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弄影跟著岑青鋒,穿過傾倒的大門,穿過碎石遍地的道路,穿過塵封的樓宇,穿過爬滿藤蔓的回廊……最終來到了一片湖泊前。岑青鋒微抬手,湖水便兩相分開,露出了藏於其下的長長階梯。階梯的盡頭是一座銅製的巨大鐵門,鐵門上鑲嵌著兩個秦弄影眼熟的、似虎又似狼的獸頭。

她曾經在天爐的鼎耳上看過這種凶獸,知道這凶獸是鑄造山莊的圖騰。那古銅色的獸頭沉默注視著她,秦弄影再次感受到了一種源自血脈的強烈召喚。

可這是鑄造山莊,這是江從音的家。難道她也是鑄造山莊的後人嗎?

她本能朝江從音看去。遠遠跟來的人群中,江從音的慌張藏都藏不住。對上秦弄影的視線,江從音緊張看向唐永化,又飛速挪開了目光。

她在心虛,甚至可以說在害怕。秦弄舊獨影的心沉了下去:江從音何至於心虛害怕?!

岑青鋒的聲音在秦弄影身側響起:“江從音,過來開啟藏寶閣。”

江從音已經沒法偽裝鎮定了:“仙尊,這裏、這裏這麽多人,我不想打開山莊的藏寶閣!”

岑青鋒冷冷逼視她,話不留餘地:“你到底是不想打開,還是無法打開?連天爐都無力開啟的你,到底是不是鑄造山莊的小莊主?”

最後一句話如驚雷在眾人耳中炸響,江從音臉色瞬間煞白,幾乎是本能退後一步:“我是!我是鑄造山莊的小莊主!”她的目光落在唐永化身上時,眼中燃起光芒:“唐伯伯!你快告訴他們啊!”

秦弄影再看向唐永化。這位始終臉上帶笑的老好人,此時亦是麵色灰敗。他頹然又沉默立在那,仿佛忽然蒼老了幾十歲,整個人都沒了精氣神。江從音等不到他的肯定,眼中的光芒便一點點黯淡了下去。

唐永化在眾人的注視下,閉了閉眼:“她的確不是江從音,不是江家的小莊主。她是我和一個凡人的女兒。她娘親給她取的名,喚作唐沛春。”

江從音,不,唐沛春失態尖叫:“你胡說!我不是你女兒!”她麵目扭曲:“我是江從音!我是鑄造山莊的莊主!我才是天爐的主人!!”

唐永化睜眼,深深看向她,唐沛春便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沒了聲音。唐永化垂下頭,繼續道:“十七年前,一次我出外曆練,在上山城遇到了沛春她娘親。她也算是合歡宗外門弟子,可惜根骨不好,遲遲無法摸到修煉門道,都沒有接客的資格。夜裏我聽到她哭泣,說她心高氣傲,卻連修習合歡宗心法的資格都沒有……一時動了惻隱之心。一夜過後我離開,再沒與她聯係,卻不料她懷上了沛春。”

“沛春是在她娘親死後,才找到我的。我夫人身體一直不好,我也不敢讓她知曉這事,隻將沛春藏在淩霄宗仆役院中。但她是我僅有的孩子,我對她很愧疚。不久噬烈作亂,仙尊大張旗鼓尋找江從音,卻久久沒有音訊。我猜測那孩子大約是死了,左右也沒人看清江從音的長相,我便生出了拿沛春頂替她的念頭。這樣往後沛春也能更好生活,我也能名正言順將她養在身邊……”

唐永化長長歎氣:“我將沛春假扮成江從音,帶去了仙尊那。仙尊起初是不相信的,可我在殷師兄身上找到了塊寶石。”他從懷中摸出了一塊黑漆漆的石頭:“這寶石也不知是用了什麽法術,裏麵竟然存著江家人的靈力。沛春偷偷藏著這寶石,果然成功開啟了天爐,仙尊這才消了疑心。可這些年,那石頭中的靈力快要用盡,沛春這才逐漸無法開啟天爐……”

前因後果大白於天下,唐沛春徹底失了力氣,癱坐在地。她不再是江從音了……不再是那個人人追捧的鑄造山莊小莊主了。她隻是唐永化一時出軌留下的私生女,一個青樓丫鬟的女兒。純粹的血脈,高貴的身份,被人追捧的資本……“江從音”的一切,統統都與她唐沛春無關了。

她甚至沒了修道之路。她和她的娘親一樣沒有天賦,如今能達到築基期,都靠天材地寶喂養。可她再不能進仙尊的藏寶閣,又不再是江從音,往後又要去哪找天材地寶?她這輩子都隻能止步於築基了!

