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曆代君王,黃河這條母親河能多安靜幾年都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尤其是自主要產量地川蜀和河東河內自北方幾個和匈奴接壤的郡,這一段的河水格外洶湧,若是自河內河東向南的那一節黃河還能走一走大船,可向北的那一節黃河就是根本走不了船隊了。
原本嬴政是打算在產量郡和上郡之間修建一條寬闊的馳道用來運糧,可這個工程比較浩大,修建這一條馳道少說也得用三年時間,目前來看是趕不及明年春夏時候發動戰爭所用了。
“如今秦的運力轉運糧草,自產糧郡運到上郡、雲中郡,若是想要供應三十萬大軍日常糧草供應,則需要五十萬役夫共同運糧。”嬴政揉揉眉心。
發動戰爭搶奪土地固然是快樂的,可為發動戰爭準備資源就不是那麽快樂了。打仗若是沒有分寸,很容易變成窮兵黷武,拖垮國力。
趙不息早就對匈奴的地方虎視眈眈了,自然也早就和蕭何一起計算過運糧時候需要消耗的糧食。
實際上這個比例在《漢書》中也已經有提及了,“始皇帝遂使蒙恬將兵而攻胡……率三十鍾而致一石”,也就是說自山東一帶運送糧食至前線運糧的成本是二百倍。
盡管在趙不息的多年經營之下如今產糧做多的地方是河內河東一帶,距離上郡的距離比從琅琊郡運送要短一些,可成本也將到達可怕的百五十倍之多。也就是說從河內郡運動一百五十斤糧食,路上運糧的人和牛馬就要吃掉一百四十九斤,最終隻有一斤能夠到達邊關。
再深厚的家底也撐不起這個消耗法啊。
好在趙不息在和蕭何一起算完打仗的成本發現成本太高之後就迅速采取了行動。
趙不息得意:“我有辦法可以降低五倍的運輸成本。”
鹹陽殿中,嬴政的麵色頓時輕鬆了起來,他並不太驚訝。
他的小麒麟女心心念念惦記打仗又不是一天兩天了,會提前算糧草成本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再加上主管國庫糧草的治粟內史蕭何和趙不息關係匪淺,得到了具體數據的趙不息能算出來確切的運輸成本也很正常。
至於降低五倍運輸成本……聽起來的確很不可思議,不過他的小麒麟女總是會冒出一些奇奇怪怪但又十分好用的點子,嬴政驚訝的次數多了也就不足為奇了。
畢竟是他的女兒L嘛,肖父,自然是舉世無雙的天才,想出幾個厲害的點子也正常。
嬴政不疾不徐道:“先說來聽聽。”
“得先拿一卷地圖出來。”趙不息催一側的侍從拿秦和匈奴一帶的地圖來,嬴政點頭示意讓侍從下去拿。
鹹陽宮中有各個地方地圖的備份,畢竟嬴政也經常和將領在鹹陽宮中談論戰事,這段時間嬴政想要打匈奴,早已經多次召見將領來談論過此事,所以邊關一帶的地圖在鹹陽宮一直都放著。
攤開的地圖占據了整個桌案的桌麵,在趙不息引用了比例尺、指向標、各類圖形要素和數學要素之後,秦少府就迅速更迭了地圖的繪製方法,如今這副地圖就是用的新方法繪製出來的,地形分布一目了然。
“最節省成本的運輸自然是漕運。”趙不息指著海岸線,“雖說沒有河道不能用漕運,但是可以用海運,從會稽、東海、琅琊這幾個產糧郡出發,走海路直接抵達遼東、漁陽等邊關郡。”
修長的手指十分有力地劃過會稽郡,沿著海岸線一路往上直達遼東郡。
嬴政顰起眉毛:“你想要雙線作戰?在遼東一帶再開辟一個戰場?”
遼東原本屬於燕地,而九原郡和上郡才是秦國傳統的和匈奴接壤的邊境郡,嬴政這次欲要對匈奴起兵,也是打算在九原郡一帶興兵。
遼東……總比不上秦國舊日自己的地界讓人放心。畢竟六國餘孽才消停了沒幾年,誰知道還有沒有隱藏在暗處的六國餘孽等著給秦捅刀子呢。若是到時候一邊和匈奴打仗,背後再忽然冒出來反叛的燕人豈不是腹背受敵。
“不行,風險太大。”嬴政思考了一下,還是覺得風險有些大。
他總是不吝嗇於把人往最壞的地方想的,在他看來燕人有機會一定會複仇起兵,讓秦軍腹背受敵。
趙不息默默道:“其實我在燕趙之地威望還挺高的,我可以領一兵在遼東郡往北同時攻打匈奴,燕人不會造我的反的。”
燕趙之地是趙不息發家的大本營,一開始她想著造反的時候就開始往燕趙之地發展了,加上燕國先前最流行墨家,多慷慨悲歌的任俠,趙不息又是墨家巨子,在燕趙之地,趙不息的威望可比在鹹陽高太多了。
嬴政這才想起來自家這個小女兒L可不是在鹹陽長大的,而是在趙地長大的,而且“黑石子”還有而今天底下最響當當的賢名。
“……倒也不是不行。”嬴政斟酌了一下。
限製秦朝出兵人數的從來不是士卒數量,秦的製度就是典型的軍朝製度,人人都要服徭役,全民皆兵,動員能力十分恐怖,若是能養得起,百萬大軍也能征發出來。
隻發動三十萬大軍,是因為舉國之力供應的糧草隻能養活三十萬大軍。二百倍的糧草損耗若是能減少五倍,那再多養十萬二十萬軍隊在遼東發兵也不是不行。
嬴政頓了頓:“此事過幾日再商量,若是把糧草運到九原郡,你有什麽方法嗎?”
