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被自個兒的爹耍了的、有苦難言的林楠在家窩了兩天,將一路騎馬磨出來的傷養好了些,才出門露了露臉,吃了幾頓接風宴,才消停了不到一日,柳湘蓮到京,又在一起狠狠熱鬧了幾天。
這時天氣已經很冷了,林楠向來畏寒,便不再怎麽出門,開始窩冬。
他現在閑的很,巡鹽禦史的差事了了,鴻臚寺那邊萬事不管,是以這冬窩的比可他爹幸福多了,後來被實在看不過去的林如海提醒,才想起來交了差事,該去吏部報個到。
等再次出門,他才知道自己在坊間又有了新的外號,正被街頭巷尾津津樂道——殺頭的尚書,抄家的翰林,滅門的皇子……
林楠深感冤枉,是有不少人因為被他爹拿捏住丟了腦袋,可也不能算是他爹幹的啊,他爹先前是禦史,現在是尚書,哪個都沒權利殺人,最多就是……建議一下?
還有李資,他的確在河道上殺了幾個人,但是都隻殺了直接作惡的,也就是在抄家的時候,牽連的稍微廣了一點而已,這能叫滅門嗎?那些人不都還好好活著嗎?最多不過活的淒慘些罷了!
最最冤枉的就是自個兒了!天可憐見的,他什麽時候抄過家了!那些鹽商自個兒做買賣賠本了,也要算在他頭上嗎?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三個惹的多天怒人怨呢!
等到了吏部,難免就要遇到熟人,比如說在吏部曆練的四皇子李時。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意,林楠辦完正事,正和幾個熟人閑聊,李時便來了,身後跟著幾個人。
見林楠含笑抱拳行禮,李時用一雙略顯清冷的眼,盯著他看了許久,忽然突兀的一笑,道:“林郎的差事,做的可真是漂亮,林家果然在江南,是呼風喚雨、無所不能……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江南,是姓林的呢!”
這卻是誅心之言,說的一旁和林楠說笑聊天的官員們噤若寒蟬,神色不定的看著兩人,李時身後之人,則用戲謔的眼神望向林楠。
林楠漫不經心的笑笑,道:“幸好陛下不是四殿下這般想法,否則咱們這些底下人都不知道該怎麽做官了。”
李時的臉色瞬間難看起來,他說的話是不好聽,但最多隻能算是挑撥,但是林楠的話,卻是直接指責他的胸懷氣度不配做皇帝。
而且此言一出,不僅方才同林楠閑聊之人,就連李時身後的人都露出幾分深思之色——沒有哪個臣子,願意坐在寶座上的那個主兒,是個喜歡猜忌底下人的。若林家果真在江南為非作歹也就罷了,可是人家在江南無一劣跡不說,且現已經遠離江南、合家赴京,結果將差事辦的好了,倒成了錯了……
隻聽林楠繼續道:“好叫四殿下知道,這大昌的天下,不管是江南還是其他地方,每一寸土地都是陛下的,陛下願意讓我們在哪個地方呼風喚雨,我們這些做官的,就可以在哪個地方呼風喚雨。”
他不解釋林家如何清白,他隻說,林家的一切都是皇上賜的。
皇上能讓他爹在江南為官十幾年,就是信他,就是不怕他在江南影響大,而林家也沒有辜負他的信任,一道聖旨,立刻放棄一切,合家進京!這才是為君為臣之道!否則,一麵讓人在一個地方一直呆著,一麵卻又疑心他在一個地方呆的時間太長——這讓做臣子的何去何從?
李時搖頭失笑,道:“阿楠果然是得理不饒人的性子,是本王不好,不該和阿楠玩笑。”
又道:“時近年關,衙門裏忙的厲害,阿楠回京十來天了,竟也沒能替你接風洗塵——阿楠什麽時候有空,我們一起坐坐?”
林楠不為己甚,笑道:“殿下正忙著,下官又怎敢多做打擾,不如等殿下忙完了再說好了——反正下官是閑人一個,什麽時候都行。”
李時笑著應了。
林楠起身告辭,笑道:“前兒我在江南,抓了一個甚是有趣的人,昨兒剛好到京,現拘押在刑部,二殿下約我去刑部看熱鬧呢!再不去怕要晚了,下官這就告辭了!”