她從天上掉落在了泥裏,再也起不來了!

唐沛春聽見卓星海在怒罵,大能們在指責,還有人在嘲笑。於是那心死如灰中,又生出了刻骨憎恨。她好恨!她恨秦弄影,恨岑青鋒,恨唐永化,恨她娘,甚至恨真正的江小莊主……是他們奪走了她身為人上人的資格!是他們奪走了她光鮮亮麗的生活,是他們奪走了她擁有的一切!

可岑青鋒的聲音響起,又將她打入了更深的地獄。男人不帶感情道:“唐永化為一己私欲偷梁換柱,罪無可赦,交戒律堂封印修為,即日起囚於天溯峰五百年。江從音犯同謀之罪,罰於天溯峰自省一百年。二人所有財物,統統充入淩霄宗。”

一百年?!岑青鋒竟然要將她囚禁在天溯峰一百年!而且,他還要將她的寶物都收回!他要讓她在天溯峰無人問津,過一百年窮苦生活!

江從音崩潰嘶吼:“岑青鋒,你不如現下就殺了我!築基期修士不過兩百年壽元,一百年後,我都要死了!”

回答她的,是唐永化重重的一個耳光!唐永化這次下手毫不留情,江從音被打得口中流出鮮血,臉迅速腫脹起來。她整個人都懵了,而唐永化眼中流出一行淚,字字沉重:“是我的錯,是我沒教好她。早知她會變成今日這副樣子,當初我還不如讓她留在仆役院中。”他朝著岑青鋒深深鞠躬:“冒犯之處,還請仙尊見諒。”

自有人上前,將唐永化和江從音帶走,押回淩霄宗。眾人又是一陣嘈雜低語,可秦弄影已經沒心情去關注了。她隻是盯著唐永化手中那塊其貌不揚的石頭,她確定,這塊唐永化喚作“寶石”的東西,便是她的樵夫爹爹從山林中“撿”回來的,給她壓榨菜的古怪金屬。她用它打出了現下的小鉗崽。

這東西……是鑄造山莊的寶物?

有什麽呼之欲出,可秦弄影腦中嗡嗡作響,理不清頭緒。她轉頭看向湖底的鐵門,忽然很想上前。可她的心底,又莫名畏懼著什麽。仿佛打開了這扇門,她的過去便會截然不同。

岑青鋒好似看穿了她的畏懼,自她身旁經過,朝那巨大鐵門行去。秦弄影片刻,抬步跟上。其餘人沒再跟來,嘈雜聲被扔在了身後。安靜的湖泊底,隻得她與岑青鋒一前一後,緩步行走。秦弄影隻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一下一下,在長長階梯上扣響。

沉默的路程走到一半,岑青鋒終於開了口:“傳聞前任鑄造山莊莊主夫婦極其恩愛,可惜生了個體弱的女兒。那孩子一年到頭都在生病,因此莊主夫婦不曾讓她現身於人前。直到九年前,噬烈攻占鑄造山莊,殷思遠與修真界渡劫期大能趕去相救,才得知了這個孩子是莫邪血脈。”

心中情緒混亂,秦弄影沒有答話。岑青鋒便繼續道:“那孩子傷得很重,一身血汙,看不清容貌。大能們不敵噬烈,殷思遠帶著她一路逃往淩霄宗。可混亂之中,卻將她弄丟了。”

岑青鋒的聲音沉緩:“那孩子被噬烈攻擊了神識,失去了記憶。因此當年確認唐沛春的身份,的確是憑她能開啟天爐。鑄造山莊傳承萬年,不知積累了多少財富,都安置在這藏寶閣中。唐沛春由始至終都無法開啟這藏寶閣。”

秦弄影幾次深深呼吸,總算穩定了情緒:“師尊懷疑我才是那個女孩。”她問:“為什麽?”

