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因為男人的本體是一把劍,他的身體較常人而言有些不同——那隻桎梏住秦弄影的手雖不像金屬,卻更有一種無機質的光滑堅硬感。他用力握住她手腕時,秦弄影便有些被硬物禁錮的疼痛。她蹙了蹙眉:“阿霄,你鬆點啊……”

岑青鋒稍稍鬆開了她。可下一秒,景色毫無預兆再度變幻,她的身體便再次騰空,坐去了一旁樹枝上!

小樹勉強承住她的重量,顫顫一彎一彎。秦弄影雙腳懸空身形不穩,幾乎是本能扶住了身前的男人:“阿霄!”

男人仰頭看她。她如今坐得比他還高些,俯視的一瞬,秦弄影承認她被蠱惑了。淩霄劍在這個世界的人身本就過分好看,那雙眸子更是深邃誘人沉淪。如今那幽黑被染上了豔色,清冷褪去,便愈發美得攝人心魄……

秦弄影怔怔看著,一時忘了自己想說什麽。而岑青鋒極力克製著,在少女的目光下捧起了她的手。

食指的血液將墜不墜,岑青鋒將它含入口中,一點一點,珍惜舐著往上。他身體的溫度還是比她燙一些的,那濕熱自手指,到手掌手背,再到小臂。

秦弄影莫名想起了初見那日。天啟峰上,劍意的狂風中,赤黑無刃的劍也是這般尋摸著她的傷口,如戀人愛撫一般,舐去每一顆血滴……

那唇舌最終停在了她的傷口旁。男人焦躁著,渴求著,卻始終不觸碰那傷處,倒是傷口周圍的皮膚被他弄得濕了。周遭的空氣仿佛都變得粘稠,帶著若有若無的重量,忽輕忽重摩挲過她的身體。或許是魂體的原因……秦弄影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這般敏感。她茫然顫栗著,混沌的頭腦還能勉強理清,這大約是阿霄怕再傷了她……

空中的金色太陽卻在此刻被洞穿!舊獨陣眼破,‘世界’轟然坍塌!秦弄影猛然睜眼,發現自己已回到秘境宮殿的房中!

秦弄影仿佛溺水得救的人,大口喘氣。她好一陣才能坐起身,這才覺察手臂傳來刺痛。秦弄影低頭看去,便見她的衣袖已經被血染濕。

看來‘世界’裏魂體受到的傷害,都會同等轉移到本體上。秦弄影再看向身旁的淩霄劍。他正靜靜躺著,依舊是赤黑、鈍拙、古樸而簡單的,可秦弄影卻想起了他方才的樣子。男人有深邃動人的眉眼,如白玉的肌膚,對視之間,仿若魔物誘人沉淪。他的頸側,盛開著一朵妖冶的赤紅色花……

呼吸逐漸平複,秦弄影表情有點複雜:怎麽說呢……得虧淩霄劍在現實裏隻是把劍,不是‘世界’裏那副模樣。不然,她很可能會把持不住色令智昏,時不時在身上割道口子,拿血液出來勾引他咳咳咳……

秦弄影趕跑腦中不著邊際的想法:想什麽呢,淩霄劍就是把連男女之防都沒有的劍,隻是饞她的血肉罷了。唯一比較人性化的地方,大概就是愛吃醋?

她在‘世界’裏為小鉗崽放了那麽多血,淩霄劍肯定醋壞了吧。秦弄影卷起被血濡濕的衣袖,見那傷口還在流血,決定讓沒吃上肉的淩霄劍喝點湯。她伸手去握劍柄:“阿霄,你看我還在流血噢……”

淩霄劍在她手中定了一瞬,而後瘋狂震顫起來!秦弄影的手都跟著抖出了殘影,連忙丟開震動劍:“啊?!倒也沒必要這麽激動吧。”

卻是此時,宮殿外忽然傳來混亂聲響。修士們的慘嚎聲、呼救聲,混雜著野獸的嘶吼聲入耳,秦弄影驀然驚覺:“魔獸!”

