自己性命?”

方靖揚卻滿腦子都是衛思瑜說的那些話。

他隻要一想到李霽嫻要嫁到西岐去,就覺得胸腔裏滿是憤懣,直想一槍挑下那西岐人首級。

他自幼習武,便是為了他日戰場上保家衛國,如今西岐人都要欺負到臉上來了,卻要令女子出嫁求和,他身為武將,如何忍得?

“裴校尉,正因你我是武將,才更要保護大寧的人,保護大寧的女子。倘若連公主殿下都守護不了,又何談守護天下蒼生?”

“方小將軍!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裴鴻信就差上手去捂方靖揚的嘴了。

可那方靖揚是個習武之人,武藝又在同輩之中一等一的好,哪裏那麽容易就能被阻攔。

他抬手抓著裴鴻信的胳膊,倒是讓裴鴻信的動作反而受了限製。

更為要命的是,因他那一番“慷慨陳詞”,這同昌門前積聚的人越發多了起來,

便是如今攔住了,隻怕也沒用了,悠悠眾口,又豈是那麽容易就能堵住的?

裴鴻信一個大男人,這會倒快哭出來了,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勸說這位小將軍。

也正在這個時候,李霽嫻的聲音傳了過來。

“方靖揚,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麽!”

她的聲音帶了些慍怒,可方靖揚還是一下就聽出來了。他推開裴鴻信,抬起頭朝聲音來處看去。

圍觀在此處的諸位大人同各自隨侍連忙退到兩側,讓出路來。

“福樂公主,快攔著些小將軍吧!”裴鴻信就跟見了救兵似的,連忙大喊。

方靖揚卻如得見天光一般,眼中似隱隱有燎原之火。

“微臣不會讓殿下嫁給西岐王的。”

“方靖揚!”李霽嫻走過來,厲聲打斷他的話,隻覺得渾身都要氣得發抖。

她此前隻以為方靖揚是年輕衝動,如今才發現此人真是一點都不計後果,甚至都不為旁人考慮。

父皇尚未下旨給她賜婚,她便隻是福樂公主,如今倒是方靖揚,偏要把那些推測都說出來,就算本來是假的,也要成了真。

“誰說我要嫁給西岐王!你若是無事,不若去練你的武功,跑來宮門前又是要做什麽!”

方靖揚抬頭看著李霽嫻,隻覺得從未有過的心疼瞬息間擴散至他的四肢百骸。

“倘若木已成舟,微臣又如何能看著殿下成為兩國對壘的犧牲品。福樂,倘若真有聖旨,那什麽都晚了。”

他聲音低了下來,那些話,是隻對李霽嫻所說。

李霽嫻眸中含淚,既是氣他,又是心疼他:“便是你不願,也該想辦法,怎能如此衝動,難道你不要命了嗎?”

“微臣不過一介武夫,自習武始,這項上人頭就沒打算安穩。微臣死不足惜,隻怕殿下委屈自己。”

李霽嫻怎麽都沒想過,那起初見麵時處處為難她的方靖揚,此刻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心裏說不清是怎樣一種情感,隻覺麵前之人,雖是長跪宮門,卻又遠勝世間男兒。

“逆子,我看你是活膩歪了!”

殿前司都指揮使方陸終於趕到了,他領了一隊人馬,才走到同昌門前,便當先將那些圍觀的老大人們隔開。

隻是他倒沒想到福樂公主在此,那些罵人的話,一下有些堵在嘴裏,倒給了方靖揚反駁的機會。

方靖揚抬起胳膊護住李霽嫻:“父親大人好生威風,隻是事情我犯了,與福樂公主無關,還請父親大人先送公主殿下回去。再來教訓兒子不遲。”

“你還嘴硬!”方陸抬起手,恨不能一巴掌拍到自己兒子臉上,卻礙於李霽嫻在這,終歸又放下去。

“你可知你胡言亂語的都是些什麽?公主殿下豈容你置喙?還不隨我到養心殿請罪!”

