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苦笑一聲,他到現在也沒想起來趙不息到底想誰,但是可以肯定絕對是秦宗室子弟的相貌,他總覺得趙不息和陛下其實有些相像,但是自己腦海中冒出這個念頭的時候又有一股隱蔽的感覺告訴自己這是瞎想。

帝王可不能任由他毫無證據的亂說。

“老臣覺得……這位黑石子相貌有些眼熟,許是老臣年紀大了,腦子糊塗了,趙地之人怎麽會和咱們家扯上關係啊。”

嬴政卻並不想宗正想的那樣斥責他皇室血脈豈容亂說,而是詫異地挑眉:“你也覺得趙不息看著眼熟?”

也?

宗正敏銳地抓住了嬴政話語中的暗示,他猛地抬起頭,麵中滿是震驚:“莫非陛下也覺得趙不息和咱們家有關?”

嬴政眉峰緊顰,久久不開口,就在宗正以為嬴政或許是發現了什麽,心生期待的時候,嬴政緩緩開口了。

“……宗室中竟然還有得了癡呆症還掉進泥坑淹死的癡傻子弟嗎?”

他和宗正都覺得眼熟的宗室子弟應該就是這三代之間的宗室子弟,秦朝還沒一統天下時,秦國的宗室子弟已經很多了,嬴政的兄弟隻有一個,成僑,還因為造反被殺了也沒有後人,嬴政的兒女都還小,也不可能有後人,但是他的爺爺當年的安國君可是有很多兒子的,那些兒子又生了許多子孫……人數太多了,除了幾個出眾一些的宗室子弟,剩下的那些嬴政也記不住。

此言一出,宗正和嬴政麵麵相覷。

宗正嘴巴微張,呆楞了片刻:“啊?”

他就是專門負責這個的,嬴政弄不清宗室子弟可他是五代以內的贏氏子弟每一個都知根知底的,據他所知,宗室子弟中沒有傻子啊。

嬴政從宗正的表情中讀出了他的想法,不悅地抿直嘴唇,“那興許隻是巧合吧,天下之大,有幾個和贏家子弟長得相似的人也不是不可能。趙不息父親的墳就在黑石內,既然宗正也拿不出證據證明趙不息與贏氏有關,那就別再提此事。”

“趙不息曾親口所說她父親已經去世,難道叔父覺得有人敢欺騙朕嗎?”

嬴政不悅,幾近質問的語氣道。他乃始皇帝,除了那些膽大包天的方士敢騙他,其他人誰敢欺瞞他……等等。

趙不息不知道他是始皇帝啊。嬴政後知後覺,皺起了眉毛,而且……他覺得就算知道自己是始皇帝,趙不息那小孩說不準也敢騙他。

“等這次回去,勞煩叔父查一查宗室之中有哪個紈絝子弟來過趙地還隨意留情。”嬴政按按額角,有些頭疼。

要是讓他知道真的是哪個王室子弟胡亂留情,還拋棄孕妾,他非要把那個豎子的腿給打斷。一群不成器的東西,在鹹陽放肆亂搞不是一天兩天也就罷了,竟然還敢搞到河內郡,算算趙不息的年紀,她出生的時候趙國才剛剛滅亡,那群紈絝就敢到趙地來尋美人。

主要是秦國王室又不是養不起一個姬妾和一個女兒,既然已經有了夫妻之實就將人家帶回鹹陽唄,偏偏敢做不敢當,在亂世中將懷孕的女子拋棄,真是廢物啊!

沒有一個像他一樣穩重的!他年少的時候也愛美色,所以將六國的妃嬪媵嬙、王子皇孫都帶到鹹陽宮內,可他也知道不能因為女人耽誤了霸業,所以寵信美人都是在鹹陽宮內,外出之時也從來不受用各地敬獻的美姬,所有子女都是在鹹陽宮中出生的。

