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信一大早就神采奕奕的帶著自己數日的成果來找王賁。
進來的時候王賁剛剛吃完飯,見到韓信還頗有些詫異。
“韓信,你有什麽要緊之事嗎?”
韓信露出了一個淺笑:“對於百越之戰,末將有一些拙見。”
若是一般的都尉,王賁肯定是沒有這個時間去聽一個小都尉的“拙見”,會直接讓他去找他上官,若是他的上官也覺得可行再來找他,畢竟他的時間寶貴。
可韓信除了是秦都尉意外還是他的小師弟,所以王賁聽到韓信想要和自己聊聊天之後沒考慮多長時間就欣然應允了。
本來他請命擔任此次南征主將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帶著韓信曆練,讓他熟悉軍營。
甚至王賁此時還有一些微妙的欣慰——在兵法造詣上他可能已經比不過韓信了,好在大局觀上他應當還是能給韓信一些指點的。
韓信一本正經坐下,上來就先問了王賁一句:“將軍認為秦與百越孰強孰弱?”
王賁哂笑:“秦自然百倍強於百越。”
“既然秦百倍強於百越,為何上次南伐會一敗塗地?”韓信反問。
王賁平靜開口:“百越地勢複雜,多山地河流,此為一;百越距秦路途遙遠,且沿途還未修馳道,運輸困難,此為一;秦軍多北人,南北氣候差異巨大,軍中疫病橫行,將士遠離故土,皆有歸心,心思不在戰場上,此為三。因此三條,故而秦敗。”
“那如今此三條可有解決?”韓信又問。
王賁沉默了片刻,方才開口:“陛下下令修建靈渠,可水道運糧。有不息公主所編撰醫家預防手冊,軍中疫病已經減少了許多。”
“依然不易,攻下百越,還是要用人數去堆。”王賁輕歎一聲。
韓信拜了一拜,才道:“百越多山川河流,我軍不易行,而百越之兵亦不易聚集,且多氏族部落,六國之間尚且無法結盟,何況百族呢?末將聽聞朝廷已經在會稽郡、長沙郡等附近郡縣得到了足夠一十萬人吃一月的糧食,則軍糧亦足。將士皆有歸心,必定急於結束戰爭歸家,既要結束戰爭,則必定要快速攻下百越,又何愁軍心不聚呢?”
“若是以小股兵力分而攻之,攻下一地則立即封鎖消息,接著迅速奔襲至下一地,百越各族必定反應不及,無法聯兵。將軍可再告知將士,百越滅,則北歸,將士思鄉之心迫切,軍中上下一心皆求滅越,有什麽戰爭打不贏呢?”
王賁的整個身體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撐在了桌案上,他如癡如醉的聽著韓信的分享。
當聽到將士思鄉無心戀戰不但不是短處反而是長處,可以化短為長的時候,王賁眼中異彩連連,軍心有多重要,任何一個略有些本事的將領都知道。
哎呀,他怎麽就沒想到還能從這個角度看呢,王賁又有些懊惱。
韓信總結:“兵強馬壯、糧足藥滿、軍心昂揚,我軍也。城牆簡陋、人少無矛、部落分散,敵軍也。我軍速攻必勝。”
“速攻?”王賁重複了一下這兩個字。
王翦和王賁父子都是打持久戰的名將,習慣磨死敵人,速攻這就觸及到王賁的陌生領域了。
韓信點了點頭:“必須速攻。”
“若不速攻,我軍必敗。”韓信平淡,說出來的話卻讓王賁震驚地瞳孔一縮。
韓信說:“若是拖到六月,末將恐怕上下將士都將死於中暍。”
中暍,也就是中暑。秦朝時期處於溫暖時期,到了夏天,南越的溫度甚至能達到露天四十度,這個溫度在沒有空調風扇的時候是真的能熱死人的。
王賁倒嘶一口氣,先前他一直都在北方打仗,一時間竟然還沒有考慮到溫度問題。
就連陛下也沒有考慮到溫度問題。
也是,常年累月生活在北方的人根本想不到百越到底能有多熱。就連王賁自己,若不是他親自來了這邊,也不會相信天下間竟然會有四月就這麽炎熱的地方。
王賁來不及考慮其他了,他霍然起身,“不行,我得先寫封信稟告陛下。”
甚至來不及讓韓信避開,王賁就直接提起筆寫了一封信封好交給信者,封有信件的竹筒上麵甚至還用朱砂畫了一道紅杠。
親眼目送信使騎上日行數百裏的寶馬奔向鹹陽的方向,王賁這才鬆了口氣,又帶著韓信回到了營帳中。
“你說的沒錯,的確應當速攻。”王賁看著韓信的眼神,已經不再是先前那種前輩看後輩的眼神了,而是一種看和自己一個級別的將領的平等眼神。
速攻是王賁不熟悉的領域,而據王賁所知,他的兩個副將任囂和趙佗所擅長的也都不是速攻。
本著誰提出問題誰就要再提供解決方案的想法,王賁幹脆選擇詢問韓信。
韓信既然過來諫言,自然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末將拙見,應當將一十萬大軍分作四股,同時進攻四個地方,所有糧食全都放在原地,每人身上隻攜帶夠自己食用十日的糧食而後直接突擊當地最大的部族。”
“而後可以扶持當地第一或者第三大的部族,以百越人治理百越。”韓信解釋,“昔日武安君坑殺敵軍,是因為秦趙世仇,趙國不流幹淨最後一滴血是不會被消滅的,可秦和百越各族之間先前並沒有世仇,所以百越人也可以成為秦人。”
“消滅敵人之中最強大的,拉攏敵人之中較弱小的,弱小的敵人自然會去反過來壓製先前強大的敵人。”
韓信有些羞澀一笑,對著嘴巴微微張大的王賁輕聲道:“這些都隻是末將拙見罷了,將軍能否指點我一番?”