方陸說著,就要將方靖揚拉起來。

隻是這同昌門前,卻是越來越熱鬧,趕來的人一刻不停。

他尚且還沒來得及將自己的兒子帶走,便聽得王得福的聲音帶著幾分森冷,遠遠傳來。

“方大人不必去請罪了。”

方陸拉著方靖揚的手一頓,臉色驟然一變。

他自己在殿前司多年,自然比兒子更清楚帝王脾性,也更與王公公相熟。

如今王得福是這般語氣,可見同昌門前的事情已傳到了聖上那裏,而且聖上必定分外生氣。

“王公公,怎麽也來同昌門……”方陸轉過身來,向王得福微微俯首。

王得福皮笑肉不笑:“方指揮使這不是明知故問嗎?瞧瞧,方小將軍還在這跪著呢。”

“犬子年輕,性格衝動,微臣定多加管教,擾了公公清淨,實在不該。”

“咱家的清淨算什麽?是聖上,想見見方小將軍罷了。”王得福揮手,他身後跟著的侍從便走到方靖揚兩側。

李霽嫻見狀,連忙走上前:“王公公,此事因我而起,方靖揚他不過一介武夫,今日之事,都是我授意,我去見父皇,與父皇說清楚。”

她隻想著,她到底是父皇的女兒,父皇終歸要顧念親情。

卻不想,那王得福倒是態度極好,說的話卻是毫無轉圜:“公主殿下,不是老奴阻攔,實在是聖上就命方小將軍覲見。殿下,還請莫要為難老奴。”

“可……”

李霽嫻還想說什麽,誰知那方靖揚倒是又坐不住了。

“殿下不必為我求情,我方靖揚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來同昌門,就是為了見聖上,既聖上願意見我,我自然沒有抗旨的道理。隻是王公公,我有話要同福樂公主說,還請公公通融一二。這些話說完,我自與公公麵見聖上。”

他倒是坦率從容,卻讓李霽嫻急得淚珠子都要掉下來。

王得福也不忍見那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如今這般,便擺擺手:“小將軍可快些,莫要誤了時辰。”

方靖揚此時才終於站了起來。

他跪得久了,便是常年習武,膝蓋也一時適應不了,竟是一個踉蹌,險些又摔回去。

李霽嫻扶住他,淚珠子更如斷了線一般:“你到底要做什麽?難道果真不要命了嗎?”

方靖揚此刻卻如同忽然一瞬長大了一般,竟是抬手擦掉李霽嫻臉頰上的淚滴:“殿下,微臣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微臣自幼習武,就是為了上陣殺敵。如今大敵當前,微臣怎能坐視不理?”

“可你也不必……”

“我不想你也被推上如福微公主那般的絕境。你該好好地在宮裏,做個無憂無慮的公主。”

李霽嫻一拳打在他胸口上:“你還笑!”

那點力道,對方靖揚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麽,他頭一次如此僭越地抓住李霽嫻的胳膊,卻是翻手將一塊涼涼的東西滑進李霽嫻手中。

李霽嫻愣了一下:“你……”

方靖揚微微俯身,在她耳邊低聲道:“你的玉,我一直都帶著,不知怎麽,就是每回都不想還給你。好像它躺在我衣裳裏,我就很安心。這會,卻也該還給你了。”

她與他要了許多次,每一次他都推說沒有帶著,編各式各樣的理由,李霽嫻還因此氣惱過他。

如今這玉倒是還回來了,可李霽嫻卻隻覺得心裏更難受了。

“你是不是存心氣我……”她哽咽著開口。

隻是卻沒有更多時間給她追問了,王公公指揮著人,上來便將方靖揚帶走了。

“方靖揚……”

“殿下不必憂心微臣,生死有命,微臣從不後悔!”

方靖揚跟著王得福沿著宮道向前走去,再開口時,卻已聲音輕快,便如同他第一次入宮代父巡邏時那般。

“殿下……”綴玉瞧著李霽嫻搖搖欲墜,連忙上前來扶住她。

李霽嫻搖搖頭:“我沒事,沒事……”

“殿下,咱們回宮吧,要不,找皇後娘娘或者小皇子?”

李霽嫻捏緊了手中的玉,冰涼的觸感裏,卻好像又有一絲難言的溫熱。

“我得救他。”李霽嫻忽地抬起頭來,看向遠處宮道上已然離開的背影。

綴玉微驚:“可聖上隻怕已經生氣了,殿下要怎麽救呢?”

“我去求父皇。”李霽嫻緊緊攥住那塊玉,抬腳向宮中走去。

*

“阿嚏。”

李忘舒揉了揉鼻子,不知怎麽了,總覺得今日心裏有些發慌。

展蕭原本在俯身查看那些金銀寶藏是否還暗藏像方才的槍陣一樣的機關,聽見動靜起身走過來。

“是不是這裏灰塵太大,惹殿下不舒服?”

李忘舒看向他:“也不知道怎麽了,我總覺得好像出了什麽事。你說那個西岐王,會這麽快到永安嗎?”

