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嬴政給予了趙不息肯定。
比起愚蠢不識字的黔首,嬴政當然更喜歡全麵發展的綜合性人才了。
先前嬴政想要焚書也隻是選擇了最幹淨利落的統一思想的方法,而今趙不息提供了更好的統一思想的方法,嬴政自然知道在蠢才和人才之間他要選擇哪一類了。
君王的角度和臣子的角度是不一樣的,法家提出的“愚民”政策固然是站在君王的角度上替君王想辦法駕馭天下人,可終究臣子不是君王。君王希望自己的治下人才越多越好,可臣子卻不一定願意自己的競爭者越來越多。
正如嬴政希望韓非和李斯能同時給他效命,但是李斯卻一心隻想除掉韓非一樣。難道李斯不知道韓非比他更強,更能強大秦國嗎?恐怕李斯對韓非的本事心知肚明,隻是唯恐他替代自己的地位所以寧願秦國失去這位春秋戰國時代最後的聖人,寧願一杯毒酒殺了韓非也不願意韓非和他同朝為官。
這些多年,無數的法家弟子中未必沒有人想到想要天下隻有一個聲音的辦法不僅僅隻有“愚民”一種,隻是處於法家自我利益為上的心思,沒有人說出來罷了。
趙不息得到了嬴政的肯定之後美滋滋道:“那就先每本各自印十萬冊,和天下人換書,換天下之書於鹹陽好了。”
“十萬冊?”嬴政迅速抓到了關鍵詞,他忽然表情高深莫測起來,“一本書的造價幾何?”
趙不息拍拍胸脯:“爹,你放心,區區十萬冊罷了,隻要人手夠,要多少書我就能印多少書,你不用擔心價格問題,花不了多少錢的。”
“哎喲!”
趙不息捂著腦門,控訴地瞪著嬴政,一下就跳了起來:“我幫你統一思想你還打我?”
“逆女!”嬴政冷哼一聲,瞪了趙不息一眼,“紙的造價低廉,你賣給朕的價格可不低廉,若非今日你說露了嘴,朕還不知道你一張就敢賣十錢的紙造出來根本花不了多少錢!”
啊這。
趙不息心虛地移開了視線,她好像似乎可能,賣給秦朝廷的紙價格是略微高了一點點。
仗著自己壟斷了造紙術,除了趙不息和寥寥幾人之外也沒有多少人知道紙的真實成本,甚至就連造紙廠內的工人也是每個廠房隻負責一道工序,根本不知道一看就很珍貴的紙張其實就是用蘆葦樹皮造出來的。也因此趙不息賣紙賣的很貴。
畢竟這時候買得起紙的都是貴族,貴族的錢不坑那還是人嗎?
好在嬴政早就習慣了趙不息的坑爹行為,隻是佯裝怒氣彈了趙不息幾下腦門就繞過了此事。
反而跟趙不息提起另一樁事來。
“李由申請從三川郡調回鹹陽。”嬴政意味深長的告訴了趙不息這個消息。
李由,這不是李斯那個大兒子,自己的姐夫嗎?趙不息隻是略微想了一下就想起來了這個李由是何人物。
他倒是個文武都還可以的人才,在曆史上成功抵禦了吳廣的進攻,但是最後還是被曹參殺死了。氣節頗為值得稱讚,寧死不降,算是秦朝少數的幾個殉國的官員了。
雖說不像是好話,可在趙不息看來這個李由比起法家人倒是更像是儒家人,他的父親弟妹和妻子都被胡亥殺死了,按理說縱然他投降了敵軍也沒什麽好說的,畢竟就連王賁的兒子,三代秦將的王離都在形勢不對的時候投降了項羽,李由在三族被胡亥夷族的情況下叛了秦也無可指摘,可他還是寧死不降,殉了秦朝。
分明是李斯的兒子,可舍生取義的氣節卻如儒家一般,和他那個過於聰明知道變通的父親不太一樣。
趙不息雖然還沒有見過他,可單憑先入為主的印象也對李由頗有好感。
可嬴政為何要專門把這個消息告訴自己呢?趙不息看向嬴政的眼神滿是疑惑。
嬴政看出來了趙不息的疑惑,卻並沒有告訴她為什麽,隻是輕笑:“李斯這個老狐狸,雖說也有些他自己的小心思,可總體上用起來還是很好用的。”
趙不息一頭霧水。
不過很快趙不息就沒有時間再去想嬴政那天的話是什麽意思了,源源不斷的白紙從造紙廠流入隔壁的印刷廠,雕版沾滿特殊的油墨在白紙上印下一頁又一頁的黑字,而後有膀大腰粗的婦女,手拿著一尺長的粗針,針孔裏穿著麻線,將裁減好的書頁裝訂成一本書。
黑石在鹹陽有兩個造紙廠,在河內郡和潁川郡各有一個造紙廠,四個造紙廠和印刷廠開足馬力三班倒幹活,隻用了七日的時間就印刷出來了十萬冊的新書。
名字都很簡單,《儒家入門選讀》《秦律基礎法》《墨家物化手冊》……都是一聽就知道用處的書籍。
曆史上,收天下之書於鹹陽聚而焚之引起了不小的動亂,可也沒辦法,想要改變根深蒂固的思想就是要流血的,沒有一場改革不沾著鮮血,無論是文化上還是政治上。
願意換書的自然皆大歡喜,可若是不願意換書的,那也隻能強行“換”書了。