送走林楠,李時臉上的笑容淡去,同身側的官員打了個招呼後,騎馬出了吏部。
出了吏部的林楠並未去刑部,而是去趟珍寶閣,買了幾件玉飾,和珍寶閣的掌櫃七拉八扯的聊了小半個時辰,又去了戶部。
林楠在戶部晃**了一圈以後,才去見林如海,林如海知道自家兒子的脾氣,若不是有相當要緊的事兒,絕不會在他處理公務的時候來打擾,是以將身邊的人不著痕跡的打發了出去,問道:“怎麽了?”
林楠道:“父親,我發現,好像有人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因林如海總是翹班,所以他上班的時候還是挺忙的,聞言才放下手上正看著的卷宗,望向林楠:“很大是多大?”
林楠想了想,道:“就是連父親和我,也隻能做棋子的那種*。”
林如海微微眯起眼,做棋子嗎?他可沒這樣的愛好……
於是微微一笑,輕飄飄道:“那就掀了他的棋盤好了……”
又過了幾日,李資回京,林楠並不清楚他到底帶了多少銀子回來,但是看李熙幾乎笑歪了嘴的模樣,也知道肯定少不了。
居前世清時統計,每個鹽商的身家,多則兩千萬兩,少則一兩百萬兩,當然大昌因為林如海坐鎮江南,鹽商們掙得遠沒有這麽多,但就算隻有十之一二,許多個鹽商累積起來,也絕對不是一個小數目。
李熙喜的恨不得好好嘉獎一下那背後搗鬼之人——若不是他們勾結鹽商,將林如海惹毛了,他哪來這麽多額外收益?但願天底下不長眼的有錢人再多一點就好了……
林楠這次又算是立了大功,李熙仔細算了算,林楠狀元及第,按規矩給了個六品小官,然後打跑百濟王子給大昌挽回了麵子,算是一小功,但這是他份內的事,而且他事後惹得禍也不小,這一項算他功過相抵。
然後他河道上的功績是實打實的,加上先前的三字經、水泥、瓷磚、鹽場等等功勞一起,外加對付戎狄的幾個計謀,升他一品實在不算多,所以給個五品的鴻臚寺少卿是名正言順。
再然後他在少卿的位置上,弄到了幾千匹戰馬,和這麽龐大的一筆銀子——雖然不是他一個人的功勞,可是林如海已經官居一品,不太好賞,那就算在他頭上吧!
反正他的正職鴻臚寺少卿因了結了耶律良才一事,已經在打混了,巡鹽禦史的兼職也交差了,現在也正是升官的時候,考慮到林楠年紀太小,左思右想還是決定調他回翰林院熬資曆,於是決定封他做個四品的翰林院侍讀學士——其他有實權的四品官兒,以林楠資曆實在太淺,說到底他為官還不到半年,但是翰林院的侍講,隻要學問夠了,就不會有人有異議,畢竟這個職位,隻要皇上欣賞他的才學,直接布衣提拔上去都是有的,比如時博文當年便是這樣直接被破格提拔為翰林院侍講的——誰又敢說時博文配不上這個位置?而現在的林楠,誰又敢說在學問上就一定能勝過他?
李熙絞盡腦汁才給林楠找到這麽個最合適的職位,誰想林楠立一功必定要惹一禍的本性又犯了,聖旨下了以後,死活都不願意,口口聲聲喊才疏學淺,不能擔此重任雲雲。
李熙對林家人的品行何等了然,哪還不知道他是嫌現在天氣太冷,不願意每天早□□卯,而且翰林院侍讀是在自個兒眼皮子底下,他完全沒法子偷懶,這才撒潑打滾的耍賴。
不由又好氣又好笑,但是心裏也鬆了口氣。
像林如海和林楠這般厲害的人物,若真是兢兢業業、一絲不苟的為官做宰,還真讓人有些放心不下——譬如林楠,片刻時間便能想出數條足以讓戎狄滅國滅族的毒計,怎不讓人心生忌憚?譬如林如海,悄然布局左右一國皇位更替,竟然無一人察覺他的存在,怎不讓人心生警惕?