她怎麽忘了,秘境中可是有上古魔獸的!秦弄影抓了小鉗崽衝出房,想去找龍嘯強幾人。可沒跑幾步,她便覺察了不對。

花園中,修士們或被魔獸追得四下奔逃,或操控法寶與魔獸作戰。環境嘈雜,可沒來由的,秦弄影體會到了一瞬的安靜。這安靜不該存在於現實,那麽或許是出於她的意識。秦弄影敏銳頓住腳步,抬目四望。

花園小路的轉角,一隻披著堅硬鱗甲的魔獸停下了啃噬屍體的動作,抬頭與秦弄影對望。再遠一些的小亭上,一隻如翼龍模樣的怪獸停下了口中噴火,無機質的巨大眼睛鎖住了她。右側的小湖岸邊,追逐修士的巨蟒停下了擺尾,目光也落在了秦弄影身上……

似乎就是這一刻,所有魔獸都停了動作,看向了她!

掃視隻是一瞬,秦弄影背後生寒!是她的上古血脈!而她還正好受了傷!

離秦弄影最近的獨角鱗甲獸驟然動了!它丟了嘴邊的食物,嘶吼著朝秦弄影衝來!

這嘶吼仿佛一聲號角,所有魔獸都直奔秦弄影而來!數以百計的上古魔獸自四麵八方撲來,天空被羽翼遮蔽,地麵被鐵蹄震得轟轟作響!秦弄影臉色白了。靈力瞬間充盈至四肢百骸,秦弄影縱身躍上屋簷!獨角鱗甲獸堪堪擦著她的衣擺,撞上了宮殿石柱!

石柱承受不住撞擊倒塌,秦弄影卻已經跳到了一旁宮殿頂上!她再不管地麵的魔獸,仰頭盯視俯衝而下的翼龍,小鉗崽狠狠揮出!

颶風起,幾隻飛行魔獸被卷入,七零八落摔了一地!秦弄影又是一鉗揮出,鋪天蓋地的火焰蔓延,幾隻巨大的獵鷹如火球墜落!感官被調動到了極致,秦弄影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卻忽然感覺一股冰寒劍氣猛然炸開,整個空間都為之震**!

時間仿佛都靜止了一瞬!而後,天上地下,所有魔獸都僵直了身體,轟然倒地!它們還大睜著眼望著秦弄影,可身體已經被左右對稱劈成了兩半。

秦弄影愕然片刻,心中一鬆,癱坐在了磚瓦上!鑄造加上大戰,她感覺身體被掏空,一滴靈力都不剩了。可看見飛到身旁的淩霄劍,她偏還要笑道:“怎麽不讓我‘自己打’了?”

淩霄劍在她麵前懸停住,片刻,那個清冷男聲響起:“是我的錯。”他頓了頓,音色艱澀:“往後,我不會再讓你受傷。”

秦弄影一怔。她不過是隨意調侃一句,怎料淩霄劍竟然道歉了。她摸了摸鼻子:“額,我沒受傷啊,你將我保護得很好。”

岑青鋒沉默,秦弄影恍然。她舉著受傷的手晃了晃:“你說這個啊?這是我自己弄的,不算受傷啦。”

岑青鋒卻道:“我沒有把控好度,逼迫太過,你才會受傷。”

這自省的態度讓秦弄影挺不好意思的:“你也沒逼我啊。再說了,我是你能逼得動的人嗎?是我自己意氣上頭,就想在你麵前逞能一回。”

她抬手抓住了淩霄劍:“哎呀,給你貼貼我傷口,這事就算過去啦!”

她一下將淩霄劍按在了手臂的傷口上,可淩霄劍卻猛地掙開了。岑青鋒的聲音壓抑而暗啞:“不,離我遠點。”沾染上的血液飛速沒入赤黑色的劍身,再次點燃了體內渴求,岑青鋒極力克製著,半響方道:“你不明白……我怕我會像它們一樣。”

它們?秦弄影片刻才反應過來,淩霄劍說得應是這些因為她血液發瘋的魔獸。它們看上去都想一口吞了她。

原來上古血脈對上古靈物魔物,竟然有這麽大的吸引力?‘世界’中的最後一幕忽然在腦中閃過。男人俯身低頭於她頸側嗅聞,卻隱忍著沒有咬下。他將她的手臂都得濡濕,卻不肯碰觸那傷口……

秦弄影忽然明白了淩霄劍的顧忌:“你怕控製不住,殺了我嗎?”