她已經問了兩回西岐王了,展蕭原本就比常人敏銳,自然聽出不對。

“殿下是不是擔心永安出事?”

李忘舒想起前世,微皺眉頭:“李炎生性涼薄,看似心疼自己的孩子,實則最心疼的還是帝王之位。福樂單純,阿臻年紀又小,皇後娘娘雖寬仁,但總歸太過柔和了些。我怕……”

“殿下是擔心,西岐王到達永安後,因為殿下逃婚之故,會為難福樂公主和小皇子?”

“他若做出這樣的事,倒也不奇怪。”

前世李忘舒在西岐王廷,可謂是見多了赫連同盛的手段。未達目的誓不罷休,某種程度上,他倒和李炎是一類人。

“殿下好像很了解那位西岐王?”展蕭開口。

李忘舒頓了一下,近來太過信任展蕭,倒讓她竟在這種事情上放鬆了警惕。

她心裏大罵自己不該如此,表麵上卻仍舊從容:“聽聞他年紀輕輕便取代了自己父親,我猜大抵也是個手段狠厲之人。”

展蕭低頭看向那些金銀玉石:“屬下還是覺得,殿下倘若擔心,倒該盡快從這些東西裏找出真正有用之物,用帝令回到永安才是。”

李忘舒順著他的視線也瞧過去,倒覺得那些金銀財寶,光彩萬千,甚是迷人視線。

“難道帝令這麽重要,就是因為這些錢財嗎?”

這裏所藏金銀玉石自然不少,且那些寶貝,大多李忘舒一眼看過去也知道不是凡品,若說重要,財帛自然是行事的重中之重。

尤其如今,外人可能不知,但李忘舒經曆前世,是能推測而出的,現今大寧瞧著安定,可實則國力亟待恢複,國庫隻怕也並不好過。

若將這些錢財補充進去,雖不能有萬世之功,但可解一時之憂。

若從此處看,這帝令重要,倒也說得過去,畢竟是可以救命的,於帝王而言,便好像有了東山再起的資本。

可這錢財到底是死物,一個如此重要,能讓李炎費盡心思安排人到她身邊演一出大戲的鑰匙,難道就隻是決定了這些財寶歸屬嗎?

“隻怕不隻是錢財。”展蕭從那已然落滿灰塵的財寶箱子之中直起身來,將手中的一樣東西舉起,看向李忘舒。

李忘舒神色微變,走到他那邊去:“這是什麽?”

“據聞當年恒順帝開國,殫精竭慮、夙興夜寐,曾於處理政務之間隙,寫成一本記錄為政要領的‘帝策’。”

“可不是說那帝策已經失傳了嗎?早在我皇祖父即位之前就已不知所蹤。”

展蕭點頭:“鑒察司案卷載,帝策寫成後,曾由當時的太子太師張紘壽保管,後來張大人離世,便由張家後人轉交弘文院,隻是其後弘文院遇大火,帝策不知葬身火中,還是因亂遺失,再無人得見。”

他將那本有些泛黃的舊書小心端起,從側麵細細查看,半晌後,方又開口。

“如今看來,那卷帝策,倒是被人帶來此處,成為了帝令寶藏的一部分,隻怕是誠德帝恐《帝策》傳世,有人威脅皇室正統,故此才以帝令形式,隻傳曆代帝王。”

李忘舒抬手從展蕭手中接過那卷算不得很厚,但又有些分量的舊書:“這一本,果真就是真的帝令?”

“屬下不敢十分保證,但根據屬下在鑒察司所見所聞,應當不錯。”

“所以這裏頭所記載的都是為政之法與帝王經驗,倘若有聰慧之人參悟透徹,便有可能威脅帝王統治?”

李忘舒越想倒越覺得不對。

先祖經驗自然是有用的,否則也不必自小就讀聖賢書,但書中所載終歸有限,究竟能否成為明君,還要看為君者心性、天賦。

倘若隻憑這一本書便可奪得帝位,那天下學子甚眾,怎麽不見人人起義?

展蕭明白她的顧慮,隻是他的看法卻有些不同。

“也許重要的,不是這卷書中到底寫了什麽,而是卷冊本身。”

“這是何解?”

