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摩挲了一會兒,又低頭看著桌上從張堯家搜出來的一本賬冊。

她閉了閉眼,先是巫蠱娃娃陷害太後,再安排人調換修建宗祠的泥料,做了假賬目……

雙管齊下,若是真的東窗事發賈家以及工部所有的人都難逃一難。

北靜王,你倒是心狠。

地方上的秀女入宮後便得了皇帝的大封,今年宮中人數驟然增多,皇家宗祠又馬上修建完畢,皇帝決定於五月初攜王公大臣們開宗祠祭奠先祖。

一年一度的祭祀當然是大事,宮中提早就開始收拾安排,很快就到了五月三日,次日一早天不亮皇帝和妃嬪王爺們就要啟程出發。

北靜王站在院中,幾個人跪在地上等他吩咐。

阿文看著北靜王一動不動地站了許久,才道:“安排好了就是,明日照計劃行事吧。”

幾個人應了聲退了下去。

阿文猶豫了許久:“王爺……現在您與賈小姐還未成親,若是萬一……”

“已經晚了。”

北靜王搖搖頭,道:“就是我不動,也會有人替咱們動。工部這一動**會空缺出多少職位來,那些跟著咱們的人會因為我的親事善罷甘休嗎?”

“隻要我護著她就好了,沒事的。”

北靜王望著頭頂蒼涼的月色,喃喃道。

賈府內,直到深夜元春才熄了蠟燭,輕聲道:“睡吧。”

可這一覺極其不安穩,仿佛聽到賈政出了門,元春猛地驚醒,擁著被子坐了起來,頭昏腦漲地靠在床頭,她伸手摸了摸額頭,好似又起了高熱。

該交代給賈政都交代了,隻希望一切順利。

抱琴去熬了藥也沒用,元春手腳發軟地頂著高燒等到日暮西垂。

忽然聽到門口傳來極大的動靜,她心中一驚,兔子似的提著裙子奔了出去。

“小姐!小姐!”

元春差點與從外麵跑進來的抱歉撞了個正著。

抱琴蠟燭她,笑道:“小姐!是宮裏的人來傳賞賜呢!咱們老爺升官啦!”

元春隻覺得夢中一般,被抱琴拉著進了屋,直到聽到了門外劈裏啪啦的鞭炮聲才醒了過來。

“小姐,咱們家沒事了!”

抱琴知道她的心事,端了一杯熱茶給她,這才發現她手冷得像冰。

一股暖意漸漸從手上暖進心裏。

元春彎著唇笑了笑:“沒事了。”

宮裏的人剛走不久,賈政便也回來了,元春馬上出去想問經過,可還沒來得及跟他說話就呆了呆。

北靜王跟在賈政後麵,抬眼靜靜地看著她。

元春的腳步停了下來,王夫人見狀連忙道:“我服侍老爺先更衣吧。”

說著就拉著賈政走了出去,院內隻剩下元春和北靜王兩人。

元春臉上的笑意斂了起來,她屈身行禮:“民女見過王爺。”

北靜王心中一痛,他本是來問她的,可看到她這樣對他行禮,一切都清楚了。

安排好的巫蠱娃娃變成了祈福娃娃,修建宗祠的用料都是上好的泥漿和香木,供奉的金佛也全部是沉甸甸的金子,賬目更是清清楚楚一目了然,不摻一絲假。

皇帝龍心大悅,當即重賞了賈政和工部眾人。

“你都知道了,所以你推遲了婚期。”

北靜王靜默了許久,啞聲說。

元春直起身來,看著他微笑:“不然呢?為了不引起你的疑心,我隻能這樣做。”

“劉大姑和欽天監的人都是你找好了的……”

北靜王閉了閉眼:“怪不得你會去龍吟山祈福上香,我早該猜到的。”

若不是元春一封封的書信讓他安了心,他怎麽會如此大意。

他眼中的痛苦漸漸聚集,盯著元春問:“從你那次生病之後,你對我……就沒有半分情意了吧,都是裝的,是不是?”

“王爺問我的真心,那我還要問問王爺的真心!”

元春看著他痛苦失落的神情,心中也是一痛,猛地提高了聲音。

她看著遠處微弱的落日,緩緩說:“王爺是聰明人,定然知道賈府早就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可是,我為了這樣的賈府,整日殫精竭慮,夜不能寐。一點點,一滴滴地努力改變賈府的現狀……”

她想起這些日子為了此事每日隻睡兩三個時辰,夢中也在擔驚受怕,輕聲道:“不隻是我,還有在寶玉每夜溫書到深夜,環兒那麽小的年紀就不顧危險去了南方參軍,生死未卜,探春妹妹不顧眾人反對改製推新……我們都是為了拯救賈府的墜落。”

“可是王爺卻想將這樣的我們一舉摧之。”

那麽懂事的賈環說不定已經死在了戰場上,元春想到這心裏就抽痛不已。

她轉眼看向北靜王的眼睛,問道:“王爺,你若是真心待我,便不會有這樣一場局了。王爺也不必再問我的真心,也許,我的真心還沒有王爺的多吧。”

元春笑了笑,這也是她為什麽隻選擇了拯救賈府而沒有安排人揭發北靜王的原因。

她選擇嫁給北靜王,是因為在這個不得不結婚家人的古代,北靜王是最優選擇。

也許一開始是有過心動悸動的吧。

可經此一事,那些悸動已被這些日子的猜測揣摩消磨幹淨了。

北靜王臉色蒼白,深深地望著她。

他能感受到元春身上的氣質已截然不同了。

以前元春在他身邊還有女孩的俏皮可愛,現在渾身上下都是冷淡的疏離和拒他千裏之外的客氣。

以後,他們真的沒有以後了。

想到這裏,手指都痛得顫了顫。

北靜王看著微笑的元春,眼眶漸漸發紅。

“是我對不住你,我會向宮裏說明,取消我們的婚約。”

北靜王沉默了會兒,又道:“我也會說服我手下的人,不要為難賈府。”

“民女謝過王爺。”

元春笑了笑:“不過,那些證據都在我這裏。”

北靜王抿了抿唇,她已經不信他了。

“王爺……就此別過了。”

元春看著他如玉的麵容,心中有淡淡的悵然。

她屈膝垂首,以普通女子的姿態向他再次行禮,躬著身後退幾步,出了院門。

微風揚起她的裙角,接下了悄悄滑落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