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已經決定好了,那我們就一起商量一下你到那邊去的細節吧。”趙不息嘟囔著,從自己那堆外衣堆裏翻出來了一個小本子和一節炭筆。

呂雉眼睜睜看著趙不息翻出來本子和筆,又把一堆糖塊、錢袋、印璽、匕首……都塞回了各處的口袋,不由對趙不息身上能裝東西的能力由衷佩服。

看起來普普通通的一身衣服,卻仿佛百寶箱一樣,裝滿了各種零碎玩意。

“主君這麽快就同意我去齊地了?不再多考慮一下,萬一我在齊地不能出頭豈不是平白浪費了主君在我身上花費的心血?”呂雉語氣聽著似乎漫不經心,可實則卻含著一絲微不可查的緊張。

趙不息拿著本子和半根炭筆回來,“我相信阿雉的能力,既然你覺得去往齊地更好,那我肯定隻會選擇支持你了。”

“太信任旁人這可做不好主君。”呂雉歎息一聲。

趙不息盯著呂雉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我又不是所有人都相信,我相信你,是因為你不是旁人嘛。”

她自己說的這番話趙不息自己都覺得五行缺金木水火,太土了。

可趙不息覺得自己說的就是真心話,曆史證明了呂雉沒有稱帝的野心,還有治理天下的勞碌命,而在和呂雉的相處之中,趙不息也真切感受到了呂雉的能力。

放在穿書文中,她這就是清純小白花女主穿越到了曆經磨難後黑化成大魔王的反派還未黑化的少女時代。

這時候當然是要給她全部的信任,給她友情,給她一切美好的事物和值得奮鬥終身的事業,然後就可以等著過些年收獲大佬效忠了。

她趙不息熟讀的可不僅是史書!

可呂雉卻微紅了眼角,盡管麵上還強忍著感動保持平靜,可微紅的眼角還是透露出了她並不平靜的內心。

“若是你在齊地真的發展起來,那才是幫了我們的事業大忙。”趙不息和呂雉趴在一起,對著地圖開始規劃。

趙不息指著代表汪洋大海的那一大片空白:“這裏麵有著數不清的財富。”

“我會一種製鹽技術,可以從海水中提煉出鹽。”

趙不息扔出的一句話仿佛一道驚雷在呂雉心中爆炸。呂雉再也維持不了平靜了,緊挨著呂雉的趙不息甚至可以聽到呂雉突然變快的心跳聲。

“製鹽?”呂雉不敢置信再次詢問。

“製鹽。”趙不息給了呂雉一個肯定的答案。

呂雉大腦一瞬間空白了。

她已經不是一年前那個隻是空有滿肚子書本學問而沒有實踐經驗的普通人了,經過了近一年的實踐經驗,呂雉對於鹽的重要性太清楚了。

鹽鐵,無論哪一個封建王朝統治者都看重的東西。

秦國自從商鞅變法,就對鹽鐵實行了控製,由官府售賣。隻是這個時候鐵還沒有普及,所以鹽就是最重要的東西,鹽稅收是秦朝主要的稅收來源之一。

這個時候鹽的製造成本高昂,食鹽的來源有兩個,一是通過開采陸地上的鹽礦獲得食鹽,這種食鹽的品質較高,比較細膩,隻是和鹽市場比起來,鹽礦中開采的食鹽明顯不足以供給整個天下的人食用,所以鹽礦中的上等鹽,唯有王公大臣家中吃得起。

二則是從海水中熬製粗鹽,昔日齊國是七國之中最富裕繁榮的國家,也正是和齊國挨著海邊可以出口粗鹽有密切關係。將海水放在鍋中加木柴小火熬製粗鹽,這是此時最為普遍的製鹽方法,所製出來的粗鹽,顆粒大而粗糙,其中含有許多雜質,味道苦澀,而且價格也並不低廉,可相比於礦鹽,這已經是普通黔首咬著牙能買起的鹽了。

呂雉呼吸沉重,緊緊盯著趙不息:“主君知道的方法,相比於熬製取鹽,成本能低多少?”

