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青鋒陷於混沌之中,感受到有熟悉的血液灑落在了他身上。那血液是香甜的,仿佛能點燃他體內的渴求。可他卻本能排斥吸收那血液,仿佛有什麽更重要的事情,曾經令他惶恐不安……

這不安紮根於混沌中,終於生出了些微理智。少女的身形在他眼中逐漸清晰,隨之而來的,是強烈的守護她的欲望。岑青鋒身形化作光芒,沒入赤黑長劍,就衝蕭秉風而去!

蕭秉風瞳孔驟縮,迅速反身試圖挾持秦弄影!可赤黑長劍動作更快,轉瞬而至,洞穿了他的胸膛!死在淩霄劍下的人與魔,幾乎都是被劈成了兩半,隻他得了個特殊待遇:淩霄爆發劍氣,將他炸成了一地殘渣。

饒是秦弄影憎恨蕭秉風,見到如此血肉橫飛的場景,也不自覺避開目光。她的臉上身上都是濺上的血肉,淩霄並不記得要以劍氣護住她。這讓秦弄影意識到,淩霄的狀態是很不好的。她應該上去安撫他,可是似乎,又有什麽地方不對……

腦中信息雜亂,秦弄影一時理不出頭緒。她呆呆看著長劍,半響方扭頭,目光巡視過空空的山洞。除了兩具破爛屍體和一堆生鏽發黴的兵器,洞中隻剩她與顏夢玉兩個活人了。她的師尊,真的不見了。他化作一道白光,沒入了淩霄的劍身……就像斬月的劍靈投入劍身一般。

山洞中忽然安靜了下來,隻赤黑色的長劍顫動著,無法控製著魔氣外溢。濃黑霧氣張牙舞爪,朝著秦弄影擴散,卻又在即將觸及她的那一刻,被強行收回。

長劍劍身上,忽然冒出了黑色的觸爪。它們克製著生長,然後緊緊纏繞住了她。男人的聲音響起,似阿霄溫存,卻又如師尊沉穩:“弄影……噬烈出逃了,為師要盡快趕回去。”那觸爪絞緊了,緩緩遊走著,仿若一個不舍的擁抱:“我的兩個身體,劍靈已經入魔,劍身到了入魔邊緣……我現下很危險,卻也很強大,能與噬烈一戰。”

一條觸爪抬起,輕緩摩挲過秦弄影的臉頰:“抱歉,來不及和你解釋了……不要生氣。為師先行一步,你照顧好自己。”

觸爪緩慢收回,鬆開了秦弄影。空中出現了一個黑洞,是岑青鋒瞬移的法術。長劍還在原地定了片刻,仿佛還在看她,要將她的模樣刻在心上。他第一次對她說:“弄影,再見。”

話音落下,赤黑長劍投身黑洞,一瞬消失了!而秦弄影終於從呆愣中反應過來,幾步衝上前:“阿霄!!”

可山洞中再無長劍的蹤跡,亦沒了那個頂天立地、令她安心的男人。秦弄影退後一步,身形有些搖晃。

失去的記憶此刻,忽然又回籠了些許,關於七歲的她是如何“救”了岑青鋒——家破人亡的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原文的因果。原來隻有她助淩霄化形,將來仙尊才有可能殺了噬烈。於是她強行以心頭血為引,助淩霄化形成靈。

事實清晰擺在了她眼前,岑青鋒便是淩霄。她溫柔而強大的劍男友,便是一直對她嚴厲、卻又寵她護她的師尊。

可這往日足以衝擊到她無法消化的真相,在此時此刻,似乎也變得不值一提了:淩霄體內魔氣達到臨界點,這個問題還來不及解決,岑青鋒便先入魔了。而她的劍男友,抑或說她的劍靈師尊,正在前往與噬烈決戰的最後戰場。

他甚至好好與她道別了……秦弄影扶著石壁站定,片刻突然朝著山洞外跑去。顏夢玉緩過了些,連忙爬起身追上:“弄影!弄影你去哪裏!”

