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會。

李斯依然跳出來給嬴政上諫“聚天下之書於鹹陽,焚書製民”,儒家大臣也依然堅持“天下之人皆可學聖人之道,焚書乃無道之為”。

儒家和法家已經因為此事明爭暗鬥一年多了,早就已經習慣了沒有大事的時候時不時提一嘴“焚書”,而後兩家的臣子吵吵架,互相攻擊一番。

前段時間朝廷上下都忙於百越戰爭,沒有時間吵架,而今百越事了,儒家法家終於有時間吵架了。

一開始,百官也隻將其當作是一次尋常的吵架。

畢竟先前已經吵過不知道多少次了,陛下一直都沒有表態,既沒有支持過儒家也沒有支持過法家,隻是任由他們吵架而作壁上觀。

隻是這次忽然出現的聲音卻打亂了儒法兩家臣子的計劃。

“陛下,兒L臣有一策可以兩全其美。”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的百官頓時齊齊將目光投向了聲音發出的地方。

趙不息在萬眾矚目之下絲毫沒有覺得緊張,反而十分鎮定地抖抖袖子,往前一步出列:“既然諸位大臣意見不一,有人認為應該焚書,有人認為天下人人都應當能學詩書,那為何不先聚天下之書於鹹陽,取其精華棄其糟粕,審閱天下之書,將修過的書再傳至天下呢?”

聞言以李斯為首的法家臣子們皆是皺了皺眉。

他們提出焚書難道是為了天下人著想嗎?

他們提出焚書,乃是遵從法家“愚民”之策,讓天下人都沒有自己的思想而隻能任由君王操縱,這本就是為君王著想之策而非為天下之策。

李斯下意識輕輕抬頭瞥了一眼高坐於高台之上的帝王。嬴政的臉色如平常一般,既沒有氣憤,也沒有表示讚成。

可早就對自家陛下十分了解的李斯卻心裏一咯噔。

他不由思量起陛下和這位十五公主事先通過氣的可能性有多大。自家陛下心思深厚,無論是對於子女還是對於臣子,一向都從不吐露自己的心思。

哪怕是李斯自己已經跟隨嬴政三十年有餘,可依然不敢說自己能完全了解嬴政的心思,嬴政有什麽事情的確偶爾會和李斯商量,可那都是在嬴政已經決定了之後才會通知李斯,而後再由李斯給嬴政的想法填補漏洞。

可若是說自己能影響嬴政的決定,這話說出來李斯自己都不信。李斯隻能知道嬴政想讓他知道的事情,嬴政不想讓他知道的事情,李斯就算有所猜測也隻能猜一個大概而無法知細節。

隻是從先前長公子扶蘇之事來看,自家陛下也不像是會事先和子女通氣的人啊。李斯低著頭,低垂的眼底閃過一絲疑惑,若是陛下會事先和子女通氣,那扶蘇也不可能會當朝頂撞陛下而被發配到邊疆去啊。

陛下那個性格,說的好聽些是殺伐果決,說的難聽一些就是獨裁獨斷,怎麽會想著主動去告訴別人他的想法呢?

難道當真是趙不息自作主張摻和此事?

李斯有些不確定,他曾和趙不息共事過,自然也知道這位十五公主並不是會自找麻煩的蠢人,所以在他身後的大臣用目光示意詢問是否需要行動的時候李斯搖了搖頭。

總歸儒家那群爆脾氣的蠢貨會先出頭,在不了解陛下的意思之前,還是先看看再說。

隻能說是李斯雖然了解嬴政,可是卻不了解趙不息。嬴政當然不會主動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別人,但是趙不息可以死皮賴臉黏著嬴政嘛,烈爹怕女纏,隻有不努力的狗勾沒有順不了毛的貓貓……

趙不息先是論述了一長串“為何要焚書修書”,聽得淳於越都動搖了,覺得趙不息說的挺有道理。

若是焚書之後還要修書,修書之事法家又遠遠沒有儒家擅長有優勢,那這位十五公主提出的策略若是被陛下采納,倒也不錯,淳於越心想。

直到最後,趙不息笑眯眯的圖窮匕見:“兒L臣有修兵書醫書的經驗,所以想要毛遂自薦,兒L臣願意負責此事,為父皇效犬馬之勞。”

嬴政唇角緩緩勾起,視線在李斯和淳於越身上掃視一圈,而後最終停在了趙不息身上,他輕輕一笑:“既然不息有兩全其美之策,那朕就準了!便由你負責修書之事,半年之內,朕要看到成果,如若不然……”

嬴政還想要嚇一嚇趙不息,以報昨日這逆女將那殺豬嗓子的百越王送進宮嚇了他一跳之仇。

“如若兒L臣做不出您滿意的成果,願被父皇發配邊關,絕無怨言!”趙不息直接順著嬴政的話往下說,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嬴政罕見的在朝堂之上話說到半截沉默。

過了許久,嬴政才平靜出聲:“若是你做不出朕滿意的成果,朕就罰你三萬金。”

趙不息一愣,隨後瞪大了眼睛。

不是,憑什麽啊!明明你不滿意扶蘇就把他踢到邊關去了,為何輪到自己就從發配邊關變成罰款了啊?

不公,父皇不公啊。

將趙不息控訴的眼神盡收眼底,嬴政頓時覺得自己昨日被百越王殺豬一樣的聲音折磨到的心靈得到了極大的滿足,通體舒爽,甚至當著朝臣的麵對著趙不息報複的笑了一笑。

被迫看父女情深的群臣:……

不是,陛下也太偏心了吧,長公子扶蘇頂撞陛下就被發配到邊關,為何十五公主若是做不好事情就隻罰錢啊?