“誠如鑒察司中,暗衛聽令行事,認的是司長、僉事的腰牌;帝王繼承大統,都要行祈天之禮,接傳國玉璽。有些東西,不是因為它本身有多重要,而是因為它是象征,象征君權天授,正統唯一。”

李忘舒再看向那《帝策》時,目光便已然變化了。

她前世到西岐王廷時,那位可憐的老西岐王尚躺在**,能喘一口氣,可赫連同盛照舊行西岐王權大禮,繼承王位,成為實際的掌控者。

她冷笑一聲:“什麽君權天授,不過是謀事在人,借著上蒼的名義,欺騙可憐的百姓罷了。”

展蕭搖頭:“何談欺騙呢?天下這麽大,哪有那麽容易就讓四海清平、安居樂業?倘若有能人,能令百姓居有定所、食能果腹,便是借天旨意,在如今已然是最好的選擇了。”

也不知他想到什麽,神情中卻忽然有了一絲李忘舒有些不解的悵然。

“也許以後,會有那麽一代人,不必再根據帝王脾性行事,更不必再假以上天統攬天下大權,隻是殿下,我們現在,尚且難成此事。”

“你……是從哪聽來的這些話?”

“如今天下承平,尚每過一段時日就有流民四起、餓殍遍地,能將眼下之事做好已然不易,改弦更張,隻能留給後來人而已。”

他看著李忘舒,雖神情平靜,可李忘舒卻覺得,他此時有種不該屬於一個鑒察司暗衛的鋒芒。

“我從前跟蹤目標時,總愛想這些沒什麽用的東西。那時以為,也許一輩子都不會與人開口,倒不想今日,惹了殿下煩擾。”

李忘舒搖頭:“這哪算煩擾。我從前也想,究竟怎樣做,才能不必令我大寧流離戰火,未想得徒然經曆那麽多,倒不如你所思透徹。”

她看向手中的《帝策》:“也許恒順帝寫下這卷書的時候,也想到了如今困窘之境,因此才沒將這卷書手傳曆代帝王,反而是交予肱骨文臣。”

“隻可惜,他想以書冊傳世,有人卻隻想這些經驗成為一紙象征。”

李忘舒慘然笑道:“更可惜的是,如今我們深知此般暴殄天物實為不對,卻不得不也如將之放在這寶藏之中的人一般,讓它成為天命所至的象征。”

大寧開國先祖恒順帝,乃是百姓口耳相傳的明君。

手握他所著《帝策》,隻需稍加添色,便可作是先祖降世。

李忘舒若要回永安,勢必要借代王李爍之名,而這帝策,便是給李爍“天命加身”。

李忘舒可惜這些前人殫精竭慮之經驗,如今隻能成為一紙象征,可她行至此處,卻又並無其他選擇,便是不喜、便是厭倦,但隻要想到前世赫連同盛帶著西岐精兵踏平天闕關,直逼永安,她又不得不忍著不適繼續向前。

沒有什麽比活著更重要,隻有活下去,延續大寧國祚,方能將這《帝策》繼續流傳。

也許正如展蕭所言,也許後來者終會發揮其最應有之作用,但他們不是“後來者”,隻是拓路人。

“殿下,要帶著這裏的消息回去嗎?”

代王李爍尚在外麵等候,此處看不了時辰,憑展蕭經驗,當尚未天黑。

李忘舒心情複雜地將那卷帝策用一塊幹淨帕子包好,藏進衣裳裏,這才點頭:“有這些東西助力,想必叔父應有辦法名正言順回到永安。況且倘若赫連同盛真到了永安,我們的理由就更為充足了。”

展蕭亦點頭:“那屬下帶殿下離開,雖然通道向上,但應該並非完全光滑,隻是要煩勞殿下……”

“等等。”李忘舒的視線越過展蕭,看向他身後,這間貯藏寶藏的密室光滑的牆壁。

“怎麽?”展蕭覺出不對,抬手將軟劍抽了出來。

李忘舒指了指那邊的石壁:“你有沒有覺得,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

“殿下是說什麽?”

李忘舒繞過他,走到那牆壁麵前:“我們一路來此,所見牆壁皆以巨石壘砌,就連那所謂山門,也是巨石立壁,可此處,卻好像是土。”

這存放寶藏的密室比此前困住他們的石室又大了不少,兩道圍牆倒塌之後,此處被連接成一個巨大的地洞,而李忘舒所說的特別之處,便在寶藏後麵的那道隱藏在陰影裏的牆上。

一個密室,或者說地洞,三麵都是石牆,卻隻有一麵沒有放置燈架的牆是抹平的土牆。

這本身就有些不符常理。

展蕭此刻自然也覺出不對,他抬劍在那土牆上劃過,劍鋒所過,是一道深刻印痕,顯然這麵牆就是泥土砌成,那牆麵並非偽裝。

李忘舒起先隻是覺得這裏過分晦暗,與那金燦燦的寶堆相比實在不協調,雖是一眼看過來,卻已覺得有些奇怪。

如今見展蕭一劍斬過,土牆留下印痕,越發覺得此處還有玄機。

否則這麽多的金銀寶貝,如何會留這麽一道輕易可破的土牆呢?