嬴政越想越氣,恨不得現在就把那個拋棄了趙不息母女,給贏氏蒙汙的豎子揪出來打斷腿。

第二日,趙不息來找嬴政的時候忽然發現嬴政對她的態度好的離奇。

“趙公。”趙不息第十次察覺到嬴政看她的時候的慈愛眼神,終於忍不住擱下筷子,看向嬴政。

“您有什麽話就直說吧。昨天你那個叔父看我的眼神就不對勁,今天你看我的眼神又這麽古怪,到底有什麽事呢?”趙不息頂著嬴政慈愛的眼神,頭皮發麻道。

嬴政沉默片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趙不息顯然對她那個父親充滿惡意,也是,作為被拋妻棄子裏麵的那個子,趙不息能對她的渣男父親有一點好感才稀奇呢。

“我出生之前,父親也離開了我,我也很多年沒見過自己的親生父親。”嬴政忽然開口道。

趙不息現在知道嬴政為什麽用那種古怪眼神看著自己了,合著是同情她父母雙亡啊。

“其實沒爹也挺好的,有的爹有他還不如沒他呢。”趙不息這句話絕對是發自真心的,要是她娘沒有離開那個渣男而是甘心做妾,那她現在說不定還在高門大宅裏麵宅鬥整日想方設法討渣爹歡心呢,哪能如現在一般自在,造反事業都細水流長的進行了許多了。

嬴政看著趙不息的眼神更憐惜了,畢竟趙不息有很大可能是他的後輩,他張張嘴,想要安慰些什麽。可讓嬴政罵人他能陰陽怪氣長篇大論,安慰人嬴政是真的不會。

罷了,等找到趙不息的親生父親之後把他的腿給打斷給這孩子出氣好了,嬴政心想。

不知黑石的食物是怎麽烹的,嬴政吃著要比鹹陽宮的廚子做的要好吃的多,鹹陽宮的廚子已經是天下最好的廚子了,但是做出的食物總是還帶著些鹽特有的苦味,來來回回就是蒸、煮、熬和烤肉這些。

黑石的食物則味道多很多,有的帶著點甜味,能吃出來是蜂蜜,有的帶著烤肉特有的油香卻不是烤出來的,而且還都用不知道什麽辦法除去了鹽中的苦澀味道。

吃完了飯,趙不息就邀請嬴政一起去割麥,嬴政欣然答應,他來這裏最主要的目的就是雜交小麥。

“趙公穿著這身長袍下地可不行,得換一身短褐才能方便割麥。”趙不息來的時候穿的就是她自己改的勁裝,袖口和腿口都是收攏起來的,方便下地。

正要出門的嬴政聽到趙不息的話腳下一頓,緩緩轉身:“我也要下地割麥?”

什麽時候遠道而來的客人還要下地幹活了,這未免太不符合禮節了吧。

趙不息無辜地眨眨眼:“我並沒有拿您當作客人,對我來說,你是自家人。”有免費勞動力為什麽不用,她現在正是缺人手的時候,別說隻是區區趙樸了,就算是張良現在來了也得被她騙下地割麥子。

嬴政一時間被噎的都說不出話來,似乎是從未見過趙不息這麽理不直氣也壯的人,他幽幽道:“其實你可以拿我當客人對待的,我們才是第二回 見麵。”

“不是第二回 見麵,是你第二回到我家裏居住。”趙不息矯正了嬴政的說法,這時候能住到彼此家中的人都是親戚或者很好的朋友,第二次見麵的人還稱不上朋友,但是第二次到彼此家中居住的人絕對是關係親近了。

嬴政歎了口氣,他兒子女兒對他也沒敢如趙不息這麽不客氣過,“我帶來的護衛他們可以幫你割麥。”

趙不息等的就是這句話,她看上的本來就是嬴政的護衛們,十幾個人,個個孔武有力,一看就是幹農活的一把好手。

要是蒙恬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百戰兵士被趙不息誇成“幹農活的一把好手”必然會氣得火冒三丈。

趙不息帶著嬴政一行人順著小道來到田地邊上,道旁,已經摞滿了一堆堆的芻稿,稻花田裏處處都是身著短褐的黔首拿著帶著網兜、邊緣處放著割刀的大簸箕割麥,一手拿著長杆一手拉著繩柄在田裏走來走去,大片的麥就被割下來。

又是一種新工具,割起麥子來比鐮刀快很多。嬴政多看了兩眼,趙不息注意到了嬴政的視線,“趙公沒見過這個吧,這是掠子,沒什麽技術含量,但是割麥的確快些,你要是喜歡我送你一個,到了鹹陽隨便找個工匠就能仿造出來。”