“隻需要熬製取鹽十分之一的成本。”趙不息狡黠笑笑,“而且提取出來的鹽比市麵上的粗鹽要細膩十倍,一點也不苦。”

鹽田曬鹽出現的時間並不晚,在現在沿海一帶也有鹽田晾曬製鹽,隻是現在的鹽田製鹽還比不上熬製製鹽的原因是熬製製鹽好歹能除去一部分雜質,可現在的鹽田晾曬製鹽就是挖個坑,把海水灌進去晾曬,曬幹出來的東西……應該叫做鹽和其他物理化學雜質混合物,和直接喝海水沒什麽區別。

真正的鹽田製鹽法的成型要到千年後的宋朝中晚期,一直到那個時候人們才略微掌握了粗糙的提純技術,然後鹽田製鹽才迅速發展起來,食鹽的價格才一降再降,宋朝經濟的繁榮,和其掌握的鹽田製鹽技術有著十分直接的聯係,憑借鹽田製鹽提純技術,宋朝大量的對外出口食鹽,從世界各地得到了數不清的財富。

“這個技術最根本的核心是雜質提取,好在黑石已經掌握了這個技術,我和墨家弟子一起學的,可以用草木灰過濾,然後再蒸發……”趙不息的聲音越來越小。

呂雉聽不太懂趙不息說的雜質提純過濾蒸發時什麽意思,她是純粹的文科生,在這個時候文科人才不少,可理工科的人才是很少的,士人多學治國安邦之學問,諸子百家之中也唯有墨家會涉及一點工科。

可呂雉還是很耐心的聽趙不息講著什麽是鹽田製鹽,耳邊的聲音卻越來越小,再一看,趙不息已經閉著眼睛睡得臉蛋紅撲撲的了。剛剛連著趕了這麽多天的路,有和呂雉一起討論了半天怎麽在齊地發展勢力,趙不息早就累了,竟然是說著說著話就睡著了。

呂雉輕笑一聲,小心翼翼的將趙不息手邊的紙筆收了起來,給趙不息將被子掖好,熄了蠟燭。

一室黑暗,一夜寂靜。

晚風漸起,颯颯的秋風吹拂過院中棗樹枯黃的葉,幹枯的葉根從樹枝上脫落,打著旋飄到了地上。

第二日直到快吃午膳,呂雉才把趙不息叫起來,趙不息哼哼唧唧,仿佛一隻睡懵了的小豬,從被子裏墨跡了許久來爬起來洗漱。

當她睡眼惺忪地往飯廳走,又聽到了呂公教呂台讀書。

“弟子入則孝,出則……”

趙不息聽了一耳朵,笑了,慢悠悠經過呂公身邊:“喲,昨天不是教的還是雜家的學問嗎,怎麽今天就換成《論語》了,我記得你家主學的是道家和雜家啊,怎麽下一代要改學儒家了?”

呂公早在遠遠看到趙不息的時候臉就黑了,他怒氣衝衝宛如護崽的老母雞一樣把呂台擋在身後。

“你這豎子又來幹什麽?來帶壞我的孫子嗎?”

趙不息哂笑:“你也知道我昨日的行為才是帶壞你孫子啊,我看你這不是很清楚什麽才是帶壞你家中子孫的嗎,昨天我教你孫子吐口水,你今日就不讓他和我接觸,防備我如同仇敵一樣。”

“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呂公依然緊緊護著呂台,惡狠狠瞪著趙不息。

趙不息一攤手:“我這不是證明給你看,什麽才是真的帶壞小孩嗎?我要是真想帶壞呂雉,就應該給她吹枕頭風,讓她把你趕出家門,不贍養你,衝你吐口水,揍你。現在你還能呆在這裏過含飴弄孫的好日子,那就是因為我善良,從來不帶壞小孩。”

呂公被趙不息的歪理氣得老臉通紅,手指顫顫巍巍地指著趙不息:“你……你……”

趙不息呲牙:“你這老家夥,跟你講不通理,你到現在都覺得你女兒是被帶壞了嗎?”

