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有很多寡婦。
數十年的戰亂,流幹淨的不僅是六國的血,秦人的血也已經流的所剩不多了。
每十人之中,就有三個寡婦,鹹陽之中,有著上萬的寡婦,單單自鹹陽西到渭水這一片,就有三千以上的寡婦。
不過幾天,紡織廠就已經招收到了足夠的人手,盡管工錢不高,可包吃住,在這個時候已經是很了不得的待遇了。
紡織廠內有幾十架紡織機器,一日可以生產數千斤的麻布,冬衣要厚一些,麻布又重,衣服褲子一件要用七斤麻布,紡織廠一日可以產出近一千身冬衣。
自七月底到八月中,最先一批來做工的役夫已經拿到了冬衣。
這時候天還沒有寒冷下來,可看著拿到手的針腳細密的冬衣,役夫們個個都十分激動,有些心急的一拿到手就已經穿上了。
這些冬衣並不是量身定製的,而是粗略統計了一下大體的身高和體重做出來的碼號不一樣的成衣,也沒有如後世一般分那麽多的尺碼,隻有小中大三個碼。而且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拿到合適的碼號,總有人拿到的碼號大一點,穿在身上不太合身。
可每一個人都喜笑顏開,車就是第一批拿到冬衣的役夫,他身材並不高大,分到的冬衣卻頗為寬大。
車是黑石人,跟著趙不息已經很多年了,也頗為富裕,並不缺少冬衣穿,可他還是在一群人的圍觀下三兩下穿上了分到的並不太合身的冬衣,扯了兩根柳枝胡亂紮了紮腰,讓褲子不至於掉下來,然後雄昂昂宛如一隻大公雞一樣在人群中來回轉了兩圈。
再往石頭上一跳,車居高臨下的看著下麵圍了一圈,各個臉上都寫滿了羨慕的役夫,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手掌拍在新做的冬衣上發出沉悶的啪啪聲。
這些啪啪聲並沒有節奏,聲音也不響亮,可圍觀的役夫們卻醉了,各個低聲讚歎“真是好布料啊”“真厚實啊”“我在幹三天也能領一件”“我還沒排到……”
車滿意的掃視了一眼,清清嗓子一揮手:“隻要跟著黑石子,冬衣會有的!”
這句話一出所有役夫都拚命點頭,可不,他們中好多人都已經拿到了衣服哩,而且他們都長了眼睛,那個織布的廠子可是天天都往外出好多好多衣服,肯定夠分給他們的。現如今已經沒有人懷疑趙不息到底能不能拿出足夠的冬衣了。
幹十天活就能換一身新衣服,就是做夢也夢不著這樣好的事情哩,黑石子是天上救苦救難的星宿轉世,就是來給他們這些窮黔首施恩的。
車又漲紅了臉,哼哼唧唧半天才又憋出了一句:“咱們以後都聽黑石子的,冬衣會有的,大餅會有的,肉,也會有的!”
黔首們頓時激動了起來,以後還能吃肉?
不過要是黑石子,肯定能讓他們吃上肉!
頓時群情激昂,雜七雜八喊起來“好”“俺都聽黑石子的”“咱也是”……各地的方言夾雜在一起,聽著竟然很和諧。
車這才鬆了口氣,縮著脖子往一側走了,沒走多遠就遇上了範增,車頓時討好的笑了。
範增卻恨鐵不成鋼地瞪了車一眼:“你個孬貨,老夫讓你多讀些書,你就讀成這個樣子?怎麽就說這麽幹巴巴的兩句話?老夫不是特意找了縱橫家的弟子教你嗎?”
“範公,您可別多難為我了,我是看著那書本子頭就疼,打小就不愛讀書,黑石子親自教我也沒能教會我啊。讀書這事,我是真幹不了。”車苦著一張臉,低聲下氣,就差給範增磕一個求範增別逼他讀書了。
範增狠狠磨了磨牙,又瞪了車一眼,車嬉皮笑臉地做了個揖,一溜煙跑走了。
讓他編些故事吹噓一下還行,可讓他讀書,他是真不行。
範增瞪著車遠去的背影,哼了一聲。
看來他還得再找幾個能讀書認字,口齒伶俐的屬下培養一下了……人心在我的確很好用啊。
範增琢磨著,得去哪找一個呢。最好是出自河內郡,若不然其他郡縣也行,隻是年紀不能太大,要自小教導,得有些口才,能鼓動黔首……
紡織廠很快就將應當支付給役夫的冬衣都交付完了,再生產出來的冬衣就可以對外買賣了。
趙不息正和蕭何一同商討這些冬衣定價該為多少合適。
“價格若是高了鹹陽的黔首們隻怕買不起,可若是太低恐怕會有貴族私下購買而後運到其他地方販賣。”蕭何頗為擔憂。
他可太知道貴族都是什麽德行了。
隻要有利益,這些貴族就不會有廉恥心。在河內郡和另外幾個郡,六國原本的大貴族都被始皇帝殺幹淨了,留下一些中小貴族也不敢在趙不息的眼皮子底下動手。
可鹹陽不一樣,鹹陽的秦國貴族都是軍功貴族,根本不虛趙不息一個沒有實權的公主。
趙不息想了想:“若是直接用勞動力換取呢?做十日工,換取一件冬衣。咱們還有許多地方要建造,墨家學宮、農學基地、還有黑石學堂,還可以多建幾座工廠,先空著,等什麽時候想好做什麽深意再用起來。”
蕭何麵色舒展了下來,他輕笑:“那就和河內郡一樣了。”
在河內郡,黑石出產的這些東西其中一部分和民生有關的東西,諸如糧種和農具一類就是黔首們用勞動力換取的。
河內郡短短數年間糧產翻了十倍可不隻是糧種的功勞,多開墾的田地、修建的水利灌溉工程缺一不可。隻今歲一年,河內郡中新修建的水渠長度就已經超過了鄭國渠的長度。
因著不是什麽機密的事情,趙不息和蕭何也就沒有避著旁人,直接在廠房中邊巡視廠房邊商討的。
聽到能用勞動力換取,一個正在做工的婦人忍不住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鼓起勇氣看著趙不息:“黑石子,那我能不能先換一件冬衣。”
似乎是生怕趙不息生氣,她連忙補充解釋:“我家男人在邊關服軍役哩,快入冬啦,聽說北邊比鹹陽更冷哩,我怕再不寄冬衣我家男人就要挨凍啦。”
這個婦人一雙眼睛小心翼翼盯著趙不息,裏麵滿是期盼。
趙不息笑了笑:“行,你去算算工時,若是夠了你就先拿一身冬衣走。”
婦人頓時喜笑顏開起身往算工時的賬房那邊去了,應當是換冬衣去了。
“邊關的確更加苦寒。”趙不息歎息一聲,邊說著邊偷偷看了蕭何兩眼。
蕭何哂笑:“那先騰出幾批來送往邊關如何?”