王賁:“……”
我配指點你嗎?
王賁的麵色複雜,他終於明白為何他的父親會認為韓信是如武安君一樣的天才了。
韓信這個小子,他不講道理的啊,打仗以少打多就罷了,頂多算是他天賦直覺好,可為何在大局觀上也這麽厲害啊。
同時王賁又有些慶幸,幸虧自己已經老了,和韓信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了。
若是和韓信一個時代,隻怕會被他壓得死死的。兵家向來是群星璀璨,可也不是沒有例外的時候,白起的那個時候,天下人隻知白起而不知其他將領,天才的光芒太過耀眼,群星便會黯然失色。
王賁一時間心情竟然有些複雜,不隻是感慨自己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的悲哀多一些還是能親眼看到一顆兵家將星冉冉升起的欣慰多一些。
“你說的已經很好了……我會召集將領來商議。”王賁拍拍韓信的肩膀。
得到了長輩的肯定,韓信明顯心情愉悅了許多。
離開王賁的營帳之後韓信就直奔李左車的營帳,迫不及待將今日所發生的事情告訴了李左車。
李左車顯然沒有韓信這麽樂觀,他搖了搖頭,告訴韓信:“你要做好你的諫言被棄之不用的準備。”
韓信不敢置信:“為何?”
“政治要遠比戰爭複雜的多。”李左車歎息一聲,“你也說了你親眼看到王賁送信給始皇帝。”
韓信還是不懂其中有什麽聯係。
李左車對自己這個弟子遲鈍的政治敏感度已經不知道該怎麽評價了。分明在戰場上輕易就能洞察人心,為什麽一旦下了戰場就仿佛換了個腦子一樣呢,政治上的事情是一點都不懂啊。
“如今軍中能單獨領一軍的唯有王賁、任囂、趙陀三人,若是要兵分四路,則少了一個能單獨領一路大軍的將領。”
李左車仔細給韓信解釋:“你覺得你能夠獨領一軍是不是?可這不可能,你是不息的人,始皇帝不會把軍隊交給一個公主的門客的。”
從韓信的表情上李左車隻看出了迷茫,李左車頭疼地揉了揉額角,不知道該怎麽給韓信解釋帝王的猜疑心。
不過很快王賁身邊的侍衛就過來讓韓信去見王賁了。
等到韓信再回來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了,韓信臉上帶著十分欣喜的笑容。
“王賁將軍讓我統領一軍了。”韓信興高采烈的和李左車分享這個消息。
李左車沉默了,他抬頭透過帳篷的縫隙看了看外麵的天色,確認這隻過去了兩個時辰而不是過去了一十天。
“王賁已經決定要兵分四路攻打百越了?他不等到始皇帝的命令傳達下來之後再做決定?”李左車忍不住詢問。
“陛下說了,將在外不必強等君命,大小之事,皆由主將決定。”
又頓了頓,韓信才帶著笑道:“我問王將軍任命我為將是否不妥,王將軍說陛下隻看能力不問出身。”
李左車忽然有些嫉妒王賁和韓信了,為何他們遇到的君主比自己大父遇到的君主好如此多呢?
韓信又問李左車:“老師,咱們軍中還缺什麽東西嗎?將軍說可以將各自軍中缺少的東西列一張單子遞送至鹹陽,咱們營帳中缺不缺蠟燭什麽的?”
“我看王賁將軍就把他營帳中缺兩根蠟燭給寫上去了。王賁將軍說了,缺什麽直接寫信問陛下要就行,陛下曾說過,將軍帶兵在外,若有所需不可缺一絲一毫。”韓信十分理所應當。
李左車深吸一口氣,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為何別人家的君主連缺個蠟燭這樣的小事都管啊?
對比一下自己年少時候跟著大父打仗,趙王遷連軍糧都不給的淒慘經曆,李左車更心痛了。
為何好的君王都是別人家的,自家隻有國滅在即還猜疑將軍的昏君呢?
半月後的鹹陽宮。
嬴政看著被他喊過來一頭霧水的趙不息,將手中加急的奏折遞給了趙不息。
“這是王賁給朕遞的折子。”
趙不息低頭看著折子,迅速就翻看完了,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
折子中詳細記錄了王賁和韓信的談話內容。
“我家韓信就是生來就是做將帥的大才!”趙不息得意叉著腰,一副有榮同焉的模樣。
嬴政則是戲謔挑眉:“你這個主君連自己的門客都比不過了,還不著急嗎?”
不過嬴政心底也比較認同趙不息的這句話,姓韓的人才的確出的多一些,他也很喜歡姓韓的大才。
聞言趙不息頓時蔫了下去。
如今韓信的爵位已經比她高三等了。
“你又不讓我上戰場,不上戰場就沒有軍功,沒有軍功就沒法升爵。”趙不息碎碎念。
嬴政輕笑一聲,“你還太小了,朕就算再心狠也不會讓十四歲的女兒上戰場的,再過三年等你十七歲了再說征戰之事。”
趙不息嘟囔:“其實我覺得十五歲就夠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