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隻聽林楠開口淡淡道:“舅母說的是,都是外甥和妹妹任性,給舅母添了許多麻煩,讓舅母操心了。外甥搬出去,也是為了讓舅母能省心些。”

他對王夫人的指責隻字未提,半句解釋也無,淡淡一句話便堵了回去,語氣冷硬的很。

賈政聽得心中不快,正要進去,卻聽林楠語氣又溫和起來,對賈母道:“老太太別傷心,我和妹妹又不是搬去多遠的地方,來去不過是兩刻鍾的事兒,便是日日過來請安都是使得的,隻是那裏是做主宅的,老空著不好,且主子家若不在,下人難免懈怠,我又不好管內宅的事,才不得不帶了妹妹一同過去。”

王熙鳳笑道:“正是這個理兒,老太太快別傷心了,若實在舍不得林妹妹,且留著住下就是,三五日才過去一趟也是使得的,林兄弟也是,日常隻管住著,隻時常去照應一下便是了。

賈母哭道:“你們也不用拿好聽的話來哄我,隻當我是聾子啞巴糊弄,若隻是這樣,難道不知道好好回了話,何必鬧這麽一出?若是這樣,玉兒怎的哭的這麽傷心,楠兒又說的什麽‘命都沒有了?’”

王熙鳳道:“那是丫頭們聽岔了,林兄弟哪裏說過這樣的話。”

林楠點頭道:“是丫頭們聽錯了。”

賈母道:“你們滿嘴裏聽不到一句實話,玉兒你說。”

黛玉咬著唇,搖著頭,哭的越發傷心,又哭又咳,又因咳的太厲害,一時喘不過氣來,捂著嘴幹嘔起來。

紫鵑和盈袖忙一個端了水來給她吃,一個在黛玉背後拍撫著。

賈母罵道:“蠢丫頭,還不去熬了藥來!”又哭道:“我的兒,快別哭了,回頭又發了病可怎麽好……”

王夫人見紫鵑和盈袖兩個對望一眼,竟沒有一個人動身,指著紫鵑罵道:“做死的小蹄子,如今是攀了高枝了是吧?昨兒才抬舉你,今兒便將自己當了大家小姐了!輕狂成這樣,竟連老太太都使喚你不動!”

紫鵑一驚,跪下剛要說話,林楠涼涼開口道:“舅母還請慎言,您往常這般罵罵寶玉的丫頭也就是了,畢竟寶玉是男孩兒家,身邊人輕狂些也是無礙的,但紫鵑卻是妹妹身邊的人,舅母說話也當謹慎些。知道的,說您著急妹妹的病一時失了口,不知道的,還當老太太年老昏花,特特送了個輕狂無狀的丫頭給妹妹呢。”

紫鵑驚詫的抬頭看了林楠一眼,又迅速低下頭,掩住眼中的神色,雖然知道林楠更多的是為了黛玉,但是也難以抑製心中的激動。

她從來沒見過有哪個主子會這麽護著奴才的,隻要是他的人,旁人竟連說句不是都不成。

偷眼看了一眼含著淚的寶玉,那個人,平日也和她說說笑笑的,此刻別說替她分辨幾句,竟似連王夫人的指桑罵槐都沒聽出來。

這才明白,為什麽林楠會對寶玉看不上眼。

這兩個人,是如此的不同。

想起黛玉的遭遇,又想到自己的賣身契如今在黛玉手中,她老子娘也不在府裏,沒什麽給人拿捏的,心一橫,對賈母叩頭,大哭道:“老太太,不是奴婢不給姑娘煎藥……那個藥,委實是吃不得的啊!”

賈母一驚,道:“你說什麽?”

紫鵑哭道:“大爺因知道馮大爺家有個醫術高明的先生,今兒特特的請了來給姑娘診脈,誰知道……誰知道……”

哭的泣不成聲,再說不下去。

賈政再聽不下去,大步進門,沉聲喝道:“誰知什麽?快說!”

紫鵑搖頭大哭,竟不能言。

盈袖也淚流滿麵,黛玉哭道:“老太太,老太太,玉兒不孝……”

賈母捶著桌子,哭罵道:“你們這是要急死我啊!”

賈政道:“楠兒你說!”

林楠低頭,道:“沒什麽,隻是說妹妹的病需要精心調理,其中諸多瑣碎,甥兒不敢太麻煩舅舅舅母,是以準備回宅子,雇了有經驗的廚娘和嬤嬤來為妹妹調養身體。”

賈母怒道:“放你娘的屁!就為了這個,紫鵑會說這藥吃不得了?紫鵑,你是個好孩子,給我好好說說,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被罵的林楠幾乎忍不住翻個白眼:我的娘可不就是你的閨女嗎?同時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這個便宜外祖母,居然有這麽潑辣的一麵。

王夫人卻是麵目鐵青,她之前因責備林楠,被他不軟不硬的頂了回來,憤怒之下才對紫鵑指桑罵槐,卻又被林楠搶白,這會兒,老太太說紫鵑“是個好孩子”是什麽意思?這在給林楠撐腰,說她罵錯了?

紫鵑哭道:“那先生說,姑娘宿疾也就罷了,好生養著,總會漸好,最要命的是藥毒傷身,若不好好調養,這般下去,隻怕隻怕活不過十七……”

“胡說!胡說!”賈母又氣又急,身形搖搖欲墜,怒道:“玉兒才多大,她才吃了幾回藥,什麽藥毒傷身,簡直是一派胡言!”

