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微公主, 許久不見。”赫連同盛站在並州城牆之上,看著城外代王陳兵的軍隊。

昨日他率隊突襲張郡,這代王的隊伍也算是損失慘重, 如今雖然重整旗鼓,但到底比不上第一日到並州時那般鬥誌昂揚。

李忘舒冷笑了一聲, 沒有理他。

赫連同盛卻也不生氣,他淺笑:“當日潛浪城一見,我便已對殿下傾心。倘若當時得知殿下竟是這般容貌氣度,我一定親自來大寧迎親, 也免得公主奔波流離之苦。”

赫連同盛學過大寧官話, 若非他一身西岐打扮, 隻怕會讓人以為他就是大寧人。

前世李忘舒不明就裏,還曾覺得這位西岐王尊敬她, 用大寧話同她交談, 也不強迫她去學西岐話語。後來才想明白,赫連同盛就是要讓她孤立無援,讓她在西岐連求救都不知要怎麽開口。

她現在聽到赫連同盛的聲音,隻覺得惡心。

“公主不理我,是覺得城下的代王軍隊可以攻入並州嗎?”赫連同盛終於看向李忘舒。

李忘舒卻根本不看他。

他一把抓住李忘舒的下巴,捏著她的臉強迫她轉過視線:“我告訴你, 隻要代王進攻, 我就將你斬在他麵前,你覺得, 他會動嗎?他敢嗎?”

李忘舒看著他逐漸猙獰的表情,一下笑出聲來。

他的手力道極大, 捏得李忘舒的下巴生疼, 可她卻笑得格外肆意, 如同瘋了。

“赫連同盛,你大可現在就殺了我,看看代王叔父是要一個沒用的侄女,還是要天下江山!”

赫連同盛鬆手扔開她:“李忘舒!你覺得我是在和你談條件嗎?”

李忘舒道:“不然呢?你騙了李炎吧?豫州兗州你根本就沒派什麽人,更沒認真打,就是為了放我們到並州來。永安以南的第一座大城,你是打算在這裏守株待兔,所以才能用你全部兵力將我們打回張郡,對吧?”

赫連同盛眼中閃過一絲玩味:“你果然是個聰明的女人,可是女人並不需要聰明。”

“那是你們西岐的野蠻男人想要馴化女人為己所用的說辭罷了!”李忘舒目光銳利,“赫連同盛,讓我猜猜,你想用我來打亂代王叔父的謀劃,想讓我們自亂陣腳,你好從中尋找機會,擊潰代王的大軍。”

她點點頭:“這樣是不錯,一旦這一仗你贏了,並州離永安這麽近,你立時就能回頭打進永安。如果我沒猜錯,你的西岐援軍應該已經在路上了對吧?”

“我說了,女人聰明,不是一件好事。”赫連同盛的目光已經變得分外危險。

李忘舒卻好像沒有一點害怕似的:“你好好看看下頭圍城的大軍,你覺得代王叔父會為了我放棄這麽多追隨他的兵士嗎?赫連同盛,你就是把我的腦袋懸掛在並州城門上,也阻擋不了大寧王爺的軍隊攻下並州!”

“你果真是不怕死!”赫連同盛忽然抬手,捏住李忘舒的脖子。

李忘舒頓時覺得呼吸困難,就好像又回到前世一般。

可她曾在西岐兩年有餘,對赫連同盛的脾性再了解不過,否則又哪能將他的計劃猜得那麽準?

如今她見赫連同盛的模樣,越發知道自己的推測是對的,而她就越發沒有懼怕,明明臉色已經不好,卻還執拗地看著赫連同盛。

正因了解,她才知道如何才能激怒麵前的這個男人。

兩軍對壘,沉不住氣的總是要先輸一成。

可她忘了,展蕭亦在那大軍之中。

“赫連同盛!你對著一個女人發火算什麽本事!”

言曠的聲音響起,緊跟著便是一大片噓聲。

赫連同盛扭頭朝城牆外看去,但見那大軍陣前,瞧著是一小隊突圍人馬的隊伍,正做著各式各樣嘲笑侮辱的手勢。

他麵色驟然變冷,手上也立時加大了力道,可隻一下,他又像想到了什麽似的,一下將手鬆開了。

忽然湧入的空氣讓李忘舒劇烈咳嗽起來,她又是被西岐人押著,越加顯得搖搖欲墜。

赫連同盛忽然詭異地笑了一下,然後朝著城下道:“福微公主是我的未婚妻,今日我赫連同盛親自前來迎接自己的妻子,本想先一戰痛快,隻是未料得公主身嬌體弱。”

“大寧王爺!”他朗聲,聲音裏甚至帶著幾分故意為之的得意,“我要回去,好好照顧公主了,這並州城,你若想要,自己去打就是,恕不奉陪。”

隨著他話音落下,那兩個西岐人立時押著李忘舒往城下入城方向而去。

駐守此處的西岐和大寧兵士,雖不明白怎麽西岐王說的和昨夜的戰術並不相同,但也不敢多問,隻得將弓箭機關都架設起來,做出依據城牆守城的模樣來。

城下李爍目光微沉。

能引赫連同盛出戰是最好的,如今這般對方固守城牆,於他們而言反而最不有利。

大寧的城池,凡是稍大些的,都要修築城牆,簡單的設牆垛,備弓箭,如並州這般重要的大城,城門處還設甕城以阻攔敵軍。

如今赫連同盛固守不出,倘若領兵強行攻城,損失極大不說,而且非常有可能被困在甕城之中全部折損其中。

此時,車令羽有些猶豫的話傳來:“王爺,聽這西岐王的意思,公主隻怕要有危險。”

