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秦弄影與顏夢玉的神情太一言難盡,淩霄片刻又補了句:“弄影你的安危是第一。”

秦弄影嘴角抽搐,懷疑這把劍是上回魔物村落下了心理陰影,抑或是壓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顏夢玉看看長劍,又看看岑青鋒,喃喃道:“原來弄影你這劍,和仙尊關係這麽好啊……”

她也不知想到了什麽,又露出了興奮羞赧的神色。秦弄影看得真切,頓覺這裏的人就她一個是正常的!

孤軍奮戰的秦弄影絞盡腦汁,終於靈光一閃:“那我和夢玉牽個手吧!夢玉也是渡劫境,她加上淩霄,定是能保護好我!這樣師尊也更方便隨時戰鬥。”

她不待顏夢玉答應,便從岑青鋒手中抽出手,一把扣住了顏夢玉手腕!岑青鋒思量片刻,勉強答應了:“也可。”

顏夢玉“啊”了一聲,難掩失落。三人一劍這才進入了礦洞。行了數十米,礦洞中的黑灰舊獨色霧氣便已經濃到看不清路了。顏夢玉雖然酷愛磕CP,遇到正事卻還是靠譜的。她主動反抓住秦弄影的手,畫下一個陣法,提醒道:“這裏很多裂縫,弄影小心。”

光芒亮起,秦弄影這才看清,這礦洞的四麵石壁上,的確有許多深深淺淺的裂縫。那些裂縫有長有短,有大有小,有深有淺,看起來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兵器砍擊造成的。

一條開采礦石的礦洞,怎會有這許多兵器造成的痕跡?秦弄影忍不住問:“這個礦洞,是曾經發生過大戰嗎?”

岑青鋒四望:“我不確定。”

顏夢玉也不清楚,隻分析道:“這些痕跡各式各樣,少說也該是數十種兵器造成的。但看起來時間不一,不像大戰……難道是陸續有修士誤入此處留下的?”

岑青鋒忽然站定,微微仰頭,看著礦洞前方:“或許是兵器逃離此處,爭鬥間留下的。”

秦弄影:“啊?”

秦弄影順著岑青鋒的目光看去,便見頂部的石壁上,有一道格外漂亮的裂痕。那裂痕通體成燦金色,竟然不是直的,而是細長蜿蜒如小溪,黑霧之中,盈盈散發著光芒。

秦弄影驚歎於它的美麗,行到岑青鋒身旁:“這是什麽?”

岑青鋒又看了片刻:“是金鳳槍留下的痕跡。”

秦弄影沒聽過這個兵器名,顏夢玉卻是意外接了口:“上古神兵金鳳槍?”她驚愕道:“可是,金鳳槍不是萬年前便被噬烈毀了嗎?”

岑青鋒沉聲道:“隻是被噬烈抓去了,並無人親眼見到它被毀。”他這才道:“這個地方,可能是兵器塚。”

顏夢玉難以置信:“噬烈未被封印前,建造的那個兵器塚?”她見秦弄影一臉茫然,解釋道:“傳說噬烈未被封印前,曾經得到一句箴言,說它注定亡於神兵之手。噬烈因此對神兵心存忌憚,以魔氣造出了一處秘境,四下搜集神兵鎮壓於秘境。那地方便被人們稱為兵器塚。”

她複又困惑道:“可是,那也隻是傳說。就算兵器塚真實存在,都該是上古時期的事了,這萬年來沒人聽過它的消息,想是被封在了某處,我們又怎麽可能會遇到它?”

秦弄影便歎了口氣:“或許,是近期有人將它尋找了出來,讓它重見天日。”

秦弄影將魔物村的事情一番講述,顏夢玉的神色便凝重了。魔物村顯然也是噬烈被封印前的手筆,亦是在近年重見天日,想來是有人刻意為之。那人或者說那魔物,是唐永化方滿的同夥。他們幫助噬烈出逃,並在噬烈重新被鎮壓後,一直設法暗害岑青鋒。可那人到底是誰,他們卻仍然沒有眉目。

或許此處,他們可以找到真相。三人一劍繼續前行,一刻鍾後,礦洞到了盡頭。岑青鋒手掌覆上石壁,空氣中便出現了如水的黑色波紋,的確是個秘境入口。

岑青鋒扭頭看向顏夢玉:“保護好她。”

顏夢玉點頭,岑青鋒便率先跨入秘境。秦弄影抱著淩霄,與顏夢玉牽手,緊隨其後。

穿過石壁,他們見到了另一個山洞。這裏倒沒有黑灰色的霧氣彌漫,隻是空氣有些潮濕,水汽黏糊糊貼在人身上,讓人有些不舒服。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殘破的兵器,折斷者有之,生鏽者有之,長綠毛者有之……

岑青鋒的目光緩緩掃過洞內,最後定在了不遠處。他行上前,拔出了一柄□□,喚道:“金鳳?”