她與展蕭相視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出彼此選擇。

反正從這裏回去,也要去爬那向上的通道,還未知到底能否登上去,還不如幹脆一條路走到黑。

都推了兩麵牆,倒也不在乎這僅剩的一麵。況且這最後一麵牆,甚至不用機關,一道土牆而已,有的是法子。

“殿下小心。”展蕭收劍入鞘,從那一堆寶貝中選出一個沉重箱子來。

裏頭裝著的是銀錠,卻是此處最不值錢的了。他將那銀錠拿了一部分出來,估計了一下重量,而後將那箱子搬到正對土牆處。

李忘舒向他點了一下頭,站到遠處,蹲在幾個大箱子之後,探出腦袋來看。

展蕭後撤幾步,他雖不知這一下能不能成功,但方才以劍試驗,這土牆應當比不上一般百姓家裏築屋的牆。

他在鑒察司做任務時,也曾見過層層相套的密室,倘若出路在某一麵牆上,那麽這種重物擊打的方法最為適宜。

他深吸了一口氣,提步而上,身法矯捷,轉瞬便至寶箱之前。

以前隻見他劍法靈活,卻不知他腿法如此穩健,李忘舒隻聽得“砰”地一聲,那沉重木箱竟如同離弦之箭一般,瞬間朝著那土牆撞去。

展蕭抽劍出鞘,軟劍淩空發出利響,而他緊隨之後,以劍勢轉圜,竟以自身全部重量生生又給那木箱添了一道力,活要將那半箱銀兩嵌入土牆裏一般。

李忘舒隻覺煙塵四起,耳中轟隆亂響。

她本能地閉上眼睛躲避煙塵,卻聽見展蕭的聲音自那亂聲中清晰傳來。

“殿下小心!”

當!

是兵戈相碰的聲音!

李忘舒登時汗毛立了起來,那土牆就算碎了也不過是一堆黃土,怎會有兵器碰撞的清脆聲響?

難道這個地方還有其他人在埋伏!

她立時從那寶堆裏探出頭來,但見前方一片刺眼光亮,讓人什麽都瞧不清楚,而漫天黃土又如塵霧一般,隻能隱約見兩道人影,竟是纏鬥其中。

“展蕭!”李忘舒呼吸一滯,連忙去解自己胳膊上藏著的弩。

而此時,那兵戈相接之聲已愈加密集,顯然交戰兩方互不相讓,且水平難分伯仲。

李忘舒是見識過展蕭武藝的,他不隻是劍法精絕,而且步伐靈活多變,且最擅使用各種助力出其不意。

能與展蕭互有來往之人,不隻武藝純融,隻怕心思也格外深沉。

她一刻不敢耽擱,腦子裏想的全都是代王府中時展蕭與她所說的要領。

這弩雖精巧,但她卻是第一次在爭鬥中使用,終歸不很熟練,且心裏著急,手又有些不穩,費了好大的勁才裝進一支箭去。

李忘舒不敢耽擱,那箭甫一上弦,她便立時站起身來,大喊:“展蕭小心!”

嗖——

弩/箭隨著她的聲音落下,迅捷射出,直奔煙塵中的兩個人影而去。

而李忘舒也因沒調整好平衡,在那箭支射出的同時便向後一個踉蹌,坐在了旁邊的寶箱上。

她已是滿手冷汗,卻顧不得身體磕在堅硬的箱子上帶來的疼痛,隻是強迫自己去適應那驟然亮起的天光和忽然湧入的帶著泥土氣息的空氣。

但見那纏鬥在一起的兩人,驟然分開,同時躲掉了她的那一支箭,卻又同時回身,彼此用劍指向對方喉嚨。

煙塵終於落下,那土牆之後,是花草樹木,春意正隆。

李忘舒也終於看清了與展蕭相對之人——一個頭發花白,一身粗布破爛衣裳的老者。

此刻他終於開口:“年輕人,你那小娘子都出手讓我們分開,是不是先收了劍,自報家門啊?”

作者有話說:

帝令寶藏裏沒有蓋世神功,但是有蓋世老爺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