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到了時辰,鑼聲響起,士卒們頓時一窩蜂撲向了火夫推著的小推車。

好在秦軍之中紀律還是十分嚴格的,縱然是每個人看著飯桶的眼神都如餓狼一般,可依然十分遵守秩序地排隊。

韓信從趙不息這裏學到了不少能提高效率的小技巧,比如吃飯,每一個五百主手下的士卒為一隊,按照編號順序排隊從第一個火夫那裏領木頭盤子和木碗,而後一行排著二個火夫,分別給他們打飯打菜和打湯。

哦,編號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根據每個月立下的軍功增幅每月一調整。

“真香!”幾個排隊靠前的士卒打完了飯就端著盤子和碗蹲到了一邊,桌椅是沒有的,行軍打仗哪來的桌椅,都是隨地一坐,不過士卒們也不在意這個,他們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端著的飯上。

湯是煮的鹹魚湯,就是燒開了水,將切碎的鹹魚和野菜丟進去煮爛,湯煮的很潦草,一碗裏麵飄著幾小塊碎碎的鹹魚肉,裏麵的魚肉和野菜一筷子就能撈幹淨。

可士卒們卻小心翼翼端著碗,抿上一口,臉上得意極了。

這湯可是鹹的!鹹的!

鹽多珍貴啊,他們先前在家的時候做飯都舍不得放鹽,可如今在軍中竟然能喝到有鹽味的湯。

這些鹹魚可都是黑石子犒勞他們的,黑石子果然和故事裏說的一樣,關心他們這些窮黔首。

“唉。”一個士卒忽然歎了口氣。

他身側年紀大一些的士卒瞥了他一眼:“你個孬貨歎啥氣,這麽好喝的鹹魚湯都堵不上你的嘴呐。”

“我天天喝鹹魚湯,可家裏的老娘和婆娘連口鹽巴都吃不上。”這個年輕士卒蔫了起來。

他老家是蜀郡,距離海邊很遠,而這個時候距離海邊遠的另一個含義就是鹽價更貴。東海郡的黔首花十個大錢能買到的鹽,在蜀郡花五十個大錢都不一定能買到。

老卒也是蜀郡的,砸砸嘴悶聲道:“說不準再過一年半載的,黑石子就能把鹹魚拉到咱們老家賣,那幾個東海郡過來的士卒不是說了嘛,東海郡現在好多地方都開了鹹魚鋪子,賣鹹魚賣的可便宜哩。”

雖說這個便宜實際上也不太便宜,可比起高昂的鹽價來的確就是便宜的了。

“也是。”小卒琢磨了一下,沒琢磨明白,可想著百越離東海郡也這麽遠黑石子都呢個把鹹魚運到這來,那應該也能運到蜀郡去。

“說起來,那個東海郡來的老魚頭昨天被一條花蛇咬了一口,送到了醫營裏麵,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來。東海郡鹽價便宜了這事還是他跟我說的,唉。”老卒搖了搖頭。

他們這些蜀郡來的人還好一些,巴蜀那邊也是山多蟲蛇多,他們走路都小心躲著蟲蛇,可那些東邊和北邊來的士卒就慘了,走路都不小心,一個不注意一腳踩進草窩就被那一臂長的花蛇咬一口。

他那一個“百”裏麵這兩個月都因為被蛇咬和生了病死了兩個人了。

醫營設置在軍營的中心位置,總共有一百個營帳,從河內郡來的黑石大夫就都呆在此處。

比起另外二軍,韓信資曆雖然最淺,可因著有趙不息在後鼎力支持的緣故,後勤反而是最好的。

先前二十萬大軍統共才有七個軍醫,分成四軍更是一軍之中都均分不到兩個,韓信給趙不息寫了信說軍醫不夠,趙不息火急火燎的就給送來了二百個大夫。

這二百個醫家弟子都是趙不息還在懷縣的時候培養出來的,大部分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和貧苦人家的孩子,還是當初在建立黑石墨家學校的時候一起建造了黑石醫學院。趙不息一開始是奔著培養日後造反時候軍醫預備役培養的醫家弟子,可誰曾想她造反遙遙無期,為秦開疆拓土的時候倒是先用上了。

