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時候的氣候要比數千年後濕潤溫暖許多,這個時候的氣候線更往北,沛縣雖說也不算是很偏南的地方,可氣溫也比較高,雨水多濕潤。

而且因為這時候勞動力實在是太不充足,到處都有大塊的荒地沒有開墾。

其實若是能再往南一些就更適合種甘蔗了,可惜再往南趙不息沒有能信任的人,不過往北也有往北的好處,起碼泗水縣的交通還算比較發達,能勾連周遭數個郡,靠近富裕的沿海一帶,白糖的市場更大。

呂雉已經替趙不息相好了地方,就在沛縣郊外,一大塊連在一起的荒地,價格也便宜。

“良田價格昂貴,且沛縣也沒有連在一起的千畝良田。”呂雉告訴趙不息。

“若是買千畝不連在一起的現成田地需要數十萬錢,而買荒地再開墾隻需要五萬錢。”

趙不息也很讚同呂雉,大麵積種植經濟作物的一個能省時省錢的關鍵就是耕地能夠連在一起,播種灌溉收割運輸都比較方便。

若是田地分散,這裏兩畝那邊五畝的,種植和運輸都很麻煩。

趙府對麵的呂府兩天前就沒人影了,呂公被趙不息折騰的三天沒睡好覺,白天一出門還就能撞見趙不息的門客在趙府門前拎著四、五尺長的長劍表演雜耍,那寒光淩厲的劍舞得虎虎生風,嚇得呂府的下人都不敢出門,說是趙府門前,可趙不息的府邸和呂家就是對門,和在呂府門前“雜耍”沒什麽區別。

可偏偏人家在自家門前練劍又不違反律法,在自己家裏養一窩日日五更天就要打鳴的公雞更不違反律法,呂公有苦難言,挨了三天就灰溜溜帶著下人出門行商去了。

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

趙不息留著那些公雞也沒什麽用,這日,就逮了隻公雞拎著上門去拜訪沛縣縣令去了。

現在的沛縣縣令還能被稱為沛公,等日後劉邦起事造反,沛公的名號就是劉邦的了。

這位沛公,是典型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秦始皇死後各地紛紛造反的時候,他也打算隨大流造反,造反就造反吧,反正那時候全天下都在造反。

可他造反又不堅決,蕭何曹參什麽都給他準備好了,事到臨頭他又害怕,不敢造反了。然後就被屬下殺了,蕭何曹參商量了一下就把本來犯了事在山中避禍的劉邦推舉成了領頭人,從此劉邦就成了沛公,帶著沛縣一群大才造反……

趙不息已經打聽清楚了這位造反不堅決最後死路一條的沛縣縣令的為人。

和盡職盡責的河內郡守馮騰比起來,這位沛公愛好收受賄賂,貪財昏庸;和膽大包天到敢私吞稅賦的樓縣令比起來,這位沛公又膽小怕事,不敢在大事上動手腳。

趙不息喜歡這種秦朝的官員,秦朝多一些這種官員,她何愁大事不成?

“你說分給這位沛公一成的股份如何?”趙不息詢問呂雉。

呂雉沉思片刻,點頭讚成:“沛公主管沛縣之內所有事務,我們無論是買地還是建廠雇人都繞不開他,給他一成利潤,日後行事會方便許多。”

馬車停在了沛縣衙門後門前,趙不息昨日已經派人遞上了拜帖,有下人在門前等著,帶著趙不息和呂雉走進後堂。

沛縣縣令已經在這裏等著了,趙不息臉上帶著笑,把手上拎著的公雞遞給了身側的下人。

“沛公!聞名不如見麵啊,我早就聽說您德高望重,今日一見,才知道傳言難得有一次竟然比不上真人。”趙不息一點也不臉紅的恭維著麵前的老頭。

沛公摸著胡須笑著:“黑石子在泗水郡可是大出風頭啊,一入泗水郡就擒拿了困擾郡守已久的山賊團夥。”

二人這麽你吹我一句我恭維你一句地入座。

趙不息熟讀詩書,什麽德高望重、老當益壯、高才大學、學富五車之類的誇讚不要錢的往沛公身上誇,聽得沛公十分高興,頓時覺得眼前的小姑娘年紀小小就能被稱為黑石子不是沒有原因的。

說話真好聽啊。

趙不息又談到自己想要買地種甘蔗辦糖廠一事,話裏話外都是買地的錢寫在田契上的是固定的,可她願意花費的錢卻不是固定的。

就是幾乎明說了沛公可以吃回扣的意思。

這些無主之地都屬於秦朝官方的財產,趙不息想要買地就要和官府簽訂契約,這些公地才能變成她的私人財產,而在沛縣,說了算的就是沛公。

趙不息不介意給沛公一些好處。

“啊這,老夫身為沛縣縣令,號召黔首開墾荒地也是分內之事。”沛公搖頭晃腦,“既然黑石子有意開墾荒地,老夫身為沛縣的父母官必定會給黑石子一個低價。”

趙不息麵上又把沛公誇了又誇,心裏想什麽就看不出來了。

隨後又商量了辦糖廠的事情,這個時候還沒有這類大型的工廠出現。

現在的時期是剛剛從奴隸製邁向封建製的末期,秦朝雖說在製度上已經確立了封建製度,可依然許多地方都還帶有奴隸製的色彩。連小農經濟都才剛剛開始搞,男耕女織的小農模式都還沒有正式形成,更別提工廠了。

但是也有好處,正是因為剛剛開始實行封建製度,所以一切東西都還在摸索中,這時候你提出一件新事物來還沒有腐朽老頭會跳出來罵你“違背祖製”,當然,他們維護的到底是祖製還是他們自己的利益就不好說了。

