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黛玉從小到大何時被人這般嗬斥過,林楠更從未用這麽重的口氣和她說話,一時愣住,眼圈漸漸紅了。
林楠不理,冷然道:“你可知奶嬤嬤是什麽人?她不僅是喂你吃了幾口奶的人,更是你生下來那天開始,就將你抱在懷裏,哄你睡覺,喂你吃飯,整夜整夜守著你的那個人,是你哭了尿了餓了病了,第一個來照看你的人……不管她們做這些,為的是錢還是什麽,但她們待我們這份用心,卻不能不領。”
他從小在孤兒院長大,是孤兒院的護工將他帶大的,也許對她們來說,這隻是一份工作,但是他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一塊磚,一片瓦,一個螺絲,旁人在自己身上花費的一點一滴的心血,他不能不銘記,不能不感激,是以這些話,也是有感而發。
頓了頓,又道:“便如紫鵑,她是你的丫頭,服侍你原是她分內的事,但她待你的好,你總是記得的。像寶玉那等人,看著年輕漂亮的,便哪裏都好,連吃一碟包子也惦記著,等年老囉嗦了,便橫豎看不過眼!就算李嬤嬤倚老賣老,諸多不好,用府裏的規矩約束就是了,隻因為丫頭給了她一盞茶吃便攆了出去,委實讓人心寒。”
又想起寶玉身邊跟著的如茗煙這等人,個個囂張跋扈,捧高踩低,想起黛玉這些年在這府裏受夠了這等人的閑氣,心中更不耐煩,冷然道:“這等涼薄之人,再不許和他往來!”
黛玉這些年在賈府孤苦無依,隻有一個老太太疼她,一個寶玉知冷知熱,幾年的感情,如何能一下子丟開手,偏偏說話的又是林楠,不願應也不敢拒絕,眼淚簌簌的往下掉,一句話不說,抓著帕子,哭的泣不成聲。
紫鵑忙在一旁勸慰,又對林楠道:“大爺,二爺雖是年輕不懂事,對姑娘卻是極好地……”
林楠歎道:“寶玉慣能做小伏低,極會討人歡心,他對妹妹是上心,可是他對其他女孩兒甚至男孩兒也一樣上心,隻要是長得好看的,沒有他不喜歡的。這樣性子的人,在一處說說笑笑也就是了,若是動了心,那就要傷一輩子的心。你若是當真為姑娘好,就勸她遠著些寶玉。”
停了一會,見黛玉哭聲漸消,問道:“紫鵑可是家生子?”
紫鵑搖頭,道:“我是人伢子賣進府的。”
林楠問黛玉道:“紫鵑的賣身契可在你那裏?”
黛玉茫然搖頭道:“紫鵑是老太太給我的……”
林楠歎了口氣道:“妹妹你和寶玉一處久了,便也沾了他的性子,隻當說幾句好聽的,賞點兒好吃的好玩的,便是對人好。”
見黛玉仍一片茫然,又道:“你既喜歡紫鵑,可曾為紫鵑想過出路?她是賈家的丫頭,你卻是姓林的,等你回家去了或嫁了人,難道讓紫鵑去做個粗使丫頭或給舅母隨手配了小子去不成?”
黛玉瞪大了眼看著林楠,林楠卻不再理她,問紫鵑道:“你可願一直跟著姑娘?若是不願,我便尋璉二嫂子給你尋個好去處,若等我們臨走時再安排,隻怕人走茶涼,人家也未必會善待於你。”
紫鵑立刻跪下,道:“紫鵑願意一輩子跟著姑娘!”
又慎重磕了頭:“見過大爺,見過姑娘。”
黛玉此刻也終於醒過神來,臉上羞紅,紫鵑對她極為用心,她也自認對紫鵑親如姐妹,一直卻隻有紫鵑在為她操心,她竟未替紫鵑想過。忙起身扶了她起來,從手上抹下翡翠鐲子,親手給她戴上。
林楠取了一千兩銀票出來,遞給黛玉,道:“明兒尋個外祖母和兩位舅母都在的時候,拿了這個去把紫鵑的賣身契要回來。”
黛玉遲疑道:“大家原是至親,拿銀子去會不會傷了親戚的情分?”
林楠歎道:“傻丫頭,便是為了外祖母的臉麵,這銀子也是要拿的。”
他讓人留意府裏的動向,聽來的都是些什麽話?什麽叫一草一紙用的都是府裏的?什麽叫一年繡不了半個荷包?他們家每年從江南一船一船的運東西過來,難道還抵不了黛玉的花用?下人不知道也就罷了,難道做主子也不知道?黛玉的手藝差了府裏哪一個?難道是一年半個荷包練出來的?
