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林楠靠著椅上,聽著外麵淅淅瀝瀝的雨聲,目光卻不知遊離到了何處。

他本不是多思多愁的人,不管是以前的事還是以後的事,他從來都懶得去想。

隨遇而安,得過且過。

有朋友說,他的基因中缺失了很重要的一部分,也許他說對了。

他無法理解單琪和殷桐那種激烈深刻的感情,更不懂得該如何回應他們。

不管他如何做,他們都覺得不夠。

他從來不愛吃冰冰涼涼的東西,可是當還是孩子的殷桐將冰棍遞到他麵前的時候,他吃,因為他知道,這樣會讓他感到滿足和驕傲。

他以為這算是愛,原來不是。

哪怕被單琪所有的朋友鄙視嘲笑他吃軟飯,他也沒有告訴單琪他會做一手好菜,沒有告訴單琪他很有錢,很會賺錢,沒有告訴她,他對她買的奢侈品沒有任何興趣,隻因為單琪喜歡他離不開她,喜歡他隻能依賴她。

他以為這算是愛,原來不是。

他們要的,他永遠都給不了。

這些問題,他以前從來不會去想,可是當他來到這個世界,和那個即將消逝的靈魂合二為一時,他似乎有些變了。

那個靈魂,飛揚跳脫,頑皮任性,活力十足,而他卻清冷淡漠,死氣沉沉,兩個原本是完全不同的魂魄,偏偏一相遇,便水1□□融,再也分不清彼此。

也許是因為他已經不再是他,也許是因為他來這個世界的半年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很多記憶,一時清晰一時模糊,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前世的事了。

“大爺,”丫頭盈袖給他重新倒了一杯熱茶,道:“剛剛林全過來,說客棧裏有幾個客商送了禮物過來,來謝謝大爺先前的提醒。”

林楠端起茶杯暖手,他前世今生心髒都不太好,天氣稍涼便會手足冰涼,無論穿多少都沒用,漫不經心道:“送的什麽?”

“隻是些藥材布匹之類的,不過都是上好的,並不曾拿那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來敷衍。”

“讓林全收著吧。”林楠喝了口熱茶,道:“若真要為了這個,早幾日便該來了,可是想問我這雨什麽時候能停?真當我能掐會算不成?”

盈袖笑道:“大爺如果不是能掐會算,何以知道他們想問什麽?”

林楠道:“告訴他們,雨明兒一早便停,向南可行,向北的話最好還是再等幾日。”

盈袖笑應了一聲,又問道:“那我們豈不是也要多住幾日?”

林楠漫不經心嗯了一聲,道:“不是有人送了料子嗎?你們若有看的順眼的,不妨拿去給自己裁件衣裳,這些日子被雨困著,你們也憋悶壞了。”

盈袖歡喜應了,找了人去傳話,又道:“日間的時候,隔壁又來了一撥客人,說是客商,但是氣度人品都是不凡,奴婢看著倒更像是做官的……大爺也悶了許多日子,不如去打個招呼?一來可以打發時間,二來若是老爺知道大爺結識了有作為的朋友,心裏也是高興的。”

林楠似笑非笑看了盈袖一眼,垂下眼,道:“盈袖,你去找林全,讓他去客商那裏看看,若有合適的便多買一些,別心疼銀子,我要帶去給妹妹賞人用。”

盈袖聞言頓時將之前的話忘得一個二淨,應了一聲,親自撐了傘,喜滋滋的去見林全。

第二日天果然晴了,南下的客商毫不猶豫便上了路,北上的記起林楠的話,猶豫到半上午,看見豔陽高照,晴空萬裏,天上一根雲絲兒也不見,便也相約一同上路。

他們因運的貨物易受潮,才在客棧滯留下來,並非馬車上沒有遮雨的東西,是以便是走到半路又下了,再回來也來得及。

諾大的客棧,到了午時,便沒剩下幾個人,等到下午,才又陸陸續續來了幾波。

林楠也被大雨困在這官道旁的孤店裏好幾日了,難得天放晴,便讓人將桌椅搬到院子裏,畫那幾株被雨衝刷了幾日,變得愈發青翠欲滴的芭蕉。

他前世今生都學過畫,卻都畫的不好,前世的時候,導師第一次看見他畫畫,便驚為天人,稱他為自己遇到的最有天賦的人,但是時間越久,失望越甚,最後徹底放棄了他,用導師的話來說,林楠就算學一輩子的畫也隻是能一個畫匠,而成不了畫家。

林楠並沒有因此就放棄畫畫,不是為了畫出什麽名堂來,而是他喜歡這種不用去想任何事,隻專注於目前眼下的感覺。

一副芭蕉畫完,已是黃昏。

林楠瞟了一眼,便習慣性的用兩隻手指夾住紙張的一角向下抽,方抽開一寸,手下一緊,便再扯不動。林楠微微一愣,便看見宣紙的左下角按著兩根白皙修長的手指,這才知道自己身側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兩隻手,四根如玉的手指,透過一張纖薄的畫紙,做著隱性的角力,林楠抬頭,對上一雙幽暗深邃的眸子。

那人高大俊美,肩寬腰挺,氣度沉凝,一身客商們常穿的深色錦袍,隻是閑閑站著,周身便透出一種從容不迫又不容置疑的氣勢,這種淩人的氣勢,若非是久居人上,又見慣了風雨,絕不可能磨練出來,便是打小兒頤指氣使一呼百應的世家公子,在這種氣勢前,也生嫩的可怕。

若換了見識稍少一些的,在他麵前隻怕連氣都透不過來。但林楠曆經兩世,對所謂氣勢雖不像前世一般完全感覺不到,但是也隻是感覺到而已,前世今生,沒有什麽人,什麽事能讓他感覺到壓力。

“好畫。”

低沉磁性又帶著某種壓迫力的嗓音入耳,林楠隻覺得心中藏得極深的某根玄被撥動了一下,忍不住再次抬頭看了那人一眼,想尋找記憶中的那個人的影子,卻霍然發現,他竟想不起了那人的模樣……

似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再度響起:“胡不珍惜?”

“我喜歡的是畫,不是畫。”前者是動詞,後者是名詞。

青年顯然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微頓了頓後,道:“有理。”將手縮了回去。

林楠將畫抽到一邊,任它滑落在地上,畫紙的一角浸在泥水中,瞬間便汙了一塊,又慢慢暈開來。

林楠另取了一張紙放在案上,提筆沾磨,卻見那青年仍站在一旁看著,完全沒有離開的意思。隻得將筆又放下,微微皺眉,道:“閣下不似閑人。”

青年唇角微翹,他長這麽大,還是首次有人會嫌他礙事的,淡淡道:“前路被阻,不想做閑人也是不成的。”

“前路被阻?”

青年道:“連日大雨,前麵的山頭被水泡久了,發生了塌方,巨石泥土落下來阻了道路,要想清理幹淨還需幾日。”

林楠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如何知道的?”

青年淡淡道:“自然是派人去看過了……我更奇怪的是,你如何知道的?”

林楠這才知道他的來意,懶懶道:“你不知道我能掐會算嗎?”

就那麽站起來,再不理他,悠然向來路走去。

他步伐懶散,步態卻優雅從容,這般衣帶當風,翩然而行,整個人便從骨子裏透出一股逍遙之態,說不出的從容自在,仿佛下一步便會乘風而起,騰雲而去。

青年看著他的背影慢慢在視線中消失,想起他聽到自己聲音時,目光中透出的那絲幾乎微不可見的悵然若失,亦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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