聽到是能輕易仿製的工具,嬴政就把視線收了回來。

“這三十畝地就是我家的。”趙不息一路將眾人帶到村前的田地中,這是一大片連在一起的田地,每一戶人家的田地之間用田壟分割開,這一大片地裏隻有趙不息手指的那一塊上還是滿滿的麥穗。

其他人的田地都已經收割完一部分了,黔首們都是很勤勞的,他們四點多鍾就摸著黑來到田地裏,當太陽發出第一絲光芒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開始收割了。

像趙不息這樣睡到天大亮,還要板板正正吃完一頓早飯再來的人整個黑石也隻有她一個。

贏正看了看另外的田地中辛勤收獲的黔首,又意味深長的瞥了眼趙不息。

趙不息小臉一紅,又理直氣壯的挺直了腰,哼,雖然她起得晚但是她白嫖的勞動力多啊。

掠子雖然是個新東西但是用起來並不需要什麽技術含量,趙不息讓人教了一下嬴政的護衛們,他們很快就上手了。

“這隻是我家地的一部分,村後還有三百畝地也是我家的。”趙不息道。

被拉來充當苦力的護衛們沒有說什麽,隻是站著用這種奇特的農具割麥而已,比他們平日的苦練要輕鬆很多。

“你家的地還分成兩片?”嬴政一挑眉,站在田頭的樹蔭下側身詢問,“為何不把它們並在一起方便耕種呢?”

趙不息嘿嘿一笑,並不立刻回答,“等幾天你就知道了。”

很快,趙不息又拿起一個掠子,從田壟上跳下去,到了相鄰的一小塊地上開始收割。

嬴政站在田頭上眉頭輕皺,心下有些不悅,他都把自己的侍衛借給趙不息了,這些地讓侍衛去收割不就行了,這豎子竟然將他就扔在這裏自己又跳下去割麥了。

他還有許多東西想和趙不息聊一聊呢。

“趙公,你先去樹下坐著歇一歇,一會我割完了這些就去找你。”趙不息從麥地中探出頭來。

嬴政輕哼了一聲,扭頭就做到了樹蔭下早就準備好的椅子上。她既然自己想幹那就讓她受累去吧。

“息真是個好孩子啊。”

嬴政身側,同樣坐在樹蔭下,手中拿著羽扇,整個人半臥在搖椅上的艾老感慨。

看在百獸戲的麵子上嬴政不和他計較上次他威脅自己的事,但是不代表嬴政看這老頭順眼,嬴政有心不搭理他,艾老卻十分悠然自得晃著手中的扇子。

“這不,非要讓老夫歇著她去替老夫收麥。”艾老的語氣滿是炫耀。

嬴政挑眉:“替你收麥?那不是她的地?”

“那邊的三十畝是息的,這邊的五畝是我這個老頭子的。人老嘍,幹不了活,平日都是息來替我做,這個孩子就是太懂事啦。”艾公搖頭晃腦,表情得意極了。

趙不息的身高還不到一米五,過了今年她才十一歲,還沒有開始往上竄個子,小小的一個舉著掠子看著不比周圍的麥子高多少,不一會就累的滿頭大汗。

“你就這麽看著一個稚子替你收麥,自己在樹蔭下躺著休息?”嬴政撇了一眼身側的老頭,語調毫無起伏。

艾公不說話,羽扇蓋在臉上,好像已經睡著了。

嬴政狠狠地磨了磨牙,心裏已經在思索起該怎麽把這個老頭給綁出黑石找個地方活埋了。

“這又不是你的地,你替那老頭幹活做什麽。”

趙不息正專心致誌的收割著小麥,身後忽然響起一道聲音。

一扭頭,原本坐在樹下的趙樸不知何時走到了自己身後。

“艾爺爺年長無力嘛,這種體力活哪能讓八十多歲的老人幹呢。”趙不息嘿嘿笑著。

嬴政瞪了她一眼,“那老頭身體說不準比我的侍衛還好,哪裏像是年長無力的樣子。”

