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弄影怔怔看著眼前的男人。做為一把劍,淩霄一向是少有表情的,可此時此刻,她卻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種執著的深情。秦弄影一瞬間,清晰感覺到了心髒在胸腔的重重鼓動。

那鼓動就如春雷,帶來了歡喜的春雨,淅淅瀝瀝灑落在她心底。秦弄影緩緩眨了眨眼:“當時,你說什麽?”

岑青鋒重複道:“我說,我也喜歡你。”

又是那認認真真的語氣,仿佛並非告白,隻是在闡述真理。便有不知名的花朵在漫天春雨下,悄然發芽,星星點點長滿了心房。秦弄影的聲音慢慢的,仿佛還沒聽清:“啊?”

那尾調縈繞在夜色裏,不輕不重在岑青鋒的心上撓了下。男人的話也跟著柔和了幾分:“我說,我也喜歡你。”

他確定自己說得很清楚,可秦弄影隻是仰著頭,輕聲道:“……那你再說一次啊。”

她的眸中有光,映在月色下,如夜晚的湖麵,波光粼粼動人心弦。岑青鋒與她對望,忽然就明白了。他靠得更近,手掌覆在她的臉頰,隻說了那四個字:“我喜歡你。”

便有誘人的薄粉伴著笑意,自少女眉梢眼角,一點一點**漾開來。秦弄影抬手,抓住了岑青鋒覆在她臉上的手:“你知道兩個人類男女,他們互相說了‘我喜歡你’後,應該做什麽嗎?”

岑青鋒沒有回答。秦弄影便道:“應該談戀愛,他們會以相好的身份相處。”她的吐字輕輕的:“阿霄,你是要做我的相好嗎?”

岑青鋒便反握住了她的手:“是。”

月色如華,安靜灑落院中,照亮了兩個麵對麵牽手的人。秦弄影看了男人片刻,又小聲道:“那你會談戀愛嗎。”

岑青鋒覺得自己大約是不會的。可麵前的少女是柔軟的,她柔軟的拇指指腹無意識摩挲他的指節,岑青鋒便也覺得心中被注入了滾燙的溫泉,隻想為她達成所有要求:“我可以學。你可以教我。”

秦弄影嘴角便又不自覺翹起了:“教你啊——”她的聲音軟而甜,仿佛怕吵著了這夜色一般:“也沒什麽。總的來說,就是往後你得逆來順受,任我打罵不能還手,無條件服從我的命令,將我的心願擺在第一,每天都伺候得我開開心心的。”

她眉眼彎彎看著岑青鋒笑,而岑青鋒想了想,也低聲回:“好像和之前沒什麽不同。”

秦弄影:“……”

如果不是不想破壞氛圍,秦弄影是想喊一句“傻劍”的:這種不平等條約,哪裏和之前沒不同了?

可她與淩霄的相處在腦中回放,秦弄影忽然意識到,淩霄除了執拗於“修習”和“抱抱”,其他時候的確是任打任罵、指哪打哪、將她心願情緒放在第舊獨一的——她因為程年入魔難過,他便將程年的魔氣引入自己體內;她逗弄他給他係大花,他便任她係大花;她生氣了,他便砸說書人的棚子;就連她要騙師尊,他也幫忙瞞天過海……

這把劍,的確是對她百般好的。他不融入人類的社會,對許多事情漠不關心,卻是用心在意著她。

心中的花便一點一點綻放,映得秦弄影雙眼都亮了。前世無父無母的被迫自立,今世為了生存的艱辛艱難,在這一瞬間都離她遠去了。她仿佛天生就該是小公主,就該驕縱任性,就該被人這般捧在掌心。

秦弄影便得寸進尺,在隻有她與阿宵的院中,繼續細細碎碎與男人說悄悄話:“還有啊,相好可不是道侶,不能再做昨天的事了。不僅不可以上床,還不可以抱我,不可以親我……”

岑青鋒皺了皺眉,卻是依舊溫和陪她低語:“好。那弄影什麽時候和我做道侶?”