三萬金雖說聽起來很多,可朝堂上能拿出來的人還是不少的,若是隻用三萬金就能平息陛下的怒火,那當初公子扶蘇出事,和公子扶蘇有關係的家族早就湊出不知道幾個三萬金來了。

“陛下不可啊!十五公主年紀尚小,讀書就算再勤奮也學不了多少學問啊。修書之事關係重大,如何能交給一個稚子呢?”

本來聽到修書還覺得修書這等事一定會落到自家學派頭上的儒家眾人這才反應過來,在朝廷中擔任博士的淳於越二弟子周稟跳了出來勸諫道。

不隻是儒家大臣,法家的臣子也都炸開了鍋。

他們法家和儒家撕了這麽長時間是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打壓儒家順便增加法家的話語權嗎,可如今他們種了這麽長時間的果樹竟然如此輕易被趙不息摘了果子怎麽能讓他們不生氣。

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呢,更何況一向以嚴苛狠辣聞名的法家人呢。

可惜趙不息並不是孤立無援的,朝中的臣子雖說儒家和法家占了大半,可其他一小半墨家農家兵家的臣子可是都支持趙不息的,儒家法家攻擊趙不息,其他各家則反駁儒法兩家。

墨家是因為維護自己巨子,農家是在陳長賈孫影響下也以趙不息為首,至於兵家,則是因為兵家以王賁韓信蒙恬為首,蒙恬不在,他們就聽王賁韓信的,而趙不息自然也就是他們自己人了。

一時間,朝堂之上竟然如同菜市場一樣,你一句我一句的爭吵了起來。

可惜墨家兵家農家都是專業性強但是嘴皮子不利索的學派,如何是儒家和法家的對手,不到一柱香的時間他們就被難得異口同聲聯合起來的儒法兩家弟子給辯的臉都漲紅了卻愣是找不出理由來反駁。

好在他們也有自己擅長的東西,秦墨雖不如楚墨一般主任俠,可也是墨家,有急公好義的任俠氣,說不過儒法兩家幹脆就不說了,直接舉起了拳頭“以物理服人”,一記老拳下去就將對麵正唾沫橫飛的法家大臣打了個四腳朝天。

兵家農家連忙有學有樣,兵家將領各個都是從戰場上殺出來的,殺人不眨眼,揍人專門找皮薄的地方揍,農家大臣也多自己下地幹過農活,雖說技術不行可也有一把蠻力,一通“胡攪蠻纏”拳下去也撂倒了好幾個大臣。

儒家大臣們也被打出了火氣,現在的儒家可不是宋明清時期的“百無一用是書生”,而是正兒L八經身高近兩米的孔聖人傳人,精通君子六藝中的“射、禦”,更有自子夏一脈傳下來的崇尚“九世之仇猶可報”的公羊學派弟子,論起打架來他們也未必輸了兵家墨家。

也不知道誰在這紙已經小範圍流行之後還隨身帶著竹簡,一竹簡下去竟是見了血。

血腥氣更是激起了雙方的火氣,墨家大臣紛紛不甘示弱地從袖中掏出隨身攜帶的扳手、規尺——他們是負責修繕軍械的官員,隨身帶著扳手很合理吧?

唯有法家,十幾個鼻青臉腫的大臣縮在一起瑟瑟發抖。

他們是真·文弱書生啊,法家既沒有什麽君子六藝的要求,又沒有什麽勇猛好鬥的學派傳承,雖有狠辣之心,卻有心無力隻能挨打……

好在李斯因為年紀大的原因倒是沒人敢來招惹他,隻是一時之間,李斯也懵了。

他還在想陛下和十五公主的關係以及自己下一步該怎麽做,這朝堂之中怎麽就打起來了?

懵了的人不僅有李斯,身在戰局之外的趙不息和嬴政也愣住了。

這怎麽就打起來了?

難道這就是一句話讓幾十個位高權重的男人為我打架?趙不息倒是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反應過來以後趙不息立刻換上了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一邊大喊著“你們不要再打了”,一邊衝上去“拉架”。隻是拉架難免會有些碰撞,有些運氣不太好的儒家法家大臣就被趙不息“不經意”之間揍了一拳啊、踢了一腳啊什麽的。

有著天生神力和項羽一個配置的趙不息加入戰局,形勢很快就一邊倒起來。

“都給朕住手!”

就在趙不息鬼鬼祟祟摸到周稟身邊準備給他一拳的時候,高台之上忽然傳來了一聲飽含怒意的嗬斥聲。

場麵頓時安靜了下來,沒有人敢不給嬴政麵子。

若是有人敢不給嬴政麵子,那可就真是九族消消樂了。趙不息倒是不怕九族消消樂,可身為一個孝順的女兒L,她當然還是要聽父親話的了。

嬴政眼神仿佛淬著冰渣一樣,冷冷地掃視了一圈下麵幾乎各個臉上掛彩的文武百官。

饒是嬴政的確很想把群臣都給發配到邊關,可考慮到朝廷運轉還離不開這些家夥,嬴政還是深吸一口氣,壓住了自己的怒火。

莫生氣,莫生氣,不就是公司所有員工跨部門混戰嘛,沒什麽可生氣的……

嬴政的怒火在看到滿臉無辜的趙不息的時候達到了頂點,同時卻又有一股比怒火更強烈的無奈湧了上來。

他歎息了一聲。

一句話就能引起群臣鬥毆,他是該氣憤這逆女渾水摸魚毆打大臣呢,還是該欣慰自家的小老虎已經在他未曾注意到的地方磨尖了爪牙有了抗衡群狼的能力呢。

嬴政想什麽趙不息不知道,趙不息隻是睜大了一雙無辜的眼睛。

她可是喊著“你們不要再打了”衝進人群拉架的,在場之人可都聽見了,她爹別想誣賴她毆打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