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主人的十個約定
198、那些人那些事(二)
白雀盯著麵前這死皮賴臉的醫生看了一會兒,在對方以為他又準備要炸毛的時候,灰發男人一邊手抓著方向盤,另邊手抓住他後腦勺的頭發,麵無表情地將男人的腦袋往自己猛地這邊一摁,以讓人猝不及防的速度重重地在那雙略微得瑟微微輕勾的唇上啃了一口。
費澤拉發出一聲痛呼,猛捶那個抓著他腦袋的男人,白雀嘲諷地嗤笑一聲,順勢放開他。
費澤拉往後坐了坐,盯著駕駛座上的男人那表情就像見了鬼似的,看著男人那張剛毅的側臉,他還真是頭一次發現眼前的灰發男人大概是整個訓練營裏唯一一個臉蛋不輸給頭狼諾羅拉的人了,費澤拉沉默半晌,忽然抬手揉了揉唇,皺皺眉:“白雀,你什麽時候變得那麽開放了?”
白雀挑眉,猛地一腳踩上刹車——裝甲越野車車輪打滑猛地在原本就不怎麽平坦的路上忽然停下,費澤拉被忽如其來的慣性甩了個措不及手,脖子發出可怕的哢哢聲響,就好像再過分一點兒他的腦袋就要從脖子上折下來了似的,醫生炸毛:“你他媽有病吧白雀!”
“嚷嚷什麽,”白雀眉眼不動如山,繼續踩下油門,當車子再一次保持之前的速度勻速前進,這才不急不慢道,“這還是老子第一次跟男人接吻。”
“…………”
“接吻?”費澤拉臉上像是見了上帝似的,“——你管剛才那下叫接吻?!”
“不然呢?”
“老子要被你笑掉大爺了白雀——你他媽屬狗的麽,居然管咬人叫接吻。”
“恩?……我屬虎的。”
“……白雀!”
“幹什麽。”
“你強吻我!”
“不是你要求的麽?”
“不管,你強吻我,所以你要對老子負責!”
“神經病。”
以上,某年某月某日,某片熱帶叢林裏,當新入營的新兵蛋子們還在前麵一路狂奔著要死要活拚了命地想要完成他們那仿佛永遠也見不到頭的訓練量時,他們的教官舒舒服服地坐在裝甲車之中,愉快地完成了他那所謂“和男人的”“初吻。”
然後……
然後就把它徹底拋到了腦後。
人就是這樣,當某些事物越靠近身邊的時候,就會越容易忽略他的存在——習慣是可怕的魔鬼,它總能輕而易舉地讓人忽視自己應該珍視的東西,直到某一天,當那樣事物以猝不及防的姿態,猛地一下消失在生活中,那些失去了他們的“習慣”的人們,這才會猛然地發現生活忽然變得有所不同。
或許是早餐桌上手邊的一杯熱牛奶,或許是會議廳裏那張永遠笑眯眯攪混水的笑臉,或許是口袋裏再也不會離棄失蹤的煙草,又或者,根本就是一聲再簡單不過,幾乎聽到耳朵起老繭的“晚安”。
世界上,從來不會有那麽多“理所當然”的事情。
有些人,他們也不會永遠像是你的“習慣”中那樣,理所當然地陪伴在你身邊。
——然而,當白雀明白這一點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一個月後,當白雀帶著費澤拉還有一些他親手挑選出來的,諾羅拉能給出的最優秀的雇傭兵來到西西裏的時候,在地中海岸的這一邊,戰爭卻已經早早打響——如果說金三角是雇傭兵們的天下,那麽毫無疑問,這個地中海邊的西西裏小島,則聚集了世界上最龐大的黑手黨家族。
雷因斯家族名聲在外,仿佛永遠都坐在那不可撼動的王座之上——雖然說最近雷因斯家族族長過得不怎麽順心,總的來說,還是因為他唯一的獨子也是未來家族的繼承人雷切·雷因斯因為一些“小誤會”被送進了監獄,雷因斯家大少爺去的那所監獄有個奇怪的名字,叫“絕翅館”——白雀記得,那個時候,似乎還是他第一次聽到有關於絕翅館這座監獄的事情。
雷因斯家的大少爺一走,底下的直係親屬家族直接炸了鍋,人人都想把自己的兒子送過來給老族長過過眼想看看這個氣瘋了的老頭有沒有心思換一個繼承人,更有些人,開始著手對之前雷切負責的那些事情明裏暗裏添亂子。
一副牆倒眾人推的活潑歡快景象。
而這一次,諾羅拉讓白雀他們過來,就是授了老雷因斯的意思,安安全全地將這一大批雷切之前負責的軍火排除萬難以及各種絆腳石,一箱也不少地統統運回亞洲。
夜。
魔鬼訓練營的首席教官以及首席醫師麵對麵地坐在一張破舊的小桌子上,這是一間不能更加簡陋的木屋,從屋子裏,甚至可以聽見不遠處海岸傳來浪花拍擊礁石發出的巨大聲響。
“我討厭這種每一個人兜裏都揣著一把槍的國家,”費澤拉一邊借著燭光用一塊布擦著自己手中巴掌大小的手槍,一邊喋喋不休地跟坐在他對麵的萬年冰山臉抱怨,“我也討厭海水黏糊糊的氣味,這裏的食物我也不怎麽吃得慣,說實在的白雀,我當初就應該聽你的話,乖乖地呆在訓練營裏,反正——”
費澤拉抬起頭,掃了一眼坐在他對麵那名不知道在想什麽堂而皇之遊神的灰發男人,眼中有酸澀的情緒一閃而過,在對方視乎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回過頭來看他的時候,醫生低下頭掩飾去了眼中的情緒:“反正,你又不會死在這裏。”
白雀懶得理他。
費澤拉就是有“哪怕你不理我我也能說一個晚上”的本事,他放下手中的槍,坐直了盯著白雀:“明天我就跟著先遣部隊去雷因斯家族了。”
白雀:“哦。”
費澤拉:“你有什麽想說的麽?”
