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弄影半響才和緩了呼吸,低頭看向淩霄。那些魔氣已經盡數回到了他體內,男人身上那赤黑色的紋路一動不動僵直著,看上去真如乖巧無害的紋身。

秦弄影難以理解:“怎麽回事?不是隻有修為更高深之人,才能引走別人體內的魔氣嗎?我修為不如你,它怎麽也過來我這了?”

魔氣作為狡詐的寄生者,尋找更強大的寄生對象,是它們的本能。岑青鋒還半跪在秦弄影身前,保持手掌覆住她側臉的姿勢,仰頭看她:“它們已經不算完全的魔氣了。它們與我共處數年,已經被同化成了我的一部分,與我神識相融,共享感受。”他頓了頓,極黑的眸裏是赤忱的欲念:“它們想去你那,無論你修為高低。”

秦弄影怔住,臉忽然有些燙。她知道阿霄說這話,是在闡述她血脈對他的本能吸引,可是……被這樣一個好看到過分的男人專注注視著,還是讓她產生了被表白的錯覺。

空氣仿佛都有了熱度。秦弄影偏頭躲開岑青鋒的手,掩飾一聲輕咳:“它在我體內時,我覺得很難受,仿佛整個人都被凍結了。”她問:“阿霄也一直這麽難受嗎?”

岑青鋒收回手,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下次不會了,我會管好它們。若有朝一日我真無法管住它們,也會留時間給你逃離。你切記,逃得遠遠的。”

似曾相識的話。男人深深注視她:“魔氣會放大人心底的欲念。我若入魔……最危險的人是你。”

秦弄影眼睫顫了顫。因為……她是他最深的欲念嗎?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岑青鋒身上,重複了那個問題:“阿霄也一直這麽難受嗎?”

少女眼眸難得如水溫柔,仿佛能包容一切,也能承擔一切。岑青鋒與她對望:“……我不知道。我修為比你高,我隻是一把劍。或許不如你難受。”

他沒有訴苦和埋怨,可秦弄影反而有些難過。她忽然想到了什麽,眼睛便亮了:“我能將它們引出來,那或許可以拿我做誘餌,借助法器或者是陣法,將它們引誘出來擊殺!”

岑青鋒皺眉:“不可以。”

秦弄影:“理論大概就是在你我之間加一個瞬間激發的陣法,魔氣一旦被我引誘出來,就會被陣法捕捉。我在慕先生的書上見過類似陣法,可以改良下……”

岑青鋒打斷:“我說不可以。”他站起身,轉身背對秦弄影:“這是噬烈的魔氣,你隻是金丹境。太危險了,你不可以冒險。”

秦弄影看著那“不必多說”的背影,仿佛又回到了程年被魔物附身那日,淩霄執拗拒絕了她深入虎穴的提議。她起身繞去他身前,試圖和他講道理:“不會危險。這麽大的事,我肯定要找師尊和慕先生。師尊總會盡力確保我的安危吧?你放心,方法總比困難多……”

話沒說完,男人身體忽然發出光芒!片刻,熟悉的赤黑色寶劍懸浮在空中,又幽幽飛去了角落。

秦弄影:“……”

秦弄影又好氣又好笑:“所以?你還學會不搭理我了?!你以為你變成劍我就不能繼續說了嗎?我偏要說……”

秦弄影衝過去,抓起劍一通叭叭叭輸出。可淩霄仿若魂魄離體,愣是不給一點回應。對著一把劍說到口幹舌燥的秦弄影仿佛一個傻子。秦弄影氣到跳腳,終於放棄:“啊啊啊啊!破劍!你愛咋地咋地!反正是你的魔氣,你以為我還想管你?!”

她氣呼呼丟下淩霄,衝回臥房,嘭地將淩霄關在了門外。

雖然生氣,但秦弄影沒有放棄。她越想越覺得這個思路可行,最後決定先回淩霄宗找慕承業改良陣法,再拉攏師尊加入自己的計劃。有師尊坐鎮,淩霄就算反對也是無用啊!