淩霄劍沒答話,可秦弄影明白了。心中有種奇妙的酸軟,秦弄影上前一步,將淩霄劍抱在了懷中。赤黑色的長劍陷入柔軟身體,微微地燙。少女臉頰蹭了蹭劍柄,輕聲道:“不會的,阿霄和它們才不一樣。阿霄一直不碰我傷口,阿霄都舍不得我疼呢。”

血流到了小臂,秦弄影握住淩霄劍劍柄,將劍身貼上手腕,一路緩緩向上。赤黑色的劍身眷戀撫過凝白肌膚,帶走那蜿蜒的紅色血跡,最後再次貼在了傷口上。秦弄影眉眼舒展:“放輕鬆啦。”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液氣息,可神奇的,岑青鋒卻自各式各樣的血腥氣中,捕捉到了一縷少女身體獨有的淡香。對她的渴求依舊強烈,可岑青鋒的心情卻奇跡般平複了下來。她如此信任他,岑青鋒感覺心底不知名的某處被填得滿滿。他輕緩掙開了少女的手:“……快治傷。”

秦弄影給自己畫了個療傷陣法,又換了身寶衣,整個人忽然僵住。她懷疑是自己出現了幻覺,再次內視自身,果然看見了丹田處,有顆緩慢旋轉的小球。

小球約莫拳頭大小,通體圓潤呈燦金色,散發著瑩潤光澤。秦弄影沒吃過豬肉,卻看過豬跑——她怎麽覺得,這顆小球,這麽像修士們說的金丹?

她呆呆指了指自己肚子,問淩霄劍:“阿霄,我這裏,是不是,有顆球?”

她問得憨傻,而岑青鋒答得淡然:“不錯,金丹很凝實。”

秦弄影:“……”

無怪她對上那些上古魔獸,都能有還擊之力,因為她變成金丹境了!大約是‘世界’之中她經曆了戰鬥和修煉,實力得到了提升,所以‘世界’之外的本體便在她無知無覺間,進階了。可是……

秦弄影一臉懵:“等等等等。如果我沒記錯,進入斬月的‘世界’前,我還是煉氣期。”

岑青鋒:“進步速度尚可。”

秦弄影:“……這是進步速度尚可的問題嗎!我跳級了啊!”

對比淩霄劍的過分淡定,秦弄影震撼又驚愕。她實在不明白,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她怎麽就從煉氣期,跳過築基,直接升級到了金丹?秦弄影抱著淩霄劍蹲在屋頂,時不時偷看一眼體內的金丹,感覺自己需要緩緩。

卻也是同時,秦弄影終於明白了慕承業為何趕她早點出外參加大比了。身為精通陣法的大能,慕承業定是看出了什麽。他知曉她的“陣法快滿了”,其實是即將進階。他擔心她從煉氣期一下進階到金丹太過驚世駭俗,於是將她趕出淩霄宗,叮囑她一人孤身行動,方便將來她以“奇遇”“機緣”遮掩。

等等——她如今已是金丹,那煉氣期的大比不是就沒法參加了?慕承業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會如此?

……看來,是時候回淩霄宗,找慕承業問個清楚了。

有人在底下喚她,原來是龍嘯強幾人尋來了。秦弄影跳下宮殿。她的境界突增令幾位小夥伴有些驚訝,卻隻當她之前隱藏了實力。尹沛指著遍地上古魔獸的屍骸:“你幹的?”

秦弄影拍了拍懷中的淩霄劍:“一位不願露麵的高手幹的。”

幾人便露出了恍然神色:“他原來是它?”

尹沛幾人還對淩霄劍十分感興趣,龍嘯舊獨強的心思卻已經飛到了斬月身上:“我要去大殿見斬月。我有感覺,她就在那。”

秦弄影也惦記著斬月。她與主角團一起戰鬥一場,實在不好意思再去搶龍嘯強想娶的劍。左右斬月也隻能“短暫”頂替陣眼,秦弄影便想著等龍嘯強收了斬月,再借斬月回淩霄宗幫忙。

他們來到大殿,這才發現殿外已經聚集了好些修士。很顯然,斬月在‘世界’總是待在大殿,也引起了其餘修士的注意。可所有人都被一層紫色光罩阻隔在殿外,無法進入大殿。幾名元嬰期的修士各自站位,正使用法寶攻擊那紫色光罩,光芒此起彼伏。

魏長朋在光罩前站定,手覆在其上:“似乎是個防禦陣法。”

秦弄影也將手覆上,像模像樣準備發表高論。可她的手觸上光罩,竟然徑直從其中穿了過去!秦弄影瞪大了眼,朝前行了一步。隻這輕輕鬆鬆一步,她便成功站在了光罩內。

秦弄影轉身,與光罩外一臉懵逼的眾人對望:“有沒有可能,”她嘴角一抽:“斬月隻歡迎她的準‘道侶’?”