紫鵑道:“大爺也是這麽說,那先生說,許是他看錯了也不一定,就要告辭。大爺好說歹說才留下來,央他看了正吃著的方子,那位先生看了許久,才說了一句:‘方子倒是好的。’便不肯再說一個字。”

在座的都是不是傻子,哪有聽不出他話中的意思的,賈政氣的渾身發抖,道:“是哪一個太醫開的方子?”

紫鵑小心翼翼看了王夫人一眼,低聲道:“是鮑太醫。”

賈母怒道:“怎麽又是他?!說了多少次了,讓玉兒吃王太醫的方子,誰讓請了他來的?!”

王熙鳳低著頭,一聲不吭,若是旁的事,她還能幫著圓過去,現在事情鬧大了,她也不敢出頭。

王夫人強笑道:“是我的不是,聽人說起這個鮑太醫醫術是極精的,想著玉兒吃了王太醫這麽久的藥也不見好,是以找來給玉兒瞧瞧。”

林楠淡淡道:“原來如此,聽妹妹說,舅母請這位鮑太醫給她治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十次裏到有七八次是吃的他的藥,想必妹妹吃了是有效的,不然舅母也不會三番四次的請他來了。舅母真是費心了。”

王夫人冷著臉不說話。

賈政沉著臉看了王夫人一眼,問道:“方子呢?”

林楠道:“外甥也不敢信一家之言,是以讓林全拿著方子,同著府裏的兩個管事一起去了外麵的藥房,請藥房裏坐堂的先生看看,方子有沒有問題。現下也該回來了。”

便聽錦書上前道:“林全已經到了一會了,隻是因大爺和舅老爺說話,才沒敢進來。”

賈政道:“玉兒回避一下,讓他們進來。”

王熙鳳攜著黛玉的手,將她帶進內室。林全和賈府的兩個管事進來,賈政道:“林全,你說說看,外麵的大夫怎麽說的?”

林全正要開口,林楠道:“不必,這兩位管事也是跟著一起去的,還是讓他們說的好。”

賈政看了一眼林楠,對其中一人道:“來興,你說。”來興是賈府中除了賴大以外第一個得用的,他的話,賈政是信的。

來興有些遲疑的看了林全一眼,應了一聲,忐忑不安的開口道:“林小哥說他鄉下的一個親戚,總是咳嗽不止,找大夫開了方子,誰知道越吃越是不中用,所以想去外麵的藥店問問,看方子有沒有問題。他因不認得路也不認得人,所以讓小的們幫忙引薦一下,我們便去了。”

遲疑了一下,又道:“去了藥店,那先生原是不肯說,後來聽林小哥說方子是鄉下的行腳大夫開的,這才開口,說,說……”

他早在林全帶了他進了這個院子就察覺不對勁,越發不敢說實話,賈政喝問道:“說什麽?”

來興瞥了眼林全,知道這事的也不光他一個,想必瞞是瞞不過去的,隻得吭吭哧哧道:“那大夫問了病人的境況,說,這方子倒是對症,隻是藥性稍稍猛烈了些,若是壯年人吃個一次兩次的,倒也無妨,隻是……若是服藥的人體質稍弱,則傷身的很。林小哥又問,若是胎裏帶了弱病的孩子,吃了會怎麽樣?那大夫說,輕則,病情加重,若是吃的多了,夭折也是有的……”

賈政隻氣的渾身發抖,那邊林楠卻道:“隻一個大夫這麽說,隻怕也做不得準。”

來興低頭道:“小人也怕不準,帶了林小哥去了好幾處,大多都是這個意思……”

話未說完,鴛鴦一聲驚呼:“老太太,你怎麽了?老太太!老爺,太太,老太太暈過去了!”

王夫人寶玉大驚圍了上去,賈政急道:“還不去請太醫!”

黛玉聽到聲音,也顧不得什麽,和王熙鳳一同奔了出來,圍著賈母一通手忙腳亂。林全等人忙低著頭退了出去。

賈母隻是一時氣急暈了過去,王熙鳳掐了掐人中便醒了過來,一眼便看見伏在她腳邊的黛玉,一把樓進懷裏大哭:“我苦命的玉兒啊……”

黛玉無聲落淚,寶玉哭得倒是比黛玉更加傷心,王熙鳳少不了也要跟著抹淚,王夫人咬了咬牙,道:“老太……”

話剛出口,賈母大哭罵道:“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我早知在這個家裏,有人看我不順眼,嫌我這老婆子礙手礙腳,恨不得我早點死了……我這老不死的,怎麽就不早點去了呢!到頭來竟害了我們家的玉兒啊!”

王夫人臉色立刻變得鐵青,道:“老太太,都是媳婦識人不明,不想那庸醫誤人……”

賈母對她的話充耳不聞,隻對賈政大罵:“你一天到晚在外麵做的什麽官,連自家院子裏幾個人都管不好,賊都進了門了!這般的糊塗昏聵,還不如回家養花種草是正經!”

林楠看了賈政和王夫人一眼,勸道:“老太太也別罵舅舅了,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舅舅日日在外麵忙著衙門的事兒,哪裏用功夫惦記這些。何況妹妹雖傷了身子,卻也不是沒得治,孫兒已經央張先生開了方子並許多藥膳,先生說,隻要不再吃虎狼之藥,好生調養,起碼性命是無礙的,等日後在尋到好的大夫,也不是養不回來。至於那害人之人,不勞老太太操心,孫兒自不會放過他——錦書,拿紙筆來!”

賈政問道:“你這是做什麽?”

林楠冷然道:“當然寫狀子!那庸醫害人,我豈能輕饒了他,定要告官治他的罪!”

王夫人聞言,臉色大變,脫口而出道:“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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