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廢物!”

廣明殿內,寧帝李炎破口大罵,一眾大臣呼啦啦地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一下。

自聖上派出殿前司都指揮使方陸領人馬前去尋找福微公主至今,已然三日過去,可陸指揮使到了孫家集,卻隻得到了公主已離開的線索。

從三月初七到三月初九,這位公主殿下就如人間蒸發一般全無蹤影。

方指揮使懷疑禁軍裏有內應,幫助福微公主逃脫,可禁軍不隻一個殿前司,各營上下的將領都要力證自己不是叛徒,為此三天裏爭了個麵紅耳赤。

李炎搖著頭,在廣明殿的高台之上來回地走。

“那福微不過一個弱女子,朕給你們派了這麽多人,還讓人給丟了!如今外頭西岐的人也在逼朕,你們也在逼朕,怎麽,要朕死了你們才甘心?”

“聖上保重龍體!”為首的幾個老大臣聽見這話,連忙跪拜高呼。

其他臣子見狀,自然也跟著拜下去。

自打和親的隊伍出了事,凡是和這件事扯上關係的大臣,就沒有哪個睡過一個整覺。原本還有消息道福微公主去孫家集了,還想著人抓回來,他們也能歇歇,未料到僅僅一夜,便連個影子都見不著了。

從廣明殿出來時,好些個大臣都如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垂頭喪氣,尤其是那些主張與西岐議和的。

這會福微公主丟了,難道將個另外的公主嫁去嗎?那大寧的臉麵是要還是不要了?

眼瞅著那邊大臣們都出來了,躲在一處月門外朝這邊宮道上張望的福樂公主李霽嫻便越發著急起來。

“綴玉,你可確定那清漆已經混進裏頭了?他果真認識哪位侍郎家裏的隨從?”

名叫綴玉的丫鬟忙道:“公主放心,那清漆的表哥是禮部侍郎大人隨行的小廝,消息最是靈通,定能打聽出來。”

她話音才落,倒見著這月門另一側栽種的幾株矮樹後頭,竄出一個身形瘦小的人來。

“公主殿下,打聽到了。”清漆跑過來連忙行禮,氣喘籲籲卻是滿臉興奮。

“怎麽樣?長姐如何了?”

“福微公主殿下離開了孫家集,如今去哪了已經沒人知道了,殿前司的方大人已然找了三天了,還沒找到呢!”

李霽嫻聽得他如此說,這才忽有種心裏的石頭落了地的感覺。

逃了和親這可是大事,長姐若是被抓回來,少不了吃苦,如今她既走了,便要走到沒人認識的地方去,開開心心過這一輩子才好。

“這下當是穩妥了。”李霽嫻低聲自語,便要領著隨從回自己的宮殿去。

畢竟廣明殿可是前朝,她一個住在後宮的公主,倘若被人瞧見在此處偷看,隻怕少不了麻煩事。

隻是怕什麽偏偏來什麽,她才剛一轉身,一抬頭迎麵就看見一隊穿著禁軍殿前司製式衣裳的士兵,正列隊站在那,好像已經站了有段時間了……

“你,你是誰?”李霽嫻強自鎮定,握著綴玉的手。

綴玉也有些慌了,攔在公主身前:“哪裏來的外男?見了公主還不行禮?”

“原來是公主殿下,不知公主殿下跑來官員上朝的地方是準備做什麽呢?難不成準備給自己姐姐求情嗎?”

“你是誰,怎可如此無禮!”綴玉聽見那為首一人出言不遜,登時也擺出大宮女的樣子來。

“微臣方靖揚,暫代家父行殿前司巡邏護衛之職,乃是奉聖上之命,如今可是廣明殿前,不知無禮的是誰呢?”