她的推測被龍嘯強證實。少年一言不發抬腳,身形也順利穿過了光罩,朝殿門行去。

赤黑色的淩霄劍緊隨其後,穿過光罩,來到秦弄影身旁。這位大約便是憑本事進來的了。秦弄影做出了驚訝神色:“失敬失敬!原來你也是斬月的準‘道侶’。”

岑青鋒不悅:“休要胡言亂語。我沒撕了她的防護,已是看在她主人幫過我的份上了。”

秦弄影:“哈哈哈哈!”

她跟著龍嘯強,一並進了大殿。昨日空空如也的大殿龍座上,此時靜靜躺著一把豔紅色的細長寶劍,正是之前‘世界’中,斬月打架時用過的那把。龍嘯強行到龍座,躬身握住了劍柄:“斬月?你還好嗎?”

斬月的聲音響起:“你說呢?”她沒好氣道:“你破了我的‘世界’,我一時半會回不去了,又得在這無聊待好些年了。”

龍嘯強忽然看了秦弄影一眼。秦弄影不明所以,就聽少年壓低了聲道:“不是說跟我回家鄉成親嗎?往後我去哪都帶著你,你不會無聊的。”

秦弄影抓住淩霄劍,默默退後幾步,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她感覺自己是個電燈泡,妨礙人家談情說愛了。可是等等,傲天和劍的CP,不是已經BE了嗎!

斬月果然再次潑了她冷水:“我現下可是一把劍,怎麽和你成親?除非你願意留下來陪我,咱們在‘世界’裏恩恩愛愛。你願意嗎?”

龍嘯強沉默片刻:“‘世界’是虛假的。你困了那許多魂魄,阻止他們往生,本就不對。還是跟我離開吧。”

斬月便不耐煩掙開他,飛去了大殿中:“行了行了,不願留下來陪我,那就早點滾吧。我信守承諾放你們離開,其他你就別想了。”

龍嘯強立在那看斬月,也不知該說什麽。顯然如此僵局,不是少年龍傲天能處理的。秦弄影都忍不住懷疑書中記載了:這架勢,傲天能把斬月收為本命劍?

卻是此時,宮殿中忽然亮起了陣陣白光!那白光十分溫和,沐浴其中,莫名令人心曠神怡。秦弄影聽見了隱隱仙樂,而後白光中,現出了一個青年男子的身影。青年男子一身長衫,氣度溫潤儒雅,看起來就像一個凡世的普通書生。可斬月一看到他,便激動衝了過去:“主人!”

青年男子寵溺笑道:“你我契約已解,不必再喊我主人。”

秦弄影驚訝瞪大了眼:這位是斬月的主人?!

她記得書中提過,斬月的主人早早飛升了仙界。秦弄影激動起來:傲天不虧是天道親兒子!看看這排場,仙人都出來助攻了!

青年男子掃視殿內一圈,倒是先與淩霄劍打了招呼:“淩霄,好久不見。”

岑青鋒回應了他:“孟先生。”

孟先生便轉向龍嘯強與秦弄影,一拱手:“兩位小友。”

兩人連忙回禮。孟先生這才低頭看斬月,感歎道:“阿月,五千年了。你等的機緣,終於來了。”

這話卻是讓秦弄影不明白了:什麽機緣?這個秘境難道不是龍嘯強的機緣嗎?怎麽反倒成了斬月的機緣?

龍嘯強也有此疑問:“前輩這話是何意?”

孟先生淡淡一笑,指尖虛虛一點斬月,又廣袖一揮,一副畫麵便在殿中展開。

竟然是提魂術!這是斬月的記憶。畫麵中,孟先生正在擦拭斬月。彼時的孟先生還不似現下,看起來是個毫無攻擊力的普通書生。即便身處回憶,他的高階威壓與鋒銳氣勢藏都藏不住。他問手中豔紅色的細長劍:“我很快便要渡天劫了,阿月你可改了主意?”