“墨家發明了一物名為水泥,可以用來鋪路,讓地麵平坦。”趙不息鼓動完嬴政給自己爭取上戰場的機會之後才交代出自己準備的寶貝。
水泥就是她準備的真正改善運輸成本問題的利器。
她接著道:“水泥可以鋪路修牆,效果不亞於馳道但是鋪一段路的成本隻有修這段馳道成本的百分之一。”
想要真正迅速提高運輸能力的唯一辦法就是提高生產力,方法再好頂了天也就隻能提升一兩倍效率,要想真的提高運輸效率還是得改良運輸工具。
後世能達成打仗的時候後勤補給無憂靠的可不是什麽高效的方法,靠的是火車高鐵飛機這些構成的發達交通體係……現在雖說技術達不到能造出發動機的地步,可修個水泥路還是可以的,趙不息的理論指導和墨家的科研能力結合起來隻用了短短幾個月就把穩定的水泥配方弄出來了。
嬴政凝視著趙不息,並沒有貿然被水泥打動,他看著趙不息:“成本隻有馳道的百分之一,那它是有什麽缺點讓你雇傭黔首在鹹陽修路還是修建的馳道而不是水泥路呢?”
他太了解趙不息了,要是隻有好處沒有壞處趙不息早就自己做了,而不是自己還在修馳道。
不愧是秦始皇,果然很敏銳啊。
趙不息羞澀地抬眼看了眼嬴政:“的確有一點點缺點,就是這個水泥路使用年限有億點點短……經過測試和數據估量,水泥路大概隻能用三年。”
“才三年?”嬴政忍不住道,“這樣差的修建水平,在秦製中要被追責斬首的。”
秦對於工程建造規定十分嚴格,就連燒製的磚石上都要刻上燒製磚石的人的名字,若是沒有多久就壞了是可以根據姓名追責的。
嬴政現在都開始懷疑趙不息這逆女拿一個隻能用三年的豆腐渣工程出來是不是糊弄他了。
“這個有優點就肯定會有缺點嘛。”趙不息臉有點紅,不過這也不能怪她,三年是短了一點,可是水泥配方這才剛研究出來,肯定不能和她記憶中那已經改良了不知道多少代的水泥質量相比啊。
再說了,就是她記憶中的水泥質量,那個水泥路設計使用年限也就是二十年。
哪能和兩千多年之後都還有遺跡的秦馳道相比啊。
有些東西就是這樣,貴有貴的道理嘛,秦馳道修建成本高昂,所以能用千年,她的水泥路雖然使用年限是短了一點,可是便宜啊!
趙不息振振有詞:“雖然使用年限是短了一點,但是水泥路造價便宜啊,三年也夠收拾匈奴的了,畢竟我們修建道路的目的是攻打匈奴而不是改善民生嘛。”
“狡辯。”完美主義者始皇陛下還是覺得不滿意,責怪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逆女。
三年能幹什麽?嬴政自問,他修建的鄭國渠、靈渠、長城,哪個不是奔著用上千年的目標去的,而今這逆女竟然想讓他修建隻能用三年的豆腐渣工程,這豈不是在他的履曆上添上了一筆敗筆?
“可是水泥路修建起來就是比馳道便宜一百倍。”趙不息攤手,“在這三年裏麵水泥路和馳道的運輸能力是一模一樣,甚至比馳道還更好的。”
“做事情要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我們現在的主要矛盾不是落後的交通水平和民生之間的矛盾,而是落後的運輸效率和即將發動的北伐匈奴戰爭之間的矛盾,所以我們現在最要緊的任務就是在最快的時間內修完路,給邊關運糧。”趙不息對著嬴政苦口婆心勸說。
“而且,爹啊,能遺澤後人固然重要,可是善待今人也同樣重要啊。”
剩下的話就是趙不息的真心想法了。
長城、靈渠、馳道這樣的工程固然重要,在曆史上影響深遠,為這個民族立下了汗馬功勞,但是也不可否認,長城下的確堆滿了累累白骨,馳道上也灑滿了秦人的血汗。
站在這段曆史之外,趙不息可以隻驚歎於造物的偉大,感慨長城巍峨、馳道□□、兵馬俑巧奪天工。
可如今,趙不息不是局外人,她就是秦人,她處在這段曆史之中,她看見的不止有偉大的造物,還有被沉重的徭役壓的喘不過氣來的黔首。當曆史上的二百萬民夫從數字變成了一個個活生生的人,趙不息就很難再置身事外了。
她扒著手指頭給嬴政算數:“修建您想要的那種馳道,要征發二十萬民夫修建十個月才能修完,這二十萬青壯一年都種不了地還要幹活消耗糧食;修建我這種水泥路,隻要在當地沿途征發一萬人修建兩個月就能修完,冬天修建還不耽誤開春種糧。”
“要是您想要結實的馳道那我們可以打完仗慢慢修嘛,修個十年八年的也不著急。不過我們現在著急打仗,肯定要首選速度最快的修路方案吧。”
嬴政被趙不息說服了。
他不願意管什麽黔首死活,但是他還是很在意二十萬人隻吃不納稅賦和二十萬人在地裏幹活給他繳納大筆稅賦之間的差距的。
而且調動二十萬人還需要從天下各地調動,算是國家級別大工程,可是調動一萬人,隻需要在沿途郡縣調用就行,在另一個方麵上,調動的人少也維持了他統治的穩定。
豆腐渣工程但是便宜實用能頂一時之急,嬴政心中的天平漸漸傾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