想到淩霄抵死不從卻隻能在師尊手下乖乖聽話的場景,秦弄影隻覺身心舒暢!待她成功幫他消滅了魔氣,還要狠狠嘲笑他的固執不知變通。隻可惜她家師尊的魔氣不會奔她而來,不然淩霄這邊成功後,她還可以如法炮製再試試救她師尊。

所以論麻煩,還是她家師尊情況麻煩。當務之急,還是找到針對岑青鋒的幕後黑手。秦弄影等著今夜查探合歡宗,子時,她的陣法準時被觸動。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憑空出現在她麵前,岑青鋒的聲音響起:“弄影,來。”

秦弄影急忙將手放上,而後便感覺到了一陣擠壓,再眨眼,她已經到了岑青鋒房中。

眼前的景象讓秦弄影驚了一驚:“師尊,你、你這房間……怎麽了?”

岑青鋒的房中幾乎沒有完好的家具,方桌碎了一地,床斷裂成了三段,衣櫃和茶幾塌在了一起。牆壁上處處都是亂糟糟的劍痕,整個房間看起來慘遭蹂·躪。

岑青鋒麵無表情道:“這座城不對勁。我魔氣有些混亂,一時失控。”

秦弄影本來方才一人在房中時,還有些懷疑淩霄是不是在套路她。可岑青鋒竟也魔氣混亂了,那想來淩霄所言不假。她憂心問岑青鋒:“那師尊現下感覺如何?若是不適,今夜探查便推後,我明日再找個由頭,在這留一日。”

岑青鋒卻道:“不必。方才我調息過,已經無事了。”

秦弄影怔了怔,試探問:“就是,會有魔氣溢出體內,到處亂舞的那種調息?”

岑青鋒:“……”

岑青鋒:“嗯。”

他如今說謊,都不需要頓一頓又頓一頓、亦不需要偏頭避過秦弄影視線了,可以說技巧逐漸嫻熟。秦弄影信了。她為自己的不單純和想多了羞愧了一秒:“那我們出發吧。”她飛快補充:“不用帶淩霄,免得又得屏蔽它神識,悶。”

實際是她才和淩霄吵過架,不能這麽快就言歸於好。岑青鋒深深看她,隻是道:“抓緊。”

手上傳來力道,秦弄影這才想起來,她和師尊大人正手牽手。岑青鋒單手抬起,虛虛按在空中,空間便開始扭曲波動,最後生成了一個一人高的黑洞。

岑青鋒帶頭跨入,秦弄影連忙跟上。熟悉的擠壓感過後,秦弄影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合歡宗內。這是個金碧輝煌的宮殿,處處透露出奢靡之氣,讓秦弄影不由感歎合歡宗舊獨的生意興隆。他們正在花園偏殿的一小房間中。秦弄影朝著岑青鋒使眼色,岑青鋒卻是開口道:“可以說話。這裏人很少。”

人很少?秦弄影意外,小心打開房門,朝走廊張望,果然沒見到一個人。她凝神聆聽,也聽不到人語聲。

有點奇怪……秦弄影回到房中,壓低聲詢問:“師尊,這座宮殿什麽情況?給我看看。”

她自覺靠近了些,站在岑青鋒麵前,朝他仰起額頭——左右師尊大人是個直憨憨,那她也不矯情了,怎麽方便怎麽來。

岑青鋒片刻才明白了秦弄影的意思。他沒有告訴秦弄影,進入識海其實並不需要額頭相觸,而是動作自然抬手,扣住她後腦,俯身低頭。

額頭上傳來溫熱觸感,那極美的異色雙瞳近在咫尺,秦弄影飛速眨了眨眼。可場景很快轉換,她又來到了虛空中。秦弄影以為自己會看到斑駁色塊和黑色霧氣,可出乎她意料的,她竟然看到了現實的宮殿。