“……”白雀想了想,“注意安全。”
費澤拉深深地歎了口氣:“小白雀,我要是打得過你,肯定一早就揍死你了。”
白雀:“?”
“沒什麽。”費澤拉擰開腦袋,心不在焉地扒拉了一下破舊木桌上那把被他擦得閃閃發亮的槍,忽然站起來走到床邊,盤腿坐上去一改之前的表情笑眯眯地問灰發男人,“喂,今晚要不要一起睡?”
白雀莫名地看了他一眼,然後遲鈍地點點頭。
“但是你不可以碰我哦,”費澤拉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半隱在搖曳的燭光之中,看不清此時此刻他那雙琥珀色的瞳眸之中真實的情緒,“不過如果你手段強硬來強迫我的話,說不定我也會就範。”
白雀:“………”
費澤拉:“小白雀?”
坐在桌邊的男人沉默半晌,這才站起來,一個翻身上床躺下占據掉三分之二的位置,掃了一眼傻乎乎坐在床邊的醫生,白雀難得眼角露出了真實的笑意,伸出大手推了他一把:“少三八了你。”
“我認真的,”費澤拉笑得一臉溫和,“你和我說話的時候總是走神,你在想誰?”
“想你大爺。”
“我大爺死得早我都沒來得及見過,你要是想他就去把他挖出來,我也挺想看看他長什麽樣的。”
“……”
“白雀?”
“唔?”此時此刻,灰發男人的聲音已經變得迷迷糊糊,他側身朝裏睡著,當身後的醫生叫他的時候,甚至連頭也沒回,隻是被忽然席卷而來的睡意灌滿了腦袋,提不起精神。
白雀隻是覺得坐在他身後的人似乎停頓了一會兒——不久,也就三十來秒。當他等費澤拉的廢話等的不耐煩徹底就要睡著的時候,這才聽見,夾雜在屋外的海浪聲中,屋內響起了一聲仿佛如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歎息——
“……算了,沒什麽。晚安。”
——這是費澤拉跟白雀說的最後一句話。
當天上午,當白雀睡眼朦朧地爬起來,跟著第二批的雇傭兵來到事先約好的貨場地點和費澤拉他們這些先遣部隊匯合時,等待他的,隻是鋪天蓋地、隔著幾裏之外都能聞到的血腥氣息,以及滿地幾乎沒辦法拚撿起來的殘肢。
現場槍火的硝煙似乎還沒散去,那群雇傭兵站在灰發男人的身後,卻沒有一個人敢說話。
此時此刻,他們無一例外地感覺到周圍的空氣仿佛永遠地凝固了起來,沒人敢說話,他們隻是看見他們的教官站在不知道從哪兒吹來的海風之中,背影異常沉默,異常挺拔。
奇怪的是,這些海風卻仿佛始終吹不散彌漫的硝煙。
良久。
他們終於聽見,男人熟悉的聲音響起——比平時更加冷靜,更加沉著,每一個字,都如同冰冷的隕鐵砸落在他們的心坎上,字字有聲。
“去找雷因斯家族的人,找到了之後用通訊器通知頭狼,”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角度,灰發男人緩緩地,在唇角邊勾起一抹冰冷而嘲諷的弧度,“替我跟他說一聲恭喜,然後讓他再送一名醫療人員過來。”
“白雀老大?”
“還有什麽疑問?”
“…………沒、沒有!”
“那還不去?”
“是、是!!”
……
習慣或許是可怕的魔鬼。
然而,世界上最可怕的,大概還是要屬人類本身——總有那麽一些人,他會處心積慮地將你的“習慣”弄壞掉,從你的身邊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