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不息早早就接到陳長即將回來的消息了,所以她今日特地沒有出門,陳長的馬車才剛剛從正門駛入,接到了下仆稟告陳長拜見消息的趙不息就不緊不慢地趕了過來。

“陳公,你這趟去鹹陽述職還順利嗎?”趙不息抵達此處之後搶先問道。

陳長麵色複雜的盯著趙不息的臉。

是啊,多相似的兩張臉啊,他先前怎麽就沒想到趙樸就是趙不息的生父呢?

雖說就算他能猜到趙樸就是趙不息的生父也肯定猜不到他就是始皇帝就是了。

趙不息看著陳長一臉恍惚的模樣,伸手在他臉前揮了揮:“您不會是暈馬車了吧?怎麽不說話啊?”

“不不不,我無事……的確是剛一下馬車有些不適應。”陳長剛想否認,可看著趙不息臉上的狐疑頓時話鋒一轉,承認了自己麵色奇怪是因為暈馬車。

他能安穩活到現在,靠的就是識趣。當年他被強行改了戶籍送到黑石的時候他能含淚承認自己是趙地人,如今他就也能遵從嬴政的命令將“趙樸就是秦始皇”一事瞞得結結實實的。

陳長隻覺得心累,可沒辦法,心累總比沒命強。

趙不息就先帶著陳長回到了大廳,讓他先坐著休息一會,緩過來以後再說正事也不遲。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陳長喝幹了一整壺水,這才平複好心情,開口和趙不息提起去鹹陽述職的事情。

“老夫這次述職……唉。”陳長一提起這傷心事就不禁心生淒涼,仰麵歎息。

他可真是遭老罪嘍。

趙不息連忙跟著緊張起來:“陳公莫非是遇到了什麽不順利之事?”

河內郡可是她的大本營根據地,陳長擔任河內郡郡守她才能肆無忌憚的在整個河內郡發展實力,若是陳長出了什麽事情,朝廷那邊再新派一個郡守,那她就要多顧忌許多事情了。

“述職倒是沒有什麽不順利的,王丞相還誇我政績斐然。”陳長說完這句話後,沉默了很長時間,才語氣悲傷道。

“隻是老夫要被陛下給嚇死了。”

趙不息看著陳長:“!”

莫非是秦始皇真有傳言中那麽可怕?青麵獠牙還吃小孩?可這些不都是民間越傳越離譜的傳言嗎?趙不息是深知在這個盛行神鬼迷信的年代流言是能傳的有多離譜的,所以她先前一直對民間流傳的始皇帝能止小兒夜啼的傳言抱有絕對不相信的態度。

可如今陳長這麽一說趙不息就不太確定了,難道始皇帝長得不但不俊美反而還十分可怕?要不然趙不息怎麽想都想不出來,一個人到底得有多威嚴才能把人給嚇死啊。

“始皇帝長什麽樣子啊?”趙不息忍不住詢問。

陳長很想拿一麵銅鏡來告訴趙不息始皇帝長得和鏡子中的這個人有七分相似,可他不敢。

陳長隻能苦著臉:“陛下長相十分俊美威嚴……和您不相伯仲。”

趙不息是知道自己長得好看的,畢竟她娘曾是趙國有名的美人,她便宜爹長得也很不錯,和她長得不相伯仲,那始皇帝一定也長得很好看。

她滿意了。

長得好看才能叫男神嘛。

“始皇帝長得也不可怕,那你為何差點被嚇死?”

陳長心道,他倒是寧願秦始皇長得青麵獠牙也不想秦始皇長得和自己曾經在心裏罵過的人一模一樣啊。

“我膽小,被陛下威嚴震懾,戚戚矣。”陳長糊弄一句。

趙不息就不再問了,轉而問起陳長和她便宜爹趙樸有沒有成功勾結上,趙樸有沒有給他介紹鹹陽的權貴。

被問道這個問題的陳長頓時麵如死灰一般,趙樸何止是給他介紹了鹹陽的權貴啊,趙樸那是他本人自己下場告訴他“我就是秦始皇”,給了他一個差點將他嚇死的震撼。

“黑石子,你也沒告訴老夫趙公他和你是那種關係啊。”陳長憋了憋,不敢透露趙樸就是秦始皇的他隻敢小聲質問趙不息關於父女關係之事順便抒發一下委屈。

趙不息撇撇嘴:“我和他能有什麽關係,就隻是單純的金錢利益交換關係罷了。”

趙不息用腳指甲蓋都能猜出來趙樸肯定是跟陳長炫耀那點血緣關係了。

真是的,她還沒說要認爹呢,趙樸臉皮倒是厚,竟然就這麽告訴陳長了。

陳長不敢回答,隻能將話題將其他地方扯。

“趙公還將先前答應您的二十個農家弟子送來了。”

趙不息頓時眉飛色舞了起來,“真不愧是我爹,我找遍了河內郡都沒找到幾個農家弟子,他竟然還真給我找來了二十個農家弟子……”

這就從“單純的金錢利益交換關係”變成“真不愧是我爹”啦?

陳長驚愕的一時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

可下一刻,陳長就猛然回憶起了數日前的那一幕。

逆女、朕之麒麟女……

金錢利益交換關係、我爹……

這既視感也太明顯了吧!

陳長仰天歎息一聲,他到底做錯了什麽,要受到這一對父女的精神折磨呢?

片刻後,陳長又想到了和他既視感很強的那位荀子弟子張蒼,開口道:“黑石子,趙公還讓我給您帶了一位大才。”

趙不息眼睛一亮,興致勃勃:“他半年前就誇下海口說要給我送一個真正的大才,結果拖到現在才送過來,這位大才姓甚名誰、如今在何處呢?”