斬月的聲音聽起來,較現下更為嬌憨:“不改!我還是想留在這裏,找一個心上人,像主人和夫人一樣,恩恩愛愛過一輩子!”

孟先生便朗聲笑道:“既如此,我飛升時,會與你解除契約。你一人在凡間,要好好照顧自己。”

畫麵轉化,斬月目送孟先生與孟夫人飛升仙界,期待開始了尋找愛情。她一路走走停停,最後來到了繁華的京都,隱藏了身形觀察凡人們的生活。京都的三月有殿試,文人才子齊聚一堂。斬月跟著粉麵含羞的貴女們,一起去看京都四大才子的夜遊。

才子們的畫舫停在護城河的中央,燈火在水麵灑下一片波光粼粼的暗金色。絲竹聲靡靡飄到岸邊,斬月丟下貴女們,飛去了畫舫上。她看見談笑的人群中,長衫的公子姿容出眾,他慵懶朝著眾人一舉杯:“怎生又輪到我了?也罷,今夜月色如此,我便以此賦詩一首……”

初入凡世的斬月不通人類習俗,更不懂詩詞歌賦。可這也不妨礙她覺得公子生得好看,那頌月的詩句好聽,仿佛都在稱讚她一般。於是當夜,她便將沉睡的公子拉入了‘世界’。彼時的世界還不是宮殿,而是京都的模樣。公子於無人的街道上漫步,看見了紫衣的美麗姑娘。

斬月紅著臉主動抱他,說她喜歡他。公子笑著回擁,溫柔吻她:“看多了誌怪故事,不料今日做了回聊齋的書生。你莫不是哪來的狐兒成了精,入夢來吸我精氣的?”

那段日子,斬月很快樂。白日她作為佩劍,掛在公子腰間。夜晚,他們在無人的京城,街道上,河岸邊……甚至紫禁城的城牆上沉迷。公子起初十分新鮮,可幾個月後,他把花樣玩了個遍,便開始倦了。他責怪斬月不懂事,殿試在即,還妨礙他休息。斬月委屈,雖然她不是□□氣的狐兒,卻也還是不敢再夜夜留他。

終於,才華橫溢的公子在殿試中一舉奪魁。狀元郎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追捧他的人數不勝數,斬月被他忘在了腦後。然後有一天,他主動找到了斬月:“今夜我帶幾個朋友,一起去你那‘世界’玩一玩。”

斬月很高興。她早就想認識公子的朋友了,她也想進入公子的世界。當晚,公子果然找來了三名好友,四人一並在**睡下。三人進入‘世界’後,大為驚歎:“此處甚妙,我們已有功名在身,行事的確該注意些分寸。此處斷不會被旁人知曉。”

斬月聽不懂這些話,可她聽到那三人急迫詢問:“那小妖娘呢,又在哪?”

小妖娘?是說她嗎?四人身旁的屋門打開,斬月行到門口,像個接待客人的女主人,盈盈朝他們笑著。三人被驚豔了,又與公子調侃:“狀元郎果然豔福不淺!”

他們不吃斬月燒的菜,不喝斬月備的酒,隻抱住斬月上下其手。斬月茫然望著公子,終於在公子眼中看到了重燃的興奮:“阿月乖,我們一起愛你,好不好?”

斬月的衣裳被扯開,眨了眨眼:“可是如果旁的男人要愛夫人,主人會很生氣。”

公子敷衍道:“他老古板,我們就喜歡這樣。”

四人調笑著做起了豔詞**曲,以文采判斷誰先誰後。斬月在風月場上看過人這麽玩,那些風雅文人,把這玩法叫‘押妓’。

斬月閉了閉眼,於‘世界’中抽身。四個男人還並排躺在**,豔紅的劍漂浮而起,洞穿了一人的胸膛!