他這個妹子,看著聰明靈慧,實則是個傻的。堂堂三品大員的獨女,來的還是親外祖母家,竟將自己弄到這般處境。
紫鵑卻比黛玉看的清楚,低聲勸道:“姑娘,聽大爺的罷。”
黛玉低頭應了。
林楠讚賞的看了紫鵑一眼,這丫頭心思靈巧,倒是不枉他為黛玉將人攏住,否則便是隻因放不下黛玉,紫鵑也難免起了將黛玉和寶玉朝一塊湊的心思。
聲音略緩,道:“外祖母定是不肯收的,你就說,你年紀小,怕放丟了,先存在外祖母那裏,要用了便去問外祖母拿。”
黛玉嗯了一聲。
林楠見她乖巧,之前的惱意去了大半,見她眼圈紅紅的,看去好不可憐,歎了口氣道:“你若不肯和寶玉斷了往來,我也不勉強,隻和你打個賭。”
黛玉抬眼道:“哥哥你說。”
林楠道:“現在寶玉待晴雯的情分你也看見了,等二舅母攆了晴雯出去的時候……”
黛玉驚呼一聲,道:“攆了晴雯出去?為什麽?怎麽會?”
林楠淡淡道:“晴雯模樣出挑,性子又輕狂,二舅母怎麽可能容得下她,攆她出去是遲早的事。”
又道:“若二舅母不攆她,便當我今天的話沒有說過,若是攆了,我不說讓寶玉護她周全,隻要寶玉能在二舅母麵前為她求半句情,我便再不管你們的事。”
黛玉咬牙道:“寶玉定會為她求情,若是不然……若是不然……”
若是不然……以晴雯和寶玉的情分,若是寶玉連半句話都不肯為她說,這樣的人,這樣的人……當真……
寶玉怎麽可能是這樣的人!
但是說這話的人是大哥,他那般的篤定……
一時間心亂如麻,雖是不信,心裏卻總有一根刺深深的紮了進去。
林楠不等她多想,道:“天色不早,你回去休息吧,盈袖送姑娘回去,紫鵑留下,我有話問你。”
黛玉隻得起身告辭,林楠等她出了門,才問了紫鵑一些黛玉的飲食起居等事,知道每年必要發幾次病,吃著往日配的人參養榮丸,神色越發的冷了。
對紫鵑道:“老太太雖然疼她,卻早已不管事了,舅舅更管不到內院來,而寶玉軟糯無能,至於其餘的人,不提也罷。我知道這些年,姑娘身邊多虧了有你,否則日子隻怕更難過。隻是這個地方,寄居一時也就罷了,真要是呆下去,老太太護不了她一輩子,寶玉見一個愛一個,又全無擔當,你家姑娘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若是當真許了寶玉,她能熬得了多久?”
紫鵑低頭應道:“大爺的話,紫鵑明白了,也記住了。”
林楠點頭道:“你是個聰明的,我們林家雖不如賈家基業大,對下人卻還算寬仁。且我們家家聲甚好,家裏的大丫頭,大多被外麵的清白人家聘了去做了正室奶奶的,你自然也是一樣。若是想配了管事或是跟著姑娘做陪房,也都由著你。我們林家不比賈府人事繁雜,這些事,我也好,姑娘也好,都能做十成十的主,你不信我,也該信姑娘才是。”
紫鵑紅著臉應了聲是。
林楠道:“姑娘年紀小,還不醒事,你日後跟著姑娘,多勸著些,也不必說寶玉的不是,隻把寶玉院子的事,早早晚晚的講給她聽,她和寶玉在一處時,也看著些,別讓他們走的太近就行。”
紫鵑應了,林楠又道:“你不要同姑娘一樣,對寶玉還心存指望,我若不是看透了他的本性,又如何會同姑娘打這個賭?今兒在學堂發生的事,你不妨去打聽打聽。那茗煙和寶玉的情分也不淺,且今日之舉都是為了護主……你信不信,今兒我便是讓林全打死了他,寶玉都不敢說一個字。說到底,我又不是茗煙的正經主子,他隻要勸一句,說要親自教訓,我哪有不放的?偏偏連這點擔當都無,連那個叫李貴的都不如。如今對著我尚且這樣,又怎敢為了一個晴雯在他母親麵前說話?日後……又怎會在他母親麵前護著她未來的妻子?二舅母對妹妹怎麽樣,你心裏比任何人都清楚。”
紫鵑咬了咬唇,福了一福,道:“奴婢明白了,之前是奴婢不醒事,差點誤了姑娘,幸得大爺不怪罪,奴婢日後一定不會辜負大爺的期望。”
林楠點頭,讓錦書賞了東西,又令她給黛玉帶了些玩意兒回去。
他讓紫鵑去打聽學堂的事,除了麵上的原因,更重要是讓她知道,他連賈府的奴才,寶玉身邊第一得意的人,也說打就打了,處置黛玉身邊的一個丫頭,更是一句話的事。
若不是因為這些年黛玉和寶玉情分不淺,丟開手不容易,他也不至於在一個小小的丫頭身上,恩威並施,下足了功夫。
紫鵑是明白人,應該知道以後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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