幸好這父子二人,一個懶得要命,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一個和他爹一樣懶不說,還無賴成性,並且有時候莽莽撞撞大大咧咧的,且都是不惹到他們頭上就萬事不管的性子……也就是這樣,才能讓人用的放心啊!
他因為和林家關係非比尋常,自然能信、能用、能容他們,可是若他不在了呢?
無論是他們因被忌憚而下場淒涼,還是因為他的子孫因為惹火了他們兩個而不得善終,都不是他願意看見的。
現在這樣能讓人用的放心的性子,才是最好。
但是鬆了口氣是一回事,被林楠纏的頭疼又是另一回事,一生氣便跑去找林如海告狀,誰知林如海卻是完全站著自己兒子這邊的,李熙頓時來氣,道:“你去問問他想去哪兒,省的等朕下了旨,又嫌東嫌西的不樂意。”
他自己心裏也清楚,林家父子兩個,對於官職權利向來沒什麽要求,關鍵是要能偷懶,還要不被人欺負……
本以為林如海會委婉的表示這一點,然後說一切任憑陛下處置之類的話,誰知林如海竟輕輕巧巧道:“臣覺得,刑部就很不錯……”
李熙先生一愣,而後差點淚流滿麵,就差沒大呼:有誌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這個人,終於不再拿他當外人,終於肯提出這種看似“逾越”的要求了……要知道若林如海想讓林楠去刑部,隻要稍微活動一下就好。這個時代,官員滿任之後,下一任去做什麽,往往不是等著天下掉餡餅,好地方好位置不會自動分配給你,而是大致看中了什麽位置就需要去“謀官”,以林如海的本事,想給林楠在什麽地方謀個職位都容易的很,他卻肯“逾越”的直接對自己提出來,怎不讓他感動的淚流滿麵……
這麽一想,頓時覺得就連林楠的耍賴都可愛起來——要不是知道本皇帝對他的好,向來在分寸二字上把握的極好的林家人,也不會對他給的職位明目張膽的挑三揀四,最多暗地裏想法子給自己換一個。
李熙心情大好,林如海的要求自然是要答應的,但是刑部侍郎是從二品,林楠遠不夠格,若是任郎中,卻隻是正五品,稍嫌小了點——好吧,原諒他現在腦子發熱,才會覺得十八歲不到的正五品官職太小……
於是下旨,封林楠為翰林院侍讀學士,兼刑部郎中。
聖旨既出,雖然朝臣大多覺得林楠資曆太淺,但隨即淡定了:林家的聖寵在那兒放著呢,且畢竟林楠立的功勞不小,最重要的是他頭上還有個林如海,那個大蜂窩,誰捅誰倒黴……
當然卻也有不淡定的。
在某處書房,碎了一地瓷器。
“好!好!難怪跟本王說,涼菜熱炒、湯水點心,總要一個一個的吃……這是要吃到本王的頭上了?”
“殿下您先冷靜一下……”
“冷靜?怎麽冷靜?你聽過侍讀學士有兼任六部官員的嗎?他若不是別有用心,怎麽會去刑部?他任鴻臚寺少卿,將耶律良才整治的差點變成瘋子,後來用了幾千匹戰馬才贖了回去,將他的部族都差點掏空!耶律良才一走,他就出任巡鹽禦史,看看現在揚州的鹽商沒自殺的還剩下幾個?還有我們的銀子和產業,被他吃的還剩下幾成?現在他已經是四品翰林院侍讀學士,天子近臣,為什麽還要跑去刑部?別忘了,刑部裏,還關著一個歐玉泉!”
“殿下,不管他怎麽蹦躂,也不過是個跳梁小醜罷了,殿下何必放在心上……”
“區區一個林家,我自然不放在心上,可是這三次任命,都是父皇親自下旨,每次下旨之前,父皇都單獨和林如海見過麵……你敢說,這就不是父皇的意思?”
然後是許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