秦弄影笑:“那得看你的表現。誰知道你說不是被我血脈吸引,是不是騙我呀……”

………………

這天晚上,秦弄影沒睡覺,和淩霄兩人坐在屋頂一整晚……說了一堆廢話,順便商定好了之後的行程。任永常與顏夢玉二人,任永常蹤跡難尋,因為他是仍存活的渡劫境大能中,唯一沒有開宗立派的。據說此人自築基期便是位獨行俠,修為越高,便越少出現在人前。待到他達到渡劫境時,除非他主動現身,旁人已經完全尋不到他的蹤跡了。

秦弄影決定先去拜訪顏夢玉。身為幻虹宮的宮主,顏夢玉這些年一直呆在幻虹宮中休養。八方盟前去幻虹宮正好會經過瑞豐城,過幾日便是秦弄影二爹爹的忌日,秦弄影打算順路先回瑞豐城一趟——淩霄已經見過她親爹親娘了,也該去見見二爹爹。兩人次日便與淩霄宗眾人分別,前往瑞豐城。

瑞豐城是個凡人聚集的小城池,難得見到相貌優越的修士,更別提岑青鋒還一路抓住秦弄影的手,怎麽也不肯放。秦弄影終於從吃狗糧的單身狗,變成了撒狗糧的小情侶,感覺……非常不適應!她的手都被抓麻了,試圖重獲自由:“阿霄……你也鬆鬆我的手啊。”

岑青鋒不鬆手:“為何?相好可以牽手。”

秦弄影並沒有說過相好可以牽手的話,但她做了。那天晚上,她是主動牽了岑青鋒手的。秦弄影簡直不知該說什麽:“可是可以……但也不用一直牽著啊,你已經牽了三天了!”

岑青鋒簡單答:“我喜歡。”

秦弄影那句“我不習慣”便吞回了肚裏——喜歡和習慣,看起來怎麽也該“習慣”為“喜歡”讓路。秦弄影隻得繼續被抓著走,這麽一段路後,她看到了一個小菜場。

秦弄影忽然有了主意!她指著路邊的菜攤:“阿霄,我去買點雞蛋和青菜,回去給你煮雞蛋麵好不好?”

岑青鋒應道:“可。”

秦弄影便上前,在老漢驚愕的注視下,艱難用一隻手完成了挑菜、付錢和接菜一係列動作。雞蛋和青菜被裹起,拿麻繩紮住。秦弄影將麻繩頭遞給岑青鋒:“阿霄你拿著。”

岑青鋒對她的計劃一無所知,配合接過。秦弄影便又走到糖人攤前,買了個糖人遞給他:“阿霄,這是我以前喜歡吃的糖人,請你吃啊。”

岑青鋒盯著糖人,片刻,雞蛋和菜懸浮而起。秦弄影早有所料,立刻出聲製止:“不行!”她拉著岑青鋒行開了些:“你不是說了要融入人的群體嗎?你看看這裏的人,誰不是好好拎著東西呢!”

岑青鋒掃視一圈,果然如此。可他質疑道:“這隻是萬千城池中的一座,這些人隻是部分凡人。其餘修士多的地方,人們經常這樣。”

……傻劍不好唬弄了。秦弄影隻得又找了個借口:“但是阿霄應該也知道,我們人類還有一個成語,叫做入鄉隨俗。你現下在瑞豐城,就應該和這城中的人們一樣,不然怎麽融入人群?”

這回,岑青鋒猶豫了:“那我放進乾坤袋。”

秦弄影遺憾搖頭:“不可以哦。”

岑青鋒:“……那藏寶閣呢?”

秦弄影嘴角一抽:“你覺得他們有藏寶閣嗎?”

岑青鋒抿了抿唇,到底是將雞蛋和菜抓回了手中。秦弄影再遞出糖人,岑青鋒終於鬆開了她的手,將那糖人接過。

秦弄影晃了晃被抓麻的手,這才繼續前行。雖然沒牽手了,但打量兩人的路人依舊很多,秦弄影竟然在其中見到了熟人。她笑眯眯朝偷看的大娘招呼:“王嬸!好久不見!”