竟然是金鳳槍?!秦弄影與顏夢玉互望,也跟著上前查看,便見那把能留下漂亮星河的上古神兵,如今槍身上長著斑駁綠黴,槍頭斷了一節……已是死氣沉沉失了光華。

岑青鋒等了片刻,沒有等到金鳳槍的回應,躬身將它放回了地上。他又四下行走,偶爾拿起一把神兵喚上一句,卻由始至終都沒有得到回應。

岑青鋒便在山洞的中心,麵無表情站定了。氣氛莫名有些沉重,仿佛這些死去的兵器,都是他的友人一般。秦弄影忽然生出了疑惑:師尊直接對著那把發黴的槍喚金鳳,他怎麽知道那是金鳳槍?那不是失蹤萬年的上古神兵嗎?

可此情此景,她也不好多問。穿過這個大山洞,是一個更小些的山洞。這裏的地麵畫著繁複圖案,秦弄影粗粗掃過,隻能勉強認出是個囚困類的陣法。圖案的中心,被困的是一把殘破的劍。

那劍本就是墨綠色的,因此也不知有沒有發黴,但它受傷很重。那劍身上有一道長長的裂痕,自劍柄處到劍尖,幾乎是貫穿了它的全身。這回,岑青鋒沒有出聲相喚,反倒是顏夢玉驚呼:“驚鴻劍!”

秦弄影意外扭頭,便見顏夢玉臉色沉了下去。秦弄影不明所以,卻聽一個溫潤的男聲在山洞中響起:“咳……正是在下。顏宮主,別來無恙。”

這把劍還活著!而且還會說話!秦弄影還在驚愕中,那男聲又再次響起,語調比之前多了幾分溫柔繾綣:“音音……又見麵了。”

秦弄影呆住了。這把劍……喚她音音?還說又見麵了?!

思緒飛轉,秦弄影幾乎是立刻明白了,這劍與鑄造山莊有淵源!她立在陣法外盯著那劍,試圖回想起什麽。他看上去隨時可能從中裂開,都要維持不住劍的模樣。這傷得可真重,似乎曾經,這把劍也傷得這般重過。

心中有什麽呼之欲出,封存的記憶被翻動,秦弄影依稀想起了一些畫麵——

年僅七歲的她撫摸驚鴻的劍身,與他說話:“你這整個劍身都裂了,修不好的話,就算是殘廢啦。你會不會慢慢死掉啊?”

驚鴻的聲音也是溫和的:“不會的,就算廢了,劍也可以活很久很久。待到秉風找到新的本命劍,我便慢慢飛去雪山,給音音摘雪蓮花。”

秦弄影便有些難過歎了口氣,嘟囔道:“你這麽說,我會覺得我很無情無義啊。”她掙紮片刻,做了決定:“算了算了,難得大家相識一場,不救你我心裏也過不去。我可以救你,但是你要保證,不會將我的秘密說出去,就算是你的主人也不行!你答不答應?”

驚鴻並不相信,畢竟莊主夫婦都對他的傷勢束手無策。他隻是笑道:“好。那我便等到音音長大,再幫我治傷。”

………………

秦弄影想起來了。她七歲時,劍聖蕭秉風將一柄重傷的劍送到了鑄造山莊。那劍也是上古神兵,卻是近千年才找到了主人。倒不是因為此劍弱小,而是他喜歡風花雪月,不喜打打殺殺。他挑挑揀揀近萬年,好容易找到了興趣相投的主人,卻是個出了名的倒黴蛋。雖然他不用經常打架,但是打架必定受傷。

秦弄影聽到這傳言,好奇偷跑去看……就這麽結識了驚鴻。驚鴻十分喜歡她,拖著殘破的劍身陪伴她,一人一劍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時光。便是因此,在爹爹娘親都無法修複驚鴻時,秦弄影才會以莫邪血脈為他修複鍛造,將他救了回來。她與驚鴻約定了保守秘密,可莫邪血脈的消息還是泄露了出去,給鑄造山莊引來了滅頂之災……

山洞之中,驚鴻苦笑一聲:“抱歉,說好了要為你保守秘密……卻還是被他發現了。或許當初,我便不該讓你為我療傷的。”

秦弄影臉色難看退後一步。她勉強搖了搖頭:“不怪你……九年前,若不是你忤逆本命契約,拚著劍碎也要救我,或許我已經死了也不一定……”