慘叫聲撕破寧靜的夜,也將公子和另外兩人驚醒!他們的好友被穿在了劍上,鮮血將那豔紅的劍染得更紅了。

男人們驚恐呼救,可斬月噗嗤噗嗤幾劍,將他們也捅了對穿!斬月的劍形細長,正好夠將那四人穿成一串。公子被穿在劍尖,拚命掙紮想要逃開,斬月一劍紮入牆壁,他便也動不了。

公子俊美的臉因為恐懼和痛楚扭曲著,求斬月放過他。他說一日夫妻百日恩,而斬月在他們的血肉中,舒適旋轉著身體:“其實作為一把劍,我喜歡這樣。”

慘叫聲持續了半夜舊獨,直到天空露出魚肚白,才重歸安靜。斬月看著公子死後恢複了俊美的容顏,惋惜歎了口氣,離開了京都。

殺了前男友的斬月反思了下,決定不找文人做心上人了——大約她是個文盲,文人的愛好她沒法欣賞。她決定找個練武的。練武之人愛劍,這樣才有共同語言啊。

轉頭就忘了失敗初戀的斬月,很快投入了新戀情的尋找。她來到了一座修士聚集的城池。這裏有修真界最大的拍賣場,因此修士們絡繹不絕,城主富可敵國。斬月來到城門處,正好聽到人們在議論城主發布的告示。

城主嗜劍成癡,這些年一直在尋找絕世好劍。斬月一個激靈:絕世好劍,那不就是我嗎!

她決定去會會這位城主。她潛入府邸,看見了滿滿的兵器。一個劍眉星目的男人正抱著一柄巨劍,小心翼翼擦拭著。

斬月陷在了他溫柔愛戀的目光中,仿佛那把被他小心翼翼擦拭的劍,變成了她自己。她現出身形,而城主很快發現了她:“誰?”

他手持巨劍,警惕行了過來,而後便呆在了那。斬月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眼萬年。巨劍鐺啷落地,城主上前輕觸斬月,喃喃道:“好劍。”

斬月若是人形,必定要紅著臉埋入他懷中。可作為劍,她隻能歡喜輕顫:“那你喜歡我嗎?”

城主意外,而後愈發珍惜將她捧在手中:“喜歡。你竟已生了靈智。那可願意留在我身旁?”

斬月自然高興同意了。城主對她愛不釋手,與她同吃同住,每日便拿著斬月研究劍譜。他於廣場之上習劍,斬月隨著他的動作,劃出一道道無比絢爛的光芒。

斬月在他身上感受到了被珍愛,那是將她當做豔遇的公子,從來不曾給她的。唯一讓斬月苦惱的便是,城主從來不碰她。她將他拉入‘世界’後,城主隻是同樣意外道了句:“原來神兵達到渡劫境後,會得到一個能力的說法不假。”

他很快發現了以魂體修煉的好處,將求歡的斬月拋到一旁,努力修煉,更努力習劍。斬月無數次投懷送抱失敗,可憐伏在他膝上問他:“你不喜歡我嗎?”

城主又用那意外的眼神看她:“你在說什麽?我當然喜歡你了。你是我見過的,最完美的兵器。”

便因為這句喜歡,斬月又陪著城主,度過了三千多個日日夜夜。這十年間,城主突破化神境,成為了一名渡劫期大能,他的城池也愈發富有。這麽某天,另一位渡劫境大能來到拍賣場,帶來了一柄寶劍。

彼時城主正在練劍,手下帶著大能行來,而城主再次呆住,手中的豔紅色長劍落地。斬月躺在地上,再次從他眼中看到了一眼萬年。

可這次的一眼萬年不是給她的,是給那寶劍的。斬月細長柔韌,外形上其實不夠符合城主對劍的追求,而那寶劍方方麵麵更契合他。城主想要寶劍,大能卻不賣,隻要求租用他的拍賣場,想用寶劍換一個合心意的法寶。

城主考慮到自己的珍寶無數,同意了。拍賣會當天人滿為患,城主將他的珍藏一一奉上,可大能卻一個都看不上。眼看大能失望之情溢於言表,就打算帶著寶劍離開,城主終於道:“且慢。”

他解下腰間斬月,遞給拍賣場的手下:“我用這劍與你換。”

大能好笑道:“正因為我不習劍,才會想拿這劍換其他法寶。你卻拿另一把劍和我換,這是何道理?”

