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鹹陽宮中卻不如趙不息想象的一樣快樂,反而充斥著緊張的氣氛。

年前秦朝堂上爆發了一場戰火味十足的爭吵,淳於越和李斯差點當堂打起來,朝堂的儒家大臣和法家大臣吵著吵著化身全武行,你暗踩一腳我捅你一肘子,堪稱大型鬥毆現場。

這時候的朝堂風氣還是很好的,並不如清朝一般大臣要跪著聽皇帝命令,自秦到明,朝堂上的君臣之間都還比較和諧,臣子站著大膽發表意見,君王在首位聽取朝臣意見,直到清朝,才有了大臣要跪著聽取帝王意見的規矩,朝堂徹底變成了掌權者的一言堂。

風氣好的後果就是朝堂上發表不同意見的臣子經常會吵著吵著就打起來,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明朝時期土木堡之後,堡宗被俘虜以後,大臣們群情激憤,直接在朝堂上將罪魁禍首太監王振的黨羽三人活生生打死……

當然打死人的事情還是少見的,頂多就是打個半死罷了。

年前的最後一場朝會上,儒家大臣和法家大臣就直接打了起來,其餘諸家的大臣就袖手看著熱鬧,除了儒法兩家之外,最忙的就是太醫令夏無且了,提著藥囊四處給人糊膏藥。

直到嬴政開口製止,朝堂這才安靜下來。

儒家和法家這次爭吵的起因是李斯上諫提議朝廷應當收天下之書焚於鹹陽,隻在鹹陽宮中儲存一份用來供給後人閱讀。

李斯的這個獻策是符合法家“愚民”倡導的,在他看來,各地的六國貴族總是作亂就是因為他們懂得東西太多了,聰明人就會貪婪,貪婪就會對朝廷不滿,所以就會作亂,若是他們都沒有書可以讀,自然也就不會覺得朝廷不好了。

儒家大臣們立刻就炸了,他們從師祖的師祖儒家開創者孔子那繼承的思想就是“有教無類”,幾乎所有的儒家弟子都立誌教化世人。

憑什麽要燒書啊?黔首不聽話,我們應當教化他們,而不是愚弄他們!

這時候的儒家還是很有骨氣的,和後世那些披著儒家皮,滿口仁義道德實則齷齪下流的偽君子不同,這時候距離孔孟不過數百年,仁義還是真仁義。

儒家崇尚“教化”,現在還沒經曆後世數千年的改造變成徹底的帝王工具,自然反對法家的“愚民”提議。

兩家大臣吵著吵著就動了火氣,直接在朝堂上打起來了,淳於越年紀雖大,可脾氣還是很暴躁,直接衝上去就要往李斯臉上揍,也虧得李斯也是略通武術,及時躲閃,這才沒被暴揍一頓。

嬴政是很心動李斯的提議的,他覺得李斯說的很對,那些六國貴族就是讀書讀得太多了,本事太大,總想著違法亂紀,略微對他們不好一點就要鬧著造反。

若是他們和黔首一樣不識字,沒有本事蠱惑人隨他們一起造反,整日不瞎琢磨怎麽為自己謀求利益,而是要如黔首一樣整日為生計忙碌,沒有心思和本事想造反之事,那嬴政覺得自己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不過焚書這事畢竟不太好聽,若是自己欣然就同意了李斯的提議,那那些儒家大臣必定又要痛罵自己是如夏桀商紂一樣的暴君。

嬴政雖說不畏懼這些隻能動口的儒家大臣,可總歸也不太樂意讓自己被罵的太難聽。

再讓儒家和法家多吵一陣吧。

嬴政漫不經心的想,等到吵得差不多了他再出來同意李斯的建言獻策。

大臣還是要吵起來君王才能有方法製衡他們啊,若是朝堂上和和睦睦,沒有分歧,那君王才真的要睡不安穩了。

隻是臨近年關,被他扔到邊關曆練的幾個成年子女也都回了鹹陽,扶蘇和高等數個子女都是學的儒家,在知道了法家提議焚書之後各個義憤填膺,都來找自己上諫。

嬴政揉了揉額角,有些惱怒,扶蘇那個逆子還竟敢大膽頂撞他的君父,和自己吵了一架。

年夜飯也吃的十分不愉快,扶蘇為首的多個子女看著自己最親信的數位大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若不是自己壓著,恐怕大年夜都能吵起來。

嬴政歎息一聲,想著昨夜頗為不愉快的年夜飯,從桌上的書冊中抽出了一頁信紙。

正是趙不息寫給他的回信。

嬴政看到小女兒願意來鹹陽陪自己,心頭的鬱悶略微散去了一些。

同樣是他的兒女,有的公子公主自小在自己膝下長大,得到自己無數關愛和賞賜,卻敢在年夜飯上冷臉給自己鬧不愉快,有的公主卻要飄零在外,一個人孤獨的度過大年夜,沒有親人陪伴。