的確是現實的宮殿,並非斑駁色塊組成的抽象畫。隻是因為投影範圍太大,每個人的容貌都不甚清晰。這座偌大的宮殿中,竟隻零星住著三十餘人,愈發將這大宮殿襯托得空空****。

就算合歡宗大部分人夜晚出外不住在這裏,可他們到底把控著城中的產業,總需要人手維持。這點人也著實太少了些。

秦弄影沒注意,她的神識掃過一個偏殿時,臥榻上的清秀少年微微眯起了眼。他忽然坐起身,煩躁大喊:“來人!”

有侍女立刻小跑進來:“小宗主,什麽事?”

少年一臉不耐煩:“這個點數睡什麽覺?!快去給我找幾個女人來,我要修煉!”

侍女看起來並不懼他,壓著聲音飛快答:“小宗主,你說得什麽話。合歡宗如今半死不活的,去哪裏給你找女人?”

少年瞪眼,嚷嚷起來:“怎麽沒有?!前幾日你們不是還抓了十多個小姑娘麽?現下定是還關在牢裏。快送兩三個上來,配合我修煉!”

侍女臉色微變,卻聽身後傳來一聲嗬斥:“甄屏!休得胡言亂語!”另一男子急急行入房中,揮退了侍女。甄屏見到他出現,一秒變臉撒嬌道:“姐夫!這裏又沒人,你還瞞著我作甚!”

秦弄影雖沒有注意到甄屏的異動,卻是將這段場景看了真切——因為岑青鋒適時帶著她下沉,立在了甄屏的房間之上。

投影由多個變為了單一,影像清晰起來。秦弄影放心在岑青鋒識海中說著話:“甄屏?他難道就是甄宗主的弟弟,現任合歡宗宗主?”她摸著下巴:“看起來是個傀儡啊,什麽都得聽他姐夫的。”

姐夫一臉陰狠朝甄屏逼近:“我警告過你,老實點。如果敢給我惹事……”

甄屏便露出了害怕神情:“不敢不敢!姐夫,你答應過我,隻要我乖乖聽話,以後就都讓我做宗主的。”

姐夫冷喝:“那你現下便睡覺!”

甄屏朝他討好一笑,果然坐回了**。可他並不睡覺,而是開始嘟囔:“要我說,就是姐夫你太緊張了。那仙尊都說了,他隻是來上山城吃大閘蟹的。就算他今夜早早回了房吧,也一定是他古板不愛玩鬧。你前天就把大夥趕出合歡宗,假裝我們已經窮困潦倒洗心革麵便算了,現下還不讓我修煉……”

姐夫臉色鐵青:“閉嘴!你給我閉嘴!!”

秦弄影:“……”

秦弄影都要懷疑,這甄屏到底是缺心眼,還是故意的了——他這段話裏,透漏的信息也太多了!

首先,此趟淩霄宗出行的人中,早早有人向合歡宗通風報信了!合歡宗因此早就知道仙尊來上山城是為了吃大閘蟹。其次,這姐夫心中有鬼,提前布置將大部分人趕出了合歡宗,目的就是偽裝出合歡宗人丁凋零、難以興風作浪的慘狀。

隻可惜一通謀劃,全被甄屏幾句話交代了幹淨。那麽重點來了,淩霄宗裏給他們通風報信之人,到底是誰?

秦弄影心中警惕:那人既與合歡宗有勾結,那之前操控岑青鋒魔氣失控之事,也定有參與!並且,那人定在此趟隨行人員中!

若是能找出這人,不準就能順藤摸瓜抓住暗害岑青鋒的幕後黑手!進展來得太快太意外,秦弄影喜不自勝。她思緒急轉,試圖將情況更明朗一步:“師尊,甄宗主死後,唐永化都派了哪些人來合歡宗查探?”