方靖揚臉上帶著些玩世不恭的笑,在他看來,那福微公主逃婚惹盡了麻煩,她這妹妹既幫她,自然也是個拎不清的。

他當然不能刁難福樂公主,可這廣明殿可不是一個公主該來的地方,既然對方犯錯在先,他自然也沒有輕易放過的道理。

“方靖揚,”李霽嫻將他名字說了一遍,而後道,“沒聽說過,既是父皇讓你巡邏,你巡邏你的便是,綴玉,我們走。”

“公主殿下,此事可是殿下有錯在先,就算殿下不認識我,也該到聖上麵前稟明了才是啊。”方靖揚見對方要走,一下急了。

“微臣也不能這麽不明不白的……殿下,你,你怎麽了?”

方靖揚目瞪口呆地看著麵前的小姑娘,那福樂公主生得柔柔弱弱,他不過嗓門大些,對方竟是掛了兩顆淚珠子,就這麽哭出來了。

方靖揚長這麽大,女孩子都沒見過幾個,更別提女孩哭了,往常隻聽狐朋狗友們說過幾句,如今方見了,隻覺手不是手腳不是腳,罵也不是,哄也不是。

偏偏今日是他獨自領隊,他雖年齡不大,可這一隊人裏數他地位最高,他又拉不下臉來求教別人,隻得站在李霽嫻麵前,如同被點了啞穴似的,光張嘴說不出話來。

李霽嫻抬頭看了他一眼,淚珠子斷了線般啪嗒啪嗒往地上掉。她從前都不曾被不認識的人這般凶過,哪裏忍受得了?

“我自做我的事,你若覺得不對,隻管去父皇麵前告我吧。”

“怎麽……”

方靖揚看著那位福樂公主抽噎著扔下這麽一句話,而後提著裙子就跑,感覺整個人都受到了某種衝擊。

他指指那跑走了的人影,又指了指自己,想和身邊的人解釋,又覺得分外沒麵子,憋了半天,隻憋出一句:“繼續巡邏!”

隻是人雖走了,腦子卻還留著,方才那福樂公主的模樣,跟刻在他心裏了一般,越是往前走,反而越是清晰了。

方靖揚狠狠搖了搖腦袋,在過了月洞門後,終歸是又回頭朝方才兩人相遇的地方看了一眼,低罵道:“真是見了鬼了。”

*

“並州地處交通要道,來往客商甚多,每天都有來自永安的不同貨物經由此處往南或往西運送。我們是從兗州過來的客商,來到這裏是為了談一筆生意,公主可記住了?”

前方已能看到並州城的城門,日夜兼程三天,終於在三月初九這日的傍晚趕到了並州,李忘舒此時已是筋疲力盡,她與展蕭一樣坐在馬車的車轅上,聽見對方的話,隻是機械地點點頭。

展蕭看了看她,沒再說什麽,隻是駕著馬車,繼續往並州城行去。

果如他所料,孫家集已然安排了人查問,並州當然更會嚴格。如今福微公主逃婚的消息已然傳了開去,有早先不讚成和親的百姓,大讚公主勇敢,隻是重賞之下,仍舊有人一心隻想獲得公主的消息領那萬兩黃金。

“站住,什麽人?路引有嗎?”

他們甫一到城門前,便如同孫家集前一般被守城的侍衛攔住了。

隻是這次兩人有了路引,比之前可要從容許多。

“賈軔?”那侍衛翻著路引,極不耐煩地問道。

展蕭自然連忙點頭:“小人是兗州來準備談談布匹貨物的,小本生意,不容易,還望官爺通融一二。”

“她是賈姒?”那人指了一下李忘舒。

李忘舒垂著頭,唯恐並州也與孫家集一般,有她的畫像。

展蕭又是點頭:“舍妹近來染了些病,恐過了病氣給軍爺,還請見諒。”他一邊說一邊還極為“上道”地拿出一些碎銀子來,行為舉止倒是與尋常客商一般無二。

那侍衛既拿了銀子,當然也沒有再刁難他們的道理,眼瞧著天色已晚,便讓他們進了城。

待馬車入了並州城,李忘舒方覺整個人都放鬆下來。雖說城內又瞧見了懸賞她的畫像,隻是沒有盤查的人,卻也能多少輕鬆些。

“既到了並州,你也便不用再跟著我了。我給你的,加上福樂給你的,應當夠你後半生無憂無慮了,展校尉,就此別過吧。”