大娘不料偷偷看個仙人,仙人還會和她打招呼,一時呆了。她片刻才分辨出來:“弄影?是你?!”

無怪她認不出,秦弄影以往在瑞豐城時,穿得破破爛爛,還會刻意將自己臉上弄髒。如今穿著寶衣,又因為升到金丹境,容貌愈發完美無瑕,乍一看去,差別實在太大了。王嬸走上前,高興笑道:“太好了太好了,你沒事!半年前忽然就沒見到你,我們還到處找了一陣沒找到,都以為你出事了。”

她連忙呸呸呸幾句:“瞧嬸子這張嘴!你這難道是,和仙人修仙去了?”

秦弄影便簡單說了自己拜入淩霄宗的事。王嬸聽得驚歎不已,連聲道她好福氣。她又瞄了眼岑青鋒,將秦弄影拖到一旁,壓低聲問:“弄影,這男人,難道是你夫君?”

秦弄影看向岑青鋒。男人方才行來都在心無旁騖吃糖,生生將這孩童的樂趣吃出了種一板一眼的沉穩。此時他沒跟上前,隻是站在原地注視她,顯是聽清了王嬸的問題。

秦弄影微微紅了臉:“……才不是!”她撇撇嘴:“他呀……就是我一個師兄!和我一起出來曆練的。”

王嬸立時興奮了:“那他娶妻沒?沒娶妻的話,我可不可以給他介紹個姑娘?不是我家閨女,我知道我家閨女配不上!是我那妹妹的女兒,你也知道,我妹夫賣油的,可有錢,他那閨女也生得好看……”

秦弄影一口拒絕:“那不行!”

這話出口,秦弄影才發現自己似乎……太沉不住氣了!她完全可以讓王嬸自己去問岑青鋒,她還正好看看岑青鋒什麽反應。表現得這麽明顯……心思會被發現的吧!

這若是隻有岑青鋒看著,便也無所謂了,反正傻劍一時半會不能對她的言行舉止作出深入分析。可是,這還有個王嬸呢!

果然,王嬸訝然片刻,哈哈笑了。她壓低聲道:“弄影你說你,明明舍不得人家,還害羞不承認。”她笑嗬嗬擺擺手:“嬸子懂了,嬸子這就走。”拎著菜離開了。

秦弄影被打趣了,十分尷尬。她轉頭看向岑青鋒,便見岑青鋒依舊在不遠處,沉靜望著她……又咬了一口糖。

他專注看人時,那雙墨黑的眸子仿佛有吸引力,誘人沉溺。視線又被勾住了,秦弄影無法挪開目光。她的心中忽然生出一個想法:好可惜……那夜她人不清醒,也不知道有沒有親過那雙漂亮眼睛。

秦弄影被這想法驚了驚,這才算拔出目光。她行到岑青鋒身旁:“走吧。”

岑青鋒便繼續跟在她身旁,一口一口咬糖。原先住的小院許久無人居住,愈發顯得破敗了。秦弄影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含笑扭頭:“阿霄看,這就是我的家。唔,太久沒人住有些髒亂,我要收拾下……”

岑青鋒終於吃完了糖人,將光禿禿的木棍放去一旁石墩上。他忽然道:“弄影舍不得我。”

秦弄影:“……”

……這事就不能過去嗎!又提來做什麽啊!

岑青鋒還站在門外,秦弄影微笑,反身就開始關門!木門漸漸合上,岑青鋒飛速出手扣住了秦弄影手腕,說完了他的後半句話:“我也舍不得弄影。”

弄影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弄影。烏黑木門定住了,秦弄影的半張臉露在後麵,長長的眼睫顫了顫。

岑青鋒的指腹摩挲她光潔的手腕:“這也沒旁人了,弄影為何還害羞?”