鹹陽城內就有不少寧死也不願意換書的人。
周稟就堵著大門對上門換書的那些小吏破口大罵,將小吏們罵得狗血淋頭。
“老夫寧死也不會交出我家世代傳下來的藏書!”周稟吹胡子瞪眼,就站在自己的府邸之前,雙腿叉開,雙手張開,將自家大門擋的嚴嚴實實。
偏偏他君子六藝學的十分精通,尋常三五個人根本打不過他,可以說是軟硬不吃。
小吏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自己乃是下官,總不能對上官動手吧?而且這動手也動不過啊。
這樣的事情還不止一件,不僅是周稟,儒家、法家,甚至是其他學派的弟子也有寧死不願意交換家中藏書的。
這個時候知識就是財富,一代代傳下去的書籍就是貴族可以進行知識壟斷的憑仗,並不是所有人都願意用自己家中世代積累的藏書去和趙不息換基礎教材的。
無奈之下小吏也隻能拖著書又回去稟告了趙不息。
叔孫通給趙不息出主意:“主君不如去稟告陛下,天下人必定無人敢忤逆陛下。”
“不妥。”趙不息搖搖頭,“你這話說的本身就有問題,不是沒有人敢忤逆我爹,是忤逆我爹的人都不在了……”
要是讓她爹出手,那不管曆史上焚書坑儒裏這個“儒”指的是方士還是儒生,現在都要變成儒生了。
趙不息眼珠轉了轉,計上心來,她招手讓叔孫通附耳過來:“這樣,我們趁著……”
叔孫通大驚:“這樣不太好吧?”
趙不息斜睨了他一眼:“要不就去告訴我爹,然後我爹挖個坑把你師伯師叔師兄弟都給埋了?”
“主君真乃神機妙算、足智多謀啊,主君之計,乃謀國之言!”叔孫通迅速轉變了口風,十分誠懇的對趙不息伸出了大拇指。
是夜——
月黑風高,夜深人靜。
一行身材高大的小吏鬼鬼祟祟背著裝滿書的包裹自出版府出發,遇到路上巡邏的衛隊,就從懷中掏出一塊手令,有著通行令,這些小吏很快就來到了目的地。
周稟的府邸。
為首之人是車,他雖然讀書不太行,但勝在心思靈巧。
站在周稟府邸的後門外,車借著月光從懷中掏出了一張印著大印的允許書。
秦律規定擅闖私宅是違法的,不過在有朝廷官府允許的情況下就是合法的。
車滿意點點頭,對著身後的小吏點點頭,而後在眾人注視之下敲了敲門。
沒人應聲。
周稟這個人雖然頑固不化,不過倒也頗為清貧,府邸不算太大,裝修也很樸素,下仆也隻有寥寥幾人,根本就沒有專門守夜的人。
車又狠狠敲了好幾下門,這才有人拖著沉重的腳步過來開門,一個睡眼惺忪的下仆嘟囔著:“誰啊,這個時候來敲門。”
“我們是出版府的人,奉命來換書。”車丟下一句話,就推開了下仆,帶著一群人魚貫而入。
周稟的書房在他府邸的最南邊,這個消息還是叔孫通告訴趙不息的,叔孫通曾經多次在拜訪過周稟,二人研究學問就是在周稟的書房之內。
吱~
門很快就推開了一條縫,車領著幾人進入到了書房之內,點上燭火,看著書房之中擺滿了竹簡的書架眼皮跳了跳。
還真是讀書破萬卷啊?
“數一數有多少,都給搬走,再給放上在咱們新編的書。”車吩咐了一句,小吏們都是專門挑出來的力氣大的人,很快就在背簍中裝滿了竹簡,背著就往外跑。
順便留下了三百一十二本出版府新修的書。
等到收到了下仆稟告終於穿好了衣服急匆匆起身的周稟趕過來的時候,周稟隻來得及看見車一溜煙離開的背影和一張被塞在書房門縫裏的“允許書”。
周稟眼前一黑,推開門看到了自己空****的書架,更是被氣得站都站不穩,直接倒在了地上箕坐,他拍著大腿,也不顧什麽士人風度了,麵紅耳赤大罵:“我的竹簡啊!這些殺千刀的東西,趁著天黑來搶我的書啊!”
“我的《春秋》啊……我爹留給我的書啊……”周稟撲倒了書架上,嚎啕大哭。
下仆看的心驚膽戰,深怕自家主公一個不留意就抽搐過去了,好在他眼尖看到了擺在書桌上的那幾摞書。
“主公您看,他們還給您留了新書。”
周稟嚎啕夠了,這才順著下仆的指尖看向書桌,上麵擺著厚厚的幾摞書。
頓時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書桌麵前,讓下仆點上蠟燭,接著燭火翻開書。
不看不要緊,一看更生氣了。
“豎子!安敢修改前人所言!”周稟翻過了十幾頁拍馬屁的文章才看到了自家被修改過的文章,更是氣得跳腳。
不過等周稟又往下翻了幾本之後,就更生氣了。
“豎子!竟然還都是重複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