也不知道大年夜的不息獨自一人看著窗外的萬家燈火,會不會哭著想念父親。

嬴政遙遙抬起頭,看著東方。

東方的天色微亮。又是一年了啊。

這個年過不安穩的人不隻有嬴政一人,儒家法家的爭鬥也不僅限於朝堂之上。

始皇帝的身體雖還康健,可畢竟也是四十三歲的人了,在這個平均壽命三十歲的時候,已經算是年紀不小了,再加上始皇帝的父親大父都頗為短命,朝堂上風平浪靜的表麵之下已經有了一些不平靜的征兆。

這次焚書的建言獻策,看似是法家主動出手打擊儒家,可實則,卻也是法家的無奈之舉。

法家的重心一直都在君王身上,他們揣測著嬴政的心思製定秦律,為嬴政出謀劃策,也由此得到了嬴政的器重,隨著嬴政一統天下而法家的地位跟著水漲船高,很快就代替墨家成為了當今世上唯一能和儒家叫板的顯學。

法家眾人也對此十分得意,認為在他們這一代的努力下法家必定能壓得儒家翻不了身。

直到近幾年,始皇帝年紀大了,為首的幾位公子也已經長大成人踏入朝堂,法家大臣這才驚覺,這些年紀大一些的公子竟然學的都是儒家!他們法家隻看到了如今的君王卻沒有關注下一任君王。

頓時法家大臣們就開始著急了起來,匆匆尋找諸位公子之中有天資能競爭下一任帝位的人,可論起教書育人,十個法家加起來也不是儒家的對手,年紀稍微大一些的公子,甚至天資比較出眾的公主,早就都已經學了儒家。

法家四顧一看,竟然沒有可以挑選的公子公主了,無奈之下隻能挑了當時還最受嬴政寵愛的公子胡亥教導。萬一他們陛下也和趙武靈王一樣年紀大了之後心疼小兒子,把帝位傳給最受寵的小兒子呢?

可惜天不遂人願,沒過兩年胡亥就失去了嬴政的寵愛,從此成了一個諸公子之中的邊緣人。

到了這個時候,雖然明麵上還是法家靠著始皇帝的信任而風光無限,可有本事的法家大賢已經意識到了現在的法家已經是處在懸崖邊上了,待到始皇帝百年之後就會成為下一任崇尚儒家的帝王的眼中釘。

這時候儒家反而不慌不忙起來,反正有些能力的公子都是我儒家的弟子,我儒家雖然現在比不上法家,可再等一十年,就到了我儒家該興盛的時候了。

總歸,學習儒家的十幾位公子中,總有一個能登基的吧。

站在懸崖邊上的法家無奈,也隻能選擇鋌而走險主動出擊,力求把儒家按死在崇尚法家的帝王始皇帝還在位的時候。

這便有了李斯提議“焚書”之事。

又過三月。

在這段時間內,法家和儒家之間的火藥味越來越濃,幾乎到了一見麵就要吵起來的地步。

話語權的爭奪,往往比戰場上的爭奪來的更加驚心動魄。

就在這個緊張的時候,始皇帝忽然宣布自己要去行宮住一個月,沒有原因沒有目的,更加引起了法家和儒家臣子的猜測。

莫不是有什麽他們都不知道的大事要發生了?

一列車隊正從懷縣出發,往鹹陽而來。

趙不息帶著樊噲夏侯嬰和韓信,以及數個墨家弟子,正慢悠悠的往鹹陽而來。

樊噲是年後自己來到黑石的,呂雉已經出發去齊地了,臨走之前和呂嬃樊噲夫婦說了些什麽,樊噲頓時覺得自己身為大丈夫豈能隻滿足於做個殺豬的屠戶,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應當建功立業才對,於是就在呂嬃的支持之下收拾了包袱來投奔趙不息了。

有了這麽一員能生吃豬腿的猛將,趙不息頓時覺得自己安全感大大提升,曹操身邊有典韋,劉備身邊有趙雲,都活的好好的,反觀沒有保鏢的孫策就被人刺殺一箭射死了,還是得有個猛人做保鏢自己才能安心啊。

“咱們不著急趕路,阿信啊,你這一路上多看看路邊的山啊河啊,哪座山易守難攻,哪條河可以用水戰,這些都多想一想。”

趙不息坐在馬車上,拉著韓信的手絮絮叨叨。

這還是趙不息進來才發現的一項韓信的本事。

——韓信對於方向和地形有著極其強大的分辨力和記憶力,隻要走過一遍,韓信就能在紙上畫出他曾經經過的地形圖。

能成為名將不是沒有原因的,背水之戰、十麵埋伏、暗渡陳倉,這些計策無一不是借助地形進行戰鬥,韓信僅僅憑借腦子就能將隻見過一遍的地方用在自己的兵法之中。

趙不息這次就特意帶上了韓信和專門做沙盤的墨家弟子。

來都來了,總該帶走一點東西吧。

“還有咱們到了鹹陽之後,我去陪我便宜爹,你也別總是蹲在院子裏看兵書,多出門走走,看看鹹陽城四個門哪個防守最薄弱……”趙不息叮囑著韓信。

韓信盡管不知道主君為何要讓他記這些,可出於對趙不息的信任,韓信還是牢記在心。

——嗯,要記住地形,察探防守,知己知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