岑青鋒沉聲答:“兩位長老,八名管事和十八名弟子。”他補充道:“但此次,這些人都未隨行。”

看來岑青鋒也與她一樣,懷疑那人早與合歡宗有勾結,當初查探合歡宗才會一無所獲。可當初參與查探合歡宗之人,此次都未隨行。

不……並非全都未隨行,有一人還是隨行了的。唐永化布置了人手查探合歡宗,此趟也一並出行了。秦弄影話便脫口而出:“師尊,唐永化與你有沒有過節?比如說……你會不會管得太多,讓他這個掌門很沒麵子?”

岑青鋒麵色無波:“不清楚,為師不曾留意這些事。”

秦弄影撓撓頭。其實問出這個問題後,秦弄影就覺得不可能是唐永化了。是她糊塗了,她家師尊可從來不會“管太多”。且淩霄宗能有今日,還多虧岑青鋒坐鎮。淩霄仙尊與淩霄宗息息相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仙尊一旦入魔,淩霄宗首當其衝。唐永化作為淩霄宗前掌門,可能會各種利用岑青鋒,卻是最不可能陷害岑青鋒入魔的人。

思路就此斷了,秦弄影隻得道:“那人能暗害師尊,定不是普通弟子,少說也該是個長老或者管事。這趟隨行的長老管事也不過三十六人,這些日我們且好好觀察下,看看有沒有機會引蛇出洞。”

兩人說這幾句話的功夫,姐夫已經暴怒毆打了甄屏一頓。甄屏口中連連求饒,連滾帶爬躲去了床下。姐夫終於放過了他,慌張摸出個鍾擺模樣的法器,注入靈力。法器發出尖銳鳴叫,姐夫臉色瞬間煞白,口中喃喃:“仙尊……仙尊來了!仙尊真來了……”

他竟然發現岑青鋒了!秦弄影隻覺難以置信:岑青鋒是隱藏了兩人氣息的。強大到岑青鋒這種程度,這世上應該無人能破解他的隱藏才對。這法器到底是什麽東西?

場景變幻,秦弄影的神識脫離了岑青鋒識海,回到了宮殿的房中。岑青鋒依舊淡然:“他發現我們了。”

相比而言,秦弄影就沒這麽淡定了——都說一回生二回熟,怎麽她都第二回神識離體了,卻還是軟成了一團?

再次徹底陷入師尊大人的氣息中,秦弄影十分尷尬,想要站直身。卻不料下一秒,岑青鋒一聲悶哼,又扣住她的腰,強行將她拉了回去!秦弄影一頭撞在那堅實胸膛上,隻覺意外:“師尊??”

她想推開他,可男人用了大力,仿佛想將她勒進自己的身體。秦弄影吃痛低呼,男人這才放鬆了稍許。他的手指摩挲她的發,仿佛在安撫她,又仿佛在控製自己。秦弄影敏銳覺察了不對:“師尊?!你沒事吧?”

岑青鋒沒有答話,屋中一時隻能聽見他的喘息聲。秦弄影好容易掙紮抬頭,這才看見男人一貫清冷的臉上,此時都是隱忍之色。那隻異色的眸子正飛速變幻著,時而藏藍,時而深黑。

秦弄影不曾在岑青鋒臉上看過這種表情。她的師尊一向冷若冰霜、不苟言笑,可此時此刻,她卻在他臉上看到了濃重欲念。秦弄影無法清晰分辨那是種什麽欲念——或許岑青鋒此刻想要的本就很複雜,但她清晰在其中覺察了威脅。男人一瞬不瞬注視她,就如一隻強大而饑餓的猛獸,隱忍注視著他的獵物。那目光灼熱,仿佛下一秒就會衝上來將她剝皮拆骨吞吃下腹。

他的威壓也再收不住,如一隻急切的雄獸,想要以強大的氣息確認自己的領地。強大威壓之下,秦弄影臉色白了,感覺身體都有些軟:“師尊你……你魔氣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