秦弄影抽出手,推開岑青鋒,關上了破木門:“我要收拾屋子了,你不許進來!”

岑青鋒立在門外,聽見院中傳來了水聲。他猶豫片刻,沒有推開木門。微光亮起,俊美不似凡人的男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柄赤黑無刃的長劍。長劍隱秘了身形,遊走於大街小巷。

賣紗衣的鋪子裏,老板娘手中捧著輕紗披帛,正在瘋狂吹捧客人的美貌;鐵匠店中,短衫的小工奮力拉著風箱,一旁的鐵匠掄著錘子叮叮當當;城西的蜜餞攤子,年輕的男子給懷孕的娘子買了包梅子,含笑摸了摸女子的肚子;再遠些的田野上,少年抓了隻兔子,送給心儀的姑娘……

因為秦弄影也在,於是整座城在岑青鋒識海中,都活了過來。曆舊獨經萬年,眾生百態始入眼,他們繽紛忙碌,五彩斑斕。岑青鋒想,原來人族是這樣的……他們的生命短暫卻充實,生活平凡卻鮮活,他們有病有災,卻也有趣有盼。

岑青鋒看了一個時辰,直到那間破敗小屋中,卷著衣袖的少女終於收拾好了房屋、做好了湯麵,困惑行到門邊。她打開了院門,探頭四下張望。

街巷中空空如也,根本沒人,少女那如桃花瓣嬌嫩的唇便微微撅起,不高興了。莫名的,有笑意便在岑青鋒的神識中,淺淺波**開來。他可以回去見她了,如此簡單的事,似乎也變成了一種期待。可他並沒有立刻回院子,而是去了其他幾處地方。

約莫一刻鍾後,岑青鋒重新變回了人身,站在了院門前。他抬手扣門:“弄影,我可以進來了嗎?”

屋中傳來聲響,是秦弄影撞翻了水桶。少女跑到院門口,氣呼呼就是一句質問:“你去哪裏了?!天都黑了不知道回家嗎?!”

岑青鋒朝前行,秦弄影撇撇嘴,到底是朝後退了兩步,讓他進了院子。岑青鋒便將乾坤袋中的紗衣取出,學著老板娘的手法,將它披在了秦弄影身上。

秦弄影詫異抬手,打量那嫩黃色的紗衣:“你去買這個啦?是因為我說過,以前我想買買不起嗎?”

她眉眼彎彎看岑青鋒,岑青鋒便又拿出了一個小鐵人,放在秦弄影手掌。

秦弄影“噗”地笑了:“哈哈哈哈阿霄你……你把我打的小鐵人買回來了?”她端詳那醜醜的小人,神情懷念:“當初是我忽悠掌櫃,說咱也該做些鎮店之寶賣,掌櫃才允我打了這醜東西。結果自然是賣不出去的,都放在那三年了吧?沒想到啊,最後還是你做了冤大頭……”

她還在看那小鐵人,又有一包蜜餞落在了她手心。秦弄影意外:“啊,還有?這是梅餅?”

話沒說完,便又有一隻白色小兔子,落在了她另一隻手掌。兔子試圖蹦下地,秦弄影連忙將它捧在胸口:“哎呀哎呀,你還去哪裏弄來了兔子啊?!”

她的話漸漸消了音,因為男人上前一步,捧起了她的臉。他與她貼身而立,黑色的眸中仿佛有流光。他低低喚她:“娘子。”

仿佛是平平無奇沒有起伏的兩個字,卻又仿佛包含了許許多多情感。秦弄影呆呆仰頭,小兔子被壓在兩人中間,掙紮試圖蹦躂,小短腿一下下踹在了她心上。

岑青鋒注視她,目光從她的眼眉,一點一點挪到了她的唇上。那唇幾日未碰過,如今已是恢複了慣常的淺粉色,岑青鋒卻想起了前些日,天爐中,被他含吮後的嬌豔欲滴。心口有些熱,岑青鋒微垂著眸,低沉好聽的聲音擦過少女的耳畔:“……今天學了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