沛公聽著也有點迷糊,這辦廠既種甘蔗又製糖還要賣糖,這到底是屬於農還是工還是商呢?他不太好分類記入文書啊。

可聽到趙不息因為敬仰他所以願意分給他一成利潤還不用他出錢出力的時候,沛公忽然就知道這個工廠該算什麽了。

“既然要買地種甘蔗,那就是屬於農了。”沛公樂嗬嗬地擺手道,“那繳納稅賦就按照百業之中的農業繳納吧。”

曆朝曆代農業都是重中之重,農業的稅賦雖說也很高,可比起商業來還是要低上許多的。秦朝雖說還沒有如後世一般輕賤商賈,可以隱隱約約已經有了重農抑商的傾向。

商稅比農稅可高太多了。

趙不息達到了自己的目的,沛公也得到了天上掉下來的股份,就連呂雉聽完今日趙不息和沛公的談話後都有所感悟,三個人都得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

“既如此,那我們就先告辭了。”趙不息站起身,對沛公拱手。

沛公臉上堆滿了笑容,揮退了一旁的下仆,親自將趙不息二人送出門。

臨走前,趙不息忽然回頭笑了笑,“險些忘了,我還從家中給沛公帶了一個自家種出的橘子呢,不是什麽貴重東西,重在心意嘛。”

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個不大的木盒遞給沛公。

沛公樂嗬嗬收下了,還客套著讓趙不息下次再來他家吃飯。

回到屋中,沛公順手打開了盒子,他對那什麽果子沒什麽興趣,不過是看在趙不息的麵子上才順手收下的罷了。

可當盒蓋打開的瞬間,沛公看著盒子中用錦緞托著的用黃金鑄成的橘子愣了愣。

他將黃金鑄成的橘拿出來掂了掂,發現竟然是實心的,頓時臉上盛滿笑意。

“這位黑石子,真是個妙人啊……”

馬車上,趙不息嘰嘰喳喳的說話,呂雉笑著應聲。

可等到回到了趙府呂雉自己的房間後,呂雉就立刻沉默了下來,她讓身邊的婢女下去,自己則是麵色嚴肅地坐在桌邊,回憶著今日沛公和趙不息的談話。

片刻後,呂雉舒展了眉毛,她弄明白了一些事情。

沛縣、糖廠、金銀、官吏……這些東西在呂雉腦中連接成一個井井有條的大網。

有些人的血液中就帶著野心,生來就對該怎麽玩弄權力無師自通。

呂雉或許曾被世俗和家庭的教育壓製了她的能力,可當她接觸到權力後,從她骨子埋著的野心種子會迅速汲取一切可以汲取的東西,用旁人難以置信的速度長成參天大樹。

曆史上這顆種子破土而出的過程很艱難,要經曆被丈夫毫不憐惜拋棄、被敵人俘虜危在旦夕、長兄戰死、兒女生死係於她一人之手這種種危機之後,這顆種子才會被逼著鑽破世俗的禁錮,生長成為大漢權傾朝野的呂太後。

可如今,趙不息像是太陽一樣出現在呂雉眼前,呂雉看到了趙不息名聲遠揚,看到了趙不息以勢壓人,看到了趙不息操縱權術,看到了趙不息做一切她自己想做的事情……名為趙不息的太陽吸引著呂雉深埋於內心的那顆種子破土而出。

我也可以。

呂雉不知何時生出了這樣的想法,當呂雉看到教導她要做貴女淑女的父親被趙不息指著鼻子罵都不敢還口的時候,她敏銳的察覺到了“權威”是可以被推翻的。

隻要有權力……

趙不息毫不吝嗇的向呂雉展示她是如何獲得權力的,對屬下親近施恩、對敵人不擇手段、對沛公那樣庸碌卻對她有用的人微笑……盡管趙不息從未開口教導過呂雉她應該怎麽做,可呂雉已經知道了自己應該做什麽。

呂雉緩緩伸出手,抬手試圖抓住從窗子中照進來的陽光。

燦爛的陽光映在呂雉的瞳孔中,點燃了野心勃勃的火焰,也映襯著呂雉高高揚起的唇角。

趙不息和呂雉一開始定好的是山腳下的那片荒地,那片荒地位置雖然不是最好的,可性價比是最高的。

可最後趙不息買下的是另一塊荒地,雖然都是荒地,可這一片要距離水源更近,泥土中含有的石頭也更少。

地更好按照道理價格也應該更貴,可沛縣衙門開出的價格卻沒有變高,那片地的地契上印著沛公親手按下的官印。

沛縣郊外這兒,已經雇傭了數十個黔首,開始焚燒草木了。

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夠的田地可以種的,很多因為戰亂逃難到沛縣的黔首都沒有自己的土地,隻能靠著做工來養活自己,還有很多黔首,雖然有地,可是他們擁有的田地並不足以養活自己,所以也要在農閑之餘找活幹。

趙不息和呂雉都已經忙碌了起來,呂家算是當地的大戶,呂雉的長兄聽說呂雉在和趙不息一起做生意之後送來了幾間鋪麵和三萬錢,這也讓趙不息感慨呂公這等人是怎麽養出這麽優秀的幾個兒女的。

莫非是隔代遺傳?畢竟呂家再下一代都挺沒用的,趙不息當初讀史書的時候還想為何呂家兄妹都是有本事的人為什麽生出來的兒女們會那麽沒用,呂雉一死那群呂家子弟毫無還手之力就讓人家給收拾了……

沛縣的黔首們也都知道了自北邊來的一位賢人黑石子要在沛縣開辦糖廠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