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大亮,喜鵲在屋外的枝頭上鳴叫,屋內大**一個小鼓包哼哼唧唧把腦袋從被窩裏鑽出來。
趙不息攤平在床,雙目無神望著房梁。
啊,休息了一天才緩過勁來,這個相麵的技能果然還是要少用啊。
不過難受這一趟也不算是沒有收獲,起碼她發現了一個可以長期交往,為她所用的大才。
趙樸,家中數代都是秦人,曾經販賣馬匹,現在鹹陽做些生意。
趙不息回想著這個秦商的信息,不太好辦,數代秦人、家裏有點錢,要是不犯法那秦朝的律法對平民還是很友好的,這樣的人沒有造反的動機啊。
搖了搖頭,趙不息打住了思緒,不急不急,這種事完全可以等以後再說。
大不了等到秦始皇死了秦二世那個昏君上位殘害忠臣壓迫平民視秦律無物的混賬玩意上位以後再拉攏。
趙不息翻了個身,肚子咕嚕叫了起來,她歎了口氣認命的爬起來,打算吃飽了再睡一下午,補足精力再去探探那個趙樸的底。
侍人告知趙不息上午沒有時間陪伴,嬴政沒有在意,他正和蒙毅在黑石內到處亂逛,主要看的就是田地。
其實他更想要看昨日那種威力巨大的弩箭的,可惜武器都被藏了起來,嬴政向侍人提出想看一看,侍人拒絕了他,說唯有黑石子才能帶人去看。
沒事,以後派兵過來搶就行。
嬴政十分大度,不給他看他就不看,他心胸很大的。
“那是什麽東西?”嬴政指著田頭上一處隔了老遠就能聞到臭味的深池,那個地方上麵鋪滿了稻草,但是臭烘烘的味道依然十分刺鼻。
在經過了昨日的震驚後,嬴政看待黑石已經換了鄭重的態度,對他沒見過的東西抱有強烈的好奇心。
侍人麵上露出自豪之色:“這是黑石子研究出的漚肥之法,可以提高糧產。”
“提高糧產?”嬴政不動聲色,實則豎起了耳朵。
侍人眉飛色舞地講述起來,看得出他很驕傲,唾沫星子都快蹦到別人臉上去了,嬴政嫌棄地小小後退了兩步,不過正在興頭上的侍人絲毫沒有注意到。
“我們的黑石子是多麽的賢德,她的仁義像太陽一樣照耀著四方。黑石子發明了用糞便和河泥漚肥的方法,第一年將漚肥施在自己家地裏的時候,有許多人嘲笑她年紀小糟蹋地,但是秋天黑石子的地裏收獲了比其他所有人田地裏都要多的糧食。就在第二年黑石子將這個方法教給了我們,包括那些曾經嘲笑過黑石子的人,黑石子也寬恕了他們教會了他們漚肥。”侍人**澎湃道。
這時周圍已經有幾個聽到動靜過來湊熱鬧的人了,聽到這裏,周圍幾人忍不住一起拍手讚歎:“黑石子,真是賢德啊!”
嬴政忽略了誇讚直抓重點,也不顧上亂飛的唾沫星子,他一把抓住侍人的衣袖,“這個方法你們所有人都知道?”
侍人得意地看了嬴政一眼,拍著胸膛:“當然,黑石子說這是能多活命的方法,多種出來一石糧食就能少一個被餓死的人,所以特意告訴我們不隻是黑石的人,隻要是想要學習這個方法的人都能得到教導。”
他手指著東邊,“如果你想要學習漚肥,可以去第二排宅院左數第三個院子,陳公是黑石專門教授漚肥方法的人,他那裏有最新的漚肥方法記載。”
陳公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但是在這個人均壽命四五十歲的時候他已經是能夠被稱為“公”的年齡了。
在得知嬴政的來意後,他沒有問什麽,轉身眯著眼在身後牆上的書架上找出幾卷竹筒。
“識字?”陳公說話不急不慢。
嬴政點頭。陳公就將三卷竹筒推給他,“這是黑石子簡化的漚肥方法,若是運氣好能提高三成的產量,運氣不好也能提高兩成有餘。”
“運氣?”嬴政眉峰微微顰起,運氣這種不確定的東西,嬴政一向不相信。
陳公摸著胡須:“能提高多少產量全看肥料堆的好不好,肥料堆的好不好呢這就得看發酵的運氣了。發酵這個詞是黑石子的說法,你要是想要產量更高的漚肥方法,就要去詢問黑石子了,新的漚肥方法黑石子一直在帶人研究,每年都有隻能提高更多產糧的,老夫這裏隻有實驗出來最穩定的方法。”
又是那位年紀小小的黑石子。
嬴政心裏有了主意,看來這個趙不息應當是有墨家一樣的才能,擅長格物之術。
如此看來,弩箭倒是可以先不搶。暫時可以利用“趙樸”這個身份探探這位眾人稱讚的黑石子的底到底有多深。
是夜,嬴政站在屋中,搖曳的燭光打在他身上,明滅不定。
在他的左側,蒙毅恭恭敬敬的低聲稟告著:“不出陛下所料,朝中果然有人與六國餘孽勾結。”