眾多修士注視下,城主說出了斬月的秘密:“這兵器名斬月,已修到渡劫境,因此得了個能力——她能製造一個‘世界’,將魂體拖進去。你應該知道,以魂體修煉,事半功倍。”

大能看斬月的目光變了。他終於應好,而城主欣喜萬分,令手下將斬月送出。斬月掙開了旁人,問城主:“你不是喜歡我嗎?”

城主眼中心中都是那把新寶劍:“現下不喜歡了。”

斬月便不說話了。她被送到了大能手邊,可大能並沒有接。他驟然暴起,手中寶劍直擊城主!

城主坐擁拍賣場多年,不知多少人覬覦他的財富。大能是個盜匪,借拍賣寶劍的機會,將自己的人安插進了拍賣場。那是一場大戰,城主與大能兩敗俱傷,城中幾乎無人生還。最後城主落敗,而大能獰笑著步步朝他行來。

城主躺在廢墟中,氣息奄奄朝斬月求救:“阿月,救我,救我……”

斬月慢吞吞於空中轉身:“我要走啦,我突然發現不喜歡你了。”

她沒有留戀飛走,而她的身後,大能用那把城主看上的寶劍,攪碎了城主的身體和魂魄!斬月聽說後來,大能重建了城池,重建了拍賣場,還對她念念不忘。可這與她有什麽關係呢?她隻是一把追求愛情二次失敗的可憐劍,僅此罷了。

斬月很快將這十年拋之腦後,振作起來,重新開始尋找戀情。這次,她遲遲沒有遇到動心的對象。恰好路過紫氣聚集的皇宮,斬月便躲去窗欞下想先睡個覺,卻被一小少年撞上了。

小少年生得極其漂亮,眸色卻黑沉沉無光。他看到了斬月,沒有表情抬手去抓她。尋常人抓劍都是抓劍柄,他卻是抓劍鋒。血很快溢了出來,而小少年不知疼痛一般,隻是神色陰冷盯著虛空……

他的血液是香甜的,或許便是因此,斬月開口與他說了話:“喂,小孩,你不知道痛嗎?”

小少年身形微僵,緩緩低頭看向斬月:“你會說話?”

斬月自他手中掙脫,劍身於陽光下,流淌著豔紅色的光:“當然會了,我可是絕世無雙的厲害神兵呢。”

小少年黑沉沉的眸子驟然亮了。

他懇求斬月留下,斬月正巧無聊,便同意陪陪他。她知道了小少年是當朝九皇子,生母被某嬪妃害死了,他自己不得皇上寵愛,孤身一人在皇宮,活得萬分艱難。認識九皇子前,凡世於斬月隻是五彩斑斕的浮光掠影,遍地歡樂與繁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人可以活得如此掙紮,如此艱難。

最開始她隻是同情九皇子的遭遇,幫了他一些小忙。九皇子卻對她掏心挖肺,仿佛將她當成了自己的全世界一般。他待她一分好,斬月便要還他兩分,這麽一來二去……斬月便助他手刃了仇敵,登上了皇位。

那個小小的少年,長成了沉穩英氣的青年帝王。登基那日,他向斬月表白。他的目光如火望著斬月,仿佛她是他的全世界,不曾體會過愛慕的斬月淪陷了。

他們在‘世界’中恩愛,帝王向斬月訴說自己的夢想。他說他想一統九州,做前無古人、整片大陸的王。他的夢想遠大,好在他有足以匹配他夢想的才能,國家在他手上,蒸蒸日上,國富民強。

幾年時間,他穩定了後方,帶著斬月和他的大軍出征了。她成了他手中的利劍,帝王所思,劍之所向。神兵的力量在凡世,是碾壓性的。這麽不過幾年,帝王便實現了他的夢想,四海臣服。

他成為了前無古人,整片大陸的皇。此時他已三十歲,卻仍沒有子嗣。大臣們紛紛上書求帝王納後宮,斬月對此並不擔心。因為她記得他答應過,要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平靜的日子又過了一年,某地舊朝餘孽做亂,帝王分身乏術,將斬月交予將軍,讓她幫忙去鎮壓叛亂。

斬月不情不願離開了。將軍打仗磨磨唧唧,幾個月都沒甚進展。斬月等得心焦,又思念帝王,於是偷偷回到了皇宮。她想給帝王一個驚喜,卻看見了帝王正在寵幸其他女人。

斬月悄無聲息飛至床頭,默不吭聲杵在那。帝王興致正酣,轉頭卻看見一把豔紅色的劍懸在那,驚得失態一聲喊!