少女雙眸澄澈,麵對如此巨大的變故,那眼底有震撼、茫然與不安,卻也有岑青鋒熟悉的鎮定與堅強。此時此刻,岑青鋒可以將他的真實身份和盤托出。可考慮到秦弄影才堪堪金丹,還需要一個師尊對她嚴格教導,岑青鋒到底是沒有坦白:“你是莫邪血脈。莫邪血脈多出現在鑄造山莊。”

秦弄影張了張嘴。她想說孟先生告訴過她,莫邪血脈雖多出現在鑄造山莊,卻也曾經出現在鑄造山莊外,她不準便是那個特殊。可她的話到了嘴邊,卻又無法出口。這裏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有種令她靈魂震顫的似曾相識,秦弄影沒法欺騙自己她與這裏毫無瓜葛。

她沉默垂了頭,越過岑青鋒繼續前行。這一次,岑青鋒跟在她身後。她很快在巨大鐵門前站定,雙手握住了獸頭嘴裏的古銅色門扣。

她沒有問岑青鋒應該如何開啟這扇門,因為就在她碰觸這扇大門時,身體的記憶有一瞬刺穿了迷霧。秦弄影左右轉動獸頭,同時輸入靈力——

隔著巨大厚實的鐵門,秦弄影聽見了機關轉動的聲響,在空曠的藏寶庫中回**。那聲音悠遠綿長,仿佛沉睡已久的巨獸,終於緩緩蘇醒。時隔數年,鑄造山莊藏寶閣的大門,終於朝它真正的主人敞開了。

已經不需要言語——她為何長得不像樵夫爹爹,爹爹為何會對她的失憶不聞不問,什麽樣的父母能養出七歲就築基的女兒……此刻都有了答案。她才是鑄造山莊的遺孤,她才是鑄造山莊的小莊主。

也是此刻,秦弄影忽然明白了,原來半年前她碰觸天爐時感受到的強烈悲傷,不是天爐的悲傷,而是她倉促之下,寄存在天爐的情感。原來她曾經那般傷痛那般憎恨,她曾經擁有,也曾經失去……

秦弄影望著徹底打開的大門,忽然不敢進入。可這裏有她真實的過往,有她這一世真正的父母。秦弄影抬舊獨腳邁入,藏寶閣在她眼前清晰起來。

這是個巨大的地下宮殿,穹頂上映著一幅數十米長的畫,畫上是一美貌女子和一英氣男人。兩人臉上帶笑,正一左一右將臉貼在中間的小女孩身上。

竟是一幅巨大的十字繡,她的手筆。秦弄影呆呆仰頭看著她這個世界的父母,從他們的五官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她知道自己曾經一定很幸福,她一定很愛他們,以至於七歲前的她願意將時間花費在無聊的刺繡上,繡出了這副她如今想也不敢想的巨作。

她仰頭看了很久,直到將那兩張麵孔記在了心中,直到腦海中,仿佛能聽到女子絮絮的低語,和男人爽朗的說笑。眼眶幹澀,秦弄影收回目光,繼續朝前行。

藏寶閣中多是厲害法寶,以鑄造立足修真界的山莊,顯然最不缺的便是這個。秦弄影輕易在其中找到了異類:醒目的地方有個托架,其上放著數塊普普通通的留影石。秦弄影伸手去拿,指尖有些顫抖。

靈力輸入,空中出現了一個糯米團一般的小女娃。縮小版的秦弄影此時看起來才四五歲,眼睛又大又黑,睫毛如蝶翼一般忽閃著:“我給留影石加了個陣法,控製它跟隨我前後左右漂浮,這樣就可以拍VLOG了。”她舉起一塊玉佩,聲音奶聲奶氣道:“現在我就帶著這屏蔽氣息的玉佩,去偷拍我爹娘。”

她抬手,一把鈍鈍的小劍飛到了她身旁。糯米團子一個跳躍,趴在了小劍上。小劍生生被她壓得沉了沉,小弄影抱住小劍:“我先聲明我沒有超重。這是爹爹打給我玩的劍,大小是合適的,就是弱了點。唔,主要是爹爹也沒想到我這麽快就能禦劍飛行了,打劍的時候沒考慮到它的承重量。”

小劍不僅不大能承重,飛得也慢。小弄影騎小馬一般坐在劍身上,仿佛在坐遊樂園裏的小火車。路過的侍女侍衛都笑眯眯和她打招呼,相熟些的還會手癢過來揉搓她兩下。小弄影顯然不大愛被人捏臉,卻還是悶不吭聲忍了。

這麽飛了一刻鍾,她來到了一座大院子外。有女子的聲音隱隱傳來:“……她又在她屋子裏呆了一個下午。澤宇,她才四歲!我若是被這麽關上一年半載,我都要瘋,更別提她一個小孩兒!我真怕她會悶出毛病……”

