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付尚德神色不定,鮑太醫是他殺,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隻是若追究下去,事情鬧大,他的責任同樣也會被放大。但若要放過此事的話,卻有兩處為難,一是此時此刻,再讓林楠鬆口不易,二是要替王正平這等人擦屁股,他實心不甘情不願。

卻聽林楠此刻卻和王捕頭寒暄起來:“王捕頭是追隨付世伯一同上任的吧?”

王捕頭點頭道:“正是。”

林楠笑道:“王捕頭有福氣,能得付世伯賞識提攜。”

王捕頭道:“大人知遇之恩,小人粉身難報。”

林楠笑道:“能得王捕頭這樣的義氣之士效忠,大人也福分不淺呢!”

又歎道:“這樣的上下一心,委實讓人佩服。記得半年前,揚州知府上任,遇上一群刁吏處處掣肘,知府大人尋了個由頭,抓了幾個膽小的獄卒,連番刑訊。本想抓住他們的把柄,以後也好挾製一二,誰知一個供一個,竟然扯出十多條人命官司來。知府大人連夜上報朝廷,皇上大怒,隻是此事宣揚出去,有礙民心,故下旨將其統統杖斃,竟是一個活口也沒留。原揚州府尹,本是平級調任,誰知還未上任就被貶到最偏遠的地方做知縣去了。說來他也冤枉,獄中的事,他如何能知道的這麽清楚?不過現任的揚州府尹,卻被皇上大加讚賞,用父親的話說,入了皇上的眼,等三年到任,升官是一定的。”

王捕頭偷眼看了付尚德一眼,歎道:“竟有這樣的事!”

林楠道:“說來,付大人上任也不久吧?”

王捕頭道:“還不足三月。”

林楠哦了一聲,再不說話。

付尚德在一旁聽的比王捕頭更加清楚明白,心中暗歎一聲,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由不得他來選了。林楠意思很明白,這件事,他是必要追查到底的,若由付尚德自己來捅,有功無過,若是別人來捅,他付尚德就是背黑鍋的那個人。

歎了口氣道:“林賢侄先前說曾有人在你之前探監,此人與此案有重大關聯,卻不知是何人?”

林楠見付尚德終於表明態度,微微一笑,道:“此事,小侄委實不知。”

莫說他真的不知,便是知道,也絕不會在此刻說出來。他在京城人單勢孤,全無半點實力,不然也不會費盡心機欲借付尚德之勢,若此刻讓付尚德知道對手是什麽人,後果難料。在京城,若付尚德和那家人聯手,他小小一個林楠,還翻不起浪來。現在不管怎麽樣,必須讓他先把人抓了審了再說。

見付尚德皺眉,林楠苦笑道:“我來此之前才知道鮑太醫的死訊,便是想查,也要有那個功夫才行啊。”

王捕頭道:“林公子你先前不是說……”

林楠道:“我是誑他的。”

“啊?”

林楠道:“王捕頭還記不記得,我們去見鮑太醫的時候,他正在做什麽?”

王捕頭道:“他沒做什麽啊,就是坐在**……”一拍頭,恍然道:“對啊,他剛受過杖刑,居然還坐著,可見在我們去的時候,他正在見客,而且見的還不是普通人。”

林楠點頭道:“而且那間監房,實在太幹淨了些,桌椅擦拭的一塵不染,還有那壺茶,我聞著似乎也是上佳的。”

王捕頭拍腿道:“所以林公子才會故意說房子不太幹淨?還問他們是不是有人探監?難怪那個時候那兩個小子臉色怪異的很,原來是心裏有鬼!”

林楠笑道:“王捕頭果然目光如炬。”

王捕頭嗬嗬自嘲道:“林公子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我就是大老粗一個,林公子才真的是洞察入微。”

林楠搖頭道:“若不是因為一開始他們連大人的心腹王捕頭你都不肯放進去,令我猜到裏麵定有我們不能看見的東西,也不會處處留心了,不過是有心算無心罷了。”

付尚德望向林楠,歎道:“果然長江後浪推前浪,林公子年紀輕輕,見識不凡,讓人佩服。”連挑撥離間的話,都說的這般高明,就算明明知道他在挑唆,也還是不得不吃他這一套。

林楠苦笑道:“付世伯謬讚了,小侄向來愚笨,隻是此刻已然被人欺到頭頂上來了,才不得不奮力一搏。還要仰仗付世伯為小侄、為舍妹做主。”

被人欺到頭頂上的,又何止他一個?若說在藥中動手腳,欺的是林楠,可是在順天府的大牢動手殺人,欺的卻是他付尚德。

見林楠語氣軟弱,想起這個少年人的厲害,以及皇上對他的青眼,付尚德嗬嗬一笑,道:“為民除害,原是為官的職責,賢侄言重了!天已近午,林賢侄,不如賞臉在後衙用一頓便飯如何?”

林楠長揖道:“恭敬不如從命。”

當下付尚德便領著林楠向後衙走去,王捕頭道:“大人,那些人可還在偏廳跪著呢!”

付尚德道:“讓他們跪!”

又道:“讓人把火爐撤掉,門窗打開……裏麵人多,可別悶壞了他們。”

林楠笑道:“大人真是體恤下屬。”

付尚德笑道:“好說好說,林賢侄,請。”

“請。”

……

林楠回到賈府時,已經是申時了,剛坐下喝杯熱茶,便有丫頭來稟,說賈政有請,隻得又匆匆披上大衣服,去了榮禧堂。

賈政和王夫人坐在上首,賈政皺著眉頭,王夫人一臉憂色。

一見林楠,賈政也不等他問安,兜頭就問:“你昨兒晚上到底幹什麽去了?”

