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不息麵上十分平靜,絲毫沒有因為被嬴政忽然點到而慌亂。

“臣的確有一策。”

嬴政瞧著趙不息這幅故作正經的朝臣模樣,忍不住唇角微微一揚。

“哦?”

趙不息距離嬴政太遠了,嬴政又是坐在最上方的龍椅上,由高處俯視低處容易,可由低處想要看到高處就不太容易了,所以趙不息名沒有看到嬴政麵上的表情,隻聽到了這一聲意味不明的“哦”。

應該是讓她接著往下說的意思吧,趙不息琢磨了一下這個“哦”字。

於是趙不息就泰然自若的接著往下說了:“臣覺得可以直接在附近的郡購買糧食。”

聽到這句話,朝堂中不禁傳出幾聲嗤笑。

五十萬大軍每日的糧食消耗就是一個天文數字,緊挨的百越的郡本就人口稀少,一個郡的人口總共都不一定能有五十萬,上哪能買到五十萬人的糧食啊。

五十萬人有不是五個人,走到哪裏隻要兜裏有錢就能吃飽。

趙不息沒有理會這些笑聲,她接著往下解釋:“朝廷可以將所需要的糧食數量分成不同份額承包給糧商,再由糧商競價拍賣份額,直接由糧商將糧食運到百越,朝廷隻要給糧商錢就可以了。”

“一個糧商供應不了這麽多糧食,朝廷可以多找幾十個嘛,將份額分成不同大小,大糧商承包大份額,小糧商承包小份額。”

這倒是有點意思了。

嬴政坐在高位之上,頗感興趣。

這就相當於將本應該朝廷承擔的運糧費用轉移到了商賈身上,若是將買糧的價格定的高一些,的確會有距離百越之地比較近的楚地糧商願意將糧食大批量的賣給朝廷。

從北方運糧道百越之地路途上的損耗多,可楚地距離百越之地近啊,若是給的價格高一些,想來楚地的商賈還是很願意賣糧給朝廷的。

“臣有一惑,公主如何保證能源源不絕的買到五十萬大軍的糧食呢?距離百越之地的郡數量有限,若是吃完了這幾個郡的存量,那接下來的糧食該去哪裏尋找呢?”周稟站出來,指出了其中最尖銳的問題。

趙不息歪了歪頭:“那幾個郡的糧食買光了,那挨著那幾個郡的其他郡縣的糧商就會再把糧食運到那幾個郡啊。物以稀為貴,若是糧食少了,糧價必然會高,糧價高了,就會引來商賈,此常理也。”

周稟不愧是儒家有名的大儒,隻是思考了一下就又想到另一個問題。

他又問:“糧價上漲,黔首便會買不起糧食,此當如何?”

“若是軍隊在百越吃一石糧,朝廷就在鹹陽賣一石糧,那天下糧食應當損耗的數目並未改變,糧價上漲也隻會在一個很小的範圍的上漲。”

趙不息給出了自己的解釋,“而且再過一月半就是春種時間,糧價上漲,黔首便會為了賣糧多種糧,隻要再等半年這批糧食收獲了,糧食便會增多,糧價就自然又會跌回去了。”

要發揮市場活力嘛,市場發展經濟才會發展,經濟發展了民生才能發展。

周稟想要尋找趙不息方法中的漏洞,思考了幾個點之後卻又自己一一推翻了,隻能搖搖頭,示意自己沒有問題了。

此時治粟內史卻又開口:“公主說的方法的確極好,隻是公主有多大的把握讓事情如您口中所說的一樣順利呢?”

趙不息看向了聲音傳出的地方,一個身材魁梧的和樊噲有的一比,可腳下站的位置卻的確是文官位置的中年男人衝著她笑了笑。

這便是治粟內史了,負責此次的糧草總調動。

趙不息回答了他:“我並沒有把握……隻是這個方法想出來也並不是用來代替糧草運輸的,這個方法隻是作為糧草供應的一個補充罷了,畢竟能在當地多買三石的糧食,鹹陽就可以少往百越調動十石的糧食嘛。”

“糧草是分批運輸的,第一批可以從北方郡縣運去百越運足五十萬人需要消耗的糧食,同時在百越附近的郡買糧補充,若是能買到十萬人所需的糧食,那鹹陽這邊第一次運糧就隻需要運四十萬人消耗的糧草了。”

聽到趙不息的這個解釋,先前還心存疑惑,不敢將五十萬人的糧草都壓在趙不息這個雖說聽起來合理,但是不知道用起來怎樣的方法上的百官頓時眼睛一亮。

若是如趙不息說的一般,在百越那邊買糧和從北地運糧同時進行,那的確就可以保證萬無一失了啊。

若是買糧的方法不能用,也還有原本運糧的老方法。人就是這樣,總要有個能托底的方法保底才覺得安心。

最重要的軍糧問題有了解決的方案,大軍也已經征調完畢,於是終於開始了對百越的總攻戰。

先前嬴政曾多次派兵攻打百越,但是都沒有能將百越完整的攻克下來,這一次因為要全力對付北麵匈奴的原因,嬴政下定決心要先除掉百越,所以直接征發了五十萬萬大軍,打的就是一勞永逸的心思。