李爍咬緊槽牙,盯著那城牆上蓄勢待發的弓手半晌,方開口:“圍城不攻,再待時機。”

*

張郡大營,展蕭的營帳內,言曠與季飛章一邊一個,瞧著便覺壓抑。

言曠滿臉不忿:“我看那西岐王不安好心,代王又不願攻城,那公主豈不是要有危險?怎麽能這樣,帝令還是公主交給他的……”

季飛章見他越說越離譜,趕忙打斷:“若要強攻,拿下並州勢必犧牲不小,很可能將之前積累的優勢全部打沒了。代王殿下的命令,是為了跟隨他的那些兵士。”

“那便要犧牲公主殿下嗎?那與答應和親又有什麽分別……”言曠見季飛章又是一記眼刀,聲音越來越小。

“展蕭,你打算怎麽辦?”季飛章看向展蕭。

他自然是不希望展蕭衝動的,可這人自打回營便沒說一句話,這般壓抑倒反而讓人更加擔心。

見他仍舊沒有回答,季飛章又接著道:“這西岐王如今這樣的行徑,擺明了是打算誘我們深入。並州城也可算易守難攻,除了他的那些精銳,還有聖上派來的大軍。我們若當真強行攻城,就算贏了,也損失慘重,再入永安可就更難了。”

“他既能當夜突襲時亂軍之中找到公主,說明我們大營中已有了他的內應。這樣的情況下,便是我們想聲東擊西調虎離山,恐怕也甚難有效果。”

季飛章有些煩躁地扇了扇折扇,隻恨怎麽那天夜裏就沒想著多派幾個人保護公主。

“未必。”

展蕭忽然開口,季飛章和言曠都看過去。

“什麽未必?”

展蕭卻未回答,已然站起身來:“我去救她。”

季飛章跟著起身:“王爺未必會同意的。那些將士都追隨他數年,他怎麽可能為了公主犧牲?倘若他舍不下公主,早就下令攻城了,你現在就算去請命也未必有用……”

“我說,我去救她。”展蕭看向季飛章。

“你說什麽?”季飛章驚詫。

“就是你認為的那樣。”展蕭說完,抬腳往帳外走去。

季飛章連忙追上去拉住他:“展蕭你瘋了?這是兩軍對壘,不是什麽竊取情報,更不是一個暗探可以隨意改變的。這不是鑒察司的任務。”

“正因為我沒有瘋,我才要去。”

他回身看向季飛章和言曠:“代王是有誌天下之人,他不會為了公主用大軍那麽多將士的性命冒險,我若不去救她,她就如同和親時一般,仍舊是犧牲品。”

“所以你就連命都不要了?”季飛章無奈。

展蕭卻道:“赫連同盛隻怕還惦記著帝令,他隻要有所求,那就還有轉機。”

“可並州城門緊閉,你怎麽進去啊?”言曠焦急。

展蕭卻道:“我自有辦法。”

他當然沒將明鏡閣的事情同任何人說起。

瑤山之中,他已從霍雪風手中接過了明鏡閣閣首之位,如今可供他驅使之人,甚至比從前鑒察司時還要更多。

大軍攻進並州並不容易,可若他獨身一人到並州城中,可謂易如反掌。

唯一要提前安排的,不過是救出李忘舒後,他二人脫身的方式罷了。

而他方才一路一言不發,就是在思量這件事情。

如今,他已有了一個有些冒險,但也許收獲頗豐的法子。

*

並州城內。

如今的並州府衙,已成為西岐人和永安前來的大軍的駐地。

李忘舒被關在一間收拾得幹淨的廂房中,怎麽都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在這裏再次遇到舒通正和方氏。

赫連同盛的手下將這夫妻兩個帶進來時,李忘舒但覺分外荒唐。

當初並州一番鬧劇,竟還沒讓這兩人醒悟,如今竟然還敢同西岐人合作了。

方氏和舒通正坐在她對麵,看起來倒像兩個慈祥的長輩似的。

“殿下,許久不見,瞧著更瘦弱了,想來這些日子,沒少受苦吧?”方氏開口,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

李忘舒沒有答話,隻是揚著視線,看向掛在他二人身後牆上的一幅臘梅圖。

看來並州的那位王大人,還頗愛附庸風雅。

方氏見李忘舒不理她,臉上有點尷尬:“殿下,如今既都到了並州府衙,何苦又擺出那樣高高在上的姿態呢?”

“舒老爺方夫人想說什麽,不如明說吧。”李忘舒涼涼地開口。

方氏臉色不太好,看向舒通正。舒通正倒是為人圓滑,如今硬是擺出一個笑臉來。

“殿下,我們二人來此,也沒有旁的意思。那西岐王人品相貌便是放在大寧也萬中無一。他聽說我們都是舒家人,論理也算是個長輩,還特意邀請我二人到此,就是為了向公主展現誠意。”

“不知是什麽誠意?”

舒通正笑道:“殿下就聽我這當舅舅的一句勸,外頭漂泊流離,那都不是正經日子,女子還是要有個安穩的家庭,相夫教子才是正道。殿下與西岐王,又有聖上的賜婚,又是如此天造地設的一對。西岐王愛重殿下,才讓我們這當長輩的先來勸說。”

“如此賢婿,豈有錯過的道理。殿下說是不是呢?”

作者有話說:

李忘舒:有被惡心到→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