說到後來,聲音已經有了哭腔。有男子安慰她:“不會的不會的,你就是想太多,我看音音就挺正常的。”

女子哽咽道:“哪裏正常了?這個年紀的小孩,誰不是胡作非為的?偏偏我們音音聽話又懂事。和她說外麵有大魔物要吃她,隻有山莊的厲害陣法才能保護她,她就安安分分不離開山莊一步。一天到晚還禮貌貼心,既不鬥雞走狗,也不欺負下人,還要逗我們開心……”

男子忍不住笑道:“哈哈哈雲婉你,聽話懂事不好嗎?你難道還想音音天天把山莊鬧得雞飛狗跳?”

女子聲音忽然大了,慍道:“我就是想她雞飛狗跳了,怎麽了?!”

小弄影在院外聽著,老成聳聳肩:“真是……雞飛狗跳什麽,不要這麽為難我啊。”她取消了那玉佩的隱藏法術,院子裏的人才感覺到了她。院門很快打開,十字繡上的美婦人先行了出來,眼眶還有些紅,卻是一臉喜色:“音音!我兒,你終於出屋了!”

小弄影便甜甜朝她喚:“娘,我之前是在屋子裏做東西,現下做好了,自然就要來找你們啦。”

男子也行了出來,笑盈盈的:“我家聰明的小姑娘,又做了什麽啊?”

小弄影便指了指飛在她身旁打轉的留影石,一番解說。男子驚歎撫掌:“音音好聰明!跟隨和定位的陣法可不好學,音音竟然能將它們融會貫通、加以創新!”

女子卻是幾步衝上前,將小弄影抱了起來。她的眼眶又紅了,衝著男子喊:“別人四歲的小孩隻會玩泥巴,音音四歲都會做陣法了!”她將頭埋在小弄影肩側,傷心又難過:“嗚嗚嗚我兒怎麽就是個天才呢……娘寧願你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孩兒!”

小弄影:“……”

小弄影和男子對望,都是無奈歎了口氣。

空中畫麵消失,又開始播放下一段留影石。小弄影看起來五歲了,開始在山莊胡作非為。她偷偷摸摸從殿裏出來,手裏抓著好幾個乾坤袋。然後她坐著她的小劍飛上樹梢,將乾坤袋一個個掛在樹上,安靜等候。不過多久,殿內便傳來吵吵嚷嚷聲:“焰石呢?那麽大一堆焰石,都去哪了?!”

侍從們從殿中跑出,四下開始了尋找。小弄影嘴角便勾起了個壞笑。她晃著小短腿笑眯眯看著,等著他們來問她。可所有人匆匆忙忙從她身旁經過,都是開心朝她問一句好。小弄影等了很久,也沒人來翻她的乾坤袋。

四個乾坤袋就那麽無人問津掛在樹梢。半個時辰後,老管家被找來了,神色凝重準備用術法。

老管家身體不好,輕易不出手。小弄影清了清嗓子,抓起乾坤袋,跳下了樹。她將四個乾坤袋明晃晃掛在腰間,小小身影負著手踱著步,行去了老管家身前。

老管家見了她,臉上的褶子笑成了花。他對那一排乾坤袋視而不見,用哄小孩的語氣說:“音音呀,這裏好多人,你去旁的地方玩好嗎?”

小弄影無理取鬧:“我偏不,我就要在這裏玩。”

老管家毫無原則,一秒就退讓了:“好好好,那就在這裏玩。”

他點了個侍女姐姐照顧小弄影,又叮囑其他人讓開些不要礙著小弄影玩耍,這才繼續畫陣法,小弄影就衝過去打他的手。老管家轉左邊,她就跳去左邊打,老管家避去右邊,她就衝去右邊揍。

老管家一把抱起她,高高舉起轉了兩圈:“哈哈哈哈音音乖,不鬧,一會劉爺爺再陪你玩。”

小弄影晃了兩下小短腿,不大滿意這效果。侍女姐姐吃吃笑著,上前抱走了她。眼看老管家還要畫陣法,小弄影掙紮下地,假意一摔!乾坤袋適時打開,焰石咕嚕嚕滾了一地。

眾人齊齊轉頭看小弄影,小弄影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對!偷走焰石,害你們瞎折騰半個時辰的人,就是我!夠不夠雞飛狗跳!

眾人開始笑:“哈哈哈哈音音真調皮,什麽時候把焰石都搬走了啊。”

老管家慈祥:“音音拿這黑黑石頭做什麽?一點不好看,劉爺爺給你做個漂亮的螢火燈怎樣?”