秦弄影麵色是白的:“師尊回了淩霄宗,我得趕緊坐仙船回去找她。”她喃喃道:“他入魔了……我或許可以幫上忙。”

顏夢玉不料她還如此冷靜,倒是鬆一口氣:“好,我陪你去。”

兩人離開礦洞,外麵的世界已經變了模樣。空曠的荒漠上,魔氣在四處遊**。天空壓著厚厚的烏雲,九霄之外,隱隱傳來雷鳴聲。秦弄影無暇他顧,登上仙船,將速度調到最快。隻能等待的時間裏,那些鋪天蓋地的情緒才終於朝她壓了下來。

她怔怔行到自己房中,沒有目的四下行走。仙船的陳設是統一的,古色古香的擺設,清幽又典雅。秦弄影卻還能回憶起,那夜滿屋子的紅,暖黃的燭光,與男人激烈的愛。

當時她是抱著與他結為道侶、相伴一世的想法,與他深深纏綿。彼時的阿霄……或者說岑青鋒,又是怎麽想?

地板上的角落,有一塊黑灰色小碎石。秦弄影上前,將它拾起。是那夜阿霄給她描眉的眉石,意亂情迷時,她似乎是將它碰掉在了地上摔碎了。她記得第二日,阿霄是以法術收拾過的,但大約是不慎,哪裏遺漏了這一塊。

秦弄影握住那小小眉石,蜷坐在了椅中。說不生氣是假的,他騙了她那許久……她心中的確在責怪,為何他不早些坦白真相。可那生氣也如掩埋在厚厚泥土中的種子,無法生長出來……因為她的心中已經被擔憂占滿。

岑青鋒說他的兩個身體,一個已經入魔,一個到了入魔邊緣。那他能壓製住體內瀕臨失控的魔氣,維持住理智嗎?

噬烈掙脫了封印。這個自上古時期便作惡多端害人無數的強大魔物,再一次擺脫束縛,重回人間。岑青鋒能對付它嗎?

她以為她改寫了岑青鋒的命運,可他還是入魔了。那書中岑青鋒的結局是鎮壓噬烈,生生世世不得解脫……他能擺脫這悲劇的宿命嗎?

……………………

手心傳來尖銳的痛,原來是她無意識握緊了眉石。秦弄影扔了那塊小石頭,將臉埋進了膝彎。她想,罷了,罷了。什麽都不重要。若是他能好好的……隻求他好好的,那她便什麽也不計較了。

從淩霄宗去星羅穀,行程似乎很快,可從星羅穀回淩霄宗,秦弄影卻覺得太慢太慢了。擔憂與焦躁攝緊了她的心髒,秦弄影離開屋中去了甲板,通過水鏡觀察外界,希望能分分神。

可外界的情況很不妙。越朝淩霄宗行,魔氣便越濃重,魔物也越強大。蕭秉風也不知為噬烈做了多少事,秦弄影還見到了許多遠古大魔。魔物屠殺凡人,修士們圍攻魔物,城鎮傾倒,農田傾覆,流民失所舊獨,世界驟然亂了。

秦弄影不敢想象,若任噬烈存於世,人們的生活會變成怎樣的末日求生。可所幸,這種情況持續到第二天的下午,出現了轉機。仙船回到北境,某一刻,漫天的魔氣忽然就淡去了。大魔實力驟降,人類修士抓住機會反攻,將大魔打得潰敗逃竄。小些的魔物甚至支撐不住,直接化作了魔氣消散。

顏夢玉一直在旁陪伴她,此時便歡喜道:“弄影,一定是仙尊重新鎮壓了噬烈,這些魔物失了它的魔氣支持,才會突然削弱!”