趙不息唇角上揚的弧度超過了三十度,輕咳一聲:“隻是秦朝廷恐怕不願意花錢買冬衣。”
秦朝兵役中外甲和兵器是免費發放的,可其他衣服就要黔首自費了。
蕭何聞弦歌而知雅意,壓低聲音湊到趙不息耳邊:“天下乃是家天下,主君姓嬴,此天下乃主君一家之天下,些許冬衣不足為貴。”
明著說是趙不息一家之天下,隻是蕭何和趙不息都知道,這個“一家”指的唯有嬴政和趙不息兩人罷了。如今是嬴政之天下,明日便是嬴不息之天下。
趙不息喜笑顏開:“那就要勞煩蕭何替我湊一湊啦,十萬件能湊到嗎?”
邊關有三十萬大軍,再怎麽也得湊個十萬件吧。
當然要湊十萬件也不容易,現在工廠全力開工一日也隻能產千五百身冬衣,驪山這三萬役夫都是月餘才都全拿到冬衣了,何況這還是全力開工的情況下。
往後生產出來的冬衣還要再給鹹陽黔首供應一部分,不能全都給邊關送去。
十萬件,趙不息也不知道該怎麽迅速湊齊。
不過……有蕭何嘛。
秦末都成那樣了,劉邦失敗了數次,被攆著狼狽逃跑了那麽多次,蕭何都能給劉邦湊出來士卒和補給。
這可是“鎮國家,撫百姓,給饋響,不絕糧道”的大一統王朝第一名相蕭何啊。
麵對主君提出不合理要求蕭何能怎麽辦呢?
看著趙不息眼巴巴的可憐眼神,蕭何隻能無奈一笑答應。
雖說有些困難,可在蕭何眼中,也不是沒有辦法解決。
趙不息頓時喜笑顏開,連串的誇讚就往蕭何身上砸,什麽“吾之管仲”“吾之肱骨”“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百年一出大才”一連串的誇獎直接讓蕭何耳根紅透了。
以至於蕭何連夜找了張蒼,二人算了一晚上,第二日一早蕭何頂著一雙青黑的黑眼圈十分平靜的告訴趙不息三十萬身冬衣三月之內必定能湊足。
樂得趙不息恨不得抱著蕭何親,又是一串誇讚,直誇的蕭何從耳根紅到了鼻尖,這才放過蕭何,一溜煙往鹹陽宮去了。
蕭何能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剩下的就是她要做的事情了。
嬴政靜靜聽完了趙不息的話,看著趙不息一臉得意的臉,沒有說什麽,隻是抬起手輕輕揉了揉趙不息的頭頂。
“很好。”
趙不息也不在意被嬴政揉亂的發髻,樂嗬嗬道:“這些士卒都是給咱們嬴家打天下的,咱們當然不能虧待他們嘛。”
“但是我花自己的錢給他們送衣服,那我就是咱們大秦軍隊冬衣的讚助商,冠名權就應該是我的吧?”
嬴政挑了挑眉,對趙不息嘴裏偶爾冒出的新詞已經不稀奇了,隻是用疑問的語氣問了句:“冠名權?”
趙不息得意地叉著腰:“就是每一件冬衣上都印上‘黑石子’三個字,然後冬衣發下去的時候要告訴士卒,這些冬衣是我和您一起免費送給他們的。”
“你和朕?”嬴政輕笑了一聲,“為何要帶上朕的名字?這些冬衣朕可是一分錢都沒有出。”
趙不息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當然要帶我爹的名字啦,我是您女兒,我這麽有愛心都是你教導的好,所以我送冬衣,您當然有一大半的功勞了。“
雖說隻是一個小小的冠名權,可趙不息的這份孝心嬴政還是受用的。
這還是第一次有子女感謝他的教導呢,普天下的父母在看到自己孩子出息了還惦記著自己大多會覺得驕傲自豪,千古一帝也不例外。
嬴政嘴角揚起一抹壓不下去的弧度,拍拍趙不息的肩膀,指著趙不息跟一側的趙高蒙毅炫耀:“此朕之麒麟女也!”
趙高湊趣又拍了幾句嬴政的馬屁,惹得嬴政更加驕傲。
趙不息一邊仿佛小天鵝一樣得意挺胸抬頭,一邊在心裏默默想——
給秦軍讚助這種敏感的事情,要是不帶上我爹您,我自己也不敢現在就往大秦軍隊裏伸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