女人被趕跑,斬月等著帝王來哄她,就像以往無數次那樣。可帝王發了怒:“朕是皇帝!朕必須要有子嗣。你無法生育,我自然要納妃嬪。”他冷冷一揮衣袖:“我已納了皇後和妃嬪二十人,你最好早些適應。”

斬月生氣去打他,卻被他身上的光罩擋住了。原來不知何時,帝王已經有了滔天的權勢,可以請來修士幫忙保護他。斬月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人不止可以活得掙紮艱難,還可以活得如此算計。那個陰鷙的小小少年,從曾經受盡欺淩的九皇子,走到如今這天下的皇,由始至終都在利用她。

帝王驚怒於斬月的“刺殺”,急急召來幾位大能,令他們禁錮住斬月,送去數年前就備下的陣法鎮壓。他們早有準備,斬月被抓住,可所幸最後一刻,她掙脫了束縛,將修士們反殺。帝王得到鎮壓失敗的消息,征數百修士和百萬大軍,前去剿殺她。

這是斬月與孟先生分別後,最為激烈的一場廝殺。她殺了百餘修士和十萬兵士,帝王的軍隊才惶舊獨恐潰散。

她如入無人之境回到皇宮,而帝王穿著龍袍,威嚴坐在龍座上等她。他絲毫不慌亂,反而嘲諷勾起嘴角:“斬月,十八年了,你還是一把愚蠢的劍。”

他一揮衣袖,殿中光芒大作,祭天陣法成!帝王告天,有妖劍造殺孽,屠殺軍士十萬!天道震怒,降下雷劫,不容妖劍再存於世間!

碗口粗的紫色雷電劈在斬月身上,她痛得顫抖,卻又不服憤怒嘶吼:“他拿十萬人命來算計我,為何天道不罰他?!”

可她不是帝王,說的話無法上達天聽。紫色雷電依舊一道接一道,斬月感覺自己撐不住了。她的魂魄堪堪要消散,雷電卻忽然停了。

天氣初霽,霞光之中出現了孟先生的身影。他歎氣:“阿月,你怎生就折騰成了這樣。”

斬月見到主人,委屈大哭。孟先生道:“天道要罰你,我也無法。現下我隻能為你開辟一秘境,你且躲在裏麵,待到機緣到了,自會有人救你出世。”

他的手輕揮,散發著柔和光暈的秘境入口出現。斬月卻拚著一口氣,將帝王的生魂連同宮殿拖進了‘世界’!孟先生皺了皺眉,卻沒有阻攔。而豔紅的長劍投入秘境,留下一串肆意開懷的大笑聲……

長長的回憶結束,秦弄影心情久久不能平複。原來這就是“虐殺凡人;屠殺修士千餘,造死城;屠殺兵士十萬,至天下大亂”的真相。所以傳言的本質是……一把劍追尋愛情引發的血案?

於此同時,秦弄影終於明白了,為何龍嘯強是斬月的機緣——身為天道的親兒子,龍嘯強能護住斬月不再遭天罰。

秦弄影與龍嘯強兩人神色複雜,可斬月這位當事人卻絲毫沒有被自己的過去影響。她美滋滋告訴大家:“狗皇帝現下還在我‘世界’裏呢!他沒有靈力,隻能做個最低賤的灰衣。起初他還想搞事,結果發現所有人都沒有記憶,隻他一人是生魂有記憶!五千年了,他還不是得好好伺候各位大人,看著我選妃?!當然,他自己也生得好看,免不了被男男女女看上哈哈哈哈……”

孟先生看著開開心心的斬月,無奈轉向了龍嘯強和秦弄影:“現下二位知道了斬月的過往了,可願意幫她逃出秘境?”

秦弄影怔了怔。孟先生問龍嘯強願不願意幫忙,秦弄影可以理解。可是,他好像,還順便問了她?

秦弄影撓撓頭:“啊,我嗎?我好像也幫不上什麽忙啊。”

孟先生便笑了:“傳承了莫邪血脈的小友,乃是天生的鍛造師,怎會幫不上忙?你也是斬月的機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