“那他也八十多歲了……而且艾爺爺對我很好的。”趙不息聲音越來越輕,似乎也知道艾老和老弱多病之間隻勉強能沾上一個老字。

嬴政歎息一聲,“怎麽不讓我的護衛順便把這些也做了。你啊,自家的地不管倒是有閑心去給別人收糧食。”

“我找你的侍衛幫我收割,是因為我和你的關係好,但是你和艾爺爺的關係又不好,我要是瞞著你讓侍衛也把艾爺爺的地給收割了,那你知道了肯定很生氣。”趙不息振振有詞。

嬴政低頭看了眼趙不息,視線卻正好對上趙不息圓滾滾的雙眼,他別開眼,“你可以不告訴我這是別人家的地,直接讓侍衛當做你的地給收了,這樣我也不會知道。”

“那我不就成騙子了,可是我不想騙你啊。”趙不息在心裏補了一句,起碼這點小事還不值得讓她動用自己在趙樸那裏的信任度。

至於大事,大事該騙的時候還是要騙的時候還是要騙的。不會撒謊的反賊可成不了皇帝。

嬴政“嘖”了一聲,臉上露出了嫌棄的表情,“天下也沒人敢騙我……把掠子給我吧。”

“唉,趙公,你要幫我忙嘛~你是不是心疼我一個小孩還要頂著大太陽勞作啊。”

“誰心疼你了,像你這種傻乎乎幫別人幹活的傻子沒人會心疼,我隻是好奇這個掠子怎麽用罷了。”嬴政臉上嫌棄的表情更加明顯。

“趙公……”

“嗯?”

“沒什麽。”趙不息其實想問問嬴政,他自己知不知道他每次露出嫌棄表情的時候手上的動作都很誠實。

但是想了想趙不息還是決定這個關於自己大才的小秘密還是暫時隻有她一個人知道好了。

“趙公,以後等你八十歲了,我也會幫你種地收割的。”趙不息笑嘻嘻道,“不過要等到很多年以後了,趙公今年才三十幾歲吧?”

趙不息順口就給嬴政畫了個又圓又大的大餅。

因為嬴政養尊處優慣了,加上有天下最好的太醫為他保養身體,自己平日也為了再遇到荊軻刺秦那種事的時候能夠順利“王負劍”而一直都有在鍛煉身體,再加上天生俊美,嬴政的年齡看起來要比他實際的歲數要小很多。

聽到趙不息的話,嬴政也沒有反駁自己今年已經不惑之年了,而是哼了一聲,既沒有出言反對也沒有出言讚同。

自己還是很年輕的嘛。

“你覺得儒家和法家哪個更好?”掠子不用彎腰,用慣了後就不需要再時刻注意著了,嬴政腦子閑下來之後就順口提問了一下。

這是他這一段時間提問那幾十個無用子女的問題之一,一開始他提問的問題是郡縣製和分封製,提問完一輪再提問第二輪的時候嬴政忽然發現自家這些沒用子女仿佛突然打通了關竅一樣都能說上來一長串了。

仔細一查,原來是他們這些人各自去問了自己的老師然後拚湊出來的答案。

下一次嬴政再抽查提問的時候就換了個問題,果然那群無用的自家小孩一個個什麽都說不上來。

趙不息扁扁嘴:“下地幹活的時候也要討論天下大事嗎?”

“是我在幹活,你隻是跟在我後麵撿散落的麥穗而已,還不是彎腰撿而是用夾子夾到籃子裏。”嬴政糾正。

“儒家和法家啊,具體得看我需要哪一個吧,我需要上下一心,統籌調度的時候自然是用法家,我需要黔首柔順,自己有個好名聲的時候那就要用儒家……”

宗正昨夜在**翻來覆去想了半夜都沒想到宗室裏到底是哪個紈絝子弟敢在趙國剛剛滅亡的時候就到趙地來尋歡作樂。

他整整一宿都沒有睡著一直到天色將明的時候才入睡,一直到了晌午才睡醒然後一路打聽著找到了這裏。

看著地裏自己無比熟悉的身影,宗正不敢置信地抬手揉揉眼睛。

他是不是還沒睡醒?要不然怎麽會看見自家威武霸氣的陛下在地裏幹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