大軍出征的那一日,趙不息也跟著嬴政來到了軍營。

嬴政在主帳之中給將領們鼓舞士氣,趙不息也就有了和自己的大才們告別的機會。

趙不息沒有多說什麽,軍中也不允許飲酒,趙不息舉起水杯一飲而盡。

“諸位皆是天下間少有的棟梁之材,隻是鋒芒未顯罷了,不息在此敬諸位一杯,便當做是提前恭賀爾等名揚天下的賀禮了。”

趙不息爽朗一笑。

樊噲夏侯嬰等人皆是大笑,將碗中的水一飲而盡。

他們的目光之中滿滿的都是對未來的期盼。

哪個少年不曾想過少年意氣,上陣殺敵,來換爵位呢,而今一條通天大道就在他們麵前。

有黑石子這樣的主君為靠山,他們隻管一心立功就好了的,都有黑石子為他們解決。

昔日封侯拜將不過是少年戲語,而今再看,說不準有朝一日他們跟著黑石子當真能夠封侯拜將啊……

在眾人散去之後,趙不息又單獨把韓信留了下來。

比起樊噲等人,韓信在趙不息心中的地位顯然更高,論時間,韓信是一早就跟著她的,論才華,韓信乃是史書記著的兵仙,論信任,一眾門客之中除了溪和呂雉,趙不息最信任的就是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韓信了。

“到了百越之後,有不懂的事情就問我義父,或者就去找王賁,或者給我寫信也可以……”

趙不息叮囑著韓信。

趙不息每說一句話,韓信就會點一次頭。在這群人之中,韓信已經是最沉穩的一個了,她義父李左車身份敏感,又不能一直在軍營之中亂逛,其餘這一眾將帥之才裏也唯有韓信最為靠譜了。

有一些事情趙不息告訴樊噲這些人他們也不懂,就隻能告訴韓信了,希望韓信能夠多一些敏感度。

……雖然也完全就是矮子裏麵拔高個。趙不息真心覺得她這一群武將大才的心眼都加起來還沒有她爹心眼的十分之一多。

到了最後,趙不息笑著拍了拍韓信的肩膀。

“你是天下隻此一把的絕世寶劍,隻是現在還藏在劍鞘之中鋒芒未露罷了。如今到了你該出鞘的時候了,寶劍出鞘,天下皆曉。”

“阿信,去在這大爭之世中,名揚天下吧。”

韓信動容的看著趙不息,眼中隱約閃爍著淚光。

沒人知道從小被人欺淩著長大的韓信到底有多看重知遇之恩。更何況趙不息對韓信的恩情還不僅僅隻是知遇之恩。

韓信對著趙不息抱拳彎腰,他的年紀並不太大,下巴上剛冒出幾根青色的胡須,聲音還帶著變聲期少年特有的嘶啞,可一雙眼睛已經像出鞘的寶劍那樣鋒利了。

“信,必不辜負主君期望。”

韓信不知道自己最終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可韓信知道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在他還很弱小很弱小的時候,在他即將要受**之辱的時候,在他還隻是個無名小卒的時候,他的主君,黑石子趙不息,就已經篤定他日後必定能成就一番大事業了。

他的主君為他搜集遍了天底下最有名的兵書,替他找了天底下最有名的名將做老師,若是他再不能成就一番事業,豈不是會讓主君失望?

不不不,他絕對不會辜負主君的信重。

韓信單手握著身側的劍,在心中默念。

他要做主君手中那把世間無一的絕世寶劍!他會為主君殺死所有敢擋路的敵人!

看著韓信清瘦卻十分挺直的後背消失在營帳外,趙不息也不免唏噓。

兵仙啊,這片土地數千年的戰爭史上,前兩千年後兩千年加在一起都能數到前三的絕世天才。

就像詩仙和詩聖代表了詩家的最高成就一樣,兵仙和兵聖也代表了兵家的最高水平,往後數千年,的確有戰績能夠和韓信不相上下的人,可在其他人手中戰爭僅僅是戰爭,唯有在韓信手中戰爭才像詩畫一樣美。

背水一戰、暗度陳倉、十麵埋伏……再也沒有第一個人能夠在封建王朝時期指揮出這麽多場漂亮的戰爭了,韓信完成的不僅僅是一場又一場的戰爭,更是一場又一場的盛大藝術啊。

送別了大軍,嬴政和趙不息異口同聲的惆悵歎息一聲,一人雙雙看向對方,又忍不住笑了一聲。

“爹,你歎息什麽?”趙不息湊過來問嬴政。

“國庫隻能撐得起三年的戰爭了。”嬴政輕描淡寫道。

“爹,那你又何故發笑?”

嬴政輕笑,臉上盡是意氣風發:“用不了三年,半年之內朕就能拿下百越之地,而後再揮大軍北伐匈奴,豈不快哉?”

“你又為何歎氣?為何發笑?”

趙不息聳聳肩:“兒行千裏母擔憂嘛,我的大才們都去戰場了,我肯定擔心啊。”

莫名其妙被迫做了外祖,還多了好幾個樊噲那樣生啃豬腿仿佛黑熊成精一樣壯的壯漢外孫的嬴政:“?”

朕的寶劍呢?

“至於我為什麽笑嘛……孩子有了出息,長輩當然要高興一下嘍。”趙不息老氣橫秋道。

嬴政:“……”

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