說到此處,呂公心虛不說話了。

“好了好了,你給我一邊呆著去,再讓我聽到你背地裏罵我,我就真帶壞你孫子了啊。”趙不息絲毫不給呂公留臉麵。

對於罵自己豎子的人,趙不息不揍他一頓都是看在呂雉的麵子上了。

呂雉雖說要離開沛縣去往齊地,可也要等到過完年再去了,趙不息這次過來,主要還是要和沛縣這邊的勢力處理一下徭役的各項事情。

沛縣也是黑石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和潁川郡還不一樣,潁川郡名義上還不是趙不息的勢力範圍,可是沛縣和周遭這幾個縣,可實打實是趙不息的勢力範圍。

趙不息將自己在黑石沛縣分部的一種大才喊過來,劉邦、樊噲呂嬃、周勃,甚至還有雖然相識但是名義上卻還不是趙不息門客的曹參,都聚到了一起開會。

待到眾人齊聚之後,趙不息就開始拿著紙筆給眾人講起了應對此次徭役的措施,因著這些措施都是已經在河內郡和潁川郡實施過一遍的,所以趙不息講起來十分周全細致。

“但凡是咱們這縣的征夫出發的時候,都給帶隊的亭長一塊牌子,在沿途的補給地可以憑借令牌取熱湯和麵餅。”趙不息指著地圖上早就已經標記好的紅圈處。

這些紅圈在泗水郡中數量還少些,到了潁川郡內就遍地都是了。

潁川郡的地理位置,雖說在發動徭役一事上因著最接近秦地而被分到的徭役名額最多,可也因著它最靠近秦地,因而自東邊和南邊的郡而來的徭役隊伍都要經過潁川郡,倒是方便了黑石沿途設立大棚。

趙不息又叮囑道:“還要吩咐下去,若是有其他郡縣的徭役隊伍想要在咱們搭建的棚子中歇腳是可以的,冷水也可以給他們取用。不過熱湯和麵餅就隻有咱們的隊伍可以憑令牌換取了……”

…………

第一批得到征召的征夫已經踏上了前往驪山的路。

秋風瑟瑟刺骨冷,有人道“天涼好個秋”,有人卻不識一字,亦無法記下自己滿心的孤獨和滿身的疲勞,隻盼望著在天黑前能有個歇腳的地方。

“亭長,前麵又有一個棚子!”這時候,帶隊的亭長派出去探路的幾個黔首跑回來,眉開眼笑。

他們是上黨郡的征夫,要沿著河內郡,再經過潁川郡進入秦地。

這已經是他們進入河內郡地界的第天了,征夫全靠兩條腿走路,一天頂多能走四十裏路,但是一般走不到四十裏路,頂多走十裏路。

走路也是要消耗能量的,多動就會多餓,這些征夫身上帶的幹糧很少,撐不起長時間的走動消耗,所以這些征夫一般是走一陣歇一陣。

為首的亭長聽到這幾人的稟告,樂了:“嘿,咋們兄弟運氣真不錯啊,昨天遇到了個能睡覺的棚子,今天又找到了一個。兄弟們!咱們快點過去,等到了棚子,咱們就在那裏歇一夜!”

一聽到今晚有能遮風的地方睡覺,眾人頓時精神一振,齊齊應“好”,而後加快了腳步往前趕,連腳下的步伐都輕快了幾分。

隻是到了大棚跟前,眾人卻停住了腳步,看著大棚中的另一群人,踟躕不前,都紛紛望向他們這邊領頭的亭長。

亭長隻好厚著臉皮擠進棚子裏,找到一個衣服看著好些的人拱手:“兄弟,我們是自上黨郡去往鹹陽服役的征夫,這棚子是何人所建?若是要在這裏歇腳,需要多少大錢呢?”

他已經打定了主意,若是住宿的費用太高,他就和弟兄們一起在棚子外麵擠著將就一夜。

“哈哈哈,你們也是征夫啊,我們這些人也是征夫,來自河內郡。這些棚子是我們的黑石子建造的,就是供給服徭役的征夫歇腳,你們進來休息就行。”這人很熱情,聽到亭長一行人也是到鹹陽服徭役的之後就招呼著他們進來了。

上黨郡的一行人擠進來之後,畏畏縮縮地擠在角落中,河內郡的征夫們則熱情多了,主動湊上去和他們攀談。

從談話中,河內郡一行人知道了這個亭長姓衛,衛亭長也知道了河內郡這一隊的征夫為首的是一個田嗇夫,沒有姓氏,叫做計夫。

又聊了一陣之後,大棚外忽然傳來車輪行駛的聲音,河內郡一群人頓時跳了起來,喜笑顏開掀開了茅草簾子。

不一會,十幾個配著刀劍的人就提著木桶進來了,木桶裏往外散發著陣陣飯香。

衛亭長聞著飯香,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可畏懼這些人身上配著的刀劍,隻能眼巴巴的看著,垂涎欲滴。

這些人搬著飯進來是要幹什麽?