侍女姐姐緊張:“音音沒摔疼吧?都怪姐姐沒拉住。”

小弄影:“……”

接下來,小弄影被揉搓小臉五下,撓脖子三下,拍小胳膊六下。眾人將焰石運回殿內,根本沒人和她計較。小弄影恨鐵不成鋼,提點道:“我做了這麽大的壞事,你們要去向我爹娘告狀啊!”

老管家哈哈笑著抱起她:“好好好,現下就去。”

小弄影這才滿意。老管家找到了莊主夫婦,喜氣洋洋報喜:“今日音音可出息了,寶金殿那防守,根本攔她不住。你們知道她幹了什麽嗎?她把焰石全都搬走了!當時一群人在那裏,愣是都沒看住!了不得啊,了不得啊哈哈哈……”

小弄影:“……”

爹爹又是驚喜撫掌:“哦哦!音音好厲害!音音喜歡闖那邊的陣法嗎?要不要爹爹在寶金殿藏點東西,讓音音找著玩啊?”

小弄影緩緩看向他,一臉“爹啊你能不能別這麽不靠譜”。還好她娘親靠譜,慍怒推開了爹爹。娘親斥道:“胡鬧!我兒已經這般天才了,你還折騰這些,是想讓她更天才嗎?!簡單點,讓你簡單點!她既想玩焰石,那就把焰石都拿來給她玩,懂嗎!”

小弄影……一臉麻木。

場景再度變幻……

最後一塊留影石,畫麵竟然是在街道上。人來人往,商販們叫賣聲不斷,小弄影抽條長高了些,大約是七歲的模樣。爹爹戴了個狐狸頭的麵具,小弄影戴了個小兔子的。

普普通通的街道,但架不住爹爹是個氣氛組:“哇!音音你看那裏!賣糖人哦!想不想吃!想不想吃!”

他還要用逐漸升高的語調問兩遍。小弄影嘴角一抽:“……想吧。”

爹爹便高高興興去買糖人,送到小弄影手中。小弄影將小兔子麵具頂上來一點,小口咬著糖,慢慢向前走。爹爹繼續:“哇!音音你看!風箏哦!想不想要?!”

小弄影:“……也行吧。”

爹爹又高高興興買來風箏。

父女倆順著街道,一路買買買到了山腳,又爬去了山頂。爹爹認為小弄影會累,於是將她扛在手臂上坐著。小弄影將吃光的糖棍扔在地上,爹爹打量她,十分惋惜:“音音太乖了,吃糖都沒沾到嘴上,爹爹想幫忙擦都沒機會呢。”

小兔子後,小弄影幽幽歎了口氣,大舊獨約是說“我真的太難了”。山頂無人,爹爹取下了麵具,抱著她看山下的風景:“音音喜歡到外麵玩嗎?”

小弄影敬業表演:“好喜歡喲!”

結果爹爹臉上便露出了難過神色。他抱緊了小弄影:“是爹爹沒用。”

小弄影被噎住:“……我改行嗎?也沒那麽喜歡,真的。”

爹爹低落道:“不要怪你娘,總是控製不住脾氣。她覺得是我們不夠強大,才會給不了你正常孩子的生活,一直很自責。”

小弄影平鋪直述:“爹,講道理,娘隻對你發脾氣,可從來沒凶我。我怪她作甚?”

爹爹:“……”

爹爹:“她是該凶爹爹。如果爹爹再強大些,可以找到那些你出生時就覬覦你的魔物,打敗它們,就可以讓音音天天出來玩了。”

小弄影再歎口氣:“其實,我真沒你們想得那麽期待出來玩啊。”

爹爹便又振作了起來:“好消息是思遠前些天終於出關了,我已經和他傳訊,他說安排好淩霄宗的事便過來看看。屆時讓他給你下個陣法,鎮壓體內的血脈,你便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樣四處瘋玩了。”

小弄影抱住了爹爹的腦袋,兔子麵具蹭亂了他的發:“好喔好喔,我好期待噢~”

這回的敬業表演換來了爹爹愈發開心的笑容:“音音還想去哪裏玩?法寶還能撐一個時辰呢!左右往後有了陣法,也不會需要它了,咱們索性這次用完它。”

小弄影無奈:“爹爹,法寶的確還能撐一個時辰,可是再不回家,娘親就要發現了哦。”

爹爹臉色一僵,果斷甩出飛劍:“快走,快走,回家去!”