她的話頓住,因為陣法之後,行出了一個身影,正是驚鴻劍的主人、龍嘯強的師尊、劍聖蕭秉風。男人的確是傳說中溫吞和善的模樣,依舊頭戴鬥笠,身穿深褐色的麻布衣裳,腳踩草鞋,氣質寧靜。可他號稱被噬烈群攻搞斷的本命劍驚鴻,卻還在他們眼前好好活著……被鎮壓在噬烈的兵器塚裏。

秦弄影忽然明白,她從一開始就猜錯了什麽。她認為不會有人類想放噬烈出來,因為噬烈一旦重見天日,所有人都活不了。所以她猜測,助力噬烈出逃的人,必定已經被噬烈的魔種控製。但她忽略了另外一種可能,那便是助噬烈出逃之人,本就即將離開這個世界。

蕭秉風已經一千九百餘歲,很快就要麵對飛升雷劫了。擺在他麵前的,隻有死或者飛升兩條路。噬烈出逃後,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子,統統都與他無關。

可很快,另一個想法在腦中閃過,秦弄影一瞬背後發寒:現下淩霄宗的鎮魔陣……是斬月作為陣眼鎮守!蕭秉風是龍嘯強的師尊,秦弄影相信龍嘯強不會做出危害天下之事,可蕭秉風有沒有趁他不備在斬月身上做手腳……卻是未可知了!

同一時間。淩霄宗。

天啟峰的大殿下,地宮中。龍嘯強擦拭著斬月,訥訥道:“阿月,你怎麽還在生我的舊獨氣啊。”

安靜。斬月沒有答話。豔紅的長劍用劍柄去頂龍嘯強,似乎是想趕他離開自己身旁。龍嘯強便抬手抱住了她。他生澀哄道:“別趕我啊……等仙尊回來了,我便帶你出外玩,好不好?”

斬月在他懷中安靜了片刻,又掙紮出來,繼續拿劍柄捅他。龍嘯強便又將她抱住。他暼了眼一旁鎖鏈中的濃黑霧氣,背對著它,悄悄在長劍身上落下一吻:“阿月乖,也和我說說話嘛。你都幾天不和我說話了。”

斬月依舊不說話,卻不再捅龍嘯強。龍嘯強便歎了口氣,坐在了石板上。

地宮之中陷入了安靜。幽藍色的火苗在一人一劍身旁跳動,而後沒有預兆的,忽然熄滅了。

無風的地宮中,涼意逐漸蔓延。鎖鏈的中心,濃黑的霧氣纏繞住金色鎖鏈,朝著四周飛速攀爬。鎖鏈被魔氣包裹,鎮魔陣的線條開始變色。血紅色的線條蠕動著,蠶食著金色的陣法。而龍嘯強抱著斬月,並未覺察。

距離天啟峰幾個山頭外的天瀾峰、慕承業正捧著書冊,研究答應秦弄影的陣法。卻有人急急闖入了院中:“慕先生!天溯峰那邊……唐沛春失蹤了!”

慕承業皺起了眉:“失蹤?怎麽可能?”

唐永化死後,慕承業便令人將唐沛春嚴加看管了。來人便將情況快速講述:“看守她的幾位師姐一夜沒回,同門們剛剛去尋,卻發現她們都昏迷在了天溯峰,唐沛春卻不見了蹤影!”

慕承業隻覺不好,放下書冊起身:“我去看看。”

可他才飛離天瀾峰,卻忽覺毛骨悚然。仿佛有什麽一直守護他們的東西在這一刻,生出了裂縫,釋放出了鎮壓於其下的可怕的存在。慕承業一個急刹,懸於空中,仿若有感朝天啟峰的方向看去。

巨大的玄龜依舊安詳閉著眼,趴在天啟峰之上。四周安安靜靜的,一切如常。

跟隨的弟子奇怪問:“慕先生,怎麽了?”

慕承業搖搖頭,想說大約是自己想多了。可下一秒,濃黑霧氣自天啟峰地底,陡然炸開!那力量之強悍,生生將巨大玄龜掀翻!

黑霧幻化成龍卷風,如黑色繩索捆住如山巒大小的玄龜,將它高高揚起,又朝著地麵狠狠一砸!

伴著轟的一聲巨響,地麵震顫,世界陡然變了模樣!百鬼尖銳哭嚎,黑霧遮天蔽日!魔氣化身遊魂野鬼肆虐,所過之處,樹木枯萎,鳥蟲死亡!

慕承業瞳孔驟縮,嘶吼出聲:“開啟護宗陣法!噬烈出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