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漣漪聽著宇文神舉他們那邊嘰裏呱啦的,她也養了一會兒神兒了,這才是輕輕地睜開了眼睛。

太醫此時已經給孫漣漪把好脈了。“孫姑娘剛生產完,身子有些虛,沒什麽大礙,好生養著就行。”

“多謝太醫。”孫漣漪朝著太醫微微頷首,再向產婆那邊望了過去。

剛學會抱孩子的宇文神舉看到孫漣漪醒了,就興高采烈地把安兒給抱了過來。“漣漪你看,安兒長得多像你呀!”

“將軍你可小心著點兒!”艾青也連忙追了過來,“你一個大男人,走路都橫衝直撞的,還帶著孩子,看著怪嚇人的!你還是讓我來抱吧!”

“不給你!”宇文神舉可喜歡安兒,抱上就不撒手了,隻有孫漣漪向他伸手,他才肯交過去。

孫漣漪此時半躺著,實在也沒什麽力氣,抱不動孩子,宇文神舉就把安兒輕輕地放在了她的身邊。

安兒似乎是感受到了孫漣漪的氣息,就和方才還算乖巧的模樣不太一樣了。

她開始興奮地動起手腳來,口中還含糊不清地咿咿呀呀著,那逗趣可愛的模樣,惹得身邊人都是哈哈大笑。

宇文邕其實一直都在寢宮外麵,此時都走到孫漣漪的房門口了,他卻還是沒有進去。

他隻是在屋外聽著那些歡笑,便是放了心,微微抿嘴,然後轉身離開了。

十月中,宣州刺史陸令萱之子穆提婆,寫了一封書信送予舊主高緯。

宇文邕抓此時機,以高緯、高延宗等人想與穆提婆遙相呼應謀反之罪,下令將他們全部賜死。

“冤枉呀!”高氏子孫皆是跪地求饒、苦苦喊冤,稱並無謀反一事。

隻有高延宗靜坐原地,竟是忽而釋然地笑了一下。

他早料到會有這麽一天了,這也算是終於解脫了。

他這一生,風光過、落魄過,逍遙過、頹然過,愛過、恨過,樂過、愁過,最後落得這結局,也算是無愧於心、無悔於塵世,隻唯獨,有一事遺憾。

他終是沒能再見那個人一麵。

他終是沒能與她再話相思長。

高延宗捋起衣袖,無聲哭泣。

地上跪著的其他人,仍是在大聲地喊著冤枉和饒命,而高延宗已經自己將毒椒塞入口中,等待死亡了。

宇文邕不再理會任何人的哀求,下令眾侍衛齊齊動手。

高延宗已覺呼吸困難,渾身無力地倒在了地上。

他仍是清醒地睜著眼睛,他看到高氏子孫紛紛中毒,皆是艱難地喘息著,有些已是口吐白沫而死了。

他此刻悲傷萬分,卻又十分平靜,好似等解脫的這天,已經等了太久。

原本嘈雜無比的地方,漸漸變得安靜了下來。

宇文邕麵無表情地走到了高延宗的麵前,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然後他緩緩地蹲下,輕聲地問道。“你還想見漣漪嗎?”

高延宗的眼睛突然睜大了一些,可他已是說不出話,便無法回答宇文邕了。

他不知宇文邕為何會這麽問,也不知對方是否知曉孫漣漪的行蹤,他已是

沒有心力再想更多的事情了。

他隻是堅定的、緩慢的,點了點頭。

可是,即便是‘想’,又能如何呢?

高延宗終於脫力,無聲地閉上了眼睛,他的嘴角卻隱隱有著些微笑容。

若真的還有來世,他惟願自己勿生帝王家,惟願自己能夠早日尋到她。

孫漣漪正哄著安兒要午睡,不知為何,原本就快要睡著的孩子卻是忽而大哭了起來。

孫漣漪連忙把安兒從搖床裏抱了起來,輕拍著哄道。“安兒乖,娘親在呢……”

宇文神舉正好進來,聽到安兒在哭就連忙跑到了孫漣漪的麵前。“安兒怎麽哭得這麽凶?”

“不知道,突然就這樣了。”孫漣漪哄了一會兒,安兒沒再哭得那麽狠了,正好宇文神舉手上有個小撥浪鼓在晃,安兒就一直盯著看,然後慢慢地便不再哭了。

孫漣漪瞧著宇文神舉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你今日不是休沐嗎?怎麽又進宮了?”

