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 永安城內萬籟俱寂,各府早已熄了燈睡下,宮城西側小門, 此時則有一輛小馬車駛了出來。

道路上一個人都沒有,待這馬車出了宮門, 便聽得那小門又關了落了鎖,如同壓根無人來過似的。

李忘舒坐在馬車內,旁邊躺著皇子李霽臻。如今夜裏已寒涼,她將那蓋著的毯子掖了掖, 這才輕呼出一口氣來。

要將李霽臻帶出來自不容易, 她到承樂宮時還同賢妃掰扯幾句, 好在趙公公同她一道去的,有聖上的旨意在, 賢妃的人這才讓了下來。

又有福樂阻攔, 兩旁又是一陣喧鬧,這才終於安穩將人從承樂宮裏“運”了出來。

李霽臻如今還燒著,好在公主府中她已請好了郎中,隻是這些事雖早有打算,可畢竟牽扯上人命,李忘舒心中終有不安。直至此時出了宮門, 她才覺得心裏那大石頭終於落了一半下來。

從宮城到公主府算不得多遠, 這一路暗中有展蕭的人護送,自然也沒另出什麽插曲。

待到了公主府中, 已是後半夜了。

李霽臻燒得迷迷糊糊,當下就由郎中看診, 下了猛藥下去。

李忘舒也沒想到, 這皇弟年紀不大, 倒是將帝王狠厲學去了十足十,她當初所言,隻是讓李霽臻裝病,沒想到那姐弟兩個許是怕宮裏眼線多,太醫又不是完全信得過,竟是真將自己折騰出大病來。

瞧這燒大抵之前就有風寒,一直拖著,乃至加重成這樣。

好在府上的郎中乃是杏林妙手,幾副猛藥灌下去,待得天將明時,燒便退下去了。

李忘舒幾乎一夜沒睡,她與展蕭一直在屋內,隻在商量好往後諸事之後,才略趴了一會。

見東方天際已現出魚肚白來,聽珠連忙遵公主的吩咐,將李忘舒叫醒。

梳妝必,李忘舒便趕到府內的春明堂,此處現下已按她的吩咐,有府中諸管事婆子、各處總領的丫頭,並外院小廝采買之首候著,見她來了,眾人齊齊行禮。

李忘舒在堂中上首的椅子上坐下,先用了茶潤了潤嗓子,才淡淡開口。

“諸位在公主府裏月餘,想必也知道府上習慣。本宮素日不喜在府內立規矩,平日也不怎麽將諸位召集在一處,像其他高門大戶那樣點卯核對牌子。但如今不同了。”

她直了直身子,視線從那些立著的侍從身上一一掃過:“本宮也不瞞著諸位。如今宮裏的皇子病了,住在宮裏總不見好,聖上開恩,又念及本宮身為長姐,故而將皇子送到本宮府上將養。”

“你們雖多為內宅婦人,或有幾個不過負責些跑外采買事,與這朝堂事關係不大,但想必也知道,如今宮裏賢妃娘娘才進宮不久,滿朝也就這麽一個皇子,這可是個苦差事,倘若皇子在我們府上出了事情,莫說你們,便是本宮這腦袋能不能保住尚不可知。”

見有人似要竊竊私語,李忘舒故意拿起茶盞又抿了一口,留給她們自己嚇自己的時間。

她擱下杯盞,瓷器碰撞,發出輕響,堂中便又安靜下來。

“有人興許覺得,皇子乃是先帝之子,又不是當今聖上的親兒子,真會有那麽嚴重?本宮告訴你們,聖上仁愛,又念及先帝是為抵禦西岐而死,是以對先帝的孩子,也是視同己出。若非皇子重病,昏迷前又念著本宮這個長姐,今日是斷然不會將皇子送到我們府上。”

李忘舒站起身,踱步走到那些侍從麵前,站在兩階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

“是以,從今日起,闔府上下出入必須核對身份牌子,四門緊閉,不允有任何閑雜人等入內。若有拜帖,除非本宮親口下令,否則一律攔著,誰也不許進來打攪皇子休息。你們若是做不好,隻管拿了身契去莊子上,又或嫌永安不好,本宮著人發賣了也是。”

自搬到公主府後,她還未曾與那些下人這般說話,一時間堂內眾人個個神情緊張,惟恐什麽大禍落到自己頭上。

李忘舒本就為了敲打,這些人越怕,她才能越放心。

“你們也別想著躲懶,自今日起,鑒察司的人會守在我們府外,勢必保護皇子的安全。若是到時皇子殿下大好,少不了你們的賞錢。可若是這幾日出了什麽事,仔細你們一條性命就交代在本宮這了!”

這般說完,見這些侍從個個謹慎,李忘舒方安心稍許,這才喚聽珠到身側。

“聽珠,且將那些需要做的事都分下去,莫讓人閑著吃酒誤事。阿臻在這幾日,務必盯牢了。”

聽珠斂神道:“奴婢明白。”

冬月初五,一大早晨,永安城內消息靈通的人家便聽聞一件新事。

福微公主府不知怎麽一夜之間便是重兵把守,不少穿著鑒察司侍衛衣裳的人都守在幾個門前,有遞了帖子登門拜訪的,不論後宅夫人小姐還是公子少爺,通通都被拒之門外。

那公主府,一夜裏如同變成個鐵桶一般,連公主府大門前那條街都冷落不少。

又有宮內傳出消息,皇子昨日高燒不退,乃是送到公主府去休養了,一時之間猜測紛紜。

但不少人都猜,這是帝王終於要動手了。

如今眼看年節將至,總不能過年節時還將先帝一雙兒女關在承樂宮裏。

可現下六宮無後,唯一個賢妃還是剛進宮不久,又無子嗣,倘若將那皇子公主二人放出來,屆時若有清流文官或是先帝舊臣上書請立太子,那可是一樁大麻煩。

當初聖上入宮,可是靠著兵士圍城,強行登上了皇位,先帝的故舊還未清理完呢,他們迫於身家性命,不敢說半個不字,可若皇子李霽臻出現了,那就不一樣了。

自古帝位,立嫡立長,若真說起來,李霽臻才是名正言順該當天子之人。

這會皇子病了,又送到公主府,趁夜送的,還將個公主府給圍起來了,這不就是一石二鳥之計嗎?