馬車停下來,李忘舒從馬車上跳了下來,看著展蕭。

日影西落,這條無人的小路上,隻有他們和馬車的影子,如今也要漸漸融入進夜色中了。

展蕭下了馬車,沒有先回答,卻是看向了小路的路口外。

那裏是他們過來的地方,叫賣聲迭起,又有煙霧嫋嫋,許多賣吃食的店鋪正在最忙碌的時候。

“公主吃過熏肉嗎?”

李忘舒怎麽都沒想到他有此一問,愣了一下:“你說什麽?”

她有時實難明白展蕭此人的想法。

比如她提出要分道揚鑣,這人卻領著她到一處賣熏肉的攤子上,買了熏肉、清湯,還挑了角落處那般矮桌矮凳,偏是要讓她坐下來嚐嚐。

在此處李忘舒也不敢大聲,那吃食上來,她也顧不得嚐,隻想問個清楚:“我跟你說的話你沒聽見嗎?這到了並州,你我互不相欠,你又沒必要和我一道冒險。”

展蕭卻是自顧自地喝了一口湯,吃了一塊肉,仿佛是品了品味道,才安然開口:“並州是到了,可殿下知道舒家在哪嗎?又怎麽能確定舒家就一定能幫殿下呢?”

“你什麽意思?”

“屬下收了殿下的銀子,自然要把事情辦個妥帖。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先找個客棧歇息,待明日一早,我自然將殿下送到舒家,如何?”

李忘舒認真瞧著展蕭的樣子,對方說得倒是認真,也不像是在說謊,隻是他這般冒險,已讓李忘舒由不得不懷疑。

“展校尉真是個讓人看不透的人,雖說隻是殿前司一個校尉,可是演什麽像什麽,演得了逃難的百姓,也演得了圓滑的客商,若非我知道展校尉的身份,隻怕我也要懷疑,展校尉是不是故意潛伏到我身邊來的。”

展蕭安然夾起一塊熏肉,吃得津津有味。

“屬下隻是覺得,殿下能走到這一步不易,若是不能看著殿下安全進入舒家,我恐怕躺在金山銀山上也不會心安。”

他指了指熏肉:“嚐嚐,很有名的。”

李忘舒有些無語地夾起一塊肉來,想著宮裏什麽沒有,隨意地放入口中,卻是突然愣住了。

“這肉……”

“好吃嗎?”

李忘舒重重地點點頭,趕了三日的路,她可真是餓極了!

展蕭瞧著她明明餓極,可吃起東西來仍舊一口一口不緊不慢,不免想起林中她曾說自己到底是個公主,便淡淡笑了一下。

李忘舒瞧見他笑了,拿著筷子的手便頓了一下,好似是觀察什麽似的,盯著他瞧。

“怎麽不吃了?”展蕭問道。

李忘舒想了想,便開口:“之前我一直覺得你身上缺點什麽,卻又想不真切,如今見你吃這熏肉,倒好像忽然明白了。”

“殿下明白什麽了?”

“你這人辦事倒是妥帖,隻是未免太死氣沉沉了些,仿佛生來就是為了辦這些事情的,截殺追兵如是,改換身份亦如是,但方才吃了兩塊熏肉,倒好像有了些人煙氣,是個活人了。”

她好似是無心之語,說完了便自顧自地吃起來,可展蕭卻忽然想起年節時司長見他,說他什麽都好,就是沒個人樣。

他垂眸看著麵前一碗熱湯,終究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忽然抬起頭,朝著那攤販喊道:“老板,再來一碟熏肉。”

作者有話說:

今天開始恢複一更啦~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