林楠老實道:“外甥探監去了。”

賈政拍案喝道:“你糊塗!”

林楠今兒已經被罵了好幾次糊塗了,這次罵的人是他的長輩,不好說什麽,隻得唯唯稱是。心中卻難免腹誹,若論糊塗,他這位舅舅在他認得的人中絕對可以名列前茅,今兒卻罵起別人糊塗來。

賈政恨鐵不成鋼道:“既然報了案了,怎麽查案就是官府的事,你一個小孩子家,好好念書是正經,非要事事插上一腳!我體諒你為玉兒不平,是以也未約束你,誰知你居然跑到牢裏胡鬧去了!那種地方,是你一個世家公子該去的地方嗎?如今鮑太醫死了,便是付大人不追究,你的名聲也難免會受影響,你父親還指望你能金榜題名,光耀門楣呢!若是事情傳到國子監……你!唉!”

林楠心中感概,自己這個舅舅,糊塗雖糊塗,對他的關切卻做不得半點假,想那薛蟠之胡鬧,勝過他百倍,賈政也就是皺皺眉,連管都懶得管,哪像對他一般,三天兩頭就叫來罵一通?

正要解釋,王夫人歎了口氣,開口道:“外甥也是,不是我說你,所謂是藥三分毒,玉兒身子向來弱,又打生下來就開始吃藥,身體中積了藥毒也是有的。那鮑太醫,我認識他也不少年了,最是老成持重,仁心仁術,平時連螞蟻都不忍心踩死一隻,何況是害人?醫術上的事,我們也不懂,怎麽就能憑了醫書上的幾行字,就斷了他的罪?偏你還去監房裏逼迫……唉,也難怪他會想不通!真是罪過,罪過啊!可憐他行醫多年,活人無數……”

林楠抬頭看了王夫人一眼,眼中的冷意讓王夫人渾身一寒,剩下的話就沒能說出口。

林楠冷冷道:“舅母的意思,是我汙蔑了那個鮑太醫不說,還去牢裏逼死了他?”

王夫人滯了滯,道:“我也知道外甥你也是為了……”

“舅舅!”林楠仿佛不知道王夫人正在說話似的,對賈政埋怨道:“舅舅在外麵聽到什麽人亂嚼舌根兒,居然還回來和舅母說,甥兒可冤枉死了!”

賈政一愣,望向王夫人,王夫人滯了滯,聲音軟弱下來,帶了少許不安:“闔府都傳遍了……”

林楠咦了一聲,訝然道:“原來竟是舅母告訴舅舅的不成?這倒奇了,舅舅在衙門裏都沒聽到半點消息,舅母在內宅倒先知道了,竟還傳的闔府都是……舅母竟沒把這樣的奴才拖出去打死幾個嗎?雖我不是府裏的正經主子,可是他們今兒敢造謠說我殺人,明兒指不定說出什麽話來呢!”

又歎了口氣,道:“舅舅,這樣的話從外人口中說出來,甥兒還可辯駁一二,可是若從府裏傳出去,甥兒便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賈政狠狠瞪了王夫人一眼,道:“楠兒放心,稍後我必會好好整治他們!你且先說說,今兒王大人喚你去,到底說了些什麽?可曾因鮑太醫的事為難與你?”

王夫人插口道:“老爺,所謂無風不起浪,若不是今兒早上有衙役來傳,府裏也不至於會傳出這樣的話來,也是外甥平日裏行事太不謹慎的緣故。”

林楠淡淡道:“舅母不會是在說笑吧?昨兒付大人才說了今兒要審鮑太醫,找外甥去問問案情,不是最正常不過的事嗎?怎的就成了外甥行事不謹慎了?何況來找外甥的兩個衙役極守規矩,全然沒有透露任何消息,怎麽府裏個個都知道鮑太醫昨兒死在牢裏了,還都知道是外甥逼死的?舅母竟不覺得奇怪嗎?”

王夫人一時語塞,頓了頓,又道:“我們府裏在京城交遊甚廣,消息靈通也算不得什麽……”

“若當真是消息靈通還好,若是故意誹謗,造謠生事的,就該亂棍打死才對!舅母若知道是哪個‘消息靈通’的帶進來的消息,可否尋來和外甥對質,讓我問問他,到底從哪裏知道我逼死人命的!”

王夫人一噎,舉起茶杯慢慢喝茶,口中緩緩道:“府裏這麽多人,這麽多張嘴,我如何知道是誰傳進來的?楠兒你也是,不過是幾句閑話罷了,何必這麽不依不饒的?”

林楠不理她,對賈政苦笑道:“非是外甥不依不饒,而是這話傳的,連舅舅和舅母都信以為真,外麵的人還不知道怎麽想我呢!”

向王夫人瞥了一眼,才又轉頭對賈政道:“舅舅有所不知,昨兒鮑太醫的確是死在牢裏了,但是不是自殺,而是他殺,付大人連下手的人都已經抓住了,就是牢裏的幾個……”

“砰!”

一聲脆響打斷林楠的話。

林楠循聲看去,隻見王夫人手裏握著的茶杯此刻碎在了地上,茶水濺的地上、鞋上、衣角上到處都是,膝蓋上,那雙保養得當的手尤自顫抖不休,仿佛風中的落葉。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最後一章公眾章節了,明天入V了,有三更!

哀悼我可憐的假期,就在沒日沒夜的趕稿中,結束了……明天一大早,老老實實去上班,~~~~(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