………………

所有留影石播放完畢,秦弄影還定定立在那裏。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岑青鋒行到她身前。男人的指尖輕緩撫過她的臉,拭去那一抹濕意。秦弄影驀然回神,用力偏頭。

岑青鋒收回手。他的聲音低緩,有一種難得的溫柔:“你在哭。”他沉默許久,輕聲道:“別哭了。”

這一刻,那無機質的異色雙瞳染上了情緒,不再如無情無欲的魔——那黑色溫柔如夜空,那藏藍寧靜如湖泊。秦弄影狼狽抹去臉上的淚痕:“師尊……”她背過身,扯了扯嘴角:“你……你讓我一個人呆一會,行嗎?”

岑青鋒於她身後沉默,片刻應了好。鐵門重新開啟,又關上。秦弄影再轉頭去看,岑青鋒果然離開了。

秦弄影便將留影石全部抱入了懷中,仿佛抱住了她這一世的過往。這一瞬她失了力氣,靠著托架滑坐地上,抱著膝蓋,將留影石用力壓在胸腹處。

石頭是硬的,帶來了些微疼痛。那觸感清晰又真實,就如她真實擁有過的、七年被人寵愛的生活。藏寶閣裏是長久的靜默,而後,赤黑色的小劍飛離了她衣領,恢複正常大小,懸浮在秦弄影身側。

秦弄影緩緩看向他。赤黑色長劍沉默著,黑色的劍穗閃著星星點點的光。秦弄影苦笑一聲,打破了安靜:“我以為,我隻是前世沒有父母緣。沒想到重活一世,還是這樣。”

長劍降落在地,劍尖抵地,劍柄貼住她的肩。柔軟的星光絲劍穗撫過她的肩背,仿佛無聲的安撫。秦弄影的話很慢:“我記得我的前世。那一世,我的爹爹娘親在我三歲時,便因意外去世了。是外公外婆拉扯我長大。他們老了,便是再怎麽努力,也沒法像爹娘一樣護著我。我很小便學會了如何撒潑耍賴,自己解決麻煩……很討人煩,很難,很辛苦,也很羨慕那些有爹娘的孩子。後來我也意外死了,死前許了個願,下輩子想要溫暖的家,要有疼我愛我的父母。”

她用力深深吸氣,微微昂頭:“然後再睜眼,我便看見了我的樵夫爹爹。我並非抱怨他,他也很疼愛我,傾盡所有照顧我,這些年我很知足。可我才知道,我原來還有這麽一對優秀的親生父母。”她喃喃道:“我就是,我就是……很難過。”

秦弄影目光沒有焦距落在虛空。她沒再說什麽,而赤黑長劍漂浮而起,繞著她緩慢轉圈。

他左轉了一圈,右轉了一圈,定住了。微光亮起,長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個熟悉的、過分俊美的男人。他半跪在秦弄影身側,定定看她,片刻忽然伸手,將她抱入了懷中。

他的身體溫暖,是比她高一些的溫度。那高大的身形徹底將她包裹在其中,仿佛能為她抵擋這世間的所有傷害。他真的不會抱人,肩胸整個壓住了秦弄影的眉眼。秦弄影在他懷中緩緩眨眼,看到的隻有一片黑暗。

目不能視物,世界都被隔離在外,秦弄影的悲傷忽然鋪天蓋地。她在淩霄懷中微微顫抖著,而男人抱緊她,一遍一遍輕緩撫過她的發。他道:“不要難過。你還有師尊。”

秦弄影沒有回應。這場延後了九年的發泄來得猛烈,秦弄影很久才逐漸平穩了氣息。她終於自淩霄懷中抬起頭。

男人的衣裳已經被她哭濕了,卻隻是安靜環抱住她,如一尊恒古守護她的神邸,也將守護她至天長地久。這個角度,他的下顎線格外利落漂亮,鼻梁挺直,唇形削薄。

覺察到秦弄影的目光,男人緩緩低頭。他的黑眸也是沉靜的,厚重廣袤的沉靜之下,流淌著絲絲縷縷的溫柔。兩人互望,秦弄影一點點抬手,指尖觸上他脖頸處的赤黑紋身。

柔軟的指腹落在那赤黑之上,秦弄影的聲音有些哭過後的沙啞:“為什麽化成人形……”她的眸中還殘留著水光:“又為什麽要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