衛亭長看著計夫滿臉笑容地走上前,從懷中珍惜地掏出一個銅牌遞給為首的劍士,那人仔細看了半天銅牌,而後揮了揮手。

“山陽縣第五隊,人員二十一,分餅六十,熱湯桶。”

於是後麵的人就放下了桶熱水和一桶餅子,又從另一個桶裏數了十張大餅,遞給了計夫。

上黨郡一群人看著計夫抱著的那一堆黃餅,眼睛都要饞紅了,口水在喉頭咽下一口又一口,鼻翼拚命地翕動,仿佛聞著都覺得快樂。

東西數清楚了,那一隊拿著刀劍的人就把剩下的桶都搬走了,臨走之前還對著計夫笑了笑,“若是遇到有人搶你們的東西,就到亭中告訴我等,我等自然會為爾等做主。”

雖是看著計夫,可實則卻是在警告上黨郡這些人不要看著糧食眼饞升起歹念。

畢竟這時候為了一口糧食大打出手的事情實在是太普遍了。

聽著這話,上黨郡的這群人頓時一個個噤若寒蟬,口水都嚇沒了。

直到這些佩戴著刀劍的人走遠了,計夫將餅和熱水分完,衛亭長才小心翼翼湊上來,盡量不讓自己眼睛往計夫手上的餅子上看。

“計夫兄弟,那些人是誰啊?你們這些餅子,是花錢買的嗎?”

計夫精神一振,頓時覺得自己表現欲升起來了,他拉著衛亭長的手,滔滔不絕:“這是我們的賢人黑石子送給我們的食物,不要錢,我們的賢人黑石子心善,給我們這些窮黔首送好多吃的喝的,還搭建棚子……”

這一講,就是一刻鍾,聽得上黨郡一群人一愣一愣的,其中時不時還有其他河內郡的人插嘴補充。

“真好啊。”衛亭長露出了羨慕的眼神,心想上黨郡怎麽就沒有這樣好心的賢人呢。

計夫頓時覺得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他笑眯眯地攬住了衛亭長的肩膀:“害,你也不要害怕我們河內郡這些帶著刀劍的人,他們就是看著凶,其實還是很友善的……那一桶冷水就是他留給你們的,黑石子吩咐了,沿途的這些大棚,任何郡縣的征夫都可以在這裏歇腳,大餅沒有,可是涼水還是有一口的。”

說著,還豪放的撕下了半塊餅子遞給了衛亭長。

衛亭長頓時麵生喜意,這一路上能有了歇腳的地方還能喝口水,這已經是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了,這次出來服徭役,能得這麽大一樁好事,真好啊。

唉,若是黑石子也願意到上黨郡就好了……

衛亭長珍惜地咬著餅子,心中升起一陣憧憬來。

…………

鹹陽,鹹陽宮中。

嬴政擱下毛筆,詢問身側的蒙毅。

“趙不息還沒有給朕送信嗎?”嬴政微微顰起眉毛。

蒙毅道:“懷縣那邊傳來的消息,黑石子近日外出,應當還有一段時間才能回來。”

“哼,逆女。”

這逆女,許久不給自己生父寫信,竟還有時間到處亂跑。

嬴政忽然淡淡道:“你說,朕給趙不息寫一封信,讓趙不息到鹹陽來如何?”

嬴政是真的起了這個心思,他倒是知道趙不息先前一直因為某些原因不願意到鹹陽來。

可想來,若是自己親自寫信邀請趙不息,趙不息應當是會願意來的吧。

嬴政心思一動,就宛如蓬勃的火焰在枯原上燃燒,怎麽都按不下去了。

趙不息總有一天是會回到鹹陽來的,提前適應一下日後的生活環境也不錯。

懷縣算是什麽故土,不息的故土應該是鹹陽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