“此人名叫張蒼。”

“可是那位荀子弟子,韓非和李斯的師弟,即擅長數算的張蒼先生?”

陳長語氣頓了頓,微妙道:“老夫倒是不知道他是否擅長數算,但他的確是荀子弟子。”

“那就是他了,這位大才如今身在何處?我得去登門招攬啊。”

這可是能完善《九章算術》的大才,當世的數學第一人啊,數學是理工科的基礎,想要發展物化生,就給先發展數學啊。趙不息美滋滋像,她現在雖然不缺治理政務的人才,可對於有專業技能的理工科人才還是很缺的。

陳長於是將張蒼暫時落腳的地方告訴了趙不息。

看著趙不息興衝衝離開的背影,陳長此刻心中竟然有一絲……幸災樂禍?

就連這幾日的鬱氣也一掃而空,陳長若有所思。

嘶,原來看別人倒黴竟然是一件如此快樂的事情嗎,難怪陛下喜歡刁難他呢。

的確很有意思啊。

陳長想著張蒼即將經曆的事情,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張蒼如今正拿著錢在街上尋找駔會,打算先租一間房子住下來,他是逃犯,沒有身份證明,是住不了行館的,隻能尋駔會租一個院子。

駔會是專指牲畜交易的人,通常這類人消息靈通人脈廣,也兼職幹一些中介的活,從中抽成利潤。

懷縣的商業繁榮,來往務工經商的黔首商賈流通規模龐大,若是長期住行館那費用就太高了,他們通常都會租房子,從事租房介紹的駔會自然也多。

張蒼沒費多大的力氣就找到了駔會,從他手中以三十錢一月的價格租了一個小院。

院子不大,可麻雀雖小卻五髒俱全,書房和廚房都有,院中甚至還有一顆不大的棗樹。

張蒼十分滿意,當場就在憑證上按下了手印。

他正要將行李放下歇一歇,門卻被敲響了。

張蒼打開門,一抬頭卻看見一個姑娘正笑盈盈看著自己,她身後還跟著兩個婢女。

“這位姑娘,你有何事?”張蒼看出了這個姑娘年紀還不大,估計也就是長得高,五官還十分稚氣,一身絲綢衣料,一看就是權貴家的貴女。

隻是不知道為何會找上才剛剛搬到此處的自己。

趙不息笑盈盈道:“我聽陳公說有大才到了懷縣,所以特地來拜訪。”

“您的事情我都已經知道了。”趙不息不想多花費時間,幹脆就有話直說了,“我是趙不息,在懷縣還有點名氣,我知道先生如今還沒有高就,您可願意跟隨我?”

張蒼看了看趙不息,有心拒絕,趙不息的名聲在河內郡和附近幾個郡已經很大了,可卻還沒有傳進鹹陽,張蒼自然也不知道黑石子是誰。

他隻是覺得一個小姑娘開口就想要招攬自己有些好笑,卻又顧忌趙不息身後的家世,不想剛到懷縣就得罪本地的權貴。

趙不息看出了張蒼的猶豫,沒有說什麽,隻是笑笑:“先生才剛到懷縣,對本地的情況都還不知道,我貿然上門已經是唐突了先生。隻是我求才心切,一聽到先生這樣的大才竟然願意在懷縣定居,實在按耐不住才今日就登門拜訪。”

“您不用今日就給我答複,可以先在懷縣住一段時間再行決定也不遲。”趙不息示意身後的隨從將她特意準備的禮物放下,又和張蒼閑聊了幾句後就離開了。

留下還搞不太清楚情況的張蒼看著這堆禮物不知該怎麽辦。

他是不太想做趙不息的門客的。

他師父荀子乃是儒家最後一位聖人,聲名遍天下,他兩個師兄,一個引得帝王兵臨城下搶奪,一個如今身處高位為秦朝太尉,張蒼心中是有傲氣的,就算他比不上自己的師父師兄,可也不能混得太差吧。

給一個小縣的貴族貴女做門客這也太丟人了。

“後生,黑石子親自來招攬你,你咋不跟著黑石子嘞?”本來已經簽完憑證離開的房主半路上遇到了趙不息,看著趙不息是衝著自己房子來的,又折返了回來,正好將這場對話收入耳中。

房主是個中年男人,看人笑眯眯的,此時正從門外往裏看著張蒼。

張蒼好奇:“這位黑石子很有名嗎?”

聽到張蒼竟然不認識黑石子,房主頓時精神一振,自來熟地踏進門,拉著張蒼滔滔不絕地講起來。

“我們黑石子,那可是位大賢人啊。你都不知道,我原來過的是什麽日子,吃了上頓沒下頓啊,多虧黑石子……聽我的,你趕緊去黑石子府邸……你這後生祖墳冒青煙才能讓黑石子登門請你啊……整個河內郡……”

張蒼被迫聽了一腦子的彩虹屁。

可他依然沒打算投奔趙不息。

張蒼和陳平蕭何等人不一樣,陳平蕭何先前不過是黔首小吏,心中有傲氣也不多,很容易就能接受跟著趙不息做她的門客。

可張蒼是名人之後,師門顯赫,自然不像陳平蕭何一樣願意跟著一個縣中的賢人幹了,他是見過世麵的。

曾經鹹陽多少權貴都想要招攬他,張蒼都沒有答應,如今雖是落難了,可也不願意跟隨一個縣裏的小貴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