“在街上看到些好玩的小物什,就給安兒買了幾樣,反正我在府上也無事,便直接送過來了。”宇文神舉放下了撥浪鼓,朝著孫漣漪伸出手。“給我來抱吧。”

“嗯。”孫漣漪點了點頭,把安兒交到了宇文神舉的手上,看到他哄孩子哄得越來越得心應手,就更樂了。“神舉,可是很少看你笑得這麽慈愛?若是喜歡孩子,你大可以成親生一個自己的呀。”

孫漣漪本隻是隨口一調侃,然則才想起自己說錯了話,宇文神舉的神色也是一暗。

“娶親這事,還是隨緣吧。我這樣的武將,何必誤了別家姑娘呢?”宇文神舉怕孫漣漪自責,便就主動提起那個他們都不敢提起的人來。“若是茉兒還在,看著這小娃,定是會高興的。”

“是呀。”孫漣漪細不可聞地輕歎了一口氣。“茉兒以前還說,要幫我帶娃娃的。”

“她自己都是個孩子,若是讓她帶,你這個當娘的放心,我這個當舅舅的都不放心!”宇文神舉忍不住笑了起來,又逗了安兒一會兒,一抬眼卻是看到宇文邕從外麵走了進來。“皇上?”

孫漣漪也有些驚訝,她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見過宇文邕了。

前幾日安兒滿月的時候,他都一直沒有來,今日也不知是為何前來的。“漣漪見過皇上。”

“別多禮了。”宇文邕上前去扶起了行禮的孫漣漪,然後又看了看旁邊的宇文神舉。

宇文神舉明白了宇文邕的示意,他微微一頷首,然後就抱著安兒出去了。

宇文邕這才望著孫漣漪,輕聲地說道。“他……在殿上,自盡了。”

孫漣漪的身子猛地一抖,她鼻頭發酸,卻是咬緊牙關,眼眶泛紅,卻是不肯落淚。

千言萬語,千愁萬緒,最後隻化成一聲歎息。“他心氣兒那麽高,怎忍得了亡國之辱、寄人籬下?這一年,已是他的極限了。”

“漣漪,朕……”宇文邕倒是寧願孫漣漪聲嘶力竭地大哭一場,也好過她這麽強忍著不泄露絲毫的情緒。

從前她的軟弱、她的不甘,都可以輕易地攤開在他的麵前,

可如今,孫漣漪麵對宇文邕時,隻有堅強和釋然了。

宇文邕又沉默了片刻,才是再開了口。“你想要什麽,朕都可以給你。”

孫漣漪望著滿目真誠的宇文邕,突然莞爾一笑。

她想起曾經,高延宗也這樣說過。

他說,“你要什麽,本王都能給你。”

他說,綠黛紅顏兩相發,千嬌百媚情無歇。

卻忘了,那詩句的結局是,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孫漣漪又是一笑,然後微微抬起頭,望著宇文邕道。“皇上,放我走吧。”

宇文邕的身體一僵,雖是早想到過可能如此,可真當孫漣漪開了口,他仍是心中難過。

“我在齊國的時候,蘭陵王夫婦都對我很好,但我終究是害了他,還害得蘭陵王府家破人亡,就連高延宗,我也害得不輕。大業成就之前,多少人因我而受到牽連無辜喪命,我數都數不清楚。”孫漣漪緩緩地走到窗邊,目光平靜地望著窗外。“就連茉兒的死,也皆是我的罪孽,這些,我一生都償還不了。此後,漣漪隻想帶著安兒遠離一切紛爭,待她好生長大,我便削發為尼,平靜渡此殘生。”

宇文邕始終安靜地傾聽著孫漣漪說的話,他沒有給她任何應答,隻是緊盯著她的背影許久,然後轉身走了出去。“神舉……”

“臣在。”宇文神舉方才就一直站在門外,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心中無限唏噓。

“屏退這殿外的所有守衛。”宇文邕並未看宇文神舉,隻是盯著眼前虛無的地方。“你……送她出宮吧。”

“是。”宇文神舉百感交集,頷首領命。“謝皇上。”

宇文邕輕輕一笑,這才側過臉,望向了宇文神舉懷裏的安兒。

安兒是第一次看到宇文邕,雖陌生卻好奇,兩隻小手朝著他的方向抓了抓。

宇文邕便伸出了自己的手,很輕地捏了一下她的小手,然後就放開了。

這一次,他是真的,徹底地放手了。

孫漣漪仍在屋內站著,安靜地看著宇文邕離去。

這或許,就是他們的最後一麵了吧。

他終究沒有聽到,她在他轉身的那一刻,再喚了他一聲。“邕哥哥,保重。”

宇文神舉將孫漣漪和安兒送出了宮門,又一直送到了長安城的城門口。

孫漣漪從馬車裏探出頭看了看外麵,便不讓宇文神舉再繼續往前送了。“就到這兒吧。”

“漣漪,安兒還這麽小,你現在帶著她趕那麽遠的路,兩人都是辛苦。”宇文神舉仍是不放心,“不如先到我府上去,等安兒大一些了再……”

“神舉,等她大了,得多大呢?為娘的看孩子,她就沒有長大的時候。”孫漣漪掀開馬車上的簾子,朝著外麵騎在馬上的宇文神舉笑道。“再說了,你這不專門給我找了車夫嗎?我隻管在車裏抱著安兒就好,哪裏辛苦了?”

宇文神舉知道孫漣漪倔強得很,便也不再多說。

他先囑咐了車夫好些話,然後才又望著孫漣漪道。“你不用擔心溟濛,皇上不會虧待她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