福微公主已經夠惹眼了,內定的駙馬又是鑒察司的司長,這會讓鑒察司圍府,假若皇子真沒了,李忘舒豈能脫得開關係?展蕭又豈能脫得開關係?

先前對著禦尊福微公主大批特批之人,這會好像終於找見了曙光似的,仿佛連寫折子的手都更有力了些。

定要趁這會就將諫言的折子準備好,一但公主府掛起白幡,便是將那太過惹眼的公主殿下拉下馬的最佳時機。

而這會,李忘舒卻仿佛根本沒感受到府外的風雨欲來一般,她隻坐在李霽臻屋內,瞧著幾個郎中每隔一會便看診一次。

大事在即,她的心裏反而越發平靜下來。

看著李霽臻,她有時會想起幼時宮內聽學的日子,有時又會想起前世在西岐的日子。

眾人都以為她不經風雨,殊不知她前世在西岐早見識過宮變。不過那一次,她是冷眼旁觀,這一回,她身在其中。

這一世的赫連同盛死得太早,也太過突然,西岐本是一家獨大,如今想來老西岐王的幾個兒子、後宮那些王妃美人,一個都會坐不住。

和他們相比,她現在還好了些,有錢有人,差的不過是個時機。

什麽時機是好時機呢?最亂的時候,就是最好的時候。

永安城內,年節的氛圍已經越來越濃了,街上多了不少外頭進京的商人,多是盼著年前再賺一筆,好回到故土過個好年。

往常的朱雀街就格外熱鬧,如今更是摩肩接踵,馬車已經要繞道走了,光是買東西的百姓已經占了整條街。

置辦年貨往往要從一月前就開始,尤其那些世家大族,主母們更是要早早準備。是以這街上人多了,也是欣欣向榮之貌。

宮裏也繁忙了不少,賢妃娘娘可是第一次操辦年節,她年歲不大,正打著靠這一次機會在後宮、在聖上麵前立穩了的主意,由是從家裏請了不少人相助,又給內務府塞了不少銀子,好一陣學習。

為著將這個節過得既不逾矩、又不失了體麵,購置的東西、運送的宮人,動用的人力物力比往常還要多上那麽些。

若到宮裏四處走走,隔不遠就能看見忙碌的宮人,或是栽花剪枝,或是搬運物件,總歸閑不下來。

這般忙碌之中,皇子李霽臻那場大病便漸漸被人遺忘了,總歸等著人沒了的消息就是,不管是前朝的大人們,還是內宅的婦人們,總是各有各的忙,哪會天天關心一個將死的皇子和即將倒台的公主呢?

待到冬月十七,永安城內終於下了今冬第一場雪。

陰了一日的天,從日暮開始下雪,待天黑了雪還未停。

這幾日本就刮了場風,天冷了不少,這樣一降雪,冬日的氣氛便更濃了。

等天色盡黑,人人歸了家,路上便開始積起薄薄的雪來。

戌正剛過不久,已經積雪的街道上,由遠及近傳來一陣嘎吱嘎吱的碾雪聲,一輛馬車冒著風雪,竟是不管夜色直奔皇宮而去。

正趕上宮門落鎖的時辰,門口的守衛自然立時就將這馬車攔了下來。

“什麽人!”他們最是討厭這種沒規矩的臣子,卻不想,這不起眼的馬車上下來的,竟是禦尊福微公主。

“速速打開宮門,本宮要麵見聖上。”

那侍衛腦門有些虛汗,卻還記得自己職責:“宮門已然落鎖,還請殿下明日再來。”

李忘舒冷笑一聲:“本宮有要事,必須現在見到聖上。否則,倘若皇子出事,你打量自己有幾個腦袋可以掉呢?”

那侍衛麵色大變。

他隻是個守宮門的侍衛,朝堂上的事雖有耳聞,但到底也沒有研究,不知這裏頭到底有何症結,隻是聽見皇子要出事,當即嚇得腦袋有些發蒙。

“還不開門嗎?”李忘舒冷聲開口。

“這……”那侍衛還想猶豫,誰知下一秒,也不知從哪竟出來一柄劍,直直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們……”他大駭,剛想大喊,卻聽見耳邊響起一個可怖聲音。

“想活命,就別亂說話。”

那侍衛還是見過鑒察司司長的,也認得這個聲音,他此時才小心地移動目光,這才看清,這宮門前的陰影裏,不知何時竟站滿黑衣蒙麵之人。

下一瞬,在他還來不及做出什麽反應的時候,他隻覺得脖頸後腦一陣巨痛,便渾然不知了。

展蕭上前,一把將那還沒來得及掛鎖的宮門推開,嚇得躲在門後的小太監躬身趴在地上,抖得如同篩糠。

黑衣甲士,一路關閉宮門守在城門前,一路在前開道,讓那馬車悄無聲息卻又張狂無比地駛入宮城之中。

作者有話說:

明天(周二)請假一天,準備醞釀一下,周三直接更到結局~

正文完結後還有番外掉落,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