嬴政嗤笑一聲,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中的配劍,頭也不抬道:“是啊,當然有人與六國餘孽勾結,若是沒有那朕的行蹤是如何暴露的呢。”
“讓近衛給王賁傳朕的口信,讓他領著三萬人圍住鹹陽。”嬴政刷一下將手中閃爍著寒光的利劍入鞘,麵色冰冷,“朕不著急回去,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誰露出馬腳來……”
“唯!”蒙毅領命,低頭走出屋子對屋外等候著的人影耳語幾句,人影領命之後在黑夜中化作一道迅疾的常見巧妙的繞過黑石的高牆,引入遠處的黑暗中。
嬴政負手站在屋中,搖曳的燭火在他的眼裏倒映。
朝中必定有人與這些刺客通信,可到底是誰呢。
他的敵人太多了,就算是在秦朝的朝堂之上,他的敵人隱藏在暗處不敢冒頭,卻依然能做出聯合六國餘孽刺殺他的事情。
那些同被他滅掉的六國貴族有著姻親關係的鼠輩,那些反對郡縣製而一心支持分封的賤儒,還有朝堂上交橫的世家,彼此攻訐的百家諸子……嬴政握緊了拳頭,眼底滿是晦暗。
嬴政推開院門,獨自一人走在寂靜的小道上,道路的兩側是在黑夜中依舊散發著植物獨有清香的麥田,微風拂過麥浪,帶起一陣細細微微的沙沙聲。
他心情好了些,也許就像是趙不息勸他的那樣,老翁失馬、焉知禍福吧,這次行刺未成卻讓他發現了更鋒利的弩箭、更高產的種糧方法。嬴政嘴角高昂,他的敵人恨不得他死,可惜那些人看不見他死了隻能看見他北征匈奴、南收百越,將天下握在手中!
“趙公還沒有休息嗎?”嬴政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時立刻警覺轉身,就看到趙不息正在衝著他招手。
趙不息是剛剛忙完正要返回家中休息時看見嬴政,這才腳下一折過來的。
這可是她看上的大才啊,日後就是她伐無道誅暴秦的中流砥柱。要多談談心,弄清他的情況才好找到機會下手收入麾下嘛。趙不息還沒有意識到她現在臉上的表情寫滿了:你是不是有什麽煩惱?可以和我傾訴哦,我一定會安慰你的。
她那點表情掩飾功夫在嬴政眼中仿佛稚子玩鬧一樣好看穿。
嬴政看穿了眼前這個小屁孩在想什麽以後哭笑不得地搖搖頭。
他堂堂大秦始皇帝,竟然淪落到一個小姑娘也想來安慰他的地步了。
趙不息已經坐在了一側小坡的草地上,並且十分自來熟地對著嬴政招招手,拍拍身側的草地,一副長談的架勢。
也罷,有些事情身為帝王的嬴政要喜怒不形於色,但是身為秦地商人的“趙樸”卻沒有太多顧慮。
不知是今夜月色太好還是趙不息給他的感覺莫名親切,嬴政歎了口氣,撩起下袍坐在了趙不息身側。
“黑石子認為郡縣製和分封製哪個更好?”嬴政覺得趙不息一定會讚成分封製,她本就是趙人而非秦人,秦人經曆商君變法實施郡縣製已有百年都還有許多人支持分封製,沒有經曆過郡縣製的趙人應當更加認為分封製是對的吧。
趙不息遲鈍。啊?怎麽問這個啊?
談心不該是你說說你為什麽難過,是經商失敗家裏窮了還是這次出門被盜匪搶劫難過,就算你說你是被家裏不爭氣的豎子氣得吃不下飯,那我也好安慰你啊。
怎麽忽然就從“深夜emo”轉成“論天下大勢”了呢。
嬴政微微側過頭來,瞟了眼走神的趙不息,輕咳一聲。
趙不息眨眨眼,回過神來。
好吧,時代不一樣她早該習慣了的,畢竟從春秋到三國千年間有文化的人聊天都是開口天下大勢、閉口治國之道的,尤其是現在還沒有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聊天內容還得再加一條諸子百家學說。
“當然是郡縣製好啊。”趙不息沒有絲毫猶豫,好幾千年之後這片土地上實施的依然是郡縣製,一直到她來到這個時代之前都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郡縣製被檢驗了數千年一直都很好用。
嬴政:“……”
他準備的一肚子反駁的話一句都用不上!本來是想著狠狠辯倒這個黑石子發泄一下朝堂上被那群老東西指著議論的怒火的……雖然有欺負小孩的嫌疑,但是他是皇帝他想欺負誰就欺負誰!
沒想到,嬴政對視著趙不息清澈無辜的雙眸,泄了氣。
這小姑娘居然和他是一夥的!
嬴政恨不得使勁搖一搖趙不息的肩膀,你一個小孩怎麽覺悟比朝堂上那群年紀比你大父年紀都大的老頭都高呢,這樣顯得準備了一肚子反駁說辭的我很傻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