秦弄影臉色卻是難看。她飛快摸出傳訊石,再次試圖聯係淩霄宗。而這次,終於有人接通了。

程年的身形出現在影像中。他看上去很狼狽,一身血汙,但神情振奮。秦弄影還沒開口,程年便激動道:“弄影,仙尊殺了噬烈!”

秦弄影就擔心這雲開霧散是岑青鋒逃不過原文的宿命,又犧牲自己鎮壓了噬烈,此時聽到這句話,隻覺心頭大石落了地:是殺了噬烈,不是鎮壓!她也難掩喜色:“好,我快到淩霄宗了,晚些見麵聊,你先治傷。”

通訊掛斷,秦弄影再看外界的混亂,心情已是大不相同。她知道與噬烈大戰一天一夜,岑青鋒定是受傷了,可是沒關係,隻要他沒被困在陣法中,生生世世不得解脫便好。她有天爐有莫邪血脈,隻要他還剩一口氣,她就能救回他。至於其他的事……她有的是時間,慢慢和他算賬……

仙船終於到達淩霄宗。水鏡之中,隨處可見或坐或站、狼狽休養的淩霄宗長老弟子,戰鬥果然是結束了。秦弄影遠遠看到了熟悉的天啟峰。山峰遭受重創,樹木幾乎全部被毀,山體也是坑坑窪窪。原本廣場的位置,此時已經隻剩下一個巨大深坑。

仙船越飛越近,秦弄影看清那深坑之中,一把赤黑色的長劍靜靜懸浮在那。是阿霄!秦弄影隻覺再等不住一秒,禦鉗飛出仙船!可出了仙船她才注意到,深坑周圍站著許多人,慕承業、龍嘯強和許多峰主長老都在。

眾人肅穆而立,而慕承業正在施法。一座有些眼熟的宮殿出現在深坑之上,正朝坑底降落。不過片刻,那宮殿的光華便將那赤黑長劍罩住了。

是上次阿霄魔氣臨近失控時,岑青鋒拿出的鎮魔陣法器。秦弄影呆了片刻,隻覺心沉了下去:程年弄錯了嗎?他不是說仙尊殺了噬烈嗎,那為什麽……岑青鋒還是要被困在鎮魔陣?!

有情緒衝到了嗓子眼,秦弄影爆發出了一聲嘶喊:“住手!!”

她縱身直撲那深坑而去!可宮殿已經徹底覆蓋在了深坑之上。法器光芒消失,雄偉宮殿平地起,再不見深坑,也再不見那赤黑長劍的身影。

秦弄影撞在了宮殿殿門上,狠狠一鉗揮下:“阿霄!阿霄——!!

朱紅殿門發出一聲巨大撞響,周遭忽然安靜了。惶然、憤怒、悲慟……無數激烈情緒炸開,秦弄影頭腦陣陣眩暈,身形便是一晃。

慕承業上前扶住了她。可秦弄影狠狠甩開他,盛怒抓住了他衣領:“你做了什麽?!”她凶狠推開慕承業,掃視眾人:“你們又做了什麽?!”

破敗的天啟峰上,巍峨的宮殿前,隻能聽見她失控的低吼:“憑什麽?!噬烈該死,可憑什麽又讓我師尊做陣眼?!就因為他修為高深……他就要為這個世界犧牲嗎?!”

她喘著粗氣,眼眶泛紅,怨憤瞪著這裏的每一個人:“你們就這樣……你們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我師尊一人去背負所有嗎?!”

慕承業雙手用力扣住了她的肩,不讓她再發瘋:“弄影,聽我說。”他的聲音是沉緩的,也是壓抑的:“噬烈已經死了。仙尊為打敗它,吞噬了很多它的魔氣。”

他盯著她,一字一句道:“若是需要陣眼,先生還能想辦法。可仙尊已經入魔。他取代噬烈,成為了這個世上最強大的魔物。”

慕承業指著那座堅冷的巨大宮殿:“仙尊不是作為陣眼留在了那,他是被鎮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