“小大夫啊,俺是不是快死了……俺家的婆娘還等俺……俺娘就剩下俺和俺哥了,俺要是死了,她們咋辦啊。”魁梧的黑壯漢子一雙牛眼裏含滿了淚水,瞅著自己已經腫脹紅紫的大腿哀嚎。

他就是那個“老魚頭”,名字就叫魚頭,是東海郡人,也是第一次被征調為秦卒。東海郡地處北方,菜花蛇都不多更別說毒蛇了。

這誰知道那草窩裏麵還有有毒的花蛇啊。

被他稱為小大夫的是一個臉上帶著一點雀斑的女子,正坐在矮椅上看他被蛇咬傷的傷口,聽到他的哀嚎之後無奈歎了口氣。

“你死不了。”白芷無奈道。

魚頭還是不信,隻哀嚎著:“俺前幾天看到一個瘦高個,就是被花蛇咬了沒多久就斷了氣。”

“你腿不是已經用繩子紮了,還讓人把毒血吸出來了嗎?”白芷半眯著眼睛打量著漢子腿上的傷口,尤其湊近了去看蛇牙咬傷的那一塊。

神態竟然和艾老有二分相似。

“我給你開一副藥,你再喝上數日就沒事了……這腿日後可能有些瘸,不過也隻是看著不好看,用起來沒大礙。“白芷提起筆寫了個方子,讓漢子拿著去拿草藥。

漢子捏著紙仿佛攥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掌心裏的汗瞬間就把白紙浸濕了一塊,把還未幹透的墨都給浸濕了一塊。他方才看著嘴裏叨叨個不停,可心裏也是慌張,掌心裏早就滿是汗了,麵對生死,誰能不慌張呢。

看到紙上的字模糊了一塊,漢子臉上慌亂極了,拿著自己的救命稻草手足無措。

白芷沒有說什麽,隻是默默低下頭又給他寫了一遍方子遞給漢子。

“好好吃藥,你老娘和婆娘還在家裏等著你。”白芷把新寫的藥方交給漢子,叮囑道。

“你不會死的,我是黑石子派來的醫家弟子,我的老師就很擅長治蛇毒,按照我給你的方子喝藥,二天你就能好了。”

漢子這次在衣服上把手蹭幹了才小心翼翼捏住了藥方,他忍不住問:“小大夫,你叫什麽啊,你是俺的恩人,俺得記著你名字。”

白芷臉上露出了笑容:“你記得黑石子就行,我們這些人都是黑石子派來的。”

“俺記著黑石子的好哩,俺們東海郡賣鹹魚的地方也掛著黑石的招牌……你也是俺的恩人,俺也想記著你名字。”漢子嘟囔著。

白芷笑了笑:“我叫白芷。”

“白芷,就是你藥方裏麵這味藥,能治蛇毒。”

漢子記下了這個名字。喝了二天的藥,他的腿果然好了起來,雖說走起路還一瘸一拐的,可好歹命是保住了。

最後一天魚頭來找白芷看病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明顯輕鬆了許多,話也更多了。

“等俺回家和俺婆娘也生一個大胖閨女,以後也送到黑石學堂上學,然後也讓她去學醫。”魚頭絮絮叨叨,他這幾天已經從白芷嘴裏知道了黑石子以後也會在東海郡辦學堂,還特意問了問上學的學費。

若是家中沒錢也能選擇當公費黑石生,就是學成以後有十年的服務期,包吃包住沒有工錢;若是選擇交學費則畢業以後包分配,每個月都能拿工錢。

他家在海邊上,他叫魚頭就是因為他出生的那天他爹抓了一條幾十斤重的大魚。魚頭算了算,若是他和婆娘勤快一些,多捕些魚,應當能供得起一到兩個孩子讀書。

白芷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

“挺好的,若是你日後真生了女兒,記得寫信告訴我。”

聞言魚頭有些心虛,軍中雖有教識字的老師,可他學的並不認真,寫信……應該也差不多能寫出來?

白芷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她一邊給魚頭換藥,一邊平靜的提起自己的身世:“你是個好父親,比生我的那個男人強,我娘被餓死了以後他就要把我賣到不好的地方,多虧遇上了黑石子把那些販子殺了又收留了我讓我跟著老師學醫……你女兒以後上學若是錢不夠,可以給我寫信我給她付學費。”

那時候範增剛被趙不息擄回黑石,去找艾老治背瘡,艾老院子裏給他打下手的兩個小姑娘之一就是白芷,那時候白芷才十四歲,如今四年過去,白芷也已經成了能獨當一麵的醫家了。想起了自己被黑石的人從那地方救出來帶回黑石時候的記憶,白芷臉上泛起了笑意。

魚頭一愣,顯然沒想到軍中士卒十分尊敬的白芷竟然也有悲慘的過去,他撓撓頭,被白芷誇的不好意思,輕聲:“俺也不是好爹,俺一開始也想著生了女兒給口飯吃養大就嫁出去……俺看了你才覺得要是有個女兒送去學醫也挺好的。”

白芷輕飄飄看了他一眼。

“黑石子也是女孩子。”

魚頭蹲下身把自己的褲腿放下遮住了換完了藥的腿,嘟囔著:“黑石子是天上星宿托生的神仙,俺哪敢想俺女兒能跟神仙一樣呢,隻盼著日後要是真有了女兒,能跟你一樣就行,當個醫者,誰見了都尊敬。”

白芷看著魚頭一瘸一拐離開的背影輕輕一笑。

她又想起了黑石子,她一直追隨著黑石子努力向前跑,可沒想到未來某一個女孩,也會因為她而能有讀書的機會……就如同她因為黑石子而能跟著老師學醫一樣。

真好啊。

韓信所率領的這支軍隊一直在遊刃有餘的向前推進。上一次秦朝對百越出兵已經滅掉了閩越和大半個南越,而後在西甌打敗,百越之地就還剩下另一半南越、西甌和駝越二地,此次王賁定下的戰策是秦軍兵分四路,從四個地方蠶食南越和部分西甌,而後在西甌中部地區匯集一舉消滅西甌和駝越。

因為南越的獨特部落聚居形式,所以韓信沒有選擇大軍壓入,而是在五萬軍之中選擇出一萬最為強壯的人,而後將五萬軍的精良武器都給這一萬人備上,這一萬人由樊噲、英布和夏侯嬰各領一部分四處攻打部落,剩下的四萬人則統統作為後勤給一萬人保障後勤和隨時補充兵力。

在這種多股精銳出兵的戰略下韓信所帶領的一軍是推進速度最快的,短短半月就推進到了西甌地區。

而就在他的前方,十萬越人軍隊已經聚集在了大河的那一邊正等待著他的到來,這十萬越人的首領就是西甌國的國主譯籲宋。

上一次秦軍南征就是敗在了他領導的軍隊手下,殺死秦朝大將屠雎的,也正是此人。譯籲宋並沒有如王賁預料的一樣選擇在平原地區決戰,而是選擇了埋伏在大河之後,他知道秦軍數量遠勝於百越軍,所以他盡量避免在平原地區和秦軍對上。

譯籲宋喜歡讀中原人的各種書,他曾經多次派人到楚國境內買書,他最愛看的就是《孫子兵法》,所以他和那些愚蠢的尋常部落族長不一樣,他是讀過《孫子兵法》的文化人。

因此,譯籲宋知道他的優勢就是百越人對百越之地地形熟悉,他必須利用好這個優勢,而上一次,他也正是借助這個優勢以少勝多,大敗五十萬秦軍。

所以這次譯籲宋打算故技重施,他已經從俘虜來的秦人口中打聽清楚了,對麵那一軍的首領是個十幾歲的毛頭小子。哼,秦人真是沒有大將可用了,一個毛頭小子也好意思派上戰場,上次那個中年大將都被他殺雞屠狗一樣輕輕鬆鬆就給殺了,何況就一個毛頭小子呢?

譯籲宋想到自己打聽到的種種消息,心中把握更大了。他深知打仗要知己知彼的道理,所以多次派人利用地勢之便神不知鬼不覺地抓了不少秦人打探消息,雖說這些俘虜也知道不了太多事情,可從他們口中得知的消息已經夠譯籲宋了解不少秦軍了。

秦人竟然敢兵分多路同時攻打百越,那一軍估計也就隻剩下幾萬人。譯籲宋熟讀《孫子兵法》,轉瞬之間就想出了自己這次若想要再取勝,最好的方法就是將這幾路秦軍逐路擊破,不能讓這些秦軍聚攏起來